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錦
下一步怎么看全球經濟的走勢?中國在全球經濟發(fā)展過程中的份量是相當重的,占全球經濟增量的近30%。所以,過去幾年全球經濟不錯或者有所好轉,中國是有貢獻的。全球經濟走勢也將直接影響中國,某種意義上來講,在某些時點上可能也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因素。
中國經濟過去7年由10%左右的高速增長平臺逐步向未來中速增長平臺的轉換,從經濟學理論來講,其實也沒有很好的經濟學理論進行解釋,但是根據(jù)國際經驗,比如日本、韓國、新加坡、中國的臺灣和香港,都發(fā)生過類似的增長平臺的轉換。
這種轉換主要有三個因素。第一是重要的需求,比如房地產、煤炭、鋼鐵等等,已經達到了所謂歷史需求的峰值。這個歷史需求峰值在整個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過程中的需求量達到最大,或者說出現(xiàn)了增長速度最高點。第二是人口總量及結構發(fā)生了變化。第三是資源和環(huán)境污染的底線已經觸到了,最明顯的是中國霧霾的出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由高速增長轉向中速增長非常符合自然規(guī)律。
這種轉換是經濟學上現(xiàn)有的所謂周期理論沒法解釋的,是東亞追趕型的經濟體特有的一種現(xiàn)象。大概在2009-2010年,我在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領導研究團隊的時候,探討了東亞成功追趕型經濟體的一些經驗,當時我們就提出中國經濟要下一個比較大的臺階,由高速增長轉向中速增長的觀點。當時相信的人不多。過去的七年時間,這個過程已經發(fā)生了,但是,隨著中國經濟減速,很多人變得悲觀起來。我們從2016年開始就提出中國經濟已經開始觸底,逐步進入中速增長的平臺。
2017年就是一個中速增長平臺形成的驗證期。從實際情況來看,觸底后進入中速增長平臺的判斷得到了驗證。主要從兩個方面來談。需求側方面,過去支撐中國經濟高增長的三大需求來源,主要是出口、基礎設施投資、房地產投資,基本上觸底,俗稱三只靴子已經落地。供給側方面,我們最近兩三年的去產能改革應該說還是取得了很大的進展,主要是兩個指標,一個是工業(yè)品出廠價格和工業(yè)企業(yè)利潤,經歷了一年多,2017年漲幅比較大。一個是PPI,經歷了54個月負增長后轉為了正增長。沖頂以后有些人又變得比較樂觀,比如,2016年上半年以后有些人認為中國經濟增速達到7%了,或者說7%還要持續(xù)很長時間,樂觀的判斷就出來了,但是,我們的觀點很明確,這種情況基本上不會出現(xiàn)。如果有某種政策刺激達到了7%,也就能夠支持一兩個季度,一年肯定支撐不下來的,而且一定是大起大落,對整個經濟會帶來很大的波動,對經濟是有傷害的。
從2016年下半年開始,中國整個經濟有一個回升。根據(jù)我們最近做的研究分析模型,總需求并沒有上升,而是由于去產能以后補庫存,存貨在上升;從供給側來講,生產性投資也沒有回升,而且去產能以后產能利用率還提升了。但從2016年下半年中國經濟開始了一年多的增長,我們判斷這種增長基本上是很難持續(xù)的。所以,2016年上半年有些人預計2017年經濟增長速度會很高,但我們總的判斷是前高后低。
我們判斷,2018年,終端需求可能在上半年會有所回升,但幅度不會很大,終端需求中最不穩(wěn)定的因素是基礎設施建設投資。我們做了一些比較,OECD國家在和中國同樣發(fā)展水平的時候,經濟結構都差不多,就是中國基礎設施建設和房地產投資這兩項比重高,高得不止一倍到兩倍。從經驗數(shù)據(jù)來看,這兩個比重過高了,也就是說,過去我們在這方面投資的量很大。
目前基礎設施建設投資占整個終端需求新增量的比重大概50%左右,背后的力量是地方政府的資金支撐,也就是地方債的問題。地方債里一部分是明債,還有相當一部分是隱性債,有些地方隱性債務的規(guī)模超過了公開規(guī)范的債務。所以,我們感覺,如果2018年政府防范重大風險,處理地方債的力度加大的話,基礎設施建設投資的增長速度會有所降低。
這又涉及到增長和風險的關系。整頓治理以后風險會有所下降,短期經濟增長速度會有所回調;由于增長質量提升了,長期增長速度反而會提高。
所以,2018年最不確定的因素,或者有相當大可能性出現(xiàn)的一個因素,就是基礎設施建設投資的增長速度會有所下降,導致整個中速增長平臺的重心會有所下移。
