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竹

(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 珠江學(xué)院，廣州 510000)

“象”是典型的象形文字，“因物賦形”而成，并且強調(diào)了象鼻這一區(qū)別于其他動物的顯著特征?！跋蟆弊畛醯暮x也僅指大象這種哺乳動物，后因大象龐大形體的可視性以及大象在殷商先民生活中的神圣性地位，“象”有了指稱事物有形可見之形貌的前提條件?！跋蟆敝饾u由專指大象這種動物引申為事物可見之形貌，乃至泛指萬千事物(包括物象、天象等，甚至有時指事物的一種存在狀態(tài))，具有極大的包容性。這一詞義的引申主要是以觀察和觀象活動作為基礎(chǔ)發(fā)展起來的，它是對觀察和觀象活動的抽象概括。“象”是“觀”的結(jié)果，其意義本身包含著呈現(xiàn)、展現(xiàn)、顯現(xiàn)之意，這一思維的出發(fā)點在于萬物之有形可見，有形可感。

商周之際大象南遷后，黃河流域的先民據(jù)死象之骨意想生象之形，這一心理機制使“象”與想象、象征等思維活動建立了聯(lián)系?！跋蟆奔茸鳛椤坝^”的結(jié)果，也有“觀物取象”之說，被用來指稱“取象”的心理過程，是對外在動作的仿擬，具有“模擬”(擬象)、“仿效”(法象)、“象征”等意義?！吨芤住は缔o》對“象”的義項進行了豐富和總結(jié)。在一系列的社會活動中，“象”的語義逐漸衍化，開始具有象征性的含義，使得“象”蘊涵了廣泛的意義，并且具備了進行形而上思考的可能性，最終形成了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哲學(xué)范疇。

一、殷人服象與舜象傳說

殷商時期，象因帝舜服象增添了神圣性?！秴问洗呵铩す艠菲酚涊d：“商人服象?！盵1]可見殷商民族原為服象之民族。又“商人褅舜而祖契”[2]?！案咝潦?，姬姓也，其母不見，生而神異，自言其名曰夋?！盵3]“夋”《山海經(jīng)》作“俊”?！渡胶＝?jīng)·大荒東經(jīng)》：“有中容之國，帝俊生中容?！惫弊⒃疲骸翱∫嗨醋旨俳枰粢病！盵4]397《大荒南經(jīng)》曰：“赤水之東，有蒼梧之野，舜與叔均之所葬也。”郭璞注云：“叔均，商均也，舜巡狩，死于蒼梧而葬之，商均因留，死亦葬焉，墓今在九疑之中?！盵4]420叔均封于商，正是商人始祖，可作為“商人褅舜”之直證。由此可見，舜即《山海經(jīng)》中的帝俊，是殷商民族的始祖神。王國維考證，卜辭屢見殷人所祀天帝夒，為殷人始祖契(又作摯)之父，即神話中的夋(俊)、嚳，亦即舜[5]。郭沫若從其說，并謂：“(殷人)神話中之最高人物迄于夒，夒即帝嚳，亦即帝舜，亦即帝俊。帝俊在《山海經(jīng)》中即天帝，卜辭之夒亦當(dāng)如是。舊說視帝嚳帝舜為二，且均視為人王，乃周末學(xué)者之誤會?！盵6]362可見舜為殷人祖先實為不刊之論。

帝舜服象的傳說最早見于《尚書·堯典》：“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盵7]此后先秦諸子對帝舜服象這一傳說都進行了闡釋，其中記載最詳細的是《孟子·萬章上》：

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掩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毕笸胨垂?，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爾?！扁钼?。舜曰：“惟茲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8]2734

