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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黎庶昌的文化外交及其當代價值

2018-03-28 20:23:17戚文闖
重慶三峽學院學報 2018年6期
關鍵詞:曾國藩外交文化

戚文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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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黎庶昌的文化外交及其當代價值

戚文闖

(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江蘇南京 210000)

黎庶昌被譽為“貴州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在出使西歐和日本期間,逐漸開創(chuàng)了文化外交的獨特風格。黎庶昌文化外交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經歷一個由雛形到逐步成熟的過程。在未走出國門前,深厚的家學淵源、理學大師曾國藩的言傳身教等是此后黎庶昌開展文化外交的重要文化基礎。出使西歐時期則是黎庶昌文化外交的雛形期,至使日期間終得以大放異彩。黎庶昌的文化外交對于當今中國處理與其他國家的關系也有借鑒意義。

黎庶昌;曾國藩;《西洋雜志》;文化外交

黎庶昌(1837—1896),字莼齋,貴州遵義沙灘人,是我國晚清時期著名的外交家和散文家,曾出訪歐洲,歷任駐英、德、法、西等國參贊,并兩度擔任駐日公使,在駐外期間形成了獨特的外交風格——文化外交。黎庶昌作為早期文化外交的提倡者和實踐者,被譽為“文化外交第一人”[1],又被日本學者伊原澤周稱為“書生外交官”[2]。黎庶昌自始至終都秉持一個文人外交官的姿態(tài),也正是這種文人氣質,成就了他的文化外交風格與理念,這也是其所強調的“吾儕報國文為輔,鄰境交歡德乃媒”[3]詩句的反映。其中,“文”與“德”的培養(yǎng)與積累,很大程度跟黎庶昌的成長經歷密切相關,這也對應了黎庶昌文化外交的緣起過程。

一、黎庶昌文化外交的緣起

黎庶昌文化外交的形成經歷了由雛形到逐步成熟的過程,在未走出國門、邁向世界之前,黎庶昌從小接受的是儒家的傳統(tǒng)文化教育,有著深厚的家學淵源,后又拜入理學大師曾國藩門下,這是此后黎庶昌開展文化外交的重要文化基礎。

(一)深厚的家學淵源

黎氏一族在清朝遵義府的文教事業(yè)上可謂人才輩出,“上及他(黎庶昌)的祖輩黎安理,父輩有黎恂、黎愷,與其同輩的有黎兆勛、黎庶燾、黎庶蕃等人,子侄輩有黎尹聰、黎汝謙等人,他們中的多數(shù)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著作流傳”[4]。自黎庶昌的祖父黎安理一代起,黎氏漸趨聞名,其后祖孫數(shù)代均在文學和學術上頗有建樹,成績卓著,推動了“沙灘文化”的形成,使遵義沙灘成為聞名全國的文化區(qū)。抗日戰(zhàn)爭時期,浙江大學西遷至遵義,在張其昀等浙大史地系師生歷經7年編成的《遵義新志》一書中,把近兩千年的遵義歷史分為從“夜郎期”直至民國的“新城期”九個時期,而第八期的“沙灘期”時間跨越清朝后期一百余年,從中可以看出沙灘文化在遵義地方歷史中的特殊地位。

黎庶昌的祖父黎安理(1751—1819),字靜圃,是“沙灘文化”的奠基人,其一生命運多舛,“為人嚴氣正性,語言不妄發(fā),舉動必飭。終日坐必端、行必正”[5]73。29歲時中舉,一直到58歲時“授永清教諭,遷山東長山知縣,有治績”[6]卷四四六《黎庶昌傳》12480。其為官清廉,頗有政績,同時將大半生放在從教上,培養(yǎng)了諸多人才。“受業(yè)于來知德高弟,得來氏傳,故最精易學?!盵5]68對子孫教育很嚴格,因其教導有方,其子黎恂、黎愷,外孫鄭珍,均受影響,而成為黔中文學的代表,其言行事跡被子孫奉為楷模。黎庶昌少年喪父、生活艱辛,之所以能奮起,很大程度上是從祖父黎安理身上得到了巨大的精神鼓舞。

