佘曄
2018年1月14日,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優(yōu)勢學科、馬克思主義文藝與文化批評研究中心聯(lián)合主辦的“公共闡釋與當代文論話語體系建構”學術研討會在北京隆重召開,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黨校、北京大學、清華大學、首都師范大學、南京師范大學、山東大學、湖南省社會科學院、湖南師范大學等高校、科研院所的中青年專家學者以及《創(chuàng)作與評論》《求索》《學習與探索》等刊物代表共30余人參加了會議,與會專家、學者就張江教授提出的“公共闡釋論”與當代文論話語體系建構的相關話題進行了探討。“公共闡釋論”提出者,《文學評論》主編張江教授到會講話,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副所長、《文學評論》副主編丁國旗研究員主持了會議。
一
從“強制闡釋”到“公共闡釋”,張江教授以巨大的理論勇氣和雄辯的理論論證建構了一套極具中國特色的當代闡釋學話語系統(tǒng),豐富了當代世界闡釋學理論,為當代中國文論話語體系的建構做出了突出貢獻。在開幕式講話中,張江教授講述了“公共闡釋論”的由來,文學文本闡釋的公共性、公共闡釋與個體闡釋的關系等,并為這一理論找到了堅實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根據(jù)。
首先,他談到了2017年11月與德國哲學家、社會學家哈貝馬斯見面交流的情況,當被哈貝馬斯問及中國學者為何倡導“公共闡釋”這一新提法時,他說:“中國學者要有自己的新提法,中國古代的傳統(tǒng)闡釋學思想也為中國人提出自己的理論提供了營養(yǎng)?!畯娭脐U釋和‘公共闡釋,有獨特的中國話語的基礎,有獨特的和西方不同的新的方向和空間?!?/p>
其次,他談道,從《公共闡釋論綱》一文中可知,公共闡釋的定義清晰、精辟,內(nèi)涵豐富,值得討論,而且需要討論,特別是文學文本闡釋的公共性的討論空間非常大。張江教授說:“要把文學的文本闡釋的公共性明確起來。過去我比較傾向于作者和文本的自在性,但現(xiàn)在,從公共闡釋這個意義上講的話,它的確定性所追求的方向是公共性。每一種闡釋都是為爭取承認而斗爭的過程!對于文本而言,作者死了,那比較一致的標準在哪呢?對和錯的標準在哪里?所謂闡釋的邊界在哪里?這是公共闡釋論的萌芽。但我想脫離對和錯、真和假這種完全的二元對立,我只想說,如果你的闡釋被公共理性所接受了,在這個歷史過程當中,我認為,你的闡釋就是‘確當?shù)?。簡而言之,當我們追求對一個現(xiàn)象的‘確當?shù)年U釋的時候,注意,是確當?shù)年U釋,而非真理的闡釋。我們判斷一種闡釋是否確當?取決于公共理性的承認和接受!”
