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珊
摘 要 文章以Charles Fillmore的框架語義學(xué)為指導(dǎo),以FrameNet為參照,分析漢英詞典在翻譯“科舉”詞匯方面存在的問題后提出,對漢語文化局限詞進行譯義,應(yīng)首先提煉出其命題模型,定位其所處的認知語義框架,并根據(jù)核心框架元素明確該語詞的最少釋義要素,然后分析該語詞的漢語文化特色義,描寫核心框架元素中需要具體說明的方面,以及非核心框架元素中需要凸顯的方面,對漢語文化局限詞在目標語中進行語義重構(gòu),并在此基礎(chǔ)上,克服漢英詞典編排體例的影響,再現(xiàn)漢語文化局限詞固有的語義網(wǎng)絡(luò)。
關(guān)鍵詞 框架語義學(xué) 漢英詞典 文化局限詞 譯義 科舉
一、 引言
單語詞典為語詞提供定義,而雙語詞典一般是將語詞從原語翻譯為目標語,尋求兩套符號的對應(yīng)。傳統(tǒng)雙語詞典釋義一直以在兩種語言中尋找等值詞為己任,而事實上,兩種不同語言之間為數(shù)不多的完全等值詞大多僅存于專業(yè)術(shù)語中。由于漢英雙語間語言圖式和概念圖式的不同構(gòu)性,漢語中存在大量描寫漢語文化特有事物的詞、詞組和習(xí)語,在漢英詞典中不能使用傳統(tǒng)的方法僅從語言形式層面尋求對等或等值,釋義存在難以逾越的障礙。
為了解決漢語文化局限詞在漢英詞典中的翻譯難題,近年來,國內(nèi)一些學(xué)者進行了研究和探索,大致可以分為兩個方向。一類學(xué)者試圖自下而上地解決文化局限詞的翻譯問題。例如,黃建華、陳楚祥(1997)提出,通過一定的努力,文化局限詞是可譯的,“應(yīng)當分別情況,或音譯,或意譯,或音義兼譯,必要時用括注、用圖畫……”。在這種思想的指導(dǎo)下,吳建平(1997)對雙語間語言符號文化信息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進行了劃分,提出翻譯要以準確簡潔為原則;萬江波(2006)對漢語文化局限詞進行了分類,并論證了針對各個類別的不同翻譯方法,如意譯法、音譯法、音兼意譯法、詞素義分析譯法、諧音雙關(guān)譯法等。另一類學(xué)者試圖自上而下對文化局限詞的翻譯提出一個總的指導(dǎo)原則,研究中從宏觀入手,不具體指出某類文化局限詞適用何種翻譯方法,而是提出要對文化局限詞的語義結(jié)構(gòu)進行重構(gòu)。例如,章宜華(2009)認為,“概念意義上的對等翻譯只是雙語詞典釋義的一部分”,且“意義表征是一種多維語義結(jié)構(gòu)”,他提出:“……雙語詞典中目標語對原語詞項的釋義不是直接的,它們之間有原語詞的隱性認知語義結(jié)構(gòu),雙語詞典的釋義就是通過這個結(jié)構(gòu)映現(xiàn)出來的。因此,雙語詞典釋義涉及原語詞項的認知語義結(jié)構(gòu)中所有語義成分的轉(zhuǎn)換?!闭乱巳A(2006)還指出:“雙語詞典的釋義……本質(zhì)特征是譯義而非釋義。只不過這里所說的‘譯義不再局限于對應(yīng)詞了,而是對原語詞認知語義結(jié)構(gòu)的重建。”魏向清(2005b)認為,雙語詞典編纂的基礎(chǔ)在于原語詞匯系統(tǒng)與譯語詞匯系統(tǒng)之間的語義重構(gòu),其根本目的在于兩種語言文化的詞匯語義系統(tǒng)之間的認知轉(zhuǎn)換。由此可見,學(xué)者們對于漢英詞典中漢語文化局限詞的譯義研究,已經(jīng)從個別上升到整體,從微觀上升到宏觀,從實踐上升到理論。本文將繼續(xù)漢英詞典中漢語文化局限詞譯義的理論研究,將之置于框架語義學(xué)的視閾之下,通過“科舉”詞匯個案分析,深化漢英詞典中漢語文化局限詞的語義重構(gòu)研究。
框架語義學(xué)是Charles J. Fillmore在20世紀70年代提出的學(xué)科概念,它將社會知識與語言學(xué)中的語義聯(lián)系起來,是認知語言學(xué)的分支?!翱蚣堋笔菑姆磸?fù)出現(xiàn)的人類經(jīng)驗中概括出來的一種圖式化結(jié)構(gòu),是一個語言社團創(chuàng)造出來的由詞代表的范疇,是語言的概念化表現(xiàn)。Fillmore(1982)認為,一個詞的意義受它所處的語義框架制約,由該語義框架定義。因此,在框架語義學(xué)中,要理解一個詞的意義,必須以理解這個詞所處的整個框架為前提。例如,要理解“buy”的意義,我們必須要首先理解“commercial transaction”這個框架。在理解“buy”的意義的同時,該框架中的其他概念,如“sell”“buyer”“seller”“money”“pay”“cost”也同時被激活?!癇uy”的意義依賴于它在框架中的位置及其與該框架中其他概念之間的關(guān)系。位于美國加州伯克利的國際計算機科學(xué)研究所根據(jù)Fillmore的框架語義學(xué)建立了框架網(wǎng)FrameNet,截至2017年7月1日,F(xiàn)rameNet項目已經(jīng)完成了1200多個語義框架(semantic frames)的定義和描寫,涉及了英語中的13萬余個詞元(lexical units),記錄了20多萬個完全注釋的句子(annotated sentences)。
