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 瑩

（上海海關學院 科研處，上海 201204）

近年來，在與大學有關的媒體報道中，諸如“舉全校之力”的表述反復出現(xiàn)，如“舉全校之力，決勝本科教育合格評估”“舉全校之力，保申碩成功”“舉全校之力，沖刺‘雙一流’”等。媒體多從贊賞的角度出發(fā)，報道此類新聞。具體而言，“舉全校之力”的形式、內容以及程度每每不一，若就事論事，可逐一分析其背景、原因以及取得的成效。然而，這些現(xiàn)象的反復出現(xiàn)，卻令人不得不思考一個深層次的問題：在推進大學治理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如此反復出現(xiàn)的“運動式治?！笔欠窬邆浯髮W治理的合法性？

本文將大學此類“舉全校之力”的行動界定為“運動式治校”，它往往是指大學在處理重大事件或面對重大戰(zhàn)略機遇時，通過資源的集中調配，集中力量攻關重大任務的活動。它至少有3個特點：一是由大學自上而下發(fā)動的，大學的決策層（“黨委領導班子”）在這些活動或事件中扮演著核心角色；二是政治動員和行政支配相結合，以行政權力為主進行推進；三是打破了大學運行的常規(guī)節(jié)奏，具有非制度化、非常規(guī)化的特征。

大學治理包括有效性和合法性兩個重要維度。有效性意味著績效，指大學以效率機制為導向，反映大學是否有能力推動學校的建設和發(fā)展。合法性意味著價值，指大學以合法性機制為導向，具有合法性的大學治理能激發(fā)利益相關者的忠誠感和歸屬感，確保利益相關者有強烈的內在動機參與大學治理。大學治理的有效性和合法性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從最終的結果來看，有效的大學治理一定是建立在強有力的合法性基礎上的。在大學治理現(xiàn)代化的“理想狀態(tài)”下，大學利益相關者有著共同的價值導向，在制度化、規(guī)范化的合法性框架內，通過共同治理追求大學治理的高績效，實現(xiàn)大學治理有效性和合法性的統(tǒng)一。然而，從過程或者說短期來看，大學治理的合法性和有效性之間卻有著張力和沖突。面臨多重壓力和挑戰(zhàn)的大學，由于現(xiàn)實資源的約束和發(fā)展緊迫性的需要，在現(xiàn)實層面往往選擇追求有效性，忽視甚至“犧牲”大學治理的合法性，進而引發(fā)大學治理的合法性危機。

“運動式治?！币孕蕶C制為導向，片面追求短期內的高績效，在一定程度上或能解學校“燃眉之急”，或助力學校抓住機遇，體現(xiàn)了大學決策層（核心行動者）的理性選擇。然而，從長遠來看，這種反復出現(xiàn)的“運動式治校”，忽視了大學治理合法性建設的基礎性和長期性，會消解甚至侵吞大學治理的合法性基礎，不利于大學治理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

一、“運動式治校”：概念、特征及其成因

（一）“運動式治?！钡母拍詈吞卣?/h3>

林林總總的“運動式治?！痹诖髮W實踐的經驗層面已經司空見慣，但在高等教育研究領域卻鮮被提及。與此有著鮮明對比的是，“運動式治理”是近年來社會學領域的研究熱點之一。關于“運動式治理”的成因，學界多有爭議，有“社會資源有限說”“治理工具有限說”“科層官僚制局限說”“社會動員能力下降說”等多種提法［1］。而關于“運動式治理”的特點則有共識，這里采納周雪光的表述：“運動式治理的突出特點是（暫時）打斷、叫停官僚體制中各就各位、按部就班的常規(guī)運作過程，意在替代、突破或整治原有的官僚體制及其常規(guī)體制，代以自上而下、政治動員的方式來調動資源、集中各方力量和注意力來完成某一特定任務。這些運動式治理的行為常常以自上而下的指令啟動，甚至來自上級領導的主觀意志，但它們的出現(xiàn)不是任意的，而是建立在特有的、穩(wěn)定的組織基礎和象征性資源之上。”［2］借用這一詞語及內涵，觀察大學治理中頻出的“舉全校之力”現(xiàn)象，發(fā)現(xiàn)有很多共性。因此，本文將社會學研究領域中“運動式治理”一詞適度拓展，將大學治理領域中相似的現(xiàn)象歸納為“運動式治?！?。“運動式治?！迸c“運動式治理”有3個方面的共同點：