至司馬遷《史記·五帝本紀(jì)》這一傳說尤為詳細完整：

在這些記載中，象都是以帝舜之弟的身份出現(xiàn)，陳夢家對舜弟名之為“象”進行了解釋：“野象的性，本強頑大力，故欲馴服之，非經(jīng)過種種困難，由于要形容舜制服頑象的不易，所以神話者乃以象為舜的弟。要顯出舜的寬容仁愛，所以對于頑惡的弟仍然封之以地，故傳說上象封有鼻，有鼻即象，因象以鼻著稱也……商人服象，舜為商祖始服象?！盵10]事實上，據(jù)袁珂考證，舜為古代著名獵手，征服野象使其開始在農(nóng)業(yè)上為人類服役，這才是舜象傳說的本義[11]。文獻記載有象為舜耕的傳說，《論衡·書虛篇》記：“舜莽于蒼梧，象為之耕；禹葬會稽，鳥為之田?！盵12]陸龜蒙《象耕鳥耘辨》云：“世謂舜之在下也，田于歷山，象為之耕，鳥為之耘?！盵13]象為舜帝役使進行農(nóng)耕，可見傳說中的象與先民的日常生產(chǎn)的密切關(guān)系。

二、用象祭祀

殷商是原始宗教極為盛行的時期，祭祀尤多。《禮記·表記》在論述夏商周三代社會政治思想的異同時指出商人的特點：“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先罰而后賞，尊而不親?！盵19]1642其中對祖先的祭祀尤其繁多。作為自身生活折射的殷人祖先，自然受到后代極為隆重的祭拜。有學(xué)者統(tǒng)計，迄今所見卜辭中的37王，關(guān)于祭祀上甲的就有1 100多條，祭祀成湯的800多條，祭祀祖乙的900多條，祭祀武丁的600多條。在全部卜辭中，確認為祭祀祖先的共有15 000多條[20]。僅從數(shù)量上看，祖先崇拜方面超過了其他任何一類辭例，祖先神是殷商時期祭祀的主要對象。

從考古發(fā)現(xiàn)和甲骨卜辭的記載中，可以看到殷商時期將大象作為祭牲來祭祀祖先的情況。在殷墟的考古遺址中發(fā)現(xiàn)有動物埋葬坑，“這種商代的動物埋葬坑被推測是當(dāng)時使用獸牲祭祀的遺跡”[21]。在動物埋葬坑中發(fā)現(xiàn)有象坑的，殷王陵區(qū)就有兩座之多。1935年第12次殷墟發(fā)掘，在王陵區(qū)東區(qū)M1400號大墓附近發(fā)現(xiàn)象坑一個，長5.2米、寬3.5米、深4.2米，內(nèi)埋一象一人[22]，乃祭祀祖王的犧牲。1978年，在王陵區(qū)西區(qū)東南方約80米處又發(fā)現(xiàn)象坑一個，長2.4米、寬1.7米、深1.8米，內(nèi)埋一象一豬，象體高約1.6米，身長約2米，門牙尚未長出，系一幼象個體，身上還佩戴一個銅鈴[23]。這兩座象坑，都在殷王陵區(qū)。據(jù)考證，這片遺跡當(dāng)為殷王室祭祀其祖先的場所[24]。而這一帶先后發(fā)現(xiàn)的兩頭象，就是殷王祭祀祖先的犧牲品。

在甲骨卜辭中，用象來祭祀祖先的記載雖屬罕見，但不減其重要性和神圣性。卜辭可證實的祭祀對象有祖乙，又稱下乙，是成就“殷道復(fù)興”的圣王之一，號為中宗[18]478-479。用象祭祀祖乙，除了上文提到的卜辭“以象侑祖乙”之外，還可以從金文中找到一些相關(guān)的線索。金文中“象”字出現(xiàn)了10次，其中與祖辛有關(guān)的4次。金文之“象”字較之甲骨文“象”字，其象形性更為突出，更生動形象地突出了象的特征。郭沫若認為殷彝銘中有很多圖形文字，根據(jù)一般社會進展之公例和我國器物款識的性質(zhì)，“考證圖形文字之作為鳥獸蟲魚之形者必系古代民族之圖騰或其孑遺，非鳥獸蟲魚之形者乃圖騰之演變”[26]。因此，“象”或為殷商民族的圖騰，祖辛是祖乙之子，因此，殷商民族用象祭祀祖乙可為定論。

