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佳澍

20世紀以來女性主義思潮興起。法國女性主義思想家西蒙娜·德·波伏娃于1949年提出“人造女性”（即女性概念是人為建構(gòu)的）的著名論點，催生了一批女性主義作家和批評家?，F(xiàn)代女性主義志于推翻對女性落后的道德設定，在男女平等的框架下表達女性的現(xiàn)狀，尋求女性的本質(zhì)。作為同時代作家，圖爾尼埃無疑受到了這一社會思潮的影響。他提倡女性平等的觀念，在寫作中時常對女性人物表現(xiàn)出崇敬之情。作家筆下的女性形像是一個封閉的整體，其內(nèi)部從始至終保持著神秘性。作家從不試圖費周章，探究這封閉體的內(nèi)部，卻更愿意站在整體的外圍，在無限接近的探索中欣賞這份異性的美。不可觸及的神秘感正是作家書寫女性形象的動因。圖爾尼埃不是女性主義者，某種意義上，更像是女性崇拜者。

一、 女性形象類型

女性角色的缺失是圖爾尼埃作品中的一大特色。作家成名作品《禮拜五-太平洋上的靈薄獄》改寫自魯濱遜漂流記這一傳奇故事，講述了魯濱遜與星期五兩個男人的荒島生活。另一部巔峰作《榿木王》僅在小說開篇有名為拉歇爾的女性角色驚鴻一現(xiàn)。縱觀其作品，女性角色往往被安排為小說副線，人物描寫和對話皆是星星點點，例如《吉爾和貞德》中的貞德、《四博士》里的金發(fā)女郎貝爾蒂娜、《鈴蘭空地》中的瑪麗奈特、《埃雷阿扎爾或泉水與荊棘》中的艾斯戴爾等。

作家雖然對女性人物描寫著墨不多，卻盡是點睛之筆，上文提到的貞德，布蘭達，貝爾蒂娜，艾斯戴爾均有此共性?！都獱柡拓懙隆犯木幾杂⒎☉?zhàn)爭史實①吉爾(吉爾?德?萊斯)是英法百年戰(zhàn)爭(1337—1453)中的法國元帥，是參加貞德的隊伍比較早的將領之一。巴黎受圍攻時，他與貞德并肩作戰(zhàn)。貞德被俘以后，他退隱并沉迷煉金術，將300多名兒童折磨致死，因此被施以火刑。吉爾是一位頗有爭議的法國歷史人物，他傳奇的一生被后人多次解讀，法國著名童話故事《藍胡子》就是以其為原型撰寫。圖爾尼埃作品《吉爾和貞德》更是對吉爾這一歷史人物現(xiàn)代意義的解讀和重構(gòu)。，作家虛構(gòu)出了吉爾與貞德親密的關系。吉爾對貞德的敬佩，使他渴望成為貞德般的英雄人物。在并肩作戰(zhàn)中，吉爾驍勇善戰(zhàn)，化身成貞德形象。而在貞德被處于火刑后，吉爾罪惡的行為也被描寫成是貞德精神的某種極端表現(xiàn)。小說結(jié)尾吉爾被處以火刑，熊熊火焰中他卻露出一絲笑容，他所欣慰的是能和貞德走向同樣的結(jié)局?！端牟┦俊发赥ournier, Michel. Gaspard, Melchior & Balthazar. Paris : Gallimard, 1993.改編自圣經(jīng)中三博士朝圣的故事。東方三博士之一嘉士伯是一位黑人國王，卻極度厭惡自己的膚色。金發(fā)女郎貝爾蒂娜的出現(xiàn)喚起了他對金色的狂熱。在他看來，黑色代表下等，而金色則是一切美、升華的象征。最終他因為追隨天邊突然出現(xiàn)的金星，踏上朝圣的道路。同樣在《埃雷阿扎爾或泉水與荊棘》③Tournier, Michel. Eléazar ou la Source et le Buisson. Paris : Gallimard, 1992.中，通過朗誦圣經(jīng)，艾斯戴爾引導丈夫埃雷阿扎爾逐漸意識到作為摩西的使命：帶領家人踏上《出埃及記》般的漫漫遷徙。而《鈴蘭空地》④Tournier, Michel. Le Coq de bruyère. Paris : Gallimard, 1978.中的瑪麗奈特是一個半真實、半虛構(gòu)的形象。在她的誘導下，主人公皮埃爾翻越圍欄，離開了自己本身的領地(原本的生活)，向高速公路對岸遍布鈴蘭花的空地奔去(未知的人生)?？梢娬窃谂越巧膯l(fā)下，小說主人公才能突破原本的人物設定，升華到新的人生高度。