第一，自上而下發(fā)動。與“運動式治理”相同，“運動式治?！蓖ǔＲ彩怯勺陨隙碌闹噶畎l(fā)動，是大學為了實現(xiàn)特定的目標或任務發(fā)起，學校決策層（“黨委領導班子”）在運動的動員和組織中發(fā)揮著核心作用。

第二，在運作方式上政治動員與行政支配相結合。在決策方面，由大學決策層高度集中進行決策，往往缺乏相應的民主參與的程序。在推進落實的過程中，持續(xù)進行政治動員，既迅速將決策層的理念和意圖傳遞下去，也確保各方面的資源、注意力保持持續(xù)的集中。在執(zhí)行方面，通過對任務的層層分解、指標細化，以行政權力確保這一單項任務高效率地完成。

第三，打破常規(guī)，集中多方資源?！斑\動式治?！庇兄蚱拼髮W行政常規(guī)運轉節(jié)奏、集中注意力和資源的優(yōu)勢。它通過打破常規(guī)，在短期內迅速集中“相對有限”的人力、財力和物力，以行政權力的強制性特點來整合多方力量和資源，確保任務完成。

由此可以看出，“運動式治?！币孕蕶C制為導向，注重工具理性，追求短期內的高績效、高收益，有著鮮明的非制度化、非常規(guī)化的特征。所謂“非制度化”，是指大學在推進此類“運動”時往往缺乏相應的制度安排，“運動式治校”通常不在大學制度化的框架和約束中進行；所謂“非常規(guī)化”，是指“運動式治?！钡哪繕?、任務和運作方式會根據(jù)特定任務的緊急程度和重要程度等因素設定與調整，通常會打破大學行政部門科層制按部就班的工作節(jié)奏。

至此，本文界定“運動式治?！钡母拍顬椋骸斑\動式治?！笔钱斍爸袊髮W較為常見的一種治理方式，這種治理方式以效率機制為導向，經大學決策層自上而下的發(fā)動，將持續(xù)的政治動員和行政性的強制支配相結合，以廣泛集中多方注意力和資源為手段，達到短期內完成大學某一重大建設任務的目的。

（二）“運動式治?！钡某梢?/h3>

1．從政府和大學的關系看，大學之于政府是從屬依附關系

第一，政府主導資源配置，大學對政府有著很深的資源依賴。從我國高等教育改革的進程來看，盡管擴大和落實大學辦學自主權是一直以來的主線，然而，政府始終壟斷著大學生存和發(fā)展需要的各類重要資源，包括經濟資源及分配權、組織人事權、辦學評價權等。大學要建設和發(fā)展，不得不依賴于政府的資源投入。近年來，隨著國家治理體制從計劃經濟時代的“單位制”向“項目制”轉變，項目制作為國家治理的新體制也逐步嵌入大學的治理結構中。國家通過大量以“項目”為載體的資金配置方式給予大學以支持，如原“985工程”“211工程”“卓越工程師教育培養(yǎng)計劃”“高等學校創(chuàng)新能力提升計劃”“雙一流計劃”等，大學和政府之間呈現(xiàn)出更加強烈的資源依賴關系［3］。不同于一般性的行政撥款，“項目制”強調競爭性，以具體項目為建設對象，而非以“大學”這一單位整體進行資源配置與建設。然而，究其本質，這種制度安排下的高等教育資源分配是集權體制下的政府委任制［4］，對于多數(shù)大學而言，只有通過“運動式治?！苯y(tǒng)籌全校資源參與競爭，才有“獲勝”的可能，進而為大學的發(fā)展尋求資源和空間。政府主導著資源配置，為大學實施“運動式治?！睅砹苏T因。

第二，大學與政府的“同構性”邏輯依然存在，政府對大學按行政機構進行管理的“痼疾”未完全去除。雖然《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年）》明確提出，“推進政校分開、管辦分離”“探索建立符合學校特點的管理制度和配套政策，克服行政化傾向，取消實際存在的行政級別和行政化管理模式”，然而，長期以來，大學由政府興辦、政府撥款、政府管理和隸屬于政府［5］，制度的累積效應使政府有著按照行政機構管理大學的“慣習”，與此相適應，大學被鎖定在“行政化”的路徑依賴之中［6］。制度的同構性邏輯使得中國大學這一組織從誕生之日起便與政府同構，且在長期的積淀之中形成了統(tǒng)一而高效的科層體系，這為大學實施“運動式治?！钡於私M織基礎。另外，在一定程度上，“運動式治校”不僅是大學積極向政府爭取各類辦學資源的需要，也體現(xiàn)了大學對政府管理大學行為邏輯的模仿。有研究者認為，國家對大學的管理有“打補丁式”的特點。比如，教授不給本科生上課，就出臺要求教授上講臺的嚴厲措施；教師不重視教學，不安心教學，就出臺評選國家教學名師等激勵措施［7］。這種“打補丁”“一陣風”式的管理方式也相應地“激勵”了大學在治理特點上的“模仿”和學習。