前文已論及殷民族有帝舜服象之傳說。在這樣的民族傳統(tǒng)背景之下，殷商先民以象祭祀祖乙也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祖乙享受象作為犧牲，不僅是基于這樣的民族傳統(tǒng)，還與祖乙在殷商時期的崇高地位有關(guān)。祖乙是殷商著名的君主，《孟子·公孫丑上》說：“由湯至于武丁，圣賢之君六七作?！盵8]2684其中就有祖乙，《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上》：“湯、太甲、祖乙、武丁，天下之盛君也。”[27]“祖乙勝即位，是為中宗”[17]27，“帝祖乙立，殷復(fù)興”[9]131，開創(chuàng)了殷商王朝的中興之世。用象來祭祀祖乙，不僅是因為象是稀有的龐然大獸，體積碩大，其“大”可以配祖乙之功，還因為象是具有神圣性的動物，這與祖乙在殷商先民中的神圣地位也是相通的。

殷商時期的中原先民用象祭祀祖先這一事實也可以從巴蜀地區(qū)的祭祀文化中找到可資參照的材料。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在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出土有大量用于祭祀的象牙。四川廣漢三星堆遺址一號器物坑出土象牙13根，二號器物坑出土殘象牙器4片(圖1)[28]、象牙珠120顆、象牙67根，且主要分布在坑中部一帶。根據(jù)器物的疊壓情況，專家推測這些器物絕不是被隨意擺放的，而是按一定次序放置的。學(xué)者們通過對相關(guān)出土文物的分析，認為這些象牙應(yīng)該是古蜀王國用于祭祀儀式的祭祀用品①例如大型青銅立人像握成環(huán)形、高度夸張的雙手，有學(xué)者就認為執(zhí)掌的很可能是象牙，是古蜀王國大型祭祀活動中使用的祭獻之物。澳大利亞學(xué)者巴納德、美國學(xué)者羅伯特、四川學(xué)者段渝都提出過這種看法。。三星堆玉璋祭山圖案(圖2)上的神山中間有粗大的尖狀物[8]，其形狀與象牙別無二致，形象地說明了古蜀王國有將象牙用于盛大祭祀活動的習(xí)俗。

圖1 三星堆遺址2號坑出土象牙

圖2 三星堆玉璋祭山圖案

同樣，在金沙遺址中也出土了與世界上同期遺址相比最為密集的象牙，總重量近一噸，約有1 000余根。在“梅苑”東北部發(fā)現(xiàn)的象牙堆積坑(圖3)[28]，密密麻麻地疊放著8層象牙，總量達到上百根，且非常巨大，大多長達1米以上，最長的近兩米。這個祭祀坑還埋藏了大量的禮器(如玉器、銅器等)，它們和象牙一樣都用來祭祀。金沙遺址出土的肩扛象牙紋玉璋(圖4)上用極淺的線條刻畫了一個側(cè)跪的人像[28]，人像頭戴高冠，雙膝著地，肩上扛著一個彎曲的物體并用左手持握，這個物體很像一根完整的象牙，展示了古蜀國的巫師肩扛象牙進行祭祀活動的場景。

圖3 金沙遺址象牙堆積坑

圖4 金沙遺址肩扛象牙紋玉璋

古蜀人將象牙比同于“禮神之玉”的原因，或許可以為殷商時期中原地區(qū)用象祭祀的原因提供一種參照性的解釋。古蜀王國將象牙用于祭祀活動中，有學(xué)者認為是因為“象牙的色澤、質(zhì)感與玉相同，在祭祀禮儀場合，將兩者配合使用，作為祭祀山川神祇之用品，亦有可能”[29]。象牙本身所具有的特征構(gòu)成了這一習(xí)俗形成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也跟象與先民的密切關(guān)系相關(guān)?！跋笫亲匀唤缰畜w形龐大、猛悍聰明、很有靈性的陸生哺乳動物，它自古以來就與人類有比較親和的關(guān)系，加之象牙具有類似美玉一般的質(zhì)感和潔白細膩的色澤，因而便成了古人心目中的靈物?！盵30]因此，古蜀王國將大量的象牙和玉璋一類的“禮神之玉”一起作為祭獻之物用于各種祭祀活動中。基于象的這種特性，殷商民族用象來祭祀祖先也是理所當(dāng)然，正如前文所論及的用象祭祀祖乙。

