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麗,童宏亮
(1.安慶師范大學 教師教育學院,安徽 安慶 246052;2.浙江師范大學 教師教育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1;3.衡陽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學院,湖南 衡陽 42100)
我國有一句有關兒童發(fā)展的諺語“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其指向兒童發(fā)展關鍵期的奠基性作用,意味著個體生命的塑型、發(fā)展以及定型歸根到底由學前期所決定,這不僅昭示了學前期對個體生命成長的重要,同時凸顯了學前教育的“塑人性之端”[1]的功能。然而,我們習以為常的“看大”、“看老”,究竟是看些什么呢?惟有從尋求“看”的對象,方能從根本上為促進兒童的發(fā)展尋求依據(jù)。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是一個命題,意味著從時間維度上進行判斷、預測,是一種“窺一斑而知全貌”的歸納思維過程顯現(xiàn)。盡管休謨曾說過特稱判斷永遠無法得出全稱判斷,即“在時間上,我們不能從過去和現(xiàn)在跳躍到未來,從過去和現(xiàn)在的經(jīng)驗跳躍到對未來的預測”[2],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歸納法”毫無用處。畢竟在一定時間、范圍、情境具有可能的借鑒意義。另外,隨著腦科學、醫(yī)學等學科的發(fā)展,已經(jīng)證明兒童的身心發(fā)展,尤其是心理的發(fā)展關鍵期在學前階段,繼而“學前教育是基礎教育的基礎”日益為人們所達成共識,足以證明0-6、7歲是人生的關鍵期。甚至蒙臺梭利斷言:人生的頭三年勝過以后發(fā)展的各個階段,勝過3歲直到死亡的總和[3]。可見,3歲是0歲一直到達3歲時量變到質變的節(jié)點,其為以后各方面發(fā)展奠定了基礎。無獨有偶,英國《每日郵報》報道:孩子7歲時的數(shù)學和閱讀技能會影響到他們今后是否能獲得事業(yè)的成功[4]。據(jù)此,兒童到達7歲的時候,其各個方面基本上已經(jīng)定型,尤其是身心發(fā)展層面。盡管在這個時候“三觀”還未確定,一般情況下,是在青少年階段基本成型,但是,從精神分析那里我們可以尋求到成人的“三觀”形成路徑在童年階段都能找到塑型的痕跡,這也就是說,童年階段的日常行為對個體生命的成長具有“塑型”的功能,這個功能的關鍵時期在童年。確切地說,是在學前階段,即“童蒙階段”。因此,需要把握根基的來龍去脈,尤其是量變與質變的時間節(jié)點。
具體來說,時間節(jié)點是3歲和7歲。3歲的時候,可以說是個體生命的解放期限。手的解放、腳的解放,這個時候的兒童是一個自主性突飛猛進的階段,即可根據(jù)自己內在需求自主達成目標。更重要的是,這個時候,兒童的世界不再是個體獨自的世界,而是一種開放的世界,與人交往便不斷地擴大,突破了囿于親子關系的狹小空間,同伴關系、師幼關系逐步闖進兒童生活。薩特曾說過“他人即地獄”[5],單獨的個體存在永遠是一個主體,但和“他者”交往過程中,“我”便成為了“他者”眼中的客體?!拔摇迸c“他”便在時空中產(chǎn)生了競爭與對抗的關系。換言之,正是這個時候,兒童的生活環(huán)境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這為其后變化提供了物質環(huán)境。特別是年齡愈小,經(jīng)驗的缺乏隨之帶來的自我意志的孱弱,勢必使得兒童受環(huán)境的影響。對于7歲而言,也是如此。可以說,7歲是3歲發(fā)展到此的一個質變的過程。所以,要重視兒童成長的時間節(jié)點,施行相應的教育。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3歲與7歲是兒童生命成長的時間節(jié)點,是需要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以及采取相對應的行為。