進一步說,面對文本,當人們每提出一種說法,甚至提出各種各樣的說法時,我不和你討論這種說法的對錯,用張江教授的話說,“我和你討論你這個文本在公共理性這個層次上它被接受了嗎?它被接受了,我認為,你在這個領域,這個層次,這個空間,這個歷史時代,你的闡釋是確當?shù)?。”他接著說,“你闡釋的就是真理嗎?未必,我不說你的對錯。人類歷史在不斷進步,人類對現(xiàn)象、事實的認識也在不斷進步,在這個基礎上,公共理性當然也在不斷進步。也許,以前的理性水平是接受的,以后的理性水平會推翻?!币簿褪钦f,公共闡釋的公共性,超越于對和錯、真理和謬誤,它只看你所做的這個闡釋被你所生活的那個時代的人普遍接受嗎?是,便可以留存;不是,則被淹沒。這就涉及到個體闡釋與公共闡釋的關系問題。公共闡釋非常注意闡釋的個體性與公共性之間的關系,或者延伸的關系。闡釋都是先由個體出現(xiàn)的,總是從個體起來的,而且是很感性地起來的,然后去爭取大家基本一致的同意,能夠被同意,個體闡釋上升為公共闡釋,不被同意,個體闡釋淪為私人闡釋。這樣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在張江教授看來,尼采活著時是個半精神病,死了之后,他的文字和思想被他妹妹整理和闡釋,慢慢地被這個世界承認。當代西方哲學的文學的甚至是文化的主流是從尼采開始的,相關的斗爭的也在這個焦點上。認識的行為的確定性和非確定性,認識的理性和非理性,焦點要害就在這里,包括闡釋學。由此,公共闡釋論的邏輯線索就很清楚了。張江教授說:“闡釋由個體而起,然后不斷地爭取被公共承認的過程。被承認是公共闡釋,不被承認淪為私人闡釋。但被承認了,也不一定是真理。實踐在前進,認識在前進,你的公共闡釋也會不斷地變化,不斷地向前進。特別是對具體問題具體現(xiàn)象的闡釋,包括正確地對待克羅齊的‘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的闡釋,空間很大。闡釋必須堅守文本,不可超越文本一分,闡釋本身是公共的,闡釋本身是公共行為。”
最后一點,闡釋為什么是公共的?張江教授援引《說文解字》中對“闡”和“詮”的造字分析,為解釋其公共性找到了非常堅實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依據(jù)。關于這一觀點,其《“闡”“詮”辨——闡釋的公共性討論之一》(《哲學研究》2017年第12期)一文有詳細的論述,這里不再重復。張江教授指出:“當代西方文藝理論,闡釋學理論的核心就在于它把闡和詮絕對地對立起來了。實際上,闡釋的公共性是闡釋本身所具有的,包括詮在內(nèi),詮的主體也是存在的。但是,詮有種絕對的,獨斷的,修正的,非協(xié)商的意思;而闡是協(xié)商的,開放的,相容的。所以,闡釋的公共性很清晰,我寫公共闡釋論,意在于此,根據(jù)于此?!睆埥淌谶M一步強調(diào),“闡”和“詮”不可偏廢,用哪一個部分作為闡釋學的全部過程,都是不行的。他希望我們的哲學家、文學家、歷史學家能夠把各種主義的、思潮的相關理論在闡釋學上的來龍去脈和功能弄清楚,這樣才有“我們闡釋學的完整的體系,才有對一個現(xiàn)象、一個文本比較相對的、可以被接受的、完整的公共闡釋水平的闡釋”。
二
大會主題發(fā)言階段,與會專家、學者主要從四個方面對張江教授的“公共闡釋論”進行辨析和研討,言之鑿鑿,各有千秋。
第一,從儒學、馬克思主義美學、詮釋學、發(fā)生學等維度探討公共闡釋論的生成、意義及學理品格和實踐啟示。
