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東,吳慶國
(1.成都市人民檢察院,四川 成都 610041;2.中共成都市紀律委員會、成都市監(jiān)察委員會,四川 成都 610000)
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對中國司法體制的走向產(chǎn)生著重要影響,它不僅進一步突出了審判中立的地位,而且對證據(jù)采信、事實判斷的認定標準也愈來愈高。于訴審關系而言,必然更加強化制約而非配合;于偵訴關系而言,必然倒逼檢察機關加強偵查監(jiān)督的同時,強化打擊犯罪的配合。本文以刑事訴訟中對偵訴關系有重大影響的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為切入點,從實務出發(fā),結合理論探討,綜合運用調查研究、案例分析、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個別訪談等方法,探討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對偵訴關系的影響。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要“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從總體上看,雖然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不改變我國《憲法》及《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公檢法三家關系總格局*習近平總書記在《關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的說明》(以下簡稱《說明》) 中指出: “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公、檢、法三機關在刑事訴訟活動中各司其職、互相配合、互相制約,這是符合中國國情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訴訟制度,必須堅持”。參見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文件匯編[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93.,但在一定范圍內和程度上,卻沖擊著傳統(tǒng)的公檢法三家的關系并作出一定的隱性調整,就公安機關與檢察機關而言,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影響偵訴關系:
在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司法實務中踐行著“以偵查為中心”或稱為“偵查中心主義”的辦案模式,在這種模式的影響下,偵查經(jīng)常處于相對強勢的地位,不僅伴隨有“逮捕中心主義”*李昌盛.走出逮捕中心主義[N].檢察日報,2010-09-23(3).“案卷中心主義”的怪相,而且出現(xiàn)偵查“綁架”審判活動的行為,甚至有學者認為很大程度上審判活動就是對先前偵查活動的認可而已*葉青.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之若干思考[J].法學,2015,(7):4.。因此,在以偵查為中心的傳統(tǒng)辦案方式中,偵訴關系必然強調配合多于制約,流水線辦案模式下,重實體輕程序、庭審“走過場”的現(xiàn)象在所難免*朱玉玲.從以偵查為中心走向以審判為中心[J].河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1):100-103.。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力求擺脫傳統(tǒng)偵查中心主義的羈絆,強調一切關涉被告人刑事責任的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不能由偵查提前決定,而必須嚴格遵循法定程序,通過法庭審理進行裁決*張澤濤.“以審判為中心”的內涵及其制度完善[J].法學,2016,(11):61-69.。這就要求偵查機關收集的一切用于起訴、定罪量刑的證據(jù)都必須經(jīng)過法庭的檢驗。鑒于此,檢察機關為了確保用于支撐起訴事實的證據(jù)符合真實性、合法性,必然需要在審前加強對證據(jù)的審查,否則,審查起訴必然會受到掣肘,亦會出現(xiàn)相應的訴訟風險。傳統(tǒng)上以偵查為中心模式下帶來的“配合有余,制約不足”的偵訴關系已然不能適應當下的司法改革趨勢,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改革正通過否定以偵查為中心的舊的辦案模式潛移默化地調整著傳統(tǒng)偵訴關系。為應對這一改革,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強化配合的同時,亦應加強對偵查行為的監(jiān)督,確保起訴的案件事實和證據(jù)經(jīng)得起審判和法律的檢驗。
長期以來,司法實務中存在著大量庭審虛化的現(xiàn)象,例如旨在為庭審做好充分準備的庭前會議制度,在有些地方的實踐中成了庭審的演習,到真正庭審時又成了走過場。又比如在審判階段,庭審活動“虛化”的現(xiàn)象明顯:證人、鑒定人、偵查人員、專家證人等四類人員基本不出庭;控辯雙方的質證對象基本停留在紙面上;對有爭議證據(jù)的認定法官一般也不是當庭認證,而是在庭審之后的判決書中再行認定;對于庭審的裁判,有時審委會越俎代庖使合議庭形同虛設……*何家弘.刑事庭審虛化的實證研究[J].法學家,2011,(6):124-136.。庭審實質化就是針對庭審虛化現(xiàn)象應運而生的,其核心是讓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在審判階段通過庭審的方式予以解決,旨在更加突出審判的作用,使庭審回歸刑事訴訟活動中心環(huán)節(jié)的地位,并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和證據(jù)能夠經(jīng)得起法律的檢驗,這也是以審判為中心的“應有之意”、邏輯推演和必然要求*龍宗智.“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及其限度[J].中外法學,2015,(4):846-860.。具體來講,就是最高人民法院明確指出的“四個在法庭”,即“事實調查在法庭、證據(jù)展示在法庭、控訴辯護在法庭、裁判說理在法庭,真正通過庭審來查明案件事實。”*顧永忠.試論庭審中心主義[J].法律適用,2014,(12):7-8;劉惠:“堅持角色定位推進庭審實質化[N].檢察日報,2014-01-27(3)[2017-12-09].