黎庶昌從小深受伯父黎恂的教導,而黎恂也是把沙灘文化推向輝煌階段的關鍵人物。黎恂(1785—1863)字雪樓,是黎安理長子,幼年受父啟蒙,成績優(yōu)異,“嘉慶甲戌(1814)進士。道光十七年(1837),署新平和縣,政治平允,惠愛及民,歷久而人愈思其德”[7]。黎恂是一位宋學家兼詩人,工詩和古文,后稱病在家14載,一面潛心讀書治學,一面開館教授族人子弟,受教者眾多。其后“沙灘文化”的重要代表鄭珍、莫有芝等都出其門下。黎庶昌6歲喪父,從小多受伯父黎恂的關照,也多次向伯父求教,深受教益。

黎庶昌的兩位兄長黎庶燾、黎庶蕃和伯父黎恂的幾位從兄也都喜愛文學,暇日聚首,互競雄長,切磋詩藝,后來也各有詩集或詞集傳世。年歲稍長的黎兆勛和表兄鄭珍,則是亦師亦友的首腦。少年的黎庶昌受二人熏陶,對詩和古文產生濃厚興趣,但親友中對黎庶昌影響最大的當數(shù)鄭珍與莫友芝。在關于黎庶昌的多種傳略中,包括清史稿在內,多謂鄭珍、莫友芝曾授其課業(yè),“少嗜讀,從鄭珍游,講求經世學”[6]卷四四六《黎庶昌傳》12481。鄭、莫、黎三家比鄰而居,衡宇相望。鄭家的望山堂園林、莫家的青田山廬,與黎氏的沙灘村相距僅三五里之遙。三家也互結姻婭,互為師友。鄭珍是黎恂的外侄兼女婿,莫友芝則是黎恂門生,而黎庶昌又是莫友芝妹夫。鄭、莫既是黎庶昌的親戚,并且為清季大儒,學術地位冠冕西南,故黎庶昌多向其請教,深受教益。

鄭珍(1806—1864),字子尹,號柴翁,遵義人,受黎庶昌譽為“西南儒宗”[8]。其母是黎庶昌的三姑母。14歲來到遵義沙灘,從其舅黎恂就讀,極受贊賞。其后“珍初受知于翕縣程恩澤,乃益進求諸聲音文字之原,與古宮室冠服之制……珍師承其說,實事求是,不立異,不茍同”[6]卷四八二《鄭珍傳》13288。程恩澤是有名的漢學家,熟通六藝,善考據(jù),是宋詩運動的提倡者,與阮元并為嘉慶、道光年間儒林之首。其后程恩澤調任湖南提學使時,特招鄭珍入幕,授以漢學,“尤長《說文》之學,所著《說文逸字》二卷、《附錄》一卷、《說文新附考》六卷,皆見稱于時”[6]卷四八二《鄭珍傳》13288。晚年鄭珍隱居林泉,營建望山堂于子午山中,離沙灘頗近,黎庶昌閑暇之時,便前往望山堂向外兄求教,除受其詩法、古文外,還研讀《說文解字》等。莫友芝(1811—1871),字子偲,貴州獨山人,晚清金石學家、版本目錄學家、書法家。近代章士釗將其與鄭珍并稱為“西南兩大儒”[9]。莫友芝出生于書香之家。其父莫猶人,系嘉慶四年(1799)進士,曾任翰林院庶吉士、四川鹽源知縣和貴州遵義府學教授。莫友芝受其父教誨,“家世傳業(yè),通匯漢宋,工詩”[6]卷四八六《莫友芝傳》13410。黎庶昌曾與莫友芝一同在曾國藩幕中,多向莫友芝問學請教。

綜上可知,黎庶昌從小生活在書香門第,其父輩、兄長和師友都是黔中知名的文士,在儒學、文學上都很有造詣。在這種良好的家學環(huán)境熏陶之下,黎庶昌得以熟讀經史,學貫今古,為其此后文化外交的開展提供了主觀條件。