綜合文獻記載和考古資料來看，將象牙器作為祭品，或?qū)⑾笞鳛闋奚?，這兩種情形在殷商王朝都確然存在。殷墟王陵區(qū)遺址祭祀坑中出土的象或象牙以及三星堆遺址、金沙遺址出土的大量象牙都已明白無誤地表明了先民把象作為神圣的獻祭之物，甲骨卜辭、金文的記載也說明了殷商先民把象作為犧牲用于祭祀活動中。張光直還認為：“(商周)藝術(shù)中所用紋樣較多的動物有鹿、牛、水牛、楊、羚羊、象、熊、馬、豬以及鳥類、爬蟲類、昆蟲類、兩棲類、魚類、蠕蟲類等等。這些動物很可能都作過巫師的助手精靈，而且照上文的討論看，也多半作過祭祀的犧牲?！盵31]殷商先民將象用于祭祀活動中，使得象的文化蘊涵逐漸豐富，這是“象”這個字從僅僅指大象發(fā)展為指稱一切世間萬物的前提。

三、制器尚象

大象在殷商先民觀念中的神圣地位，除了體現(xiàn)在殷人服象、用象祭祀這一傳統(tǒng)之外，還體現(xiàn)在制器尚象方面。殷商先民和象關(guān)系密切，對象也十分喜愛，這一點在殷商時期的造型藝術(shù)中有鮮明的體現(xiàn)，形成了中國“制器尚象”的文化傳統(tǒng)。用象牙制作各種器物，造型藝術(shù)中以象為造型，在器物上刻劃象紋等等，是殷商先民制器尚象的主要表現(xiàn)。

舊石器時代考古遺址和新石器時代考古遺址，乃至殷商時期的墓葬之中都出土有象牙制品。殷墟出土的象牙制品尤具特色，它們雕刻精致、器形多樣。正如有學(xué)者指出的：“象牙制品在殷代雕刻藝術(shù)中占有重要地位，有些作品精美絕倫，堪稱藝術(shù)的瑰寶。在殷墟，象牙制品大多數(shù)出土于大墓和中型墓中，多為實用之器，應(yīng)是墓主人生前使用之物?！薄耙笮娴南笱榔?，不僅造型優(yōu)雅、鏤刻精細，且選料精良，用‘無與倫比’四字來贊譽它，也不為過。在當(dāng)時，可能有專門從事象牙雕刻的‘工匠’?！盵32]殷商時期的貴族階層出于實用的目的制作了大量精美的象牙雕刻品，并且在他們死后也用象牙制品隨葬?！抖Y記·玉藻》有“笏，天子以球玉，諸侯以象”[19]1480的記載，說明殷商時期還有將象牙制作成禮器的做法。在大量的象牙制品中，仍有不少是用于祭祀禮儀之中的，如仿青銅禮器的一些器形，以及立雕獸頭之類等等。傳世文獻中記載了商周時期不少的象牙器制品，如：“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詩經(jīng)·魏風(fēng)·葛屨》)[33]“發(fā)晞用象櫛?！?《禮記·玉藻》)[19]1475“駕象車而六蛟龍?！?《韓非子·十過》)[34]等等。1976年，安陽殷墟五號墓出土了三件象牙雕刻制品，其中兩件為鑲嵌綠松石雕花象牙杯(圖5)[35]，一件為雕花帶流筒狀器(圖6)[35]，皆為一整塊象牙雕成[35]。