在傳統(tǒng)上,既然庭審存在大量虛化的現(xiàn)場,也就意味著偵查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刑事結果的決定作用,偵訴之間相互制約的關系缺乏動力,以至于檢察機關無需對偵查行為、偵查過程和偵查結果進行過多的法律監(jiān)督。但是偵查與公訴的事實與證據(jù)經(jīng)得起法律的檢驗,首先就得經(jīng)得起庭審的檢驗,而不是通過走過場印證“審查起訴事實”和“偵查事實”。庭審實質化使得審判處于確認控辯爭議事實和裁決的中心地位,控辯雙方必須通過充分的辯論讓案情更加清晰,這種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傳統(tǒng)流水作業(yè)式的訴訟結構。在這種壓力下,檢察機關勢必倒逼偵查機關強化證據(jù)收集的合法性,同時加強對偵查行為、偵查過程的法律監(jiān)督,進而影響偵訴關系更加注重制約關系,而非簡單的合作。
以審判為中心實現(xiàn)的過程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證明標準嚴格化的過程,體現(xiàn)在刑事訴訟中,即證據(jù)要求、程序要求和事實要求標準的規(guī)范和提高。
1.證據(jù)要求
凡是作為定罪、量刑的證據(jù)都必須符合證據(jù)客觀性、合法性、關聯(lián)性的要求,在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中,尤其更加注重對證據(jù)合法性的審查。2017年4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34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jù)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對構建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新格局起到了推動作用,同時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也反作用于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的實施。不難想見,在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過程中,在一定時間和地域內,司法實踐中必然會有兩種現(xiàn)象的發(fā)生:一是證據(jù)以“非法證據(jù)”的名義被排除的次數(shù)會增加;二是因為證據(jù)被排除導致無罪判決的幾率會增加。
2.程序要求
司法實踐中瑕疵證據(jù)的大量存在一直為理論界所詬病,一些地區(qū)刑事案件中的瑕疵證據(jù)比重更是高達60%以上*胡忠惠,徐志濤.刑事瑕疵證據(jù)補救的實證觀察[J].北方法學,2015,(2):55-61;李忠勇.對于完善刑事瑕疵證據(jù)補救制度的思考——以某中級法院普通刑事案件判決為樣本[J].法律適用,2013,(2):55.,但是出現(xiàn)如此多的瑕疵證據(jù),很多情況下并非是證據(jù)本身的問題,而是提取該份證據(jù)的過程出了問題。比如訊(詢)問筆錄因為采用模板的原因,多次訊(詢)問都是直接復制、粘貼的,導致有的筆錄時間、地點都沒有改過來,本來是兩次不同的訊問,卻出現(xiàn)了同一時間同一人在不同地點訊問的情況;再比如扣押清單、檢查筆錄、鑒定意見等多份過程證據(jù)對同一宗物品在數(shù)量、包裝等描述上不一致或者載明不全,致使涉案物品不好確認......在以往,一般情況下,即便上述內容存在“問題”,偵查機關只要提交一份“情況說明”,所謂的問題也就沒有了,而且在庭審的時候,法院一般也不會要求偵查人員出庭作證。
在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推進過程中,強化了對程序的要求,更加注重“程序正義”的理念,“情況說明”等材料的適用空間將越來越小。根據(jù)近兩年的調查發(fā)現(xiàn),在庭審中,法院對證人證言、偵查人員證言等內容越來越不局限于形式審查,而是對于辯方提出異議的,法院許多情況下都要求證人或警察出庭作證并接受控辯雙方的質證,這對檢察院的公訴工作也提出了新的要求。