我的基本觀點,如果發(fā)生這樣的變化我認為是積極的,因為中國經濟在目前這個階段需要做實。第一,重經濟質量,而不是人為再次推高中國經濟。就是要降風險,特別是地方債務的風險。第二,擠泡沫,包括大宗商品價格泡沫、房地產的泡沫,以及其他方面的泡沫。第三,穩(wěn)定利潤。前一段時間企業(yè)的利潤在上升,主要集中在上游行業(yè),但利潤增速會逐步的下降。我們希望將來這個利潤能有個均衡的分布,各個行業(yè)都能掙到它應該掙的錢,長時間比較穩(wěn)定的均衡分布對防風險特別降杠桿是有利的。
這種格局下,中國經濟今后三年增長速度應該是可以適當?shù)慕档???偟膩碇v是穩(wěn)中有降的。今后三年的GDP增長速度有6.3%就可以實現(xiàn)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目標。2020年以后我們認為是中速增長平臺,增長速度是5%-6%之間,也可能是5%左右。中國進入中速增長期以后,潛在增長率其實也就5%左右,可能4.5%-5%之間。所以,增長5%-6%也屬于高增長。根據(jù)我們的研究,日本到了中速增長期以后,20世紀70年代、80年代的增長速度是4%左右。我國有5%-6%的增長率就屬于高增長。所以,總的來講,我認為中國經濟通過這樣的調整以后,也是在適當?shù)氖湛s風險。增長的質量會提高,就像十九大提出的,經濟會進入一個高質量發(fā)展的階段。
前兩年我國的經濟增長速度也不低,但是用美元計價的人均GDP在8000美元已經徘徊了一兩年。原因是人民幣匯率貶值,2017年國內的增長也可以,按照現(xiàn)價美元計算的人均收入水平漲幅比較大,原因是人民幣匯率升值了。匯率的變動是對一個國家增長質量的評估。速度稍微降低,意味著風險的收縮,整個增長的質量有所提升,匯率會給評價。即使國內的增長速度不一定很高,但是匯率升了,最后按照現(xiàn)價美元計算的人均收入水平仍然可以比較快的速度實現(xiàn)增長。我覺得,匯率很可能是評估我國經濟增長質量的重要指標,也是一個觀察的角度。
下一步全球經濟的增長如果平穩(wěn)或者往上增長,發(fā)達國家主要是穩(wěn)定,因為它的增長潛力已經差不多了。新興經濟體里中國高速增長期基本過去了,逐步進入中速增長期?,F(xiàn)在已經具備一些條件進入高速增長階段的經濟體,比如印度,能不能進入一個高速增長期,需要解決的問題也比較多,需要關注包括統(tǒng)一的商品市場、要素市場、企業(yè)家精神、政府能力、宏觀經濟穩(wěn)定等等因素能不能具備。發(fā)達經濟體這段時間主要是恢復期,恢復以后關鍵是能不能保持一個比較好的增長節(jié)奏。
當下有兩個因素需要關注。第一個因素是美國政府的政策。包括減稅和吸引美國之外的制造業(yè)回歸的政策。美國具有比中國還低的要素成本,包括土地、能源、通訊、物流、融資等等成本,這對中國將來是一個挑戰(zhàn),包括減稅以后要素成本比較低,是不是制造業(yè)會回到美國,我覺得還需要觀察。因為迄今為止,一個已經完成了結構轉換的經濟體又要回歸制造業(yè)是沒有先例的。當然不排除包括美國在內的發(fā)達經濟體通過這些調整以后制造業(yè)比重可能會有所回升,但是很可能是一種新型的制造業(yè),比如跟現(xiàn)在一些新的技術相結合。這個我們現(xiàn)在還可以觀察。但是,總的來講,制造業(yè)在全球如果重新配置的話,對全球經濟增長的前景是有影響的,對中國來講也是一個挑戰(zhàn)。
第二個因素是全球前沿科技、技術進步所帶來的生產可能性空間的拓展,比如互聯(lián)網、大數(shù)據(jù)、人工智能、新一代的技術革命,有很多新的進展,比如無人駕駛,主要的技術問題都已經解決,現(xiàn)在就是一個社會適應性的問題。有人甚至講了一個笑話,說到2030年的某一天,某個城市政府管理不力,居然有人開車上街了。人開車到那時是一個不安全因素,無人駕駛進展的速度很快。這些技術進步到底對經濟增長帶來什么影響,這個問題是需要評估的。因為90年代美國的IC產業(yè)進展很快,但是對美國經濟到底有什么拉動作用,經濟學界感覺是一個謎,實際上它的拉動作用并不是很大。我們現(xiàn)在需要關注最近新的技術進展對未來經濟增長,特別是發(fā)達國家的經濟增長潛力,包括潛在增長率是不是有提升的作用。中國現(xiàn)在這方面也有優(yōu)勢,技術變革的差距并不大。中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優(yōu)勢——中國有龐大的市場,我們容易推廣一些新的商業(yè)模式。一些新的技術可能是發(fā)達國家突破的,但是商業(yè)化是中國的。所以,不僅僅是發(fā)達國家能夠首先轉化為一種潛在的增長率,中國因為龐大的市場也有一些新的機遇。當然,這依賴于全球化下一步如何推動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