但是,質變是建立在量變的基礎上,沒有量變,質變即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故此,在強調具體的時間節(jié)點的同時,還要一以貫之地關注兒童發(fā)展的過程。換言之,其他節(jié)點的遭遇是下一個時間節(jié)點的結果。對其他時間節(jié)點或時間段,同樣不能掉以輕心,否則站在“3歲”和“7歲”的時間所看到的必將是負向的結果與失望的預算。
從心理學上說,把心理現(xiàn)象分為心理過程和個性心理。心理過程包括認知、情緒及情感、意志等三大方面;個性心理通常是我們所謂的“人格”、“個性”等,包括個性心理特性(性格、能力和氣質)與個性傾向性(動機、需要等)。顯然,個性傾向性具有較強的情境性和偶然性,不在考慮范圍內。此外,由于個性在很大層面受遺傳的影響,也不在考慮范圍內。
認知,常常與“聰明”對等,具體包括感知覺、注意、記憶、想象、思維以及語言等。從學前心理學上可以知道這些發(fā)展的關鍵期都在學前階段。眾所周知,兒童的認知在學前衛(wèi)生學上由大腦控制,在大腦內存在各種語言功能區(qū),也就意味著,大腦的發(fā)展水平為兒童認知的發(fā)展提供了物質前提。大腦的發(fā)展尤其是突觸的增長,外顯為腦重量。在個體生命的過程中,通常,“剛出生時新生兒腦重量平均為350克,1歲時可達950克,6、7歲就接近成人水平,達1200克 (成人是1400~1500克)”[6],這說明6-7歲兒童的大腦基本上接近成人水平。所以,在這個階段,如果兒童的認知發(fā)展較好,極有可能昭示著成年期的高水平認知。
情感與情緒是天然的一體。但情緒具有異變性和情境性,情感具有深遠性。誠然,情緒的形成離不開學前期,但基于發(fā)生時具有較多的偶然性成分,所以,在看兒童時、更多的是看情感。比如說安全感、愛和歸屬感,都是在學前期形成的。按照心理學家米爾的“儲愛槽”理論,如果在學前期個體所獲取的“愛”沒有填滿“儲愛槽”,在個體今后的人生軌道上會想方設法去占有愛;相反,“儲愛槽”里面的“愛”是滿滿的,便會溢出來,在人際交往過程中便會分享愛。安全感亦是如此,按照弗洛伊德的觀點,一旦幼年階段的“口唇期”未能得到滿足,個體的安全感則在此階段埋下了隱患。需要強調的是,道德感在此階段也是形成的關鍵期,比如耳熟能詳?shù)摹靶r候偷針,長大偷金”便是最好的印證。
意志簡言之便是指意志力。兒童的意志力在生活中不是非常凸顯,這是因為兒童的天性是順其自然的,一切意志力的發(fā)生很大情況都是本能使然,比如饑餓會引起兒童持久性的哭叫。盡管如此,但不意味著意志力不存在、不重要。相反,在此階段,兒童的意志力是非常重要卻極容易被人所忽略的。心理學有一則著名的實驗,大致情況是:告訴兒童成人即將離開試驗地2個小時,在離開前,給每個孩子發(fā)一塊糖,并告知孩子在成人離開的這段時間是可以吃掉手中這塊糖,但如果能夠等到成人回來再吃便會額外得到另外一塊糖。后來通過追蹤發(fā)現(xiàn)那些等到成人回來才吃糖的孩子在其后的事業(yè)中獲得更大的成果。這啟示我們在生活中培養(yǎng)孩子的耐心、意志力,教導孩子學會等待,對其日后的發(fā)展至關重要。
與個性不同,孩子的性格有好壞之分,受后天的影響極大?!伴偕茨蟿t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性格的養(yǎng)育也是如此。不同的環(huán)境塑造不同的性格。以家庭教養(yǎng)方式為例,專制型教養(yǎng)方式的兒童性格比較自卑、內向、依賴人、無主見;忽視型教養(yǎng)方式的兒童性格恰好相反,獨立性強但在安全感、歸屬感上比較欠缺,易造成多疑的性格;溺愛型教養(yǎng)方式的兒童自我中心比較嚴重;民主型教養(yǎng)方式是一種比較好的教養(yǎng)方式,其培養(yǎng)的孩子有民主、有愛心及安全感,愿意相信他人等。所以,在此階段應當重視家庭教養(yǎng)方式的影響力,用民主的、充滿愛的方式與兒童交往。