圖爾尼埃并不以女性題材見長，寫作意圖也不具備女性主義傾向，更談不上圍繞女性視角展開寫作。然而，缺少女性角色并不代表女性形象的匱乏。女性形象掙脫社會對女人的定義，獲得更廣泛的表達形式。對此類女性形象頗具魔幻色彩的情節(jié)描寫，凸顯出女性人物超驗的本質(zhì)。例如《禮拜五-太平洋上的靈薄獄》中以女性形象示人的希望島。魯濱遜在小島的中心發(fā)現(xiàn)了一個山洞，“他總是隱隱約約忖度這山洞會不會是這個龐大肉體的嘴、眼睛，或別的什么天生的孔道”①米歇爾?圖爾尼埃 :《禮拜五-太平洋上的靈薄獄》，王道乾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 禮拜五89) 這段小說情節(jié)極具象征意義。后文中主人公更用“她”來代指希望島。為了排解孤獨魯濱遜高聲朗讀圣經(jīng)頌歌。作家有意描繪希望島和魯濱遜如愛人般一唱一和交流的情景: “魯濱遜把這部圣書翻過幾頁，他看到的沒有別的，只有對希望島和她的丈夫的愛情的頌歌。他對她念道……)接著，希望島回答他說(……)希望島在他心上仿佛已經(jīng)認出他的關于性與死的思想，所以最后對他……”(禮拜五120-121)。希望島化身愛人，給予流落荒島的主人公心靈的慰藉。

另外，“雙性人”作為一個代表性的小說原型值得深入探討。《榿木王》中的迪弗熱是圖爾尼埃作品“雙性人”的典型。《小布塞出走》、《亞當家族》、《香水傳奇》、《音樂跳舞傳奇》等多篇短片小說均對“雙性人”形象有所涉獵。圖爾尼埃的“雙性人”體系力圖在男性人物的身上植入女性柔美的屬性。陰陽兩者矛盾的統(tǒng)一非但顯得突兀，還折射出異樣的光芒，這種倒錯的美感往往能勾起讀者更深刻的思考。

綜上所述，在作家作品中，“她們”不是小說主角，沒有冗長的對話襯托形象，多以白描為主。但作家筆法深刻，寥寥幾筆就將人物特點勾勒出來。女性角色注定是男性主人公的“繆斯女神”，喚起了他們對生活的探索欲望，激勵他們走上非凡的人生道路?？梢?，作家作品中所追求的不是女性角色的樹立，而是女性屬性的呈現(xiàn)，以及帶來的種種啟示。

