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來

(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科學學院 100875)

1998年10月17日，我參加了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紀念傅種孫教授百年誕辰座談會，知道了他對數學系所做的重要貢獻.2002年，我在主編《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史》時，就有意識地搜集傅教授的論著目錄和未發(fā)表的論文.經過3年多的工作，2005年10月，我主編的《傅種孫數學教育文選》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為紀念傅種孫教授誕辰110周年，我主編的《中國數學教育的先驅:傅種孫教授誕辰110周年紀念文集》2007年12月31日在《數學通報》編輯部以正式增刊出版.在收集整理兩部文集的過程中，加深了對傅教授的了解.2018年是傅教授誕辰120周年，寫一篇文章留做紀念.用什么題目？回想起2006年4月底，在學院組織的參觀學習中，一位老師問我，誰對學院的貢獻最大？我說，是傅種孫教授.

1 傅種孫教授生平簡介

傅種孫教授1962年1月逝世，至今已有56年多，現在不少人對他的情況已經缺少了解，先做一個簡介.

傅種孫，字仲嘉，1898年2月27日生于江西高安縣珠湖村.1916年從宜春省立八中畢業(yè)后，考入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北京師范大學的前身)數學物理部.1920年畢業(yè)后留在母校附中任教，1921年又調回數學物理部，破格以講師錄用，仍在附中兼課.同時又考入母校的數學研究科，1923年畢業(yè).1926年回南昌省立二中任教.1928年被北京師范大學聘為教授，數學系事務由他代拆代行.1937～1938年任西北臨時大學教授，1938～1939年任西北聯(lián)合大學教授，1939～1947年西北大學數學系教授.1945年秋季赴英國，先后在牛津大學、劍橋大學訪問兩年.1947～1956年任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主任，1949～1950年任北京師范大學校務委員會常委(共5人)，1949～1952年任學校教務長，1952～1957年任學校第二副校長.1951～1952年華羅庚和傅種孫任《中國數學雜志》第1～2期總編輯，以后為傅種孫;1953～1959年任《數學通報》總編輯，1956～1957年任《北京師范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首任主編.1956年獲全國先進生產者稱號.1956年被聘為一級教授(另5位是:陳垣，黃藥眠，黎錦熙，武兆發(fā)，鐘敬文).1957年被欽定為右派，免去一切行政及學術職務，派到數學系資料室工作.1961年11月摘掉右派帽子，1962年1月14日腦溢血復發(fā)，于18日在北京逝世.1979年錯劃為右派問題得到改正.

2 傅種孫教授對北師大數學系的貢獻

1928年，時任北京大學數學系主任馮祖荀教授，同時兼任兩校: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主任和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數學系主任.傅種孫被北京師范大學聘為教授后，數學系主任的事務馮祖荀讓傅種孫代辦.1930年8月至1931年1月，學校聘任趙進義教授為數學系主任，但趙未到任，由傅種孫代.即在1947年傅種孫任數學系主任之前，他就代任系主任一年半.加上1947～1956年任數學系主任，傅種孫任數學系主任達10.5年.

傅種孫教授從受聘擔任數學系主任起，他就系統(tǒng)地籌劃數學系的建設，全力推進提高數學系的學術水平和科學研究工作，目標是建設全國一流的數學系.他認為，建設好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最根本的任務是教師隊伍建設，關鍵是提高數學系的學術水平和培養(yǎng)后繼人才.在他擔任數學系主任后，有以下舉措.

選派教師留學

20世紀50年代，國家面臨大規(guī)模經濟建設，需要培養(yǎng)大批人才.重要措施之一就是選派青年教師留學蘇聯(lián).傅種孫教授對派出青年教師到蘇聯(lián)學習非常積極.從現在看，是一個非常有遠見的做法，是改變數學系的師資結構，提高青年教師學術水平的一個重要舉措.1953年，系主任傅種孫讓系里所有符合年齡條件的青年教師都去檢查身體，由此可見他盼望青年教師成長的心情之殷.他的這一舉措，使得數學系派到蘇聯(lián)攻讀副博士學位的教師數量在全國高校數學系列第一位(全國共27人)，是數學系發(fā)展進程中的一大亮點.數學系陸續(xù)派出教師劉紹學(1953-09～1956-07，是中國派到蘇聯(lián)留學生中學習數學專業(yè)的第一位副博士學位獲得者)、孫永生(1954-09～1958-02)、袁兆鼎(1954-09～1958-06，他是數學系派到蘇聯(lián)攻讀計算數學研究生，是中國數學界到蘇聯(lián)學習計算數學的第一人)、丁爾陞(1956-11～1958-12，是中國數學界到蘇聯(lián)學習數學教學法唯一的一位研究生)、趙楨(1956-11～1960-05)、周美珂(1965-05～1966-10)到蘇聯(lián)學習.這些青年教師回校后，很快成為數學系教學和科研的重要骨干力量.