(二)曾國藩的言傳與提攜

黎庶昌兩次上書同治皇帝,對內政、外交、科舉、財政等諸多方面提出改革主張,雖然未被皇帝采納實行,卻引起了清廷的注意,認為黎庶昌的上書頗有可用之處,便下令:“黎庶昌以邊省諸生攄悃陳書于時務,尚見留心。方今延攬人才如恐不及,黎庶昌著加恩以知縣用,發(fā)交曾國藩軍營差遣委用,以資造就?!盵10]57-58自此,這位26歲的廩貢生便入駐湘軍,并與曾國藩建立起深厚的師生之情。

曾國藩的學問(尤其是理學)、人品等在當時都是其他人難以企及的,“精研百世,體用賅備,名稱重于京師”[10]200。而其主導的湘軍幕府中也可謂人才濟濟,其中的黎庶昌、薛福成、吳汝綸、張裕釗等四人被時人稱為“曾門四弟子”。曾國藩是“桐城派”的大儒,而此四人在文學詩詞上都有很高的造詣,文筆之中多帶有“桐城派”的色彩。

1863年春,黎庶昌到達駐扎在安慶的湘軍大營,此時曾國藩幕府中已吸納許多青年才俊,“太平軍起,舉國用兵,一時將帥,各開幕府招致奇才瑰異之士,以救時匡國,于是幕府中往往有名臣大將出焉。曾國藩之好才愛士,為當時最,故中興將吏,大半出于其幕”[11]4。曾國藩對黎庶昌以禮相待,并積極栽培,悉心教導,而且其對黎庶昌的評價甚高:“嘗謂庶昌生長邊隅,意氣邁往,行交堅確,鍥而不舍、可成一家言。”[11]49

曾國藩很注重提拔幕府中的后學之士,黎庶昌的官職升遷也多為曾國藩一手提拔。1863年12月28日(同治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曾國藩上奏朝廷舉薦黎庶昌:“委用知縣黎庶昌,請俟補缺后以直隸州知州盡先補用,先換頂戴。”[12]奏稿八95其后在1867年1月8日(同治五年十二月三日),曾國藩上奏朝廷嘉獎幕府人員:“直隸州用江蘇委用知縣黎庶昌,內閣中書吳汝綸、同知銜江蘇候補知具王定安……該員等身先士卒,會克堅城。”[12]奏稿九2681868年,曾國藩就任直隸總督上奏朝廷時,對黎庶昌的個人品行做出評價:“臣查黎庶昌自到營以來,先后六年,未嘗去臣左右。北征以后,追隨臣幕,與之朝夕晤對,察看該員篤學耐勞,內懷抗希先暫補救時艱之志,而外甚樸訥,不事矜飾。”[12]奏稿十226并對他的官職差遣提出建議,受到清廷采納。1870年夏黎庶昌出任吳江知縣,隨后又轉任青浦。

從曾國藩的日記中來看,1863年至1871年的8年之間,關于黎庶昌的記事有43處。如:(同治七年三月初十日)“天氣陰雨,愁悶殊甚。至幕府與黎莼齋久談?!盵13]1081(同治八年三月初七日)“習字一紙,圍棋二局,添寫彭雪琴信二葉、黎莼齋信二葉,閱《祀天門》十一葉?!盵13]1186(同治十年正月初五日)“中飯后閱本日文件,改信稿數(shù)件。黎莼齋自吳江縣來,久談?!盵13]1345(同治十年六月十四日)“夜,換作《黎子元墓志銘》,黎莼齋之父也,作二百余字。三更睡。”[13]1379(同治十年九月廿四日)“酉刻,核批稿各簿。夜,李勉亭、黎莼齋來久坐?!盵13]1405等。曾國藩的日記中多次提及與黎庶昌“久談”,從中也能看出兩人關系緊密。