二、 漢英詞典在翻譯“科舉”詞匯時所存在的問題
1. 譯義的語言形式給目標語用戶造成的認知負擔過重
“科舉”詞匯的譯義在語言形式上不能夠有效喚起目標語用戶腦中類似的認知經(jīng)驗,容易造成陌生感或錯位感,難以實現(xiàn)詞典的交際功能。
一般情況下,在詞義的認知方面,漢語母語者已經(jīng)積累了大量處于默認位置的先備知識,漢語單語詞典在釋義時不必一一詳述,然而,對于非漢語母語者來說,在認知詞義的過程中,詞典必須首先明確該詞的命題模型,或是類屬,或是最為典型的原型實例,給目標語用戶提供一個理解的參照系,最大可能地降低非漢語母語者的認知成本。(李云龍2010)而部分漢英詞典在進行“科舉”詞匯譯義時,未能給目標語用戶提供一個有效的參照系,難以激活目標語用戶認知經(jīng)驗中可助他們準確理解它們的先備知識。
例如,表1“秀才”譯義中的“graduate”和“first degree”有可能會誤導(dǎo)目標語用戶,使他們認為“秀才”與當代教育體制中的文憑有關(guān),無法體現(xiàn)其與科舉制度之間的關(guān)系?!巴弊g義中的“scholar”一詞所指過于寬泛,不能體現(xiàn)“童生”的區(qū)別性特征,且譯文中使用了“xiucai”這一同樣陌生的概念,會大大增加目標語用戶的認知成本,為跨文化交際造成障礙。
2. “科舉”詞匯譯義系統(tǒng)性的欠缺
漢英詞典受編纂體例的影響,漢語文化局限詞完整知識系統(tǒng)的構(gòu)建往往被忽視,譯義相互割裂,欠缺整體性、系統(tǒng)性,未能形成一個聯(lián)系清晰的框架網(wǎng)絡(luò)。單語詞典用戶較少受此負面影響,因為母語用戶腦中本來就具有認知這一類事物的一個基本框架,在查檢時常常能夠根據(jù)自身的認知經(jīng)驗來判斷某詞與其他詞的聯(lián)系。然而,在查檢漢語文化局限詞時,目標語用戶很大程度上要依靠譯義語言載體上的提示來幫助他們進行認知框架的建構(gòu)。
例如,根據(jù)《中國大百科全書》(2009),“狀元”“榜眼”“探花”分別指科舉殿試一甲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而漢英詞典中,這三個詞的英語譯義在結(jié)構(gòu)上較隨意,措辭也不統(tǒng)一,很難體現(xiàn)三者之間的聯(lián)系(如表2所示)。
同樣,現(xiàn)有漢英詞典對科舉考試的不同層級“鄉(xiāng)試”“會試”“殿試”的翻譯也存在類似問題(如表3所示)。《漢英3》中,首先,“會試”的譯文欠準確,“the examination for the selection of juren(舉人)”有誤,應(yīng)為“the examination for the selection of gongshi(貢士) from juren(舉人)”;此外,譯文中考試的層級不夠清晰,如果“鄉(xiāng)試”被譯為“provincial examination”,那么,“會試”則應(yīng)為“national examination”,“殿試”則應(yīng)被譯為“palace examination”,并在后面括注“the highest imperial examination”,這樣才能體現(xiàn)這三種考試的梯級,讓目標語用戶一目了然?!缎聲r代2》中,“鄉(xiāng)試”“會試”“殿試”譯義的措辭在形式上也欠缺統(tǒng)一,使“科舉”在不同層級的考試中不容易被目標語用戶提取出來,層次關(guān)系不夠明顯。
由于詞典的編纂體例,表3中的語詞被分置于詞典的不同頁碼。目標語用戶在單獨查閱某一個詞時不會遇到太大問題,但是,假設(shè)目標語用戶在閱讀一篇跟中國古代科舉制度相關(guān)的文章時,上述語詞不可避免地具有較高的共現(xiàn)率;或者當漢語母語者要借助漢英詞典把一篇有關(guān)科舉的文章譯為英語,譯義系統(tǒng)性及層級感的欠缺就會暴露出來。
三、 “科舉”詞匯在漢英詞典譯義中的語義框架重構(gòu)
1. 漢英詞典文化交際功能實現(xiàn)的前提