3.事實要求
長期以來,忽視程序正義、過于追求實體真實的窠臼一直被理論界所詬病,隨著我國人權保障的不斷完善,通過程序實現(xiàn)正義已經(jīng)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理解和接受。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改革要求對證據(jù)和程序的審查更為嚴格,由此帶來的必然結果是對犯罪事實的認定也更為嚴格。真正實現(xiàn)所有認定的事實均有證據(jù)予以證明,所有用于證明的證據(jù)均經(jīng)法定程序查證屬實。
證據(jù)要求、程序要求和事實要求標準的提高相比以往增加了公訴案件的訴訟風險,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更加突出了法院的客觀中立地位,檢察機關為了實現(xiàn)打擊犯罪的目的,保障勝訴率,必然倒逼其在審前強化對偵查行為的監(jiān)督,從而調整偵訴關系向更加密切、更加注重制約的道路發(fā)展。
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是體現(xiàn)偵訴關系相互配合、相互制約關系最為密切的環(huán)節(jié),也是影響偵訴關系發(fā)展的重要因素。特別是在重大、疑難、復雜案件中,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之間在退回補充偵查階段就案件證據(jù)、程序、事實等問題進行充分的博弈,既可以最大程度的發(fā)揮檢察機關的偵查監(jiān)督職能,又可以充分行使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的職能。
1.退回補充偵查有利于實現(xiàn)雙方精準打擊犯罪的目的
實現(xiàn)精準打擊犯罪是公訴權能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在實踐中,由于主客觀的因素,偵查機關移送的證據(jù)往往并不能完全反映整個刑事案件的全貌,遺漏相關證據(jù)、嫌疑人、情節(jié)等信息的情況時有發(fā)生。因此,為了實現(xiàn)對犯罪的精準打擊,需要充分發(fā)揮檢察院的職能,引導偵查機關在補充偵查階段夯實相關證據(jù)鏈條。根據(jù)調查,在隨機抽取的S省C市檢察院辦理的60件重大毒品案件中,有50件是經(jīng)過退回補充偵查才予以起訴的。重大毒品案件中83.33%的退偵率雖然一方面說明了退偵率過高的情況,但另一方面也說明了退偵階段檢察引導偵查的必要性。實現(xiàn)對犯罪行為的精準打擊,既是懲罰犯罪的準確性的需求,也是保障嫌疑人罰當其罪的要求,隨著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的改革,庭審中對證據(jù)和程序的要求越來越高,通過補充偵查,可以有效救濟原偵查行為在程序和實體上存在的問題*〔11〕龍宗智.徘徊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中國刑事訴訟法再修改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5.184.,從而進一步精準打擊犯罪,夯實檢察院認定的案件事實,實現(xiàn)偵查機關與檢察機關雙方懲罰犯罪的目的。
2.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是充分保障人權的有益措施