黎庶昌追隨曾國藩長達6年,其學問、德行以及為官處世的態(tài)度深受曾國藩影響。1872年,曾國藩病死于金陵之時,黎庶昌如喪考妣。黎庶昌所撰《曾國藩年譜》中,對曾國藩之于晚清政局作了很高的評價:“自道光中葉以還,天地千戈,廟堂咨儆,二十有余年,人才之進退,寇亂之始末,洵時事得失之林,龜鑒所在。而我公所以樹聲建績,光輔中興者,或籌議稍迂,而成功甚奇;或發(fā)端至難,而取效甚遠,或任人立事,為眾聽所駭怪,而徐服其精;或為國忘軀,受萬口之詆訾,而所全實大。”[14]對于黎庶昌而言,他與曾國藩之間已形成一種師生加父子般的深厚情誼,其文學、革新思想以及文化外交思想等深受曾國藩的影響。曾國藩去世前數(shù)月,身染重病,仍手不釋卷,“因病輟筆,猶取《宋元學案》《理學宗傳》等書,披覽大意,自謂身心一日不能閑也”[15]。曾國藩這種對學問孜孜追求的精神,也是此后黎庶昌編印《古逸叢書》的重要緣由之一。黎庶昌曾撰寫祭文感嘆曾國藩的知遇之恩與教誨,“始吾讀書識字,嘗欲抗志夫先哲,而如幽乏燭無,以辨學術之歧。自遇公而始有師,以為世不復見孔子,見公則亦庶幾”[15]。

綜上所述,黎庶昌文化外交的形成與當時特殊的時代背景和黎庶昌的自身經歷密切相關。家學淵源的深厚,使得黎庶昌從小接受儒家的傳統(tǒng)教育,深受鄭珍、莫有芝等“西南大儒”的教誨,也入曾國藩幕府,受曾氏言傳身教,列為“曾門四弟子”之一。同時在未出國門之前,受當時的社會輿論和儒家“華夷之辯”的影響,視西方國家為不文明的“夷狄”之邦。但走出國門后,面對中西文化差異,黎庶昌在游歷西方的過程中,深入考察西方各國經濟文化、政教民俗等方面的實況,促使其文化外交漸趨形成。

二、黎庶昌的文化外交活動

走出國門之后,黎庶昌以參贊身份游歷考察西方諸國,了解所在國的風土民情、社會生活,記錄成文字,終成《西洋雜志》一書和其他數(shù)篇游記,以實際行動闡述其文化外交。其中,出使西歐時期是黎庶昌文化外交的雛形期,為此后文化外交在日本的成功開展奠定基礎。

(一)出使西歐的游歷——雛形期

光緒二年(1876),清廷以郭嵩燾為駐英特命全權欽差大臣,劉錫鴻為副使,黎庶昌為參贊及其他譯員、隨從人員赴英,這是中國第一次向外國派遣駐外使節(jié)。光緒三年(1877)十月,黎庶昌又隨駐英副使劉錫鴻前往柏林,改任駐德使館參贊;光緒四年(1878年)四月,又奉調赴巴黎,任駐法使館參贊;光緒六年(1880),又改任駐西班牙參贊,在馬德里居住一年多,直到光緒七年(1881)七月,回國就任出使日本大臣時為止[16]。短短五六年里,黎庶昌幾乎游歷了西歐各國。同時秉持“經世致用”的明確目的和對世界人文地理的濃厚興趣,著成《西洋雜志》一書,收錄了其旅歐期間所寫的各類雜記、游記、地理志等,涉及西歐各國政治外交、地理風俗、教育文化、經濟、軍事等諸多方面。

1.西歐的社會生活。黎庶昌的《西洋雜志》恰如一幅描繪19世紀后期西歐社會生活的風俗畫。這是其文化外交中所關注的,深入體察駐在國的文化風俗,以便融入其中。舉凡英國之婚姻立約,巴黎之街道水溝、油畫院、歌劇院、各國錢幣、巴黎燈會、賽船、英法賽馬、西班牙斗牛、溜冰、馬戲、耶穌復生會等等,都描繪得生趣盎然,栩栩如生。如黎庶昌在《斗牛之戲》除了細致入微地描述西班牙斗牛場景外,還從客觀冷靜的敘述中,透出自己的感悟:“斗牛之戲,惟日斯巴尼亞有之,為國俗一大端……此事西洋各邦,無不譏其殘忍;然成為國俗,終不能革。并屬地古巴,亦有此風。觀其房式,正與羅馬斗獸處廢址如一。聞羅馬古時,以罪人與各種猛獸徒搏,此只用牛,則習俗由來已久矣?!盵17]113-114