培養(yǎng)青年教師

嚴士健由于某種原因，不能出國學習，傅種孫教授讓他進修數論和代數等，并讓閔嗣鶴教授對他進行指導.后來，他到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旁聽華羅庚教授的數論討論班，傅種孫專門向華教授打招呼，希望他注意培養(yǎng).嚴士健考上華羅庚的研究生，肄業(yè)兩年，后因工作需要回系.

傅種孫教授任數學系主任期間，對青年教師在學習和工作上都嚴格要求，針對他們的實際情況，一方面交給較重的教學任務，另一方面，對助教提出要求，必須通過三門基礎課(幾何基礎、近世代數和實變函數)考試，獲得良好成績才算及格，即提出比學生更高的要求.在助教晚上答疑時，傅教授常旁坐諦聽，事后為之指點更正.有時當著學生的面告誡助教，這辦法他執(zhí)行多年，使青年助教不敢懈怠.

通過這些嚴格的要求和訓練，青年教師們感到受益匪淺，這對提高后來的教學和科研工作水平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同時派人在國內著名高校學習，使數學系的教師進修經常化，制度化，培養(yǎng)了一批學術骨干人才，對數學系取得今天的學術成就起到了重要作用.這些系列措施和教誨對于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乃至一部分師范大學及師范學院的學術水平的提高都有積極作用，為日后開展研究也有一定的影響.

傅種孫教授主辦了幾何基礎研究班和進修班，他任副校長兼系主任工作，在百忙的情況下，還親自講課.在研究班和進修班培養(yǎng)的學員，他們絕大多數已成為各地高師教學的骨干力量.

破格提拔人才

傅種孫教授非常愛護人才.王世強(1927-03-30～2018-02-03)原在西北師范學院讀書，1946年來到北平師范學院，1948年畢業(yè)于北平師范學院數學系.時任系主任傅種孫教授發(fā)現王世強學習努力，才智出眾，有培養(yǎng)前途，立即提拔他為實習講師.這在當時來講，顯示了領導選拔人才的魄力.

廣西百色小學教師梁紹鴻(1917-04-26～1979-07-29)，初中畢業(yè)后自學并研究幾何多年，很有成就.1949年，梁紹鴻把自己寫的《朋力點》寄給武漢大學劉正經先生，劉正經讓梁紹鴻也把《朋力點》寄給傅種孫一份.傅種孫看了，毫不遲疑地電請梁紹鴻來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任教，同時學習高等數學，對他進行培養(yǎng).

1958年11月，梁紹鴻著《初等數學復習及研究(平面幾何)》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該書是國內初等幾何方面的一部經典名著，曾作為高等師范院校平面幾何課程的通用教材，培育了一大批基礎扎實的中學數學教師.該書在1977年之后曾多次重印，印數達100多萬冊，是數學系教師編寫發(fā)行量最大的教材.2008年9月由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出版社再版.

重視教材教法

1952年院系調整以后，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最早成立了初等數學及教學法教研室.傅種孫教授對我國向蘇聯(lián)學習的方針積極擁護，組織人力翻譯了許多蘇聯(lián)數學書，如初等代數專門教程，數與多項式，算術，初等幾何，數學教學法，中學數學習題集等教材，在數學系開出了數的概念，初等代數，初等函數，平面幾何，立體幾何等課程.特別是派出了全國唯一的學習數學教學法的丁爾陞去蘇聯(lián)留學.還請劉薰宇教授講過數學教學法.

在傅種孫教授的領導和培養(yǎng)下，鐘善基(1923-02-24～2006-05-28)，丁爾陞，曹才翰(1933-08-29～1999-10-03)，孫瑞清等老師長期從事數學教育和研究工作，為我國數學教育事業(yè)培養(yǎng)了大批的中學數學教師和高級專門人才，是我國數學教育學學科的主要創(chuàng)立者和奠基人.在20世紀后半葉，在教材教法，數學教育這個學科群體中，幾位老師各自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不夸張地說，他們的研究涵蓋了當時數學教育學科的各個主要領域，且處于領先地位.這更與傅教授的培養(yǎng)是緊密相連的.