關于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孰輕孰重的爭論一直存在,但是一個基本的論斷應當是清楚的:懲罰犯罪不應當侵犯人之基本人權,保障人權亦不能阻礙懲罰犯罪的有效實現(xiàn)。但是在以往司法實踐中,由于受“偵查中心主義”的影響,偵查機關有時會采取侵害嫌疑人合法權益的方式獲取有罪證據(jù)。作為法律監(jiān)督機關,檢察院有對偵查機關的法律監(jiān)督義務;作為維護公平正義的司法工作者,檢察官有必要履行客觀公正義務維護嫌疑人的合法權益。雖然在偵查階段檢察權的發(fā)揮受限,但是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官完全可以在退回補證階段,要求偵查機關補充審判所必需的各種材料,包含對嫌疑人不利的證據(jù),也應當包含對嫌疑人有利的自首、立功等材料,切實保障嫌疑人的人權。
3.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是檢察監(jiān)督偵查的必要手段
“以權制權”是法治的基本原則,包含以權力制衡權力和以權利制約權力兩個方面〔11〕,因此,良性的偵訴關系的發(fā)展應當是相互制衡、相互配合的,而不僅僅是單方面講究配合。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的有效運行,不僅僅可以實現(xiàn)打擊犯罪、保障人權的目的,還可以有效發(fā)揮檢察機關偵查監(jiān)督的權能。在審查起訴階段中,公安機關將其認為可以構罪的所有案卷材料移交給了檢察機關,檢察官通過查閱卷宗材料、訊問嫌疑人等方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監(jiān)督公安機關的偵查活動是否合法。在退回補充階段,公安機關必須對檢察機關認為存在瑕疵的證據(jù)、程序等問題進行說明或補證,對于存在非法證據(jù)的,檢察機關還可以將該非法證據(jù)予以排除,同時可以向偵查機關發(fā)送糾正違法通知書或檢察建議,監(jiān)督偵查機關及時改正。
1.退回補充偵查一定程度上改變先偵再訴的流程
辦理刑事案件需要遵循一定的程序、步驟和方法,通常情況下,刑事案件的基本流程是“立案—偵查—審查起訴—審判—執(zhí)行”*此外,還有其他流程如:(1)立案—偵查—撤案;(2)立案—偵查—經(jīng)檢察院審查不起訴等等,但偵查機關撤案、公訴部門不起訴等情況相較于上述基本流程比率較低。,這個過程的完美狀態(tài)應該是單向流轉的,偵訴關系也應當是先偵再訴的關系。但由于案件的復雜性等原因,公安機關移送案件的證據(jù)標準沒有達到符合起訴抑或判決的程度,刑事訴訟中就會出現(xiàn)程序回轉亦或程序倒流*汪海燕.論刑事程序倒流[J].法學研究,2008,(5):129-138.的現(xiàn)象,即公安司法機關將此階段正在處理的案件倒回到前一個階段處理的情況,從而導致先偵再訴的簡單關系變?yōu)閭稍V混合、訴后再偵的復雜關系。其中,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階段將案件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就是最頻繁、最常見、適用最廣的刑事程序回轉程序。部分學者認為,在刑事訴訟中,基于對人權的保障,刑事程序不能回轉,對于偵查機關移送的證據(jù)材料達不到起訴標準的,由檢察機關直接作出不起訴的決定。但刑事訴訟的目的包含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兩方面,且我國目前并不具備對瑕疵案件作直接不起訴決定的條件。因此,刑事訴訟法綜合考量打擊犯罪、保障人權、訴訟效率、司法公信力等因素,對退偵次數(shù)和時間作了限制。
2.退回補充偵查問題叢生阻礙良性偵訴關系互動