山東大學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中心泓峻教授認為,在公共闡釋論構建的過程中,需要重視中國本土闡釋學思想的價值,這是西方理論資源所不可替代的。作為中國古代闡釋學的主流,儒家闡釋學十分強調(diào)文本在闡釋中的獨立性、客觀性及文本意義的確定性,并且突出闡釋的歷史維度。他把作者生平、與文本內(nèi)容相關的典章制度、文本狀態(tài)、語言意義的還原作為可公度闡釋的有效手段,通過“以意逆志”的方法在闡釋者那里重建文本作者的心理,同時對此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的闡釋的主觀性、隨意性保持足夠的警惕,創(chuàng)造出許多獨特的闡釋路徑,這對中國當代公共闡釋學的對話與理論建構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鑒意義。中國傳媒大學杜寒風教授則從公共闡釋和社會闡釋的辨析中探究其意義,認為公共闡釋不同于社會闡釋,公共闡釋是中國學者提出的重要原創(chuàng)理論,顯示了高度的思辨性和創(chuàng)新性,是中國最新的理論闡釋成果。就中國國情、中國土壤產(chǎn)生的理論背景來說,公共闡釋與社會闡釋的不同論述緊密地結合著中國經(jīng)驗進行,充分吸取了中國智慧,是中國學者有文化自信的有力表征,更是中國學術實力向世界學術界的一個顯示。中央黨校范玉剛教授對此持大致相同的看法。他覺得,“公共闡釋論”的出場是中國文藝理論批判話語的自主表達、文化自信的理論支點和話語體系建構的突破點,更把它看作是一種“元理論”建構。這種元理論建構是新時代中國文論“強起來”的表征,其用意和指向則是文化自信邏輯中的中國當代文論話語體系構建。大連理工大學韓振江教授指出,“公共闡釋論”探索了個人闡釋與公共闡釋之間的關系,明確了闡釋活動的目的在于形成公共理性,具有鮮明的理論內(nèi)涵和理論品格,即理性精神的自覺追求、科學范式的自覺建構和共同體理論的自覺探索,對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話語體系具有積極的作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李慧認為,公共闡釋論是對中國闡釋學問題的思索與探究,它以文本為中心對象的闡釋方法能為文論的發(fā)展提供思路。這種思路和方法啟示我們,在新時代條件下,面對新的文學現(xiàn)象和文論建構中出現(xiàn)的新問題,文論家會在公共理性作用下達成對文學現(xiàn)象的確定性、真理性、共識性認識,立足文本和社會現(xiàn)實進行歷史性觀察和思考,而不是簡單地、粗暴地進行否定和批判,在保持文學性的同時又能以包容、開放的態(tài)度吸納不同理論的研究成果以不斷開拓發(fā)展的路徑,從而展現(xiàn)理論本身的豐富性和活力。
從馬克思“實踐詮釋學”的理論要點出發(fā)去評析公共闡釋的合理性,紹興文理學院范永康教授分點論述了這一理論具備的六大特征的合理性、科學性所在,即客觀物質(zhì)世界的存在和人的基本生存實踐活動決定了闡釋活動的客觀性和公共性;實踐主體的社會歷史性決定了闡釋活動的社會歷史性、可公度性;實踐論中的感性認識與理性認識之間的辯證關系,說明了公共闡釋的理性和共通性認知的特征;實踐論以語言背后的實踐活動來限制語言意義的流動性和不確定性,確保了闡釋的澄明性和有效性;實踐的能動性等特征可以解釋個人解釋與公共解釋之間的辯證關系,以及公共闡釋建構性、超越性的特征;實踐詮釋學強調(diào)意識形態(tài)批判是正確地進入詮釋學循環(huán)的道路,可以論證公共闡釋是反思性闡釋的觀點,只有這樣,才能進入正確的、理性的闡釋立場和闡釋程序。反過來,從馬克思主義美學與中華美學如何適應與融合的實踐問題上,涉及到公共闡釋的可公度性問題。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何光順教授認為,馬克思主義美學之所以能被世界各民族所廣泛接受,本身源于其公度性,即立足于公共理性的建構,使其成為了各民族相遇和溝通的一種公共視域。張江教授特別強調(diào)民族共同體基于歷史傳統(tǒng)和存在訴求的基本共識,這點對于中華美學從中馬、西馬中汲取資源,形成可以提供給官方和民間的公共闡釋話語非常重要,也是中國美學人的學術態(tài)度和政治關懷。