二、 女性形象特征

圖爾尼埃作品中女性形象大可分為三類: 母親形象、愛人形象以及具備女性特征的男性人物。作家對這三類人物設定一致，凸顯了其相對固定的寫作風格。作家筆下的母親形象多是積極的正面描寫為主。短篇小說《圣誕老太太》②米歇爾?圖爾尼埃 :《皮埃爾或夜的秘密》，柳鳴九等譯。安徽: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中，一個生活在天主教會與世俗村社對立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里的單親母親在平安夜工作，扮成圣誕老人在教堂外派發(fā)玩具，自己3個月的小兒子在教堂彌撒期間被選中扮演小耶穌。當兒子餓得嚎啕大哭時，這位母親來不及脫下圣誕老人的服裝便沖進了教堂。圣誕老人代表的是世俗的觀念，異教徒的代表，這與彌撒所代表的天主教是對立的。這位母親在孩子受到饑餓威脅時，敢于沖破藩籬，以異教徒的裝束沖進教堂，這是何等的勇氣和強大的內(nèi)心。小說結(jié)尾寥寥幾句令人唏噓: “他捋起用棉花做的大白胡子，解開紅色外套的扣子，露出一個豐滿的乳房，將奶頭送到小耶穌嘴里，小耶穌立刻就靜下來了?！?皮埃爾或夜的秘密123)“他”的代稱極為諷刺。男性的胡子和女性的胸脯、男性特征和女性特征都集中于母親身上。性別的倒置烘托出一位勇敢的母親形象，令人不禁暗暗敬佩，讓讀者記憶猶新，意猶未盡。

在《禮拜五-太平洋上的靈薄獄》、《流星》中我們都能看到強大的母親形象:魯賓遜的母親或是?流星?①Tournier, Michel. Les Météores. Paris : Gallimard, 1996.中雙胞胎讓和保羅的母親瑪利亞?芭芭拉。她們的共同特點都是強大、勇敢，支撐起一個大家庭?，斃麃?芭芭拉甚至把丈夫當成自已眾多孩子們之一，自己在家庭中擔當父親和母親的雙重角色。隨筆集《圣靈風》②Tournier, Michel. Le Vent Paraclet. Paris : Gallimard, 1997.中，作家回憶童年時的種種經(jīng)歷，特別是母親對兒時自己的呵護。文中提到二戰(zhàn)期間母親保護全家躲避戰(zhàn)亂的種種經(jīng)歷。不難看出，小說中強大的母親形象的描寫正是作家母親形象的投射。在《禮拜五-太平洋上的靈薄獄》中，作家借魯濱遜之口道出玄機: “山洞卻把我奉獻給一個高大、嚴厲的母親的形象。神奇的守護神!我甚至不得不相信:這偉大的靈魂竟親自救援她受到極大威脅的兒女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托身于希望島，借這樣的方式來扶持我，養(yǎng)育我。”(禮拜五98) 流落荒島，備受艱苦環(huán)境和孤獨內(nèi)心折磨的魯濱遜期待的實質(zhì)是母親的保護和寬慰。

筆者還觀察到作家作品中對母親形象的設定不局限于人的形式?！抖Y拜五-太平洋上的靈薄獄》中主人公山洞探險的經(jīng)歷，為我們展示了一幅在希望島母親子宮內(nèi)孕育嬰兒-魯濱遜的場景。

在他四周，是一片岑寂幽靜。在洞下，任何響聲也傳不進來。他知道這樣的試驗預期可以成功，因為他覺得他一步也沒有離開希望島。他反而極為強烈地感到他和她同生活共呼吸(……)他沒有經(jīng)過什么波折，就找到了他所尋找的目標:一個垂直的極狹的洞孔。他立即左試右試，試圖鉆進去而沒有成功。洞孔四周滑膩如同肉體，只是洞孔是那么緊，他只能探身進去一半，被夾在中間不能動。他脫光衣服，又用余下的一點乳汁涂抹在身上。這樣，他先把頭伸進去，然后身體再往那狹小孔道里鉆。這一次，他慢慢地有規(guī)律地往里面滑動，就像一顆球狀食物通過食管一樣。他終于全身鉆過去(……)他詳詳細細觸摸他鉆進去的那個洞穴。地面是堅硬的，光滑的，而且非常奇怪，是溫熱的，不過四壁極其參差不平(……)于是他試了又試，不知試了多少次，終于真叫他找到一個合適的方位——他蜷曲成一團，膝蓋縮回抵著下頦，小腿交叉，兩手放在兩個腳上——正好把他嵌在穴內(nèi)，身體一經(jīng)納入空穴，身體界限的限制他立刻就忘其形而失其知了。(禮拜五92-93)