語義結(jié)構(gòu)是人類心智作用的產(chǎn)物,派生于并反映人類的概念結(jié)構(gòu)。對這些概念框架進行研究,回答語言的使用是如何反映這些概念框架的,是詞典釋義工作的重要前提。(田兵2003)雙語詞典涉及兩種語言和文化,理論上講,應(yīng)該反映雙語者認知外部世界的概念結(jié)構(gòu)。如果暫且忽略同一語言團體內(nèi)部的差異,漢英兩種語言所反映的兩套概念結(jié)構(gòu)不是線性平行關(guān)系,而是呈網(wǎng)狀分布的(如圖1所示)。當兩種語言中獨立的詞匯表征相同的概念時,雙語概念結(jié)構(gòu)就會交叉,共享一個節(jié)點,原語中的概念可以被目標語用戶輕松地提取出來;當獨立的詞匯表征的概念比較相似時,雙語概念結(jié)構(gòu)就會平行,無限靠近,目標語用戶可以將目標語的概念結(jié)構(gòu)作為一個參照系,來幫助自己理解原語概念;當原語表征的概念在目標語中不存在時,也就是當該詞為原語文化局限詞時,可以假定目標語用戶認知網(wǎng)絡(luò)中存在一個點,它離原語概念參照點的距離是隨機的,是離散的,表面看來二者之間是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然而,“分類”和“原型”的實證研究說明,人類的認知有著某種共性,這些共性限制了語言變化的幅度和范圍。(王仁強2006)并且,語言上的差異只是形式上的,而不是思維本質(zhì)上的。(高一虹2000)因此,來自不同文化,說不同語言的人具有理解和溝通的基礎(chǔ)。我們可以肯定,通過制造條件,人類無論如何都可以理解其他語言中的某一陌生概念。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要使目標語用戶盡可能準確地理解原語文化局限詞所表征的概念,就要采取措施使雙語者概念表征網(wǎng)絡(luò)中兩個原本離散的點取得聯(lián)系,即通過在目標語用戶的認知結(jié)構(gòu)中找到某個參照點,并使這個參照點接近原語的概念表征點,這樣,目標語用戶就可以經(jīng)由這個參照點來理解原語中的概念。實質(zhì)上,這也是雙語詞典交際功能的本質(zhì)體現(xiàn),換句話說,實現(xiàn)雙語詞典的交際功能,就要借助表征概念系統(tǒng)的最基本的認知語義框架。
2. 命題模型與認知語義框架
在漢英詞典中,對漢語文化局限詞進行譯義要依賴該詞的語義框架。在進行譯義之前,需要先界定該詞所處的認知語義框架,即漢語母語者的生活體驗圖式,并對之進行概括、抽象和理想化,析取原語詞的命題結(jié)構(gòu),并用目標語表示出來。然后,用目標語中的框架名稱激活目標語用戶腦中該語詞所處的認知經(jīng)驗圖式和背景框架。這一過程是否成功,決定性的一步是對原語命題模型的析取及與目標語認知語義結(jié)構(gòu)的匹配。
“命題模型,指非直觀但可通過現(xiàn)象分析、推理、抽象或經(jīng)驗總結(jié)得出的意義特征。”(章宜華2002)例如,不同文化對“breakfast”的認知模型不同,即早餐的內(nèi)容不同,但其命題模型是相同的,即“一天中的第一餐飯,在早晨吃的”。再如,詩句“等閑識得東風(fēng)面,萬紫千紅總是春”中的“東風(fēng)”與雪萊《西風(fēng)頌》中的“西風(fēng)”命題模型都是“春風(fēng)”,然而,由于中國和英國所處的地理位置不同,中國人與英國人對于“春風(fēng)”的認知模型不同。(吳平2006)對于概念的范疇化而言,命題模型是一種理想的認知模式。雖然漢語文化局限詞在英語中往往找不到等值詞,讓人覺得“不可譯”,但實際上,只要我們研究其所處的范疇,找出該文化局限詞的命題模型,就可以透過千差萬別的表面看到內(nèi)在的共通性。命題模型的提取依賴于對該文化局限詞所處認知語義框架的識別和界定。
3. 核心框架元素與最少釋義要素
化簡了的命題模型被很多民族共享,漢語文化局限詞在目標語中能夠找到相同的命題模型,這源于人類經(jīng)驗對世界范疇化的結(jié)果,是共性;真正體現(xiàn)這些語詞文化特色義的是它們的認知模型。漢英詞典編纂者應(yīng)以命題模型為譯義的基礎(chǔ),進一步分析應(yīng)該凸顯的認知模型,力求準確描寫語詞的文化特色義。
根據(jù)《漢語大詞典》,“科舉”指隋唐以來封建王朝設(shè)科取士而定期舉行的中央或地方級考試。不難看出,“科舉”的命題模型是“考試”,與FrameNet中的“examination”框架相吻合,該命題模型在翻譯“科舉”相關(guān)詞匯時能夠給目標語用戶提供一個基本的參照系,幫助激活他們認知經(jīng)驗中的相似概念框架,對原本迥異的文化信息盡可能去陌生化,這樣,雙語詞典的交際功能就實現(xiàn)了一半。FrameNet中,“examination”語義框架的核心框架元素(Core FEs)和非核心框架元素(Non-Core FEs)見表4。