聘請外校教師

1947年，傅種孫被聘為北平師范學院(現稱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主任后，就給在英國和美國的很多中國數學家寫信，聘請他們來北京師范大學任教或兼課.例如，邀請到剛剛由美國回來或來京不久的段學復教授、張禾瑞教授、王湘浩教授講近世代數，閔嗣鶴教授講解析數論、請楊武之、胡世華、徐利治等教授來北師大兼課，并從武漢大學聘請了湯璪真教授.還邀請了在美國的鐘開萊、王憲鐘教授等.特別是在南昌的王福春教授，當時身體不佳，處境比較困難，被傅教授的盛情邀請所感動，慷慨應允來北京師范大學任教.可惜不久王教授因病去世，未能實現來北京師范大學的愿望.北京解放后，傅教授還邀請了趙訪熊教授講運算微積，秦元勛教授講拓撲學、周伯塤、張遠達等教授來校任教或兼課.到1952年院系調整，邀請了張禾瑞、蔣碩民、范會國等教授來北京師范大學任教，數學系的陣容更加強大.

組織數學講座

在1950年4月舉辦速成中學師資培訓班時，傅種孫教授幾乎遍請北京各高校的著名學者，來京開會的數學家以及后起之秀作學術報告，這些對于學生和青年教師開闊眼界是大有益處的.報告人和報告題目依次為

陳藎民：數學基礎的哲學問題.

段學復：談談近世代數學.

李恩波：談談集合代數.

程民德：談談數系.

華羅庚：素數論選講.

閔嗣鶴：數學問題選談.

江澤涵：歐拉多面形定理同它在拓撲學中的意義.

張禾瑞：幾何三大問題.

申又棖：長度與面積.

曹立凡：由轉軸到變換.

王湘浩：比例.

馬修如：宇宙小巡禮.

趙訪雄：圖算幾何介紹.

于振善：于振善尺算法.

“幾何三大問題”收錄在《張禾瑞教授誕辰100周年紀念文集》，其他報告均有油印稿，有些報告以后在合適的機會可以發(fā)表.

資料室管理員

1957年，傅種孫教授被錯劃為右派，數學系被錯劃成右派的師生絕大部分都有為傅教授辯護這條罪狀.這在全國高校中很特別.

1958年，數學系讓傅種孫教授做系資料室的工作，作為一級教授和前副校長，這在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資料室至少是空前的,也可能是絕后的.傅教授當時年近六十，他不但將資料室的圖書資料整理得非常好，而且在休息時到書店了解，遇有系里未藏的書，自己墊款將書買回，還負擔一些資料翻譯工作.

3 20世紀60年代后對數學系的影響

1949年6月17日，毛澤東主席親臨順城街北京師范大學教員宿舍訪問同班同學湯璪真和業(yè)師黎錦熙.應邀作陪的有教務長兼數學系主任傅種孫、毛主席的同班同學、理學院院長兼地理系主任黃國璋教授等.毛主席高度稱贊了傅種孫起草的關于北京師范大學“四·九血案”的《教授宣言》，晚宴時，聽取了傅種孫等教授辦好新中國大學的多項建議.這次會見給傅種孫很大鼓舞.晚宴后，傅種孫夫人埋怨傅種孫，說傅說話太多，應多讓毛主席講話.這真是至理之言!傅種孫說的某句話，為他在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埋下伏筆.

1962年1月，傅種孫教授在北京逝世后，有人說，如果他不逝世，那么他對數學系的貢獻會更大.

又有人說，如果在1961年11月不摘掉他的右派帽子，那么他可能還要活若干年.

還有人說，如果他不逝世，那么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會受到比反右更大的沖擊.

傅種孫教授逝世后，其培養(yǎng)的青年教師逐漸成為數學系的骨干力量.王世強和劉紹學先后于1963年和1964年開始招收研究生.

令傅種孫教授在九泉之下感到欣慰的是，數學系于1981年獲基礎數學、概率論與數理統(tǒng)計博士學位授予權，王世強、孫永生、嚴士健、劉紹學教授被批準為首批博士生導師，占全國首批數學博士生導師的5.6%，占學校首批博士生導師(理科還有黃祖洽，劉若莊，陳光旭，汪堃仁，周廷儒教授)的22.2%，一般說來，數學系在學校的多種指標中一般占10%或更低，此次批準數學系的博士生導師數量，提高了數學系在學校中的地位，且此舉對數學系在全國數學界的地位奠定了重要基礎，開創(chuàng)了近30多年來的良好局面.客觀地說，這4位教授成為首批博士生導師，是與傅教授非常注重對當時青年教師的精心培養(yǎng)分不開的.在他們的引領下，用嚴士健教授的話說：在學科上，我們確立了一系列比較穩(wěn)定的有自己特色和傳統(tǒng)的學科方向，取得了一批有相當學術水平的科研和教學優(yōu)秀成果；有一支結構基本合理的教學、科研隊伍，能夠勝任各種教學和指導研究生的任務.我們已經步入了國內最優(yōu)秀的數學系的行列，在國際上具有一定的知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