2．大學有追求超常規(guī)績效的迫切需要

與國家趕超型現(xiàn)代化發(fā)展需要相適應，我國高等教育發(fā)展經過多年的積累，進入了由“量的擴張”到“質的提升”的關鍵階段，諸如“彎道超車”“跨越式發(fā)展”“超常規(guī)發(fā)展”等詞匯常見諸大學有關的媒體報道中。尤其是在近年來“雙一流”建設的背景下，原“985工程”“211工程”的身份制也逐步被打破，大學面臨著追求超常規(guī)績效的巨大壓力，進入高度競爭化的階段。追求超常規(guī)的績效不僅關系到大學的發(fā)展，也意味著大學能否立足和生存。面對超常規(guī)績效的壓力，抓住國家各類重大支持“項目”的機遇，對于大學的生存和發(fā)展具有關鍵意義。大學目前治理結構的特點和有效資源的不足，使得大學在面對以上重大機遇時，往往通過“運動式治?！眮韺嵤阂环矫?，大學長期形成的政治權力主導行政權力、行政權力的泛化以及學術權力弱化的治理結構，便于大學通過政治動員，依靠行政權力指揮學術權力迅速進行資源的整合來集中攻關。行政權力的泛化使其成為一種專斷性的權力。在行政權力泛化的條件下，大學的行政系統(tǒng)可在不與學術系統(tǒng)進行常規(guī)性和制度性協(xié)商的情況下，即有權采取行動。另一方面，這也反映了大學制度性資源的匱乏?，F(xiàn)代大學治理需要通過提升制度能力來推動各部門的協(xié)同，整合資源，推動發(fā)展。在當前大學制度性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大學又有著追求超常規(guī)績效的強烈需求，因此，只能通過“運動式治?！钡姆绞絹碜プC遇或應對重大事件。

二、“運動式治校”引致大學治理的合法性危機

所謂合法性，是指在特定的信念、規(guī)范和價值觀等社會化建構的系統(tǒng)內部，對行動是否合乎期望的恰當?shù)囊话阏J識和假定［8］。從“制度—行動”視角審視合法性機制，它是指社會的法律制度、社會規(guī)范、文化觀念或某種特定的組織形式成為“廣為接受”的社會事實之后，成為規(guī)范人們行為的觀念因素，能夠誘使或者迫使組織采納與這種共享觀念相符的組織結構和制度［9］。盡管有些大學通過“運動式治?！弊プ×税l(fā)展機遇，獲取了稀缺性資源，在短期內獲得了高績效，推動了大學的發(fā)展，然而必須深刻認識到，反復出現(xiàn)的“運動式治校”是一把雙刃劍，從長遠來看，忽視了大學治理合法性建設的基礎性和長期性，侵蝕了大學治理合法性的建構性基礎，引發(fā)和加劇了大學治理的合法性危機，不利于推進大學治理現(xiàn)代化進程。

（一）侵蝕了大學治理合法性的價值觀基礎

大學治理的合法性有賴于共同認可的信念，即價值觀基礎。只有在價值觀層面獲得一致的認同感，大學利益相關者才有參與治理的強烈意愿。一般認為，學術性是現(xiàn)代大學的本質屬性，大學普適性的價值觀是大學自治和學術自由。只有對大學的辦學活動規(guī)律及學術性本質達成共識，在“獨立自治、學術自由、追求真理”這一共同價值觀的統(tǒng)攝下，推動大學利益相關者共同參與治理，大學治理才能獲得合法性的價值觀基礎［10］。而“運動式治校”正從根本上損害著大學的學術性本質，侵蝕了大學治理共同的價值觀基礎。從大學外部看，“運動式治?！笔沟么髮W很難保持自己的獨立身份和地位，或被動或主動地參與各種資源的競爭中，不利于“大學自治”，且難以在政府、社會之間構建起一種和諧的互動關系。從大學內部看，“運動式治?！笔沟么髮W忽視保護師生開展學術探索和交流，忽視大學這一學術共同體的學術活力和對知識傳承、知識生產的自由追求?！斑\動式治校”帶來了大學表面上的“一派繁忙”，“大學文件一個接一個，搞不完的評估評審，送不完的材料。教授走路小跑步，學校一些博士都是‘才子’‘才女’，幾年后都變成了‘材子’‘材女’”［11］。大學學術性本質的偏離，使得師生很難發(fā)自內心地對“運動式治校”的目標、形式和內容有所認同。