圖5 鑲嵌綠松石雕花象牙杯

圖6 雕花帶流筒狀器

另外還有以象為造型的，如精美的玉象、青銅象尊等。1976年安陽殷墟五號墓中出土的兩件玉象(圖7)呈相互對視之狀[35]，形態(tài)生動，但器物不大，頗似幼象，可能是墓主人生前的賞玩之物，死后成了陪葬品，也可能是作為犧牲的象征[36]。

圖7 玉象

殷商時期，大象作為藝術(shù)形象的主要載體是青銅器，青銅器上刻有各種大象的形象。尊彝之器，亦有以象為之者。殷人象尊，已發(fā)現(xiàn)多種。容庚、張維持先生《殷周青銅器通論》著錄有遽父己象尊、象尊、夔紋象尊(又稱“雙象尊”)，這三件都是殷商時期的作品[37]。1975年湖南醴陵獅形山出土了獅形山象尊(圖8)[38]，此為酒器，重2.775千克，通高22.8厘米，寬14.4厘米，長26.5厘米，型制極為精美，象鼻高舉，四足直挺，象尾自然下垂，整器紋飾華美，圖案裝飾突出鳳鳥。象尊突出鳳鳥，傳統(tǒng)文獻多有記載?！吨芏Y·春官宗伯》鄭玄注：“象尊以象鳳凰。”[39]《禮記·明堂位》鄭玄又注：“犧尊以沙羽為畫飾。”孔穎達疏引《鄭志》云：“刻畫鳳凰之象于尊，其形婆娑然?！盵19]14894殷商時期崇拜鳥圖騰，卜辭中有“于帝史鳳，二犬”，郭沫若便解讀作“鳳為天帝之使，而祀之以二犬”[6]377-378?？梢婙P凰是殷人一脈所系的神圣動物，象尊飾以鳳凰，自然增添了它的神圣價值。在諸尊彝中，殷人對象尊可能特別看重，這從周人的記述中可以推知，因為“周因于殷禮”[40]。在周代，象尊和犧尊是祭祀重器，用于禘禮，所以孔丘有言，“犧象不出門”[15]2148，只能在宮室使用。這座象尊給人以一種靜穆神秘、令人敬畏之感，似乎指向某種超自然的神秘力量。

圖8 醴陵獅形山象尊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所藏商代子母象尊(圖9)①轉(zhuǎn)引自王鶴《流失的國寶·世界著名博物館的中國珍品》，百花文藝出版社2009年出版。，出土?xí)r間及地點不明。高17.2厘米，象尊紋飾華美，為商代后期的作品。器作象形，象鼻上卷以為流，背上開口，蓋設(shè)一小象為鈕。小象神態(tài)姿勢與大象相同，形成大象馱小象的式樣。

圖9 商代子母象尊側(cè)視圖

1990年發(fā)現(xiàn)的安陽郭家莊160號墓出土的大銅方尊(圖10)[41]，高44.5厘米。這對方尊最引人注意的是肩部的八個圓雕立體獸頭，分為兩組：一組是位于肩部四角凸起的象頭，象的圓眼外凸，大耳卷曲，長鼻向上揚起，鼻尖內(nèi)卷，從嘴里伸出一堆錐形象牙。這四個象頭，惟妙惟肖，十分寫實。另一組是鹿頭，分布于四個象頭之間。鹿大嘴、尖狀小耳，頭上伸出一對大角，角端有五個枝杈。以往出土的這類方尊及殷商青銅禮器的獸頭均鑄于器物之上，與器身連為一體。而此尊的八個獸頭是單獨鑄造，分別套在尊肩部的八個圓釘頭上面，至今仍可以隨時取下來，設(shè)計相當(dāng)巧妙。

圖10 大銅方尊

吉美象尊(圖11)②轉(zhuǎn)引自周亞《論法國吉美博物館收藏的象尊》，《上海文博論叢》，2004(2)。藏于法國吉美博物館，象尊長97厘米、寬45厘米、高85厘米，是迄今所見動物形青銅尊中最大的一件，屬于殷商晚期的作品。象的長鼻已經(jīng)斷殘，背部有放置器蓋的開口，原件器蓋亡佚，四足中空，有的足內(nèi)還殘留著鑄造時用的范芯。這些以象為造型的各種器物形態(tài)生動逼真，真切細膩，可以說是殷商先民意識中的大象的整體形象在造型藝術(shù)中的直觀再現(xiàn)。