“科舉”的命題模型與FrameNet中“examination”框架的命題模型相同,即“考察知識或技能”,該框架中的核心框架元素應(yīng)成為詞典的最少釋義要素,也就是用戶能夠理解該概念的最少要素,換句話說,科舉詞匯的詞典譯義至少應(yīng)該包括examination,examinee,examiner,knowledge,qualification等內(nèi)容。然而,這只解決了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是,最少釋義要素所對應(yīng)的具體內(nèi)容必須表述被釋概念的特有屬性,因為個體范疇化對于屬性的計算屬于一種完形感知(gestalt perception),即將范疇化對象之功能重要、認知顯著的部分整合為一個整體視覺—心理表征。只有這樣,用戶才能夠準確地實現(xiàn)范疇的界定。(李云龍2010)也就是說,詞典譯義必須體現(xiàn)科舉考試的特有屬性,幫助目標語用戶將之與其他考試區(qū)分開來。
4. 語義框架“examination”在“科舉”詞匯中的文化特色義
通過分析科舉考試的相關(guān)資料介紹以及語料,筆者發(fā)現(xiàn),科舉考試的文化特色義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
(1) 考察的內(nèi)容(knowledge): 考八股文和試帖詩等。八股文題目出自四書五經(jīng)。
(2) 獲取的資質(zhì)(qualification): 秀才、舉人、進士等。
(3) 考察的目的(purpose): 為封建統(tǒng)治選拔官吏。
(4) 實行的時間(time): 隋唐至清末,1905年廢除。
因此,在使用“examination”框架來對科舉詞匯進行釋義時,該框架原有核心框架元素(即最少釋義元素)(如表5所示)中的“knowledge”應(yīng)該凸顯科舉考試主要以儒家經(jīng)典為考察內(nèi)容,另一核心框架元素“qualification”應(yīng)該凸顯秀才、舉人、進士等頭銜的等級劃分。然而,“科舉”與“examination”二者的認知模型不同,因文化而異,即考察的知識、目的不同,其存續(xù)時間也具有高度的文化特色。正如Atkins & Rundell(2008)所說,文化局限詞的定義應(yīng)該包括足夠的百科知識以幫助使用者把該詞與其他相關(guān)詞區(qū)分開來。但詞典受其空間限制,編纂者需要以準確、經(jīng)濟為原則對語詞包含的百科知識進行甄選。我們首先可考慮以語義框架中的核心框架元素為釋義的起點,然后再凸顯體現(xiàn)文化特色的某些非核心框架元素。具體到“科舉”詞匯的詞典譯義擬構(gòu)建的認知語義框架中,除了“examination”的核心框架元素之外,還要凸顯某些非核心框架元素,即科舉考試的目的(為封建統(tǒng)治選拔官吏)以及時間(隋唐至清末)。于是,就為漢英詞典構(gòu)建了一個表現(xiàn)中國文化特色的“科舉”語義框架(如表5所示),既包括可以激活目標語用戶類似認知經(jīng)驗的最少釋義要素,以保證目標語用戶最基本的理解,又突出了具有漢語文化特色義的某些非核心框架元素,準確地傳遞了“科舉”詞匯的文化信息。
通過比較與分析,當代漢英詞典在“科舉”的譯義中使用“imperial”對科舉實行的時間進行了模糊限定,雖然不夠具體,但已經(jīng)可以幫助目標語用戶將之與當今時代的考試區(qū)分開來,比起早期漢英詞典如《麥氏》中的“the old examination system”和《梁實秋》中的“the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 in old China”要準確很多。根據(jù)Merriam-Websters Collegiate Dictionary (11th Edition),“imperial”的意思是“of, relating to, befitting, or suggestive of an empire or an emperor”。也就是說,借助“imperial”,目標語用戶很容易判斷出科舉是中國古代的一種考試制度。然而,“imperial examination”沒有體現(xiàn)科舉考試的目的,而科舉考試的目的恰恰具有中國文化特色,需要再斟酌改進。維基百科(Wikipedia)將“科舉”翻譯為Imperial Examination或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前者強調(diào)科舉考試的存續(xù)時間,后者強調(diào)科舉考試的目的??婆e制度是中國古代的官員選拔制度,漢英詞典一定要清晰描寫這一點,避免誤導(dǎo)目標語用戶將“科舉制度”等同為現(xiàn)代的公務(wù)員考試制度。盡管現(xiàn)有漢英詞典譯義中的“examination”框架已經(jīng)可以給目標語用戶提供一個理解的參照系,但其譯義還應(yīng)該盡可能體現(xiàn)中國文化特色義,并與目標語用戶的認知經(jīng)驗進行最佳匹配,最大程度優(yōu)化目標語用戶的理解。