2.西歐的政治、經濟。黎庶昌在出使西歐期間,對西方政治體制、工業(yè)生產等方面也有深入的觀察?!段餮箅s志》卷三中分別介紹英國選兵之法、德國議政院、法國議政院、巴黎閱兵、英君主閱視兵船等西方政治制度。通過親自到各國議院、議會旁聽,讓黎庶昌看到一種迥異于中國君主專制政體的議會民主政體。如對德國上下議政院開會的差異作了細致描述:“戌寅(1878),正月初旬兩點鐘,德國開會堂于宮中,余疑其盛典與英同也。及往觀之,則儀文繁簡迥異。院紳來集者約五十人,排列庭中央,北向。次相和福曼、各部大臣十余人,南向……宰相畢司馬克立于臺邊,亦持洋紙向眾宣誦。”[17]54-55

黎庶昌在《日國更換宰相》一篇中介紹了日斯巴尼亞(西班牙)議會?!叭諊紫喔赡峭咚?,保黨也;其前任宰相剛波司,公黨也?!彼J為,“公”“?!眱牲h之爭在西歐諸國十分普遍和激烈,與中國的黨禍是大不相同的,“西洋朋黨最甚。無論何國,其各部大臣及議院紳士,皆顯然判為兩黨,相習成風,進則俱進,退則俱退,而于國事無傷,與中國黨禍絕異”[17]47。《與李勉林觀察書》一篇中考察了英國的議會政治,并針對時局提出“中國誠能于此時廓開大計,與眾合從,東聯(lián)日本,西備俄羅斯,而于英法等大邦擇交一二,結為親與之國,內修戰(zhàn)備以御外侮,擴充商賈以利財源,此非不足大有為于時也”[17]47的外交建議。在《西洋雜志》卷四則分別介紹烏里治制炮廠、阿母司湯制炮廠、賽勿爾磁器局、巴黎電氣燈局、葛美爾制鋼鐵廠、蟬生玻璃廠等西方工業(yè)生產。其他還有幾篇介紹英法德俄等國貨幣、西方的交通資訊、泰晤士報館、倫敦電報局、郵局等西歐工業(yè)的發(fā)展情況。

3.地理考察。《西洋雜志》從一名旅游者的角度對西歐社會生活、政治制度、工業(yè)發(fā)展等方面進行直接觀察,在外交官的出國游記中可謂別具一格。黎庶昌不僅考察西歐各國的社會生活,同時也深入探索西歐各國的地理,知己知彼,尤其關注與中俄相關的西北邊疆地理,以求服務于外交事務,在邊界問題交涉中占據(jù)主動。

《西洋雜志》一書中也收錄數(shù)篇地理游記,其中《西洋游記》七篇,詳細記述黎庶昌游歷西歐各國時見聞。這七篇游記對沿途所經城鎮(zhèn)、風光名勝、居民人數(shù)、工廠等,均有詳細的記載。在《歐洲地形考略》一篇中介紹歐洲各國的地理位置、行政區(qū)劃和地形概貌,“歐羅卜(即歐羅巴)分十五大區(qū)。在北四區(qū):日盎格勒待爾(即英),三島總名為格郎得布乃丹葉,都城為郎得爾(即倫敦)……在中六區(qū):日佛郎司(即法國),都城為巴黎……在南五區(qū):日波爾堆加爾(即葡萄牙。堆,地迂切,后仿此),都城為利司奔”[17]125-126。同時對各國行政區(qū)劃,每國所轄主要城市均有涉及。并簡明扼要地介紹歐洲地形,附近的各個海灣、海峽、島嶼、半島山脈、河流、湖泊和火山等,可謂是當時很好的一本普及歐洲地理知識的讀物。