（二）影響了大學治理結構的完善

從廣義來看，利益一致通常是維持秩序的合法性基礎之一。在利益不一致的情況下，只有通過協(xié)調多方利益關系，形成穩(wěn)定的、共同參與的利益結構來維持秩序和推動發(fā)展。建構能夠適應多元利益需要和應對利益沖突需要的權力結構，推動共同參與治理，構成了大學治理合法性的權力結構基礎。從大學的核心利益要素看，主要體現(xiàn)在政治權力、行政權力、學術權力三者之間的關系方面?！斑\動式治校”進一步強化了政治權力對行政權力的主導權，加劇了行政權力的泛化，弱化了學術權力。

一是強化了政治權力對行政權力的主導權。政府是我國大學的資產所有者，長期以來，我國大學的政治權力居于權力的領導地位，通過介入行政權力和大學自身的行政化來實現(xiàn)對大學的控制與影響［12］?！斑\動式治?！睂⒄蝿訂T貫穿始終。例如，關于“××大學召開迎接教育部本科教學合格評估工作動員大會”“××大學召開申碩攻堅工作動員大會”“××大學召開‘雙一流’創(chuàng)建動員大會”等不時見諸大學官網及媒體報道，大學決策層（“黨委領導班子”）將強制性動員和誘致性動員相結合，以獲得廣大教師、行政人員等的支持和服從，使其成為隨時可用的群體性資源。在這一過程中，具有政治性色彩的任務被置于大學教學、科研等所謂的“常規(guī)活動”之上，政治權力的主導地位得以強化。

二是加劇了行政權力的泛化。我國大學“行政權力泛化”的問題一直被學界熱議。部分研究者延續(xù)韋伯關于“理想模型”定義的思路，認為大學行政權力以“科層化”為特征，屬于法定的權力，它以效率為行動目標，以嚴格的等級制度為依托，因此，大學行政權力又可以稱之為“制度化”的權力［13］。然而，在實踐層面，基于中國大學“大行政、小學術”的環(huán)境，行政權力呈現(xiàn)出泛化的特點?！斑\動式治?！钡拈_展，使得大學師生圍繞著行政的指揮棒運轉，“以行政思維推行教育活動，造成教育教學與行政的隔離，學校官本位化，作為學校教育的主體力量——教師隊伍處于各層行政權力的監(jiān)控、處置、擺布和‘領導’之下”［14］，進一步加劇了行政權力的泛化。

三是進一步弱化了學術權力?！斑\動式治?！笔沟萌鄙佟案钡膶W術權力，在面對強大的政治權力和行政意志的沖擊時，自覺或不自覺地偏離了“學術本位”。“運動式治?！辈粌H使大學教師、科研人員從事教學、科研的時間受到嚴重擠壓，而且由于被裹挾至非專業(yè)性的“運動”中，其學科價值和專業(yè)價值并未得到應有的尊重。一般來說，大學行政權力注重效率，學術權力注重協(xié)商，因此，在以效率機制為導向的“運動式治?！边^程中，“行政邏輯優(yōu)于學術邏輯”的思路被進一步強化，學術權力的話語權進一步喪失。

（三）不利于大學治理的制度建設

制度為大學治理決策和治理活動提供穩(wěn)定的規(guī)范性結構，包括“規(guī)制性、規(guī)范性和文化－認知性要素，以及相關的活動與資源”［15］?，F(xiàn)代大學制度是一種協(xié)調、制約和干預大學辦學活動的普遍、穩(wěn)定的規(guī)則或規(guī)范體系［16］。有效的制度供給會對大學決策權力的結構關系和利益格局進行制度化規(guī)定及有序安排，從而確保大學治理的合法性。制度規(guī)范通過協(xié)調矛盾和沖突，有效地平衡大學治理各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權力關系，進而促進大學持續(xù)有效地發(fā)展。