首都師范大學孫士聰教授則從馬克思主義文化領導權的視角論述人的公共性問題,他說:“公共闡釋邏輯地包含了人的公共性問題,這既是一個古老的理論問題,也是一個事實性問題。人的公共性問題是對人的生存、結構及其意識的意識化。在馬克思的語境中,是無產(chǎn)階級的資本性向思維性生成的問題,即個體生存技術的特殊性向普遍性生成的問題,簡言之,是馬克思文化領域中階級意識的生成問題。由此來看,馬克思主義文化領導權的理論為思考人的公共性提供了一個歷史性和邏輯性的線索。并且,當代社會走了一條從他者導向向自我導向的轉(zhuǎn)向,對個體生活,尤其是個體性格、生存的過度關注導致了當代公共領域的猥瑣。”
關于公共闡釋論的生成,安徽師范大學江守義教授從“公度性”特征入手,提煉出了公共闡釋形成的三條路徑,即提供觀點、提煉方法和營造氛圍。他認為,就觀點而言,主要看該觀點與對象之間的契合度以及闡釋者對該觀點的認可度;就方法而言,主要看這些方法被提煉出來后能否在一定范圍內(nèi)成為共識;就氛圍而言,主要看這種氛圍是否有助于讓闡釋達成公共視域。南京師范大學李永新副教授認為,從理論淵源、內(nèi)涵界定與效果評價來看,公共闡釋論與滕尼斯在馬克思和黑格爾的影響下提出的共同體理論有密切關聯(lián)。他說:“闡釋共同體作為公共闡釋形成與實施的基本要件,在公共闡釋論中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從共同體理論的發(fā)展來看,公共闡釋論是針對當下流行的共通體理論有感而發(fā),通過強調(diào)闡釋共同體的共在性,為推進具有共享、共契與共識特點的公共闡釋域的建立做出開創(chuàng)性的理論探索。”
第二,從公共闡釋的定義和特征出發(fā),特別是對公共闡釋的公共性、可公度性及其與文學審美的關系進行具體分析,豐富了我們對這一概念的理解和內(nèi)涵的開拓。
魯東大學文學院董希文教授認為,文學闡釋或批評成為公共闡釋的關鍵在于具有可公度性,并從可公度性“基因”“公度性”缺失探因、公度性話語生產(chǎn)機制三個方面探討文學闡釋可公度的重要。文學批評要成為真正的公共闡釋,必須杜絕“強制闡釋”立場,用馬克思主義史學觀點和美學觀點相統(tǒng)一的方法立足文本加以研究,堅持唯物史觀下美學考量、人學審查和歷史剖析有機融合,挖掘其中具有反思性和超越性的識見。這樣,文學闡釋與批評必然具有廣泛可接受性和可公度性,成為具有公共價值的交流對話活動。北京大學藝術學院博士后李一帥具體論述了公共闡釋中的三個主要概念:公共、文本、理性,并說明了三個概念在公共闡釋論中的重要職能和作用。李一帥指出,西方“公共”的演變強調(diào)群體行為的自發(fā)性、自覺性;中國的“公共”演變是一種帶有社會學性質(zhì)的“公共”,強調(diào)個體與群體的規(guī)范和準則,“公共闡釋論”是對“公共”概念領域的一次擴充,顯現(xiàn)著文學、美學、文化哲學等領域的進一步發(fā)展。文本是承載闡釋者們?nèi)后w闡釋的舞臺,理解主體和闡釋者圍繞文本進行公共闡釋,選擇什么樣的文本決定著公共闡釋方式的導向??傊?,一個全面的公共闡釋理論體系,是在闡釋學范疇中,在經(jīng)驗、反思、交流、共享與融合中,為達成“美美與共”的理性共識目標而共同創(chuàng)造的。