自從《天津條約》簽訂之后,外國人便借通商、游歷之名深入中國內地考察,并繪制詳細的地圖;而當時的晚清士大夫卻對此少有關注、茫然不知。中俄邊界綿延二萬余里,沙俄也早有吞并新疆、蒙古之意。黎庶昌為了摸清中俄西北邊境地理,在上曾紀澤的多封信里,多次表示愿意奔赴中俄邊界考察:“庶昌久蓄此議,徒以非其時,非其人,不能有所建白。今幸值侯爺奉命訂約,兼使俄都,故敢力陳斯議。倘蒙商之總理衙門,奏明辦理,庶昌不惜軀命,乞充一路之任,以上報國家,為奔走臣,亦以明文正公知人之美。”[17]188為此,黎庶昌便廣泛尋求關于中俄西北邊界地理考察資料,并將所獲之書翻譯成漢文。他將這些資料整理匯編為《由北京出蒙古中路至俄都路程考略》和《由亞西亞俄境西路至伊犁等地路程考略》二篇。此二篇內容豐富,涉及面廣,詳細記載了蒙俄邊境的地形、氣候、植被、交通、物產以及軍事設施等,是黎庶昌專門從一位英商所作的游記中譯出的。黎庶昌認為:“俄雖與國為鄰,而行事譎詐,歐洲之人,無不心畏而惡之,此殆未可深恃者也。”[17]186目的就是為弄清中俄雙方的邊境地理情況,以利于鞏固邊防或便于處理邊界爭端事宜。黎庶昌將其郵寄給了駐俄公使曾紀澤,以便于他在中俄伊犁問題談判中有所用,同時請曾匯送總理衙門以備察核,意在希望朝廷能派他親自考察中俄西北邊界,以實際行動踐行其文化外交的理念。

(二)使日期間的文化外交——成熟期

游歷西方時期雖是黎庶昌文化外交的雛形期,但其文化外交并沒有在西方有大的開展,原因有二:一是中西文化在本質上差異巨大;二是限于語言障礙,“庶昌不習洋文,不能自讀”[17]191。而在出任駐日公使后,黎庶昌的文化外交終得以在日本大放異彩。

在首任駐日公使何如璋駐日期間,公使館人員與日本官僚文士的交往一般規(guī)模較小,多為私人交游或小型的宴席集會上互贈詩篇。在日本人源輝聲編撰的《大河內文書》中記錄了首屆駐日使團與日本文士在東京向島聚會賞櫻飲酒賦詩的場景。1878年4月,正是日本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日本貴族源輝聲邀請中國駐日公使何如璋、副使張斯桂、參贊黃遵憲等駐日使團人員和一些日本文士等人,一同到東京隅田川畔的向島賞花飲酒。席間中日兩國人士觀櫻賦詩,彼此吟對唱和不斷,場面極為熱烈,此被中國官員稱為“海外看花第一遭”[18]。

第二任駐日公使黎庶昌使日時期,中日兩國官僚、文士交游的規(guī)模進一步擴大。黎庶昌“駐日期間,以文章輔外交,與日朝野士大夫之醇于漢學者相接納,文酒酬酢”[19]。定期舉行詩歌唱和活動,而且接連編輯多本宴會詩集,結為《黎星使宴集合編》《黎星使宴集合編補遺》等,為后人認識在此期間的中日文化交流活動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黎庶昌與日本的朝野官僚、文士舉行多次宴飲詩會,并坦誠傾談、熱情接待,與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日本喜歡漢學的朝野官僚文士對黎庶昌的學問、文章和德行也都十分仰慕,欣然將自己所作詩文集請黎庶昌賜序、審定,并以能與黎庶昌結識為榮,“以我學士大夫略涉文墨者,以不知黎公為恥”[20]183。黎庶昌與不少日本人結成莫逆之交,如:黎庶昌與日本著名漢學家藤野海南結下深厚友誼。在藤野海南死后,黎庶昌為其撰寫《墓志銘》,并撫養(yǎng)其遺孤——藤野真子;后黎庶昌夫人趙氏死后,藤野真子又為趙夫人撰寫《墓就銘》,一時傳為中日文化交流之佳話。同時,黎庶昌也從中獲取一些極為可貴的外交情報,1882年朝鮮爆發(fā)壬午兵變,“日本將襲朝鮮,庶昌電請速出援師為先發(fā)制人計。師至,日艦知有備,還,言歸于好”[6]卷四四六《黎庶昌傳》12481。日本將要出兵朝鮮的情報就是黎庶昌在與宮島誠一郎交談中獲得的,“庶昌心異其言,使人偵知其事,密電馳報”[21]。從而破壞了日本出兵占領朝鮮的圖謀。兩度使日時期,黎庶昌的文化外交表現(xiàn)得極為成熟而富有成效。

