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易安/重慶市開州區(qū)敦好鎮(zhèn)中心小學(xué)教師
“生活即教育”是我國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的觀點。如果有人問我:“在你的教育工作中,你最感動的時刻是?”我將毫不猶豫地回答:“是教育工作起步時,在竹晚村校與孩子們同甘苦、共患難的三年教育經(jīng)歷?!比辍捌D難”生活,成為了孩子們教育的源泉。
那年,我十八歲,中師畢業(yè)的我被分配到重慶邊遠的北部大巴山頂?shù)闹裢泶逍?,一路的筆直陡峭,校園的簡陋孤寂讓我心生悲涼。剛開始上班時,望著山下的層巒疊嶂,煙霧繚繞,身處云端之上,一股思鄉(xiāng)之情讓我迷茫。
山里人的熱情善良,孩子的純真無邪猶如清泉般洗禮著我,讓我不安分的心終于沉寂,下定決心要讓孩子們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當(dāng)時我接手五年級并擔(dān)任班主任,全班27名孩子,成績是全學(xué)區(qū)最差的,平均分在三十左右。剛開始上課的一個月,課上孩子們睜著迷茫的雙眼,聽著云里霧里的天書。我知道,孩子們前面的知識欠賬太多,大多只有小學(xué)一二年級的知識水平。我有點心急如焚:六年級將近,孩子們面臨升學(xué),這水平,沒幾個孩子能升入初中走出大山,十多歲的孩子又將重復(fù)著父輩的故事。于是,我召開家長會,希望孩子們到校夜讀補課。這個想法得到了家長們的大力支持。
記得,那是一個周一的早晨,22名孩子(附近5名孩子走讀)帶著好奇,背上托著被子和“糧草”,手提用品,夜讀來了。我與孩子們同甘共苦的生活拉開了帷幕。
傍晚,該蒸飯了。我把孩子分成兩梯隊:大點的提著水桶,小點的端著臉盆,帶上自己的毛巾及蒸飯用的罐子、盅子、瓷碗……,帶著22名孩子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向1公里外的山凹處的田中“水井”進發(fā)。走進水井,首先我提醒孩子們注意安全,按照一路縱隊站好后等待。接著我俯下身子,為孩子們逐個打水,孩子們在有秩序的嬉笑中淘米、洗臉、沖腳……。最后,我分工讓大孩子提著裝滿水的桶(以備蒸飯及早晨用),端著臉盆(臉盆里是淘凈裝好米的罐子、盅子、瓷碗),頭頂毛巾收工了。
走回學(xué)校,蒸飯開始考驗我的“廚藝”了。雖然上午我向老教師請教了如何生火、加煤、放甑子(蒸飯用具)、加水等,但是真正操作起來心中依舊一陣忐忑。幾個孩子們圍在灶房為我打下手。我用打火機點燃松毛(干的松針),“轟”的一聲,我隨手把松針丟入灶膛,紅紅的火苗從灶膛里迸出。孩子們急忙塞滿“硬柴”(樹樁劈成的柴火)與煤塊。聽著灶膛中燃燒的聲響,我不禁一陣得意。不到兩分鐘,灶膛里只是飄出縷縷青煙,我也隨著越來越矮的煙霧蔫了。
“真笨,今天的飯會吃不成?!蔽乙贿叞桥钐爬锏拿簤K柴火,一邊喃喃自責(zé)。
“老師,要小柴引大柴,不要把灶膛塞滿?!贝簏c的女孩文慧對我說。
“哈哈,師傅你來,你在家肯定做過飯?!蔽乙粧哒n堂的嚴(yán)肅。
“哈哈哈……”一陣笑聲傳遍校園,文慧抿嘴靦腆地笑了。
她熟練地?fù)斐鲈钐爬锏拿簤K、柴火,用干松針引燃了小柴,小心翼翼逐塊添加“硬柴”,讓灶膛“中空”,待硬柴充分燃燒后,添加煤塊。看著煤塊在硬柴的引導(dǎo)下吐出淡紅的火焰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雖然那天那頓晚飯入夜時才吃,雖然與孩子們只吃著自制辣醬拌白米飯,但是那是我至今吃得最香的一頓晚餐。