因此,筆者認為,漢英詞典中對于“科舉制度”的譯義既要體現(xiàn)examination的框架,又要限定考試的目的和時間,這樣一來,將之譯為“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滿足了以上條件,應(yīng)該采納。并且,一些漢英詞典(如《梁實秋》《新世紀》《新時代2》)對“科舉”的譯義就是這樣做的,只是還沒有形成系統(tǒng),也沒有在所有科舉制度相關(guān)詞條的譯義中貫穿。另外,詞典編纂者不能夠預(yù)設(shè)目標語用戶可以像原語用戶那樣,看到其他與科舉制度相關(guān)的詞匯都能自動與“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進行關(guān)聯(lián)。例如,在《新時代2》中,“科舉”的譯義為“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而“童生”“秀才”“舉人”的譯義中卻只使用了“imperial examination”,“鄉(xiāng)試”的譯義卻只使用了“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并沒有一致使用“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不難想象,當目標語用戶在詞典中不同的頁碼接觸到“童生”“秀才”“舉人”“鄉(xiāng)試”時,如果沒有參見信息,是無法將之與“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自動關(guān)聯(lián)的,而且可能還會造成疑惑,讓他們誤以為這是三種不同的考試制度。
四、 結(jié)語
通過“科舉”詞匯個案分析,本文認為,在翻譯漢語文化局限詞時,漢英詞典編纂者應(yīng)該首先提煉該語詞的命題模型,找準其所處的語義框架,并以之作為譯義的起點,力求喚起目標語用戶的類似認知經(jīng)驗,有效減少他們在理解方面可能走的彎路;此外,漢英詞典還應(yīng)該對該框架的結(jié)構(gòu)進行整體、統(tǒng)一的描寫,對框架的層次關(guān)系在譯文中使用特定的語言進行提示,彌補詞典編排體例造成的割裂,再現(xiàn)原語固有的語義網(wǎng)絡(luò),避免目標語用戶在查檢時“只見樹木,不見森林”。
附 “科舉”詞匯樣條
科舉(制度)科舉: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first on various subjects, later fixed on Confucian classics
科舉制度: the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 first introduced during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generally held once every three years with subjects varying from dynasty to dynasty and officially abolished in 1905
童生(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 scholar who has not yet passed the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at the county level; a candidate for primary civil examination
秀才(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 scholar who passed the imperial civil examination at the county level
鄉(xiāng)試(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held at a provincial capital once every three years when successful examinees were awarded the title of舉人also 秋闈
秋闈(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s held at a provincial capital in autumn once every three years when successful examinees were awarded the title of舉人also 鄉(xiāng)試
舉人scholars who passed the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s at the provincial level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first of whom being called 解元
解元(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 scholar who won the first place in the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s at the provincial level→舉人
會試(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at the national level held once every three years in the capital→會元
會元(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 candidate who came out first in the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s at the national level→會試
殿試the palace examination—the highest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presided over by the emperor in the palace→進士
進士a successful candidate in the highest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殿試
狀元Number One Scholar, the title conferred on the person who came out first in the highest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殿試
榜眼the title conferred on the person who came out second in the highest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殿試
探花
the title conferred on the person who came out third in the highest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殿試
及第to pass an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especially the highest level of it→殿試
八股Eight-Part Essay on Confucian classics, prescribed for the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s (known for its rigidity of form and paucity of ideas) →科舉
附 注
[1]
文中詞典均用簡稱,詳見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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