圖11 吉美象尊

殷商時期，象在華夏民族生活的地域范圍內(nèi)大量存在，先民經(jīng)過仔細觀察后，將大象的形象熔鑄于各種器物中。這一時期的青銅器中就有大量刻有象紋的器物，最早著錄的象紋青銅器，是收錄在北宋呂大臨《考古圖》中的“象”。除了《中國青銅器全集》所收錄的帶“象紋”的青銅器圖片外，還有其他不少文物也帶“象紋”。器身裝飾有象紋的青銅器較之象尊為多，比較有代表性的商代象紋青銅器有九象簋、象紋斛。

九象簋(圖12)[42]，故宮博物院收藏。通高13.2厘米，口徑20.7厘米。圓形，鼓腹，侈口，頸內(nèi)凹，圈足。九象簋通體布滿紋飾，腹部以雷紋為地，象紋是九象簋最吸引人的紋飾，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的九只象，長鼻上卷，象牙與象耳明顯，形象生動逼真。器外底鑄銘文“友”字，為該器作器者的家族名號。德國科隆博物館也藏有一件九象簋，器形、紋飾與故宮九象簋基本相同，只是象頭都朝右，兩者原本當(dāng)屬于一套。

圖12 九象簋

象紋鐃。1959年湖南寧鄉(xiāng)老糧倉師古寨出土的“立象獸面紋銅鐃”(圖13)[43]，現(xiàn)藏于湖南省博物館。敲擊部位有兩只相向而立的大象的浮雕。另一件大鐃(圖14)兩側(cè)各有一頭頭部朝外的象的浮雕[43]。(關(guān)于該器物的時代尚有爭議，也有人認為是周代器物，本文暫以湖南省博物館官方網(wǎng)站上的說明為準(zhǔn))。

圖13 立象獸面紋銅鐃

圖14 象紋鐃

在殷商青銅器動物紋樣中，象紋是較為常見的一種，張光直認為“商周青銅器上動物紋樣乃是助理巫覡通天地工作的各種動物在青銅彝器上的形象”[44]。象紋作為溝通天地的媒介之一，是與大象參與祭祀活動的歷史事實相吻合的。商代青銅器的動物紋飾和器物造型本身就體現(xiàn)了商代藝術(shù)“因器尚象”的傳統(tǒng)。在商代的青銅器、陶器和玉器中所出現(xiàn)的宗教模仿動物或人與動物合一的紋飾，都是作為溝通人的世界與祖先及神的世界的輔助元素。正如美國達特茅斯大學(xué)教授艾蘭所指出的：“商代青銅器紋飾母型最基本的內(nèi)涵就是死亡、轉(zhuǎn)化、黃泉下界的暗示。正如神話一樣，它們也是在突破著真實世界的界限，以傳達出一種神圣性本質(zhì)?！盵45]這些紋飾造型生動、工藝精湛，具有神圣的性質(zhì)，是先民的一種巫術(shù)實踐，體現(xiàn)出了殷人的生命意識。

四、結(jié)語

象與殷商先民的生活密切相關(guān)，在一系列的社會政治生活事件中“象”逐漸具有了神圣性。神圣性是“象”這個概念由動物屬性向哲學(xué)屬性、文化屬性轉(zhuǎn)換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這種神圣性使得“象”具有了更廣泛的象征性，這一點在殷商青銅器的象紋飾和象形制品中清晰地體現(xiàn)出來。用象祭祀，這已然是殷商祭祀的一種常態(tài)，用象進行祭祀的對象大多是先王，可見只有在重要祭祀中才會用象作為祭牲。用象作為祭牲祭祀祖先也體現(xiàn)出深刻的文化蘊涵，即殷人服象之傳統(tǒng)和帝舜服象傳說在殷商先民中所形成的對象的尊崇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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