在往后的日子里,根據(jù)孩子們各自的“特長”,我把他(她)們分成了幾個小組:蒸飯組、提水組、清洗組、燒火組……,孩子們在相互學(xué)習(xí)中都“能干”起來,個個成了干這些“家務(wù)”的能手。
由于竹晚村地處海拔1500米以上的高山,每年冰雪來得比其他地方早,這里的村民需早早地準(zhǔn)備過冬用的柴禾。
農(nóng)歷九月的一天上午,我與孩子們商議:下午不上課,全部上山拾柴,以便夜讀過冬之用,孩子們歡呼雀躍。
下午,出發(fā)前,我講了幾點安全注意事項。在我的帶領(lǐng)下,孩子們聽話地背著背簍,手拿彎刀,向?qū)W校右側(cè)的松嶺山前行。干柴禾一般石壁上較多,大山的男孩子真厲害,陡峭的石壁順藤攀援,不一會兒功夫就爬上了石壁頂,砍斷干樹后順壁拋下。女孩子也不示弱,竟然爬上松樹扯斷干枝,搖下松果……
“鄧?yán)蠋煟R佑發(fā)被蜂子蜇了。”東明喘著粗氣急沖沖地跑到我面前說。
“呀!”我腦袋一片空白,陪著東明來到一個山凹邊。
“哎喲喲,哎喲喲……”山里傳來凄厲的哭聲。
只見本班瘦小的李勝友背著馬佑發(fā),踉踉蹌蹌?wù)龔纳桔昀锿吓?。馬佑發(fā)捂著半邊臉,痛苦地呻吟著。我走進拿開馬佑發(fā)的手,半邊臉腫得讓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東明,快去請醫(yī)生?!蔽揖购鸾衅饋?。
“哎!” 東明一溜煙跑了。
我從李勝友背上接過馬佑發(fā),背著他一路小跑回到學(xué)校。急忙用肥皂水沖洗蜇處,并讓他躺在我的床上,孩子才不再呻吟。
村里的赤腳醫(yī)生離學(xué)校不遠,五分鐘不到就來了,為孩子輸液、打針、開藥。并安慰說:“沒事,腫兩天吃點藥就好了”。
我這才如釋重負(fù),送醫(yī)生離開時,他竟然只象征性地收下了一點藥錢,我又一次被大山人的善良感動,不知不覺眼眶潤濕。
我這才想起其他的孩子們,走出寢室,孩子們在無聲的號令下,正有序地背著一捆捆柴禾,放入廁所邊的一間灰棚里,堆砌得整整齊齊。我見識了大山孩子的堅強和善良。
傍晚,馬佑發(fā)父親來了,只見他古銅色的臉上刻滿了皺紋,三十多歲人的頭發(fā)竟有點斑駁。見我便微笑著說:“鄧?yán)蠋煟瑳]有什么,哪家孩子沒出點事。”然后,從他破舊的口袋里,摸出幾張皺巴巴的10元鈔票,執(zhí)意將藥費交給我。我說什么也不會收下,他沒說什么,從我床上拉起孩子背上默默地走了。當(dāng)天夜晚當(dāng)我睡覺時,發(fā)現(xiàn)鋪蓋下面躺著的是那幾張皺巴巴的10元鈔票。不知道為什么,我抽噎起來。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與孩子們同呼吸,共命運。入夜前,在那靜寂山村里有最亮燈光的一定是校園。我把孩子們分到三個教室進行分層教學(xué),讓優(yōu)生“吃飽”,中等生和學(xué)困生“吃好”。孩子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不斷進步著,居然兩年跨越了兩大步,第一年躍居全年級九個班第三,小學(xué)畢業(yè)考試居然躍居第一,有四名孩子考入?yún)^(qū)重點中學(xué),那時考入?yún)^(qū)重點中學(xué)比現(xiàn)在高考進重本還難。
在三年的時光里,我們還經(jīng)歷了許多,孩子們在“艱難”的生活體驗中,變得懂事起來,他(她)們學(xué)會了自立、謙讓、善良、互愛……,我也在“艱難”的生活中成熟起來。這將是我與孩子們?nèi)松畲蟮囊还P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