“運動式治校”具有非制度化、非常規(guī)化的特征：一方面，大學治理制度建設的前提是大學治理利益相關者之間建立良性的合作關系，在各司其職、合作分擔責任的基礎上共同從事大學的治理活動。而“運動式治校”往往會根據(jù)實際需要來成立各類臨時性的“領導小組”“工作小組”，通過高度動員、指標分解和層層落實，確保在任務完成前有著持續(xù)有效的注意力和資源的高度集中，這不利于大學治理利益相關者主體穩(wěn)定合作關系的實現(xiàn)。另一方面，加強大學規(guī)章制度體系建設不僅是建立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必然要求，而且需要遵循系統(tǒng)性、穩(wěn)定性、規(guī)范性原則，有一整套制訂和修改程序，而“運動式治校”往往會根據(jù)現(xiàn)實緊迫性的需要，臨時制定配套的規(guī)定和辦法等，往往具有不穩(wěn)定性和隨意性。

（四）損害了大學治理合法性的績效基礎

“運動式治?！辈⒎谴髮W治理常規(guī)化的機制?！斑\動式治校”以效率機制為導向，通過其超越常規(guī)性和打破常規(guī)過程的特點，來突破大學行政系統(tǒng)按部就班，進而集中全校資源和注意力，期望在短期內獲得高績效。然而，我們也應清醒地看到，“運動式治?！辈⒉灰欢◣砀呖冃В菏紫龋斑\動式治?！本哂袠O高的資源投入，有著政治動員、人力資源、物質資源、注意力等方面的高昂成本。尤其是一旦“運動式治?！鳖l繁發(fā)生，由于學術權力缺乏參與協(xié)商權，在行政指揮棒的規(guī)訓和生存壓力下，不少教師、科研人員也被動參與了各類工作，例如申報、審核、評估工作。教師、科研人員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參與林林總總的項目申報對其開展學術研究和從事教學工作無疑是一種損耗。其次，“運動式治?！弊⒅刈陨隙碌挠行?，即大學決策層的意志、選擇和決策得以準確、迅速地貫徹和執(zhí)行。然而，由于在一定程度上缺乏自下而上的有效性，即大學決策層的意志、選擇和決策并不一定符合大學各利益相關者的需求，尤其是師生的需求和發(fā)展，并不一定能真正推動大學的發(fā)展。

三、“背離”與“互構”——“運動式治?！钡钠平庵?/h2>

任何大學治理都面臨著有效性和合法性的問題，二者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必須肯定的是，大學治理的有效性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大學治理合法性的積累。然而，片面注重大學治理的有效性，過分強調工具理性，忽視大學治理合法性建設的基礎性和長期性，不利于大學的長遠發(fā)展?！斑\動式治?！逼孀非蠖唐趦鹊母呖冃?，將“效率機制”凌駕于“合法性機制”之上，不僅侵蝕了大學治理合法性的價值觀基礎，影響了大學治理結構的完善和制度建設，從長遠來看也不利于持續(xù)的高績效和產出，引致大學治理合法性的危機。

要解決這一問題，關鍵在于注重大學治理有效性和合法性的統(tǒng)一，在構建大學治理合法性的框架下推動大學的建設和發(fā)展，同時在推動大學建設和發(fā)展過程中積累大學治理的合法性。

（一）明確大學學術性的本質屬性，確立大學治理合法性的價值觀基礎

價值觀對大學治理的改革和發(fā)展起著深層次的制約作用，因此，推動價值觀轉型是重構大學治理合法性的重要手段。從當前大學治理的實踐看，我國大學治理以效率機制為導向，片面注重高績效，忽視了學術性是大學的本質屬性。“運動式治?！痹谛蕶C制的主導下開展，導致這一“運動”缺乏來自師生的廣泛價值認同。因此，當務之急是大學治理在價值觀層面回歸到學術性的本質屬性，把“立德樹人”作為大學的根本任務和時代使命，真正關注高深知識的生產以及創(chuàng)新性人才培養(yǎng)這一本質問題，明晰大學治理與學術自由具有內在的同一性，即現(xiàn)代大學治理必須在保障學術自由的前提下進行優(yōu)化，讓大學治理更好地服務于學術自由的實現(xiàn)［17］，才能實現(xiàn)大學治理的“善治”。