在司法實踐中,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存在著許多問題,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良性偵訴關系的互動。比較突出的問題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退偵比率偏高。退偵率偏高不是某一地區(qū)的特殊現(xiàn)象,而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根據(jù)調查和查閱相關文章,大部分地區(qū)的平均退偵率集中在25%—45%之間*楊永華,王秋杰.審查起訴階段案件退回補充偵查實證分析[J].人民檢察,2013,(20):54;董薇.退回補充偵查制度研究—以程序流轉為視角[J].江蘇警官學院學報,2009,(4):152.,在辦理以毒品案件為代表的重大、疑難、復雜案件中,退偵率有的高達80%以上。另一個方面是退偵質量不高。追本溯源,退偵的主要原因是偵查機關移送的案件尚未達到起訴的標準,但是在實務中,退而不查、查而不清、差而不細甚至以說明代替?zhèn)刹榈默F(xiàn)象屢見不鮮,嚴重影響了辦案效果,浪費了司法資源*祝珍明,劉慧.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退回補充偵查亟待重視[N].檢察日報,2015-09-06(3)[2017-12-09];劉廣三,吳玥悅.建立健全證據(jù)不足退回補充偵查說理機制[N].檢察日報,2016-11-14(3)[2017-12-09].,許多案件需要數(shù)次延期,甚至二次退偵。之所以出現(xiàn)上述兩方面的現(xiàn)象,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案件本身疑難、復雜客觀性的因素,也有偵查人員責任心不強、對法律不了解、退偵提綱引導性不夠、偵訴雙方溝通不夠、以及退偵被用為互借時間的工具等主觀性的因素。但無論何種原因,高退偵比例、低退偵質量的存在終究不利于良性偵訴關系的發(fā)展,亦難以適應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的改革。
現(xiàn)階段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的方式過于單一,公訴指導偵查機制亦不健全,尚未形成統(tǒng)一、立體的退偵體系。為實現(xiàn)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的雙重目的,完善審查起訴階段退偵機制,有必要從利用審查階段補證降低退偵率、強化退偵提綱說理指明偵查方向、構建退偵階段公訴引導補證機制三個方面構建退偵體系,促進良性偵訴關系的發(fā)展。
受不同知識結構的影響以及對案件性質、證明標準、證據(jù)認定等認識的不同,偵訴雙方可能對辦案存在一定的理解偏差,造成了不必要的退偵。特別是在簡單輕微刑事案件中,這類案件往往案情簡單、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且嫌疑人認罪,沒有必要按照《刑事訴訟法》第171條的規(guī)定進行退偵,即便對于某些證據(jù)需要補強或對某些情節(jié)需要說明或補證,完全可以在檢察機關審查起訴的時間內進行補證。一般來說,滿足以下幾個條件就應當可以利用檢察機關審查案件階段進行補證:一是待補充的證據(jù)材料能在較短時間內獲得;二是承辦檢察官留有一定的時間供偵查人員取證,這需要檢察人員能夠在較短的時間內完成閱卷乃至錄卷工作,對案件有整體的把握;三是偵訴雙方加強溝通,偵查人員能夠快速領會檢察人員的補偵意圖和方向。雖然刑事訴訟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在審查起訴階段不需退回公安機關而直接進行補證的情形,但若在一定案件范圍內適用此種方法,則不僅可以有效降低退偵率、提升辦案效率,而且對于緩解被學者所詬病的超期羈押問題也有所裨益。
《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試行)》第380條規(guī)定檢察機關在履行退偵職權時應當提出具體的書面意見,連同案卷材料一并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或者自行偵查。2016年,兩高三部聯(lián)合出臺了《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其第7條要求建立人民檢察院退回補充偵查引導和說理機制。