三、黎庶昌文化外交的評價

對于黎庶昌而言,手中最直接的武器便是對本國以及駐在國文化的掌控能力,同時保持著“經世致用”的觀念去游歷西方與日本。在游歷過程中,他以文人特有的眼光考察駐在國社會的方方面面,以便較全面掌握駐在國的文化,并將其與外交事務相結合,以期達到文化上的相互認同,最終圓滿地完成外交任務。

(一)在日本取得成功的原因

黎庶昌的文化外交之所以能在日本大放異彩,大致有以下幾個原因:

首先,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中國被迫開啟國門,正如李鴻章所言:“歐洲諸國,百十年來,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中國,闖入邊界腹地,凡前史所未載,亙古所未通,無不款關而求互市。我皇上如天之度,概與立約通商,以牢籠之,合地球東西南朔九萬里之遙,胥聚于中國,此三千余年一大變局也?!盵22]面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巨大轉變,向西方學習、救亡圖存逐漸成為時代主題,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開始“睜眼看世界”,了解世界形勢、地理人文,向西方學習先進科技文化,使自己對外部的世界大勢由無知變?yōu)橛兄?,以求“師夷長技以制夷”。黎庶昌正是在時代巨變的背景下走出國門,為文化外交的展開創(chuàng)造客觀條件。

其次,就黎庶昌個人修養(yǎng)而言,他從小接受傳統(tǒng)教育,師從數(shù)人學習儒家經典,具有深厚的儒家文化積累,也是桐城派散文家的重要代表。同時秉持“經世致用”之志,眼光開闊,富有遠見卓識,以自己的學術文化成就和坦誠態(tài)度贏得駐在國朝野人士的贊賞,并與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也推動了黎庶昌外交事務的開展和中日兩國友好關系的發(fā)展。使團隨員孫點曾言:“終公兩任之中,兩國之交,亦竟無微嫌小釁睚眥于其間。固由調燮之有方,使令之得人,而區(qū)區(qū)杯酒往還,其所以合上下之歡心,集朝野之名譽者,此亦其明驗乎!”[20]362-363這些都是黎庶昌文化外交大放異彩的主觀條件。

最后,黎庶昌的文化外交雖然在歐洲游歷時已初見雛形,但在日本卻表現(xiàn)得極為成熟而富有成效。其根源在于中西文化之間差異較大,而中日之間文化淵源深厚,正是由于這種明顯的文化差異,才導致黎庶昌只能從淺層的表面事物入手,以求抓住其本質,為我所用。所以黎庶昌選擇在尊重西方文化的基礎上,繼而再了解西方文化?!段餮箅s志》一書也是按此思路進行的,詳細記載西歐各國社會風土民情,但短期之內難于與上層建立密切關系。而日本與西方則大有不同,“日東與我共處亞洲,唇齒之誼,益以同文。故其交契,篤于各邦”[20]362。故黎庶昌的文化外交在日本開花結果,大放異彩,“遵義星使,以敦篤之才,任上使之重,先后奉命駐東六年。上自王公貴人,下逮布衣草莽,公見私覯,溫乎可親”[20]362。加之,雖然日本在明治維新后,大力學習西方,甚至提出“脫亞入歐”之論,但當時日本學術文化界慕華之遺風余溫尚存,這都促成黎庶昌的文化外交在日本富有成效地運用。