能力是認知的載體,認知通過能力彰顯。認知是隱性的,需要借助于其他客體方能顯現(xiàn),能力則是顯性的,具體化于各種行為之上。由此,兒童的能力提升備受成人關注,也是成人有意識、有目的與兒童交往的主要目的。雖然學前期的“兒童”僅是“小毛孩”,但不同的兒童之間的能力差別較大,筆者有一次很深的經(jīng)歷。
有一次,筆者去幼兒園見習,有一個孩子的行為深深吸引了筆者。當天離園的時候,這個孩子對保育老師說:張老師,你現(xiàn)在感冒好些了嗎?如果還不舒服,我跟我爸爸說,我爸爸是醫(yī)生,我叫他拿點藥給你吃。聽完孩子稚嫩的話,頓時有一種把她抱在懷里的沖動,這孩子太懂事了。
誠然,兒童的語言并未考慮過多的實際行為,“藥不是隨便拿的”,否則會出人命,這些不應該是成人去計較的,畢竟兒童并未擁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對此,或者有人會說:這會不會是孩子家長在背后教他這樣說的,退一步說,即便是家長有意為之,但這樣的孩子從小就會“關心”他人,而“關心”的對象畢竟是有情感、有生命的個體,勢必在日常交往中會滲透更豐富的互動,這對兒童的發(fā)展較為有益。從大的方面講,每個人的生命都是需要關懷的,關懷不僅是工具,更是目的,而這種關懷的能力需要從小培養(yǎng),這種關懷的生活方式則需要鑲嵌在日常生活中。
日常行為是兒童自我存在的基本方式,兒童之所以成為兒童是通過日常行為外顯的。只有借助于兒童的日常行為,才可能走進兒童世界,才能真正地了解兒童。對于兒童而言,根據(jù)幼兒園的“生活活動”、“教學活動”以及“游戲活動”,與之對應,可把兒童的日常行為具化成生活行為、游戲行為、學習行為。第一,生活行為看的是兒童在衣、食、住、行等方面是如何表現(xiàn)的,是否具備了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是否形成的生活的基本技能以及兒童應對生活中“事件”的態(tài)度等。第二,游戲行為看的是兒童在游戲過程中能否達到游戲本身所具有的價值。游戲對兒童的發(fā)展在認知、情感、意志、社會性以及個性的形成方面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除了以上的工具性價值,游戲還具有目的性價值,也就是說,兒童玩游戲的動力就是好玩。盡管對待工具性價值與目的性價值在當前教育界仍然未達成共識,但對于個體的發(fā)展而言,個體不僅是一個自然人,還是一個社會人,所以,這兩種價值應當走向黑格爾所說的“合”。第三,學習行為看的是在學習的過程中兒童是否作為主體性而存在。兒童是學習的主體,有且只有兒童在學習的過程中充分發(fā)揮主體性,學習對兒童才具有真正的意義,學習的價值才得以發(fā)揮。
需要強調的是,日常行為是一種現(xiàn)象,具有偶然性、情境性、彌散性等特點,僅依靠日常行為去“看”兒童,很難看出兒童的特有屬性及其內在規(guī)定性。因此,對待日常行為需要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洞察日常行為背后所隱匿的動機、欲望、目的、興趣、需要等。可知,了解兒童日常行為并非易事,這需要持久的觀察與相處,需要耐心的傾聽和高明的詢問技巧,需要真誠的對話與溝通。同時,對于成人而言,還需要提升自身的教育學、心理學以及兒童學等方面的知識素養(yǎng),為真正理解兒童夯實基礎。
“事物本身”是現(xiàn)象學的專有名詞,要求將已有的“先見”懸置起來,直面事物的本身。這是因為,一方面,兒童作為獨立的、主動的個體,本身就是不可“算度”的,人們無法依據(jù)兒童某種日常行為就此斷定行為本身的屬性;另一方面,成人自身“先見”形成的情境性、個體性以及歷時性,也同樣無法在不同情境、不同個體、不同時間上進行遷移。所以,對待“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們應當在“看”的時候,時刻保持一種敬畏且謹慎的態(tài)度,不要依據(jù)“過來人”經(jīng)驗、某種理論就輕易去定義兒童,這對兒童的發(fā)展性以及主體性是一種滅絕人性的掠奪。