但是在長期的做法上,一般承辦檢察官只列舉需要補證的問題,而很少對補證的原因做說明,因此偵查人員無法了解承辦檢察官的辦案思路,也無法明確偵查方向。甚至有偵查人員認為案件既然破了就無需補證或者認為承辦檢察官是故意刁難自己,于是在退偵階段并不去開展偵查工作,而是拖到期限屆滿之時,出具一堆“情況說明”交給承辦檢察官。嚴格按照法律規(guī)定來說,作為補充偵查的主導者,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官可以要求偵查機關提供法庭審理所需要的一切合理證據(jù),不過每個人對法律的認識會因主客觀的因素而有差異,加上偵查機關人員流動性大、法律素養(yǎng)相對較弱的現(xiàn)實情況,許多時候偵查人員不能完全理解承辦檢察官的補偵意圖,因此檢察官在退偵時不僅要列明需要補證的材料,還應當以口頭或者書面的形式說明補證的原因和意圖,幫助偵查人員明確補充偵查方向、標準和要求。從調查的情況來看,書面說理的較少,口頭說理的數(shù)量正逐步提升,這是適應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的需要,也是強化偵訴關系相互配合、共同打擊犯罪的需要。
實踐中,對于某些重大、疑難、復雜的案件,通過在審查階段補證或者運用簡單的退偵說理機制也不能很好的解決偵查中的問題,需要采用更為密切的方式進行,即承辦檢察官直接引導偵查人員補證。
1.退偵階段公訴引導補證的必要性
(1)應對改革的現(xiàn)實需要
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新背景下,明顯強化了對證據(jù)合法性及程序公正的要求??墒窃谀壳暗霓k案模式下,受偵訴機關職權錯位的影響,承辦檢察官面臨十分尷尬的局面:偵查機關在取證方面處于主導地位,卻不承擔因證據(jù)問題帶來的訴訟風險;而檢察機關無權指揮偵查活動,卻要承擔訴訟風險并履行取證合法性說明義務*楊紅巖.退回補查程序中的問題與應對措施[J].人民檢察,2010,(23):79.。證據(jù)是由偵查人員收集的,檢察人員只能從偵查機關提供的證據(jù)材料中尋找證據(jù)收集的合法性,這種常規(guī)做法有時并不能使承辦檢察官完全掌握證據(jù)收集的過程,也就無法應對庭審實質化的要求。但是,如果在退偵階段,承辦檢察官能夠直接引導偵查人員補證的話,那么檢察官就可以跟偵查人員一道解決偵查機關移送的證據(jù)材料中存在的問題,積極補充審判所需要的其他材料,而不是采用一堆情況說明籠統(tǒng)應對。同時,在檢察引導偵查過程中有利于幫助偵查機關明確補證,提高辦案水平。
(2)有利于提高辦案效率
加拿大學者約翰·沃施教授指出“:偵查的技巧和檢察官的法律敏銳力有助于提高偵查和起訴的效率?!?韓丹,劉大偉.檢偵關系改進論——以公安機關考核機制對退回補充偵查的影響為視角[J].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9):131.一般而言,檢察官擁有較強的法律素養(yǎng),而且在審查起訴階段,承辦檢察官因為掌握了全部的證據(jù)資料,對案件有整體的把握,但是偵查機關常常采用“集體辦案”的方式,偵查人員在對案件的熟悉程度上不具有檢察官單獨辦案的優(yōu)勢。因此,在退偵階段,檢察官引導偵查人員有針對性的補充材料,可以有效避免偵查行為的盲目性。另外,根據(jù)實踐可知,在補證階段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意外,特別是補充了新證據(jù)后又出現(xiàn)新問題的情況,假如新問題對案件產(chǎn)生實質性影響,那么又可能會發(fā)生第二次退偵,影響辦案效率。但是在公訴人員直接引導偵查人員取證的情況下,承辦檢察官就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及時調整補證策略,避免二次退偵,從而提升辦案效率。
(3)有利于對偵查進行同步監(jiān)督