當然,盡管黎庶昌通過文化外交積極推動中日兩國睦鄰友好關系,也贏得不少日本朝野文士對中日唇齒相依、共圖富強的良好愿景的認知,但在他圍繞琉球、朝鮮問題與日交涉時,堅持與妥協(xié)又是并存的,其中既有力圖扶大廈之將傾的堅韌,也有各種無奈和無力。19世紀80年代,中日兩國雖有劍拔弩張之時,但始終沒有爆發(fā)正面沖突——戰(zhàn)爭,很大程度上離不開以黎庶昌為首的駐日使團人員所做出的外交努力與貢獻。妥協(xié)的一面體現(xiàn)更多的不是個人問題,而是在內有清王朝面臨外部列強侵略,統(tǒng)治者卻腐敗無能,無實質作為,大廈將傾;外有日本逐漸走上一條對外侵略擴張道路的步步緊逼。在如此的內外大背景之下,從事對日外交的黎庶昌所做出的各種努力也就顯得無奈和無力。

(二)當代價值

人類的歷史是文明的歷史,也是文化交流的歷史。當今世界深受全球化的影響,而全球化讓文化因素在外交事務中影響力日益凸顯,文化已經悄然成為各大國爭奪國際市場、擴大國際影響力的有力武器。美國、歐洲、日韓等國都逐步制定文化海外發(fā)展戰(zhàn)略,作為文化外交先行者的美國占據(jù)主動。通常講的美國三片:薯片、大片、芯片,即從個體上抓住人心、功能上輸出文化的成功樣板。歐洲的德法、亞洲的日韓等國緊隨其后,甚至是冷戰(zhàn)后逐漸復興的俄羅斯,也都在開展文化外交,全球已然邁入“文化外交”時代。

近年來中日兩國在釣魚島領土主權歸屬問題、東海劃界等海洋權益問題上的爭端加劇。同時,南海問題也由于美國和日本的介入而日漸突出。黎庶昌文化外交的思路和做法,對于處理當代中國與其他國家的關系也有很好的借鑒意義,特別是在民間外交、公共外交的層面若輔以文化外交,應能收到更大成效。當今世界,國家間的文化交流與傳播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中國已經從世界的邊緣走向中心,綜合國力與國際影響力穩(wěn)步提高。因此,國家應當利用好文化外交這一具有“和平性”或柔性特點的外交形式,在和平自主的基礎上加強同其他國家的文化交往,增進國家間的政治互信,進而推動中國與其他國家關系的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當前,我國實施的“一帶一路”國家戰(zhàn)略,推動與周邊國家建立命運共同體,也可以說是對“文化外交”的極好詮釋。通過充分利用古代“絲綢之路”的歷史文化情結,可以增進中國與“絲路”沿線國家地區(qū)和周邊國家人民的相互理解和情感,為現(xiàn)代化建設和民族復興營造更為有力的外部環(huán)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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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Li Shuchang’s Cultural Diplomacy and Its Contemporary Values

QI Wenchuang

Li Shuchang was honored as“the first person to open his eyes to the world in Guizhou”. During his trip to Western Europe and Japan, he gradually created a unique style of cultural diplomacy. The formation of its cultural diplomacy is not accomplished overnight, but a process from embryonic form to gradual maturity. Before he went abroad, he had a profound family background. The words and deeds of Zeng Guofan, a master of neo-confucianism, were the important cultural foundation for Li’s cultural diplomacy. The Western Europe period is the embryonic period of Li Shuchang’s cultural diplomacy and finally achieved its maturity in his Japan diplomatic period. His cultural diplomacy still has reference significance for China’s handling of relations with other countries.

Li Shuchang; Zeng Guofan;; Cultural diplomacy

戚文闖(1989—),男,河南開封人,南京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中國近現(xiàn)代史。

K252

A

1009-8135(2018)06-0112-08

(責任編輯: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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