（二）明晰大學治理的邊界，構建政府、市場與大學之間的良性互動關系

2017年3月，教育部等五部委聯(lián)合發(fā)布《關于深化高等教育領域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yōu)化服務改革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提出加快推進高等教育領域“放管服”改革，進一步擴大和落實大學辦學自主權。《意見》關注到大學治理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等議題，并有所回應。然而，要真正走向大學治理現(xiàn)代化，從大學外部來看，關鍵在于在改變大學與政府之間的依附從屬關系的基礎上，構建政府、市場與大學之間的良性互動關系：一是明晰政府在完善大學治理結構中的責任和使命，構建政府與大學之間的新型關系，通過政府“簡政放權”的職能轉變，對政府的行政權力和責任予以明確的界定和約束，減少政府對大學事務的微觀干預；二是擴大大學的辦學自主權，推進大學法人化進程；三是通過政策引導的方式，適度引入社會參與大學治理，推進市場資源適度進入大學，借助市場機制形成大學之間的良性競爭機制。

（三）加強大學制度建設，完善大學內部治理結構

“運動式治?！蓖黄拼髮W行政部門依照常規(guī)程序進行的日常運轉，通過“運動”進一步強化了大學的行政權力，弱化了學術權力，往往會造成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的緊張，從長期來看，會嚴重影響大學的組織效率。因此，要以大學制度建設為突破口，形成大學內部多主體參與治理格局，推動大學走向多元治理；以大學章程的制定為抓手，實現(xiàn)大學內部政治權力、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的平衡，并兼顧民主和效率；改變中國大學“大行政，小學術”的格局，彰顯大學的學術權力，注重由教授發(fā)揮在學術事務中的治學權；提升學生在大學內部治理結構中的地位，從制度建設上確保學生群體的話語權、選擇權、參與決策權以及監(jiān)督權。

（四）注重大學治理有效性和合法性的統(tǒng)一，在推動大學改革和發(fā)展的同時積累合法性

推進大學建設和發(fā)展以及關注大學的績效是必需的，其成效直接關系到各利益相關者的滿意度，尤其是廣大師生的滿意度和發(fā)展，也深刻影響著師生對大學的認同。然而，要始終重視在推動大學改革和發(fā)展的同時，積累治理的合法性，其關鍵在于提升大學治理在復雜情況下吸納和回應各利益相關者需求的能力。只有通過對大學治理結構的完善，吸納各利益相關者參與治理，才能真正做到在追求績效的過程中積累治理的合法性。在當前，就是要在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下把握大學治理的政治方向，通過完善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完善大學學術權力運行的組織機構和運行機制，完善行政職能部門的運行機制等舉措，不斷完善和發(fā)展大學的治理體系。

四、結 語

綜上，本文基于對大學治理有效性和合法性辯證關系的思考，在把握大學“運動式治?！备拍睢⑻卣骷俺梢虻幕A上，深入分析“運動式治?！币孕蕶C制為導向，在短期內追求高績效的同時，會侵蝕大學治理合法性的建構性基礎，引發(fā)甚至加劇大學治理合法性的危機。大學之于政府的從屬依附關系以及大學有著追求超常規(guī)績效的強烈需求，而與之不相適應的是，當前大學治理結構的特點帶來的大學治理的有效資源嚴重不足，尤其是制度性資源匱乏，使得大學不得不依托于強有力的政治權力和泛化的行政權力，以非常規(guī)化、非制度化的路徑，通過行政權力指揮學術權力，層層落實指標，將有限的資源和注意力都迅速集中起來，投入到大學認為當下最緊迫的重要目標上，這樣就形成了“運動式治?！?。

不得不承認，大學實踐層面“運動式治?！庇兄欢ǔ潭壬系默F(xiàn)實必然性，甚至不排除一些大學通過“運動式治校”抓住了發(fā)展機遇，獲得了短期的高績效。然而，正如前文所述，由于“運動式治?！逼嬉浴靶蕶C制”為導向，不僅忽視了在追求大學治理的有效性中積累合法性，甚至由于大學決策層的失誤以及對學術權力的進一步侵蝕，從長遠看不利于高績效的持續(xù)發(fā)展，會從多方面破壞大學治理合法性的建構性基礎。因此，要破解“運動式治?！保P鍵在于注重大學治理合法性和有效性的統(tǒng)一，既要在構建大學治理合法性的框架內推動大學的建設和發(fā)展，又要在推動大學建設和發(fā)展過程中逐步積累大學治理的合法性，在二者有機結合中推進大學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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