關于公共性,蘭州大學文學院張同勝教授為我們揭示了文學的經(jīng)典性與闡釋的公共性之間共謀同在的密切聯(lián)系。他認為,公共闡釋實質(zhì)上是意義理解的前有結構之時代精神的模式化闡釋,公共性作為理解的前有結構之一,參與文學意義的生成和生產(chǎn)。文學作品經(jīng)典性的確立形成于時代性精神闡釋的公共性,同時,文學作品的經(jīng)典性也是闡釋的公共話語和文化資源,從而亦在上層建筑上建構闡釋的公共性。在他看來,以時代性精神為內(nèi)涵的公共闡釋,具有對具體文學作品解讀的指導性和引導性。一部文學經(jīng)典的生成,從來不是橫空出世,而是需要各種歷史和現(xiàn)實條件的醞釀,它與權力話語的公共性共同建構了一個時代的精神闡釋結構。當今全球化時代文學經(jīng)典的世界性,更展現(xiàn)了民族文學經(jīng)典文化公共性的更大的意義空間。西南大學張冰教授指出,倡導闡釋的公共性在當代闡釋學領域有其針對性和特殊價值,為我們專門探究了闡釋公共性的生成要素。她認為,闡釋活動是由闡釋主體、闡釋客體以及創(chuàng)作者意圖構成,闡釋主體具有優(yōu)先性。因此闡釋的公共性可以從闡釋主題維度獲得理論根據(jù)。闡釋主體的內(nèi)在構成要素主要是人的心理結構,外在構成要素是語言和話語體系,還有介乎內(nèi)外其間的要素,如具體時代的思想、文化、觀念等。這些要素都具有共享性,因而是闡釋公共性得以成立的依據(jù)。從這些要素可以看出,闡釋活動不是一種私人闡釋,只有確立闡釋范式、遵循共同的闡釋規(guī)則,才能獲得良好的闡釋效果。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賈潔以移動傳媒中的“大眾批評”為例,分析“社會闡釋”上升為理性的“公共闡釋”需要面對的問題及須采用的方法,即何以達成大眾批評的公共闡釋性。最終,賈潔提出在大眾批評領域推廣“完整的論證”原則,全面推動社會信用體系的建設,從而實現(xiàn)理性的、反思性的、整體性的、建構性的公共闡釋。
天水師范學院教授王貴祿深刻地指出,公共闡釋論的提出,是對強勢的西方文論話語的又一次深度辨析,其重要意義不僅在于“破”,更在于“立”。王教授結合中西方闡釋理論史,從闡釋規(guī)范、文學傳統(tǒng)和認知前見等方面闡述了公共闡釋論之歷史維度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張江教授對公共闡釋論中“普遍的歷史前提”的界定包含了三個關鍵詞:規(guī)范、傳統(tǒng)、前見。規(guī)范是闡釋的規(guī)范,傳統(tǒng)是文學的傳統(tǒng),前見是認知的前見,這三個關鍵詞都彰顯著歷史性,都是由“歷史”形成的。歷史維度是建構公共闡釋論的前提性維度,歷史視域是由闡釋者“自我置入”歷史語境與文學作品而形成,現(xiàn)在視域與歷史視域的不斷融合使闡釋者與文學作品形成對話機制,使其進入作品的深層結構并揭示其潛在含義。不過,文學作品的闡釋沒有終點,因為隨著視域的不斷更新,闡釋者將發(fā)現(xiàn)和賦予作品以新的意義。河北大學文學院郄智毅副教授認真討論了作為文學批評“普遍的歷史前提”之一的文學批評標準的公共性,從文學批評的角度呼應公共闡釋理論,以期在文學理論領域?qū)碴U釋理論進行深入和拓展。從公共闡釋的理論來看,文學批評標準可視之為批評闡釋的特殊規(guī)范,批評標準的生成是一個復雜的歷史過程,批評標準是批評“普遍的歷史前提”之一。從歷時性角度看,文學史和文學經(jīng)典制約著批評標準;從共時性角度看,文化歷史語境規(guī)導著批評標準。由此可以看出,批評標準生成于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共同構成的公共場域之中,以批評標準為基礎的批評闡釋行為也就具有了不同于私人闡釋的公共性。
公共闡釋論的精準定義與豐富內(nèi)涵決定了其解讀的多樣性和豐富性。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劉彥順教授從審美活動切入,指出“公共闡釋論”是基于審美活動的完整性及審美價值的獨立性而提出的,是對審美活動作為闡釋活動、尤其是針對以文本作為審美對象的闡釋活動而提出的。在“強制闡釋”和“公共闡釋”之間存在著內(nèi)在關聯(lián),就是審美活動作為流暢的時間意識或時間視域。劉彥順說:“審美活動作為公共闡釋既可能是個體性、個體化的,也可能是群體性的。