補充偵查理應受到有效的監(jiān)督,但從實際效果看,退偵尚處于監(jiān)督的真空地帶*陳瑞華.超期羈押問題的法律分析[J].人民檢察,2000,(9):7.。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作為刑事回轉程序,是對偵查的補救措施,更應該受到檢察機關的偵查監(jiān)督。從目前的做法來看,雖然能夠對補充偵查起到一定的監(jiān)督作用,但這種監(jiān)督仍然是一種書面監(jiān)督和事后監(jiān)督,不能對偵查行為形成有力的預防和糾正,特別是對于偵查人員提供的“情況說明”,即便偵查人員作假,檢察官也很難辨別。在退偵階段,承辦檢察官直接引導偵查人員補證可以實現(xiàn)對偵查的同步監(jiān)督,既有利于履行檢察機關的法律監(jiān)督權,又有利于同步糾正偵查階段的違法行為,并及時補證,夯實起訴抑或不訴的證據(jù)基礎。
(4)符合檢察官辦案親歷性原則
司法親歷性是司法的重要原理,在司法制度、訴訟制度中居于重要地位,要求承辦檢察官親身經(jīng)歷辦案的全過程,直接接觸和審查證據(jù)*朱孝清.司法的親歷性[J].中外法學,2015,(4):919-937.。在目前的辦案模式中,承辦檢察官審查偵查機關移送的證據(jù)材料屬于親自接觸和審查證據(jù),但這種接觸并不是初次的、原始的接觸,而是經(jīng)過了偵查機關的篩選。在退偵階段,承辦檢察官直接引導偵查人員補證可以直接收集起訴所需要的證據(jù)并且接觸第一手的證據(jù)材料,符合親歷性原則。
(5) 更有利于維護嫌疑人的合法權益
根據(jù)法律的要求,偵查機關除了收集證明不利于犯罪嫌疑人的有罪證據(jù)外,還應當收集有利于犯罪嫌疑人的罪輕證據(jù)甚至無罪證據(jù)。但是在實踐中,偵查人員往往將目光集中于嫌疑人的有罪證據(jù),而忽略罪輕證據(jù)或者無罪證據(jù),顯然這種做法不符合以審判為中心的精神。在庭審階段,承辦檢察官積極追求勝訴的結果,對嫌疑人合法權益的保障職能更多的轉移至辯護一方,但是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官由于沒有說服法官的壓力,與辯護人的對抗沖突也較小,基于打擊犯罪的準確性和保障人權的實現(xiàn),檢察官較容易在此階段履行檢察官客觀義務,即在退偵時積極注意收集一切有利于嫌疑人的證據(jù),最大限度的維護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
2.退偵階段公訴引導補證的可行性
(1) 退偵階段公訴引導補證阻力最小
現(xiàn)行的檢察引導偵查主要是指在偵查階段檢察人員通過提前介入幫助偵查機關收集證據(jù),但是受制于職能分工、司法現(xiàn)狀、偵查機關的抵觸心理以及其他主客觀的因素,檢察機關提前介入的案件并不深入,而且提前介入的案件仍然大量存在退回補充偵查的情況,沒有發(fā)揮應有的功能。但是在審查起訴階段實行公訴引導偵查補證卻可以起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效,因為:第一,審查起訴階段是檢察院辦案的主戰(zhàn)場,對補證程序更有話語權和主動權;第二,退偵階段進行補證是承辦檢察官建立在對案件的整體把握之上作出的對偵查結果的補救措施,而不是事先干預偵查機關的偵查行為,更能為偵查人員接受。因此退偵階段公訴引導偵查人員補證阻力最小,可行性很大。
(2) 實踐證明公訴引導偵查效果明顯
目前來看,我國刑事訴訟仍屬于流線型的辦案結構模式,在這種模式之下,公檢法在偵查、審查起訴、審判階段通過相互配合、相互制約的關系在各自階段發(fā)揮著主導者的地位,從整個刑事訴訟的流程中看,退偵階段可以說是偵訴關系相互配合、相互制約最密切、最充分的階段,也是真正體現(xiàn)補充偵查功能和價值的階段。在S省C市檢察機關辦理的兩起“清網(wǎng)行動”案件中,受歷史條件所限,許多證據(jù)達不到起訴、判決的標準,但是在審查起訴階段,承辦檢察官積極引導公安機關補充證據(jù),最大限度的豐富證據(jù)內容,固定了嫌疑人有罪的證據(jù)鎖鏈,將公安機關認為可能脫罪的案件辦成了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的有罪案件,公訴引導偵查取證取得了明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