從“他和她同生活同呼吸”開始，希望島就以女人“她”的形象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岸纯姿闹芑伻缤怏w”，“地面是堅硬的，光滑的，而且非常奇怪，是溫熱的” 讓人聯(lián)想到人體體內(nèi)的場景。全身赤裸的魯濱遜“蜷曲成一團，膝蓋縮回抵著下頦，小腿交叉，兩手放在兩個腳上。”在洞中的姿勢更像是一個蜷縮在母親子宮內(nèi)的嬰兒，這個把魯濱遜嵌在其中的“空穴”則是島的子宮。當主人公鉆入希望島母親的體內(nèi)，化身為其孕育的嬰兒時，他與希望島“身體界限的限制”消失了，正如上文所言，魯濱遜立刻“忘其形而失其知了”。魯濱遜踏上了“復歸嬰兒”的道路，這也與小說所倡導的回歸原始狀態(tài)相呼應。通過想象在母親子宮中的場景，主人公尋求到母體的保護，這是對他孤獨落難內(nèi)心最大的慰藉?？梢娮骷业囊鈭D明確。

圖爾尼埃筆下的愛人角色有致命的誘惑力。在她們的引導下，主人公往往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她們更像是主人公人生的引路人?！稑伳就酢发倜仔獱?圖爾尼埃 :《榿木王》，許鈞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中，拉歇爾是主人公迪弗熱的情人。迪弗熱與拉歇爾的對話是文中僅有的一處男女角色間的交流。拉歇爾對迪弗熱的評論更像是紅樓夢開篇游太虛幻境般，引導主人公提前認識自己的命運。拉歇爾說:“你一旦用鮮肉消除了你的饑餓，就馬上要回到你的鐵皮堆里去?！?榿木王8)通過旁人的視角，迪弗熱孤僻、邊緣化的形象躍然于紙上。“你吃我，就像吃塊牛排似的?！?榿木王8)揭示了主人公野蠻的行為舉止，與后文喜歡吃生肉的描寫遙相呼應?！俺浴备凳玖说细岢匀斯治锏娜宋镌O定。最后拉歇爾斷定:“你不是個情人，你是吃人魔鬼。”(榿木王8)此句如點睛之筆，概括了主人公的人物特點，更為小說情節(jié)的展開提出最大的懸念。拉歇爾的出現(xiàn)是作家的精心安排。她如同一個預言家預示了迪弗熱的人生走向，更喚起了迪弗熱內(nèi)心的力量。

在男性人物身上植入女性柔美的屬性，這是圖爾尼埃作品中的“雙性人”現(xiàn)象?！稑伳就酢分械牡细崾谴祟惾宋锏拇?，從在車庫救出險被排風機砸中的雅諾，到小說結(jié)尾馱著猶太小男孩埃弗拉伊姆逃離集中營，迪弗熱在對小孩的執(zhí)著熱愛中顯露出慈母般的溫柔。而這種女性的特色甚至還表現(xiàn)在他對小動物身上，在戰(zhàn)俘營里，迪弗熱負者喂養(yǎng)軍鴿，他對軍鴿的溫柔與他高大粗俗的男性外形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不分白天黑夜，以令人驚嘆的耐心，把一缽缽小蠶豆和野豌豆-后來還有碎肉團-研成絕對均勻的糊糊，帶著他的體溫，從他自己的嘴里一點點吐到小鴿子那張朝他大張著的嘴中……凡是沒經(jīng)過他細細咀嚼，并用舌頭沾濕，慢慢研磨過的食料，決不能喂給他的小寵兒吃……(榿木王 156)