眾所周知,個體的發(fā)展是階段性和持續(xù)性的耦合,是遺傳、教育、環(huán)境以及主觀能動性共同作用的結果。更重要的是,人的發(fā)展亦是必然性與偶然性的結合,如果說,順承“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是必然性,那么違背這種現(xiàn)象的便是偶然性??v觀教育史,這種偶然性的不在少數(shù),“大器晚成”、“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以及“傷仲永”等鮮活案例時刻在警示著:兒童是不能輕易去下定義的,時刻保持一顆敬畏之心,辯證地、發(fā)展地去“看”兒童,懸置已有的“前見”,立足于“兒童的視角”,直面“事物本身”、直面兒童。
而生活中,這種成人自以為是的行為無處不在。有這么一則小故事,大致情節(jié)是:父親下班回家,看見兒子在心愛的汽車玻璃上面亂涂亂畫,當時,父親以為這是“熊孩子”的調皮行為,二話不說就一頓爆揍,事后才發(fā)現(xiàn)玻璃上寫著:爸爸,我愛你。此刻,后悔已晚,孩子的心靈受到的損害無法挽回。因此,面對兒童的行為時,直面“事物本身”,應做到:首先,對兒童保持一顆敬畏之心,兒童不是物,而是富有認知、情感、意志以及人格的“人”,甚至“兒童是成人之師”、“兒童是成人之父”、“兒童是哲學家”,作為成人,切不可居高臨下地審視兒童;其次,懸置已有“前見”,直面“事物本身”,保持觀點中立,克制自身情緒,做情緒的主人。再次,通過對話與溝通,了解“事物”的始末緣由,從“我要說”(表達者)轉向“聽你說”(傾聽者),同時,還要做一個善于發(fā)現(xiàn)細枝末節(jié)的觀察者與及時反躬自省的反思者。最后,堅守“存在即合理”的理念。任何事物的發(fā)生都有其自身的原因,都是合乎道理的。兒童一切行為的發(fā)生都有其存在的土壤,有自身因素、也有家庭與社會因素,還有鑲嵌在基因里面的文化因素,因此對于兒童的行為,成人更多地持有一種理解的態(tài)度,在理解下走向寬容,用愛和榜樣去影響兒童,促其向善的方向發(fā)展。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是民間流傳下來的諺語,發(fā)軔于古代社會所特有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要素合力使然的氛圍中。與古代社會不同的是,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可謂是高歌猛進。“工業(yè)革命創(chuàng)造的財富總和超過了近代之前人類社會生產(chǎn)的總和”這樣的論斷日益為人們所認可,更何況是日新月異的信息時代與人工智能時代。在這個時代是一個“終身學習”的社會,不僅三歲需要學習、七歲需要學習,而且三十歲需要學習、七十歲也同樣需要學習。如果拒斥學習,三十歲的成年人與七十歲的老年人依然在某些方面是遜于兒童的,比如當前一些新興智能設備兒童就比成年人玩得轉。又如,人的大腦遵循的是用進廢退的原則,用的越多,人就越聰明。從這個層面上來看,在現(xiàn)代社會,個體的發(fā)展是一個持續(xù)性的過程,不會因為某個時間節(jié)點就會達到拋物線的頂點。相反,從整個過程來看是一個持續(xù)上升的過程。由此,這個教育理念便受到了諸多挑戰(zhàn),其存在的合理性受到質疑。由于理念產(chǎn)生的土壤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此,不能一味地盲從與照搬照抄,需要直面理念所存在的歷史局限性。
盡管隨著社會的迅速發(fā)展,“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的教育理念可信度較之古代社會顯然會大打折扣,但這并不意味著已經(jīng)喪失了存在的基礎,它依舊是教育敏感期概念的核心要義,警示著人們不能忽視兒童成長的關鍵階段,為我們在教育的道路上提供一盞指明燈,激勵著不斷前行探索邁進兒童世界的康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