不過,其‘公共性及其‘同時性狀態(tài)卻是恒定的。反對科學主義對審美活動的強制闡釋正是反對科學主義的絕對普遍性或者絕對公共性,也就是反對以科學的越界與僭越行為,反對以無時間性、非時間性、超時間性來強行闡釋審美活動。同時,審美活動作為一種闡釋活動,尤其是對藝術作品的闡釋活動,也要反對相對主義,當然,審美活動自身意義的公共性與藝術作品作為審美對象之意蘊的公共性,也絕對不是科學活動或者科學知識那種無時間性的、精確的、絕對普遍有效的公共性,而是愉悅的、時機化的、同時性的、主客不分離的、興發(fā)著的、流暢的,這才是審美活動作為公共闡釋原發(fā)性的存在狀態(tài)?!焙鲜∩鐣茖W院文學研究所所長卓今研究員以1980年代以來中國文學闡釋為例,探討了公共闡釋與審美重構的關系。卓今認為,公共闡釋在審美重構中有著決定性的作用。因為,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通常是倫理原則與藝術原則的高度統(tǒng)一,并符合人的審美要求、能夠激發(fā)人對生活的感知力和創(chuàng)造力。闡釋者在把握文本時,有一個合目的性的審美判斷,這個合目的性帶有公共理性行為。闡釋者所做出的審美判斷符合普遍的歷史基點,文本為最基本的意義對象,以公共理性為基本行為規(guī)則。1980年代以來的文學批評實踐就是一個通過公共闡釋進行審美重構的過程,同時,審美習俗也反過來影響闡釋理論的形成??傊怖硇缘年U釋,在闡釋過程中自動排斥掉異己的東西,形成合目的性的闡釋,深刻地影響著審美主體的審美傾向,從而達到更加趨向于本民族自己理想的審美。
第三,運用公共闡釋理論,進行文論和文本闡釋的個案分析,彰顯了理論內(nèi)在的張力及其實用性。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師文浩博士將公共闡釋論與巴赫金的對話理論進行比較與辨析,指出巴赫金的對話理論揭示了公共闡釋可能性的一個重要因素——作為闡釋對象的話語或文本具有內(nèi)在對話性。而話語(文本)的內(nèi)在對話催生公共闡釋的外在對話,以確保公共闡釋不會轉(zhuǎn)化為絕對獨白和強制統(tǒng)一的話語模式,為建構當代的“公共闡釋”論有相當?shù)睦碚搩r值。具體體現(xiàn)在:首先,巴赫金對話理論中作為闡釋對象的話語或者文本具有三層內(nèi)在對話性,這種對話性是催生公共闡釋的一個重要因素;其次,話語的第二層內(nèi)在對話和第三層內(nèi)在對話屬于作者與未來理解者的對話“預演”,指向?qū)嶋H的話語闡釋活動,這與公共闡釋關系密切;還有,話語的兩層內(nèi)在對話關系和受話人、超受話人這樣的角色都是話語不可或缺的“建構要素”,形成話語的“應答結構”,這一結構召喚公共闡釋來實現(xiàn)應答性理解;再次,受話人和超受話人的復數(shù)性預設召喚復數(shù)性的公共闡釋,第二層內(nèi)在對話中受話人統(tǒng)覺背景的公共性召喚公度性和共享性的公共闡釋,第三層內(nèi)在對話中超受話人召喚公正性和真理性的公共闡釋。不同的是,公共闡釋并不需要限定在長遠時間中,面對不同的闡釋對象,在不同的時間向度內(nèi)發(fā)揮不同的功能。河北藝術職業(yè)學院教師王琦博士結合中西文論,從“言”“意”的張力關系出發(fā)談論“意圖”問題,以期獲得對公共闡釋的創(chuàng)造性解讀。她在論文中強調(diào),“意圖”問題是張江強制闡釋批評的一個切入點,也是談公共闡釋的前提和工具。張江和國外學者對這個問題的不同探討和闡釋將關于人類理解的共同理論問題置于了中西文論對話的前臺。他們對于作者意圖的在場性達成了重要共識,但是在作家自身意圖的覺知、作家創(chuàng)作過程的把握,以及如何從文本中獲得意圖這些層面存在不同的見解。西方學者認為作家的不可覺知性懸置了文本意圖澄明性的表達,再加上意圖有有意識和無意識的部分,也是其不可獲知或停留于此的前提。