除了運動學參數(shù)外，兩次測試的動力學參數(shù)具有良好的重測信度ICC (0.78～0.89)，Nagano等[5]發(fā)現(xiàn)，確定下肢各個關節(jié)中心的光標點的位置準確與否將對下肢運動學參數(shù)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他們通過軟件對確定膝關節(jié)中心的骨性標志點模擬后發(fā)現(xiàn)，在貼點過程中光標在原有的位置向前挪動1cm，膝關節(jié)在冠狀面上的動力學參數(shù)可增加14.7%。而本研究發(fā)現(xiàn)兩次測試動力學參數(shù)除了具有較好的重復性外，膝關節(jié)冠狀面力矩差異也僅為2.7%，這一結(jié)果表明研究人員已充分掌握CAST模型光標貼點位置，且在兩次測試間能保持較好的一致性。

迪弗熱如同一位母親，將嚼碎的事物喂給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前文中，作者還用了“本能力量”(榿木王156)一詞來形容主人公喂鴿子的舉動，更表達出迪弗熱“母親”對他的鴿子“孩子們”本能的愛。而在迪弗熱輕輕捉住鴿子的動作中，我們更看到了母親溫柔的一面。

他輕輕地在鴿子上方舉起雙手，然后慢慢朝鴿子落下，左手抓住鴿子的后部，中指和食指夾著尾部下方兩條細長的腿，大拇指指向食指彎曲，捏住交叉在尾部的雙翼，右手同時放到鴿子的胸部，托住他的前身，讓鴿子的腦袋往后傾。當?shù)细嵯胍米约旱挠沂謺r，他便用自己的胸部頂著鴿子的前身，以免鴿子失去平衡，從他左手上滑落下來。(榿木王 149)

從一系列連貫的動作中，我們看到了人物的細心，輕柔。細細一品，似乎迪弗熱抱著的不是鴿子，而是一個嬰兒。他先舉起雙手，示意要過來擁抱。繼而熟練地雙手配合將其擁入懷中。為了防止其失去平衡摔下來，迪弗熱更像母親抱著嬰兒般，用自己的身體頂著鴿子的前身。想象這幅場景，一個身高近兩米，體型魁梧，面目粗魯?shù)拇鬂h卻如母親般溫柔地撫摸著鴿子。這樣視覺沖突的畫面卻帶來一種別樣的美感。

《小布塞出走》中的女性特征顯得更具象化。人物盧格爾(Logre)的名字讀音與法語中“吃人巨人”(L’ogre)同音。作者巧用此點，暗示了盧格爾的巨人形象。

盧格爾站起身，看著皮埃爾。他真高啊 !真是森林巨人。不過，這是個瘦高挑，柔軟靈活的巨人。他的一切都很溫柔 :他的額上系著一條束帶，壓住了他那金黃色的長發(fā) ;他的胡子金黃、卷曲，像絲一樣柔軟光滑 ;他的藍色眼睛透著溫存 ; 他的皮衣是琥珀色的，上面掛著雕鏤銀首飾、鏈子、項圈 ;他系著三條皮帶，皮帶扣重重疊疊 ; 而尤其是，啊 !尤其是他的靴子，那黃鹿皮的高筒軟靴直穿到膝蓋，靴子上也同樣裝飾著鏈子、環(huán)飾和紀念章。

皮埃爾不勝仰慕。他不知該說什么，他不知他在說什么。他說 :“您漂亮得像……”盧格爾微笑了，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齒，而且，他的項鏈，他的刺繡背心，他的馬褲，他的絲綢襯衫，而尤其是，啊 !尤其是他的高筒靴也在笑。

“漂亮得像什么 ?”他追問道。

皮埃爾慌亂地選著詞，找那個最能表達出他的驚奇，他的贊嘆的詞。

“您漂亮得像個女人 !”他終于一口氣說了出來。( 皮埃爾或夜的秘密87-88)

