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聯(lián)露

野竹林連片開花，意味著竹株的衰亡，同時也是竹群的再生。丘陵區(qū)閩北，降水充沛，野生雜竹生命力旺盛，密密麻麻生長成林，高于屋頂，山坡墨綠，掃墓的孝子費勁砍出小徑，次年又愈合如初，唯獨名叫竹葉青的毒蛇暢行無阻。陽光雨露幾十載，地力耗盡，它們感知末日降臨，于是竭盡所能，在枝條末端垂懸橄欖大的金黃色竹蕾，形似冬筍，鱗片微張，滿布竹花，招引蜜蜂。竹花由白轉(zhuǎn)紅，結(jié)出竹米，秋風起兮，飛播四方。

竹米落地，忍耐寒冬，迎來輕飄飄濃霧般春雨，萌發(fā)嫩芽，扎根入土、生莖長葉，慢慢拔高。待到根深葉茂，在泥土里面，竹鞭悄悄出發(fā)，堅硬的尖頭往前推進，一節(jié)節(jié)延伸，節(jié)點長筍芽，積蓄營養(yǎng)。在來年春天的細雨中，筍芽長成美味野筍，冒出地面，接二連三。拗斷竹筍，老輩人說，明年出筍數(shù)量翻番。以前的山民，居住環(huán)境原生態(tài)，屋后野竹漫山遍野，山外來客大驚失色：“床鋪底下出筍子，路邊竹梢掛毒蛇”。

山里小孩嘛，自幼玩野筍，林林總總，無非是清甜的、悽苦的。甜筍人見人愛，“嘙、嘙、嘙……”拗它一簍，剝掉外殼背回家，立即入鍋沸煮，煮掉山野青味，撈出滌蕩，洗鍋，多加鹽，繼續(xù)煮，文火燜熬半天，至筍硝析出時，成為無敵美味脆嫩筍，既是菜，又當飯，全家吃得肚兒圓，副食？主糧？改天變換心情，筍子搗爛，摻糯米粉攪拌，團成筍餅，蒸熟、曬干儲藏，雨天窩在家里打撲克，把它切片油煎，佐酒、飽肚兩相宜。斜切苦筍成薄片，扔進沸水鍋里焯熟，置清水中漂洗，減輕苦味，淋醋再炒，祛毒敗火癟疙瘩。新鮮苦筍裝甕，注滿濃鹽水，密閉浸泡月余，緩慢脫苦、增脆，生食，清爽適口解油膩。

閩北山野無窮盡，漏網(wǎng)野筍萬萬千，它們長成竹子，亭亭玉立，地底派生出新的竹鞭，與老鞭縱橫交錯，代代相連，山皮里隱藏“竹筋網(wǎng)”，土質(zhì)疏松肥沃。又是一年，春風吹拂，竹筍挨挨擠擠滿山坡，竹林添綠，指日可待。姑且擷取一二賞析之。

苦竹之壯碩品種為篙竹，杯口粗，三丈長，勻稱挺拔，平放架高，適宜曬衣服被子，方言叫竹笐，居家過日子平淡無詩意。船家在其底端安裝鐵鼻，當竹篙用。夏秋日我喜歡登上竹筏戲水，擺弄竹篙比木槳順手，水淺可撐，水深可劃，把它提出水面時，水滴成串，不妨審視片刻，猜猜謎語：“憶往昔，絲鬢婆娑，自歸郎手，青少黃多，莫提呵，莫提，一旦提起，淚灑江河湖泊?！?/p>

想起搞笑的粽箬子竹，竹身猶如火柴桿細，一尺來高，頂端卻獨獨長出一葉寬闊頎長的竹箬。鄉(xiāng)親們把竹箬砍回家包粽子，或者墊托軟粘的糯米粿擺進蒸籠，蒸粿、煮粽時清香撲鼻。竹身光滑柔韌，把它砍下來，聚束綁縛在長柄上，拂掃房梁、木板壁的灰塵、蜘蛛網(wǎng)特別好用。民間流傳笑話：“皇帝征集全國最大的竹子，聰明人送去幾片粽箬，說是竹身實在太大了根本抬不動。謊言最終被朝廷識破，獲欺君之罪?！?/p>

石竹堅硬牢固，內(nèi)腔空間大，外壁薄，顯得輕巧，球形根上面的莖桿略彎曲，竹節(jié)突出，制作成煙筒（老式煙斗）天然美觀，臉龐黝黑的老農(nóng)民在耕作之余，裝填煙絲點燃，美美地抽幾口，消除疲憊。田里的水蛭緊緊地吸附在小腿上喝血，軟綿綿滑溜溜扯不下來，別著急，用草桿到煙鍋里摳一點煙油觸碰它，它立刻痛苦萬狀，扭曲身子自行掉落，艱難地逃之夭夭。

文縐縐的文竹……呃，等等！文竹是竹嗎？海筍是筍嗎？

繞屋植苦竹，密密匝匝，充當籬笆墻，無他，蟲子討厭苦筍，它得以茁壯成長。從筍到竹再開花，歲月漫長，哦，不要緊的，我愿意守候，陪它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