正因如此,我們注意到巴特、克里斯蒂娃等國外學者都在語言內(nèi)部尋求突破,它指向理性原則或統(tǒng)一律 ,將不確定性進行解讀,他們所表達的是一種開放性的姿態(tài),將個人性的闡釋權交給讀者,也是基于這種理解,非常注意詩性語言的邏輯,試圖進行清晰澄明性的表達。中國古典文論對于意的傳達和突破,如何跳出既有的思維方式,對于意圖的可傳達性、不唯一,于不確定性中追求一種確定性都有著巨大的啟示意義。北華大學外語學院王翠副教授認為,作為公共闡釋的一部分,作者的闡釋不能忽略。她通過英國批評家戴維·洛奇對自己作品的闡釋,說明了公共闡釋的公共理性與科學性。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洪旸以海德格爾《荷爾德林的頌詩<伊斯特>》的《安提戈涅》闡釋為例,闡明海德格爾關于“此在”的哲學思想與該解釋實踐之間的聯(lián)系,理清這一文本中“返鄉(xiāng)”與“無家”的辯證關系,這些案例對我們理解公共闡釋論提供了鮮明的注腳,具有良好的借鑒意義。
第四,從可能性的角度思考公共闡釋論建構的合理性,對其所涉及到的一些具體問題提出了商榷意見。
中國礦業(yè)大學陳博副教授從“三度”出發(fā),論述了公共闡釋隱含的三大悖論,如何解決這三大悖論是值得大家思考的。他認為,“公共闡釋”是基于人類公共行為和公共理性的闡釋活動。公度、效度與信度是研究公共闡釋論的三個重要維度。第一個問題關于公度,人類的闡釋活動為什么尋求公度性?這主要在于人類存在的時間性和闡釋的時間性,但實際上闡釋又面臨一種不可公度性,為什么呢?比如,基于人類公共行為和公共理性的文學闡釋、文學閱讀活動究竟是一種私人性的行為還是一種公共行為?文學閱讀在什么程度上屬于公共行為?哪些方面可以作為闡釋的公共話題呢?伽達默爾在談到文學文本問題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不存在對一件文本或藝術作品的規(guī)范性解釋,文學的問題具有不可公度性,悖論之一;第二個是效度問題,闡釋的結果與反映現(xiàn)實、內(nèi)容的程度體現(xiàn)著公共闡釋的效度。闡釋的過程中,闡釋者總是面臨著同一性與可變性的問題,二者相互交織并存于闡釋的過程中。公共闡釋的本質(zhì)實質(zhì)上就是在可變性中尋找同一性,在藝術性中尋找同質(zhì)性,在差異性中尋找普遍性。有效度的公共闡釋實質(zhì)上是闡釋者在意識到自己存在的有限性時一種自覺的理性選擇和批判反思的結果。張江所建構和批判的都是非常明確的——公共理性,只不過建構公共理性的內(nèi)容是什么,這是不明確的,悖論之二;第三個是公共闡釋的信度問題,闡釋過程與方法的一致性顯現(xiàn)出公共闡釋的信度。這種被語言所建構起來的公共理性帶有一種一致性、穩(wěn)定性、可靠性,這也是公共闡釋理論之所以成立的關鍵所在。通過對公共闡釋定義的界定和特征的描述,將公共闡釋鑒定為非真理的闡釋,這一點還有可填補的空間,悖論之三。西北大學陳海教授直接指出,闡釋的“公共性”似乎不太可能。因為,理性是有限的,個體理性可能是混沌的,個體理性要達到清晰的公共理性更要歷經(jīng)無數(shù)艱難,公共理性還必須面對當代資本、階層和新媒介技術的巨大挑戰(zhàn)。具體說來,張江教授將一個普遍性的“文化”作為造就公共理性,達成公共闡釋之基,但沒有看到今天對這一普遍性文化的確認必須要考慮新媒介技術之維。新媒介技術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形態(tài),進而制約著不同的理性的具體內(nèi)容和表達方式。我們當代的“公共理性”建立在當代文化形態(tài)之上,而當代文化形態(tài)作為一個隱而不顯的“背景”,深刻地被“顯而不隱”的媒介技術所規(guī)范?!肮怖硇浴弊鳛樵谝欢ㄎ幕h(huán)境下闡釋活動的基礎,不能忽視其產(chǎn)生和發(fā)展過程中的媒介力量。