盧格爾身材高大，在小皮埃爾眼里，他是“森林巨人”。顯著的男性特征卻掩蓋不了他的女性屬性。“柔軟”、“溫柔”、“溫存”等形容詞襯托了他柔軟的女性氣質(zhì)。盧格爾的一切都是柔軟的，從金黃色的長發(fā)到絲綢襯衫，就連最具男性特征的胡子也充滿了柔性的美感:“他的胡子金黃、卷曲，像絲一樣柔軟光滑”。他更是美麗的，高挑的身材，金黃色的頭發(fā)，藍色的眼睛，雪白的牙齒，嬉皮士風格的裝飾。通過細節(jié)的描述，作家為讀者展現(xiàn)出一位極富魅力的女性形象?！澳恋孟駛€女人!”皮埃爾的回答更是全文的點睛之筆。

三、 女性書寫形式

從敘事手法的角度分析，作家對女性人物形象的描寫方法值得注意。描寫簡明而精煉，多以白描為主，寥寥幾筆，人物形象特點就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這既考驗了作家的寫作功底，又表明了作家的寫作目的。在《圣靈風》中，圖爾尼埃表達了對福羅拜式舊體小說寫作的推崇。對作家文字風格的研究中，不難發(fā)現(xiàn)其對每一個情節(jié)，每一個動作，每一個人物精細的描寫頗有現(xiàn)實主義小說遺風。然而，作家在對女性角色的處理上卻背道而馳。

《禮拜五-太平洋上的靈薄獄》開篇，魯濱遜給身處的孤島取名為斯佩朗薩(Speranza)，在意大利語里意為“希望”。魯濱遜實地勘探，為希望島繪制了一張粗略的地形圖:

那張粗粗繪制的島嶼地圖，用某種眼光看來，其形狀正好有點像一個無首的女性的形體，不錯，是一個女人，一個兩腿盤在身下坐著的女人，這樣一種姿態(tài)中所包容的順從、畏懼或單純的放松等等內(nèi)涵，也許是很難說得清楚的。這念頭在他心里不過是一掠而過，隨即離他而消失了。但這念頭以后在他心里還會浮現(xiàn) 。(禮拜五 39)

將希望島的地理形狀比作女性身體。比喻有意為之，它揭示了希望島女性化形象的開端。對于希望島，除了上文提到的對其形狀的比喻——“其形狀正好有點像一個無首的女性的形體，不錯，是一個女人，一個兩腿盤在身下坐著的女人”——之外，文中很難再找到對其女性形象的客觀描寫?？陀^的描寫通過簡潔敘述性的文字，點名人物外貌特點——一個輪廓貌似“兩腿盤在身下坐著的女人”的島嶼。希望島是女人。小說緊接即是希望島“她”的形象對主人公的種種影響, 如下文節(jié)選中提到, 希望島變成女人，她女人的天性使魯濱遜無論在心靈還是肉體上都傾心于她。

希望島從此也就不再是一塊有待治理的領土，希望島變成了一個女人，具有女性的天性，這是不容爭辯的，不論是他的哲學思辨，不論是他的心靈和肉體，都讓他傾心于她。(禮拜五89)

小說用“她”這個人稱代詞來代指希望島。掙脫了女性外貌的束縛，作家引導讀者進入對女性角色概念化的認識中。對“她”的書寫不流于外表，而強調(diào) “女性的天性”——溫柔、強大的個性對主人公的影響。上文提到希望島如母親般撫慰著魯濱遜受傷的心靈，小說中還描繪了希望島如愛人般安撫魯濱遜孤獨的內(nèi)心。小說的后半段中，魯濱遜與希望島的關系又發(fā)生了新的變化。走出落難的陰影，魯濱遜漸漸適應了孤島生活，他對希望島有了愛情的期待。一次，魯濱遜高聲朗讀圣經(jīng)中的愛情頌歌，感覺希望島和他在交流:“魯濱孫把這部圣書翻過幾頁，他看到的沒有別的，只有對希望島和她的丈夫的愛情的頌歌。他對她念道……接著，希望島回答他說……希望島在他心上仿佛已經(jīng)認出他的關于性與死的思想，所以最后對他說……”( 禮拜五120-121)。魯濱遜認為風吹過草地的聲響是希望島的回答。他和希望島，“他”和“她”，一對愛人。圣經(jīng)朗誦更讓人聯(lián)想到新人結(jié)婚的場景，在教堂牧師高頌圣經(jīng)的祝福中，一對壁人結(jié)為連理。正如作者隨后寫到:“在圣經(jīng)的祝福下，一條更牢固有力、更加心心相印的鏈子從此以后把他和希望島牢牢連結(jié)在一起了。他以后可以叫作他的妻的那個島，他已經(jīng)把它人化了，那情景，那種深刻性，與他作為這個島的治理者相較，是不能同日而語的?！?禮拜五123) 無獨有偶，《榿木王》中，對拉歇爾的處理也是追求客觀描寫的精煉和主觀上的啟發(fā)性。

長著一顆小小的腦袋，側(cè)看像只鷹嘴，滿頭烏黑的卷發(fā)，好似戴著一只頭盔，身軀渾圓有力，然而卻擁有令人驚愕的女性特征，只見髖骨豐滿，兩只乳房布滿巨大的紫色月牙形斑點，只有腰身深深地凹陷進去，渾身上下圓滾滾的，顯得有力而完美，然而如此龐大，無法下手，各個部分構(gòu)成了一個難以占領的整體……她從事的是機動會計師的職業(yè)，去手工匠、小商人或小業(yè)主的家里，給他們清訖每日的賬目，因而保證了自己的獨立性……對她那種犬儒主義的思想，我本來是會感到厭惡的，他對食物有著某種傷風敗俗的看法，看她的舉止，仿佛患了大腦瘙癢癥，致使她總是生活在對煩惱的恐懼中，然而，她具有滑稽感，對人物與環(huán)境中內(nèi)在的荒誕因素具有靈巧的捕捉能力，尤其善于在生活的灰暗中激發(fā)出令人振奮的歡樂氣氛，這一切無不對我那關于憂郁的天性起著有益的作用。(榿木王 5-6)

豐滿身形強調(diào)的是拉歇爾的女性特征，但同時“渾圓有力”的身軀以及獨立的思想又表達了她“假小子” (榿木王5)般男性一面。女性和男性的特征矛盾地聚為一體。其男女性合一的人物設定是對迪弗熱“雙性人”形象的啟發(fā)和呼應。所謂的“犬儒主義的思想”，“傷風敗俗的看法”以及夸張的舉止實質(zhì)上則反映了對世俗與道德界限的背棄和突破。而這一切正是迪弗熱在整部小說中所追求的境界:擺脫世俗的約束和限定，在陰陽合體的形式中找到生命的意義?？梢姡獱栯m僅出現(xiàn)在小說開篇，卻意義重大。

某種意義上，圖爾尼埃筆下的女性形象即是其小說中的“靈童”。藏傳佛教中，靈童是圓寂老活佛的轉(zhuǎn)世再現(xiàn)。他的神性并不來源于其本身，而是通過賦予他轉(zhuǎn)世的意義而產(chǎn)生的。同樣，對圖爾尼埃女性形象的探究，不在于對本體的挖掘，重要的是探究女性形象作為一種象征對周遭人物、事物的影響和啟迪。這也是為什么以細節(jié)描寫見長的作家卻有意忽略對女性形象描寫的根本原因。

結(jié)語

在對圖爾尼埃女性形象寫作的研究中，筆者發(fā)現(xiàn)雙性人主題、人物異化現(xiàn)象等研究伴隨其中。主題思想的相輔相成豐富了作家女性形象的表達，同時也增加了對女性形象剖析的難度。因此對圖爾尼埃女性形象的詮釋不能局限于形象解析本身，要嘗試從雙性人現(xiàn)象、人物異化現(xiàn)象等視角出發(fā)觀照主題。這也為學者們后繼的相關研究提供了研究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