但同時,陳海又提出了達成闡釋公共性的可能途徑:超越認知、進入審美和超越個人現(xiàn)實界,進入公共虛擬場。河南大學文學院教授張清民對“公共闡釋論”進行了康德意義上的批判,即對這個理論本身進行了邏輯上的清理、分析和界定。他認為,一方面,張江教授的公共闡釋論體現(xiàn)了哲學上對理論的一般認定,即不完備性和開放性。也就是說,任何理論必須是不完備的,完備的不叫理論,叫真理!同時任何理論也是開放的,必須得接受質(zhì)疑、討論,而且能夠證實、證偽和自我否定;另一方面,這個論綱是粗線條的,邏輯上也有些疏漏。這主要體現(xiàn)在:第一,“公共理性”中“理性”的概念不明確,“理性”一詞的內(nèi)涵經(jīng)歷了多重演變,這里使用的究竟是19世紀的理性含義還是20世紀的理性含義,沒有特別指明;第二,關于公共理性的目標,它的目標是追求認知的真理性和確定性,但一方面追求確定性,一方面又不能保證真理,矛盾頓顯;第三,關于公共理性的認知范式,它由人類的基本認知規(guī)范給定。但就人文學科來說,有沒有人類共同的基本認知規(guī)范呢?又是在哪種意義上談人類基本的認知規(guī)范呢?第四,關于公共理性同一性、公度性和共在性的理解存疑。因為每個人的思想都是獨立的,不能光看語言,這種同一理解的意義既不能證實,又不能證偽,只能靠自我把握。闡釋是個性的、多元的,只有相對的公共性,沒有絕對意義上的公度性。作為一種普適性的理論推廣,理論框架能不能為人們所接受,是理論提出者必須思考的問題。
三
閉幕式上,丁國旗研究員做了精彩的總結與闡發(fā),談到了當代我國文論的研究現(xiàn)狀和理論建構創(chuàng)新的必要意義,指出了與會學者討論問題的癥結與合理性所在,表達了自我的真知灼見,更傳遞了一份熱心與謝意。總的說來,他的發(fā)言給我們傳達了以下四層含義:第一,在張江教授的原創(chuàng)理論體系中,強制闡釋是破,公共闡釋是立,不破不立。今天我們討論公共闡釋,一方面是反思西方文論到底給我們帶來了什么,另一方面是反思我們能不能找到建構自身文論話語體系建構的途徑。他認為,公共闡釋論的出現(xiàn)就是我們試圖建構自身文論話語體系的一種嘗試,我們談論它、研究它本身就是在建構;第二,當代中國文論四十年的發(fā)展歷程表明,我們很少有自己的原創(chuàng)理論,有的只是耕耘,沒有收獲。原因在于新時期以后西方文論對我們造成了太大的影響,大家說的都是西方的話,對西方理論非常熟悉,對“五四”以后形成的現(xiàn)代文論和馬列文論以及中國古代文論關注不夠,精力都往西方去了。四十年,是中國文論回頭總結我們自己文論成就的一個契機,我們要抓住這個機遇,敢于發(fā)聲,不要跟著走,要領著走,只有這有做,才能把自己的東西推出去;第三,我們的學術研究要關注當下的基礎理論和現(xiàn)實問題,要有問題意識,要回到具體的語境當中去。比如,張江教授提出的“強制闡釋”,讓整個學界都開始反思西方,也引發(fā)了我們建構自身文藝理論話語的沖動與欲望。也就是說,我們提出的觀點一定要跟現(xiàn)實相關,要回到生活當中去,跟現(xiàn)實對接,能解決或解釋現(xiàn)實問題。抽象是理論研究者的大忌,沒有問題與現(xiàn)實指向的抽象的理論是沒有價值的。第四,任何理論都是開放的,理論沒有終點,對理論的認識也是這樣。離開對象、離開語境來談理論,對這個理論的提出者是不太尊重的,理論只能解決理論所針對的對象的問題,要回到理論的語境當中認識理論,這樣才能把理論做活,這也是評判學術論文高下的標準所在。在丁國旗看來,我們今天的公共闡釋研討為我們的哲學、歷史學、文學研究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話題,這一話題可以幫助我們反思當下的文學理論、文學批評和文學創(chuàng)作,意義不可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