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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井

2018-03-19 15:11覃太祥
陽光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娃兒

寧小紅是個老姑娘,總說自己是與覃忠誠結(jié)了婚的。許多年來,每當(dāng)有人給她提親,她就說:我是嫁給了覃忠誠的,奶奶上山那天沖的喜。媒人說:沒有!你爸要你和另外一個人成親,覃忠誠就回平井了,當(dāng)天就在事故中死了。寧小紅就瞪著媒人,直瞪得媒人把眼光移向別處后才說:你胡說,我和覃忠誠結(jié)沒結(jié)婚是你最清楚還是我最清楚?媒人便唯唯諾諾地走了。如此幾番,寧小紅在奶奶出喪之前就與覃忠誠有男女之事的流言,便在平井傳開了。雖然流言說得很難聽,寧小紅一概不理會,這些年來覃忠誠的名字已經(jīng)牢牢地刻在她心上,別的什么人也裝不下了。每當(dāng)寧小紅閑下來時,覃忠誠的形象總是浮現(xiàn)在她的腦?!瓏?yán)格地說,應(yīng)該是在她毫無準(zhǔn)備的時候,覃忠誠就突然從她腦海蹦了出來。如觸電般、火燙般激起她身心上的劇烈反應(yīng)。她本能地想躲避,想不予理睬,但既然覃忠誠已經(jīng)溶在了心上,哪能摳得出來呢?許多年過去了,那種感覺仍舊那么強烈。

覃忠誠每一次出現(xiàn),她都在腦海里同父親寧繼友搏斗、掙扎。寧小紅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當(dāng)年,覃忠誠是挽著她的手扶著奶奶的靈樞出了自家堂屋的,可父親寧繼友硬是把她奪了回來……之后發(fā)生的事,便是刻骨錐心的。從此與覃忠誠天各一方,永遠不能相見。這么多年,她一直不能原諒父親寧繼友,他簡直不配做父親,因為,是他剝奪了自己女兒的終身幸福。

平井煤礦的工房在日漸衰敗,它的女主人寧小紅也如它一樣一天天老去。即便是晴午時分,工房前的小路上也少有行人,安靜得讓人心悸。仿佛就是這亙古不變的靜默,記錄著歲月的風(fēng)刀霜劍。誰會想到,當(dāng)年這里可是一個熱鬧的地方呢?除了煤礦的幾百號礦工外,來運煤的拖拉機絡(luò)繹不絕,更多的還是東風(fēng)和解放牌等汽車。馬達聲,汽笛聲,伴隨礦廣播室高音喇叭播出的節(jié)目飄向天際,把個平井煤礦渲染得無比繁榮。自從縣上把煤礦關(guān)閉后,所有人家都已搬走。只有寧小紅不愿離開,獨自守著這偌大的工房,守著覃忠誠的英靈。因為覃忠誠曾跟她說過,礦前的這條小路,能通川渝接荊楚,順著這條小路走,他就能帶她去看外邊的世界……四十年了,他的這句話時時在寧小紅耳邊響起。雖然煤礦關(guān)閉了,下崗的礦工們到城鎮(zhèn)或更好的地方去安了新家,可寧小紅卻不愿離開這里。在寧小紅心里,覃忠誠的靈魂還留在這里,她不能走,她得守著他。如果她搬離了這里,覃忠誠到哪里去找她?

陽光好的日子里,寧小紅喜歡坐在庭院里一邊搓著苞谷一邊慢慢回憶著跟覃忠誠在一起的舊時光。自從工友們搬走后,寧小紅變得喜歡自言自語,這些年常常聽她自言自語的是風(fēng)、是云、是雞鴨貓狗,它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寧小紅的絮絮叨叨,照例圍著她嘰嘰嘎嘎地叫個不停。趕走那幾只肥胖的母鴨,寧小紅把疲憊的身體重新放到一張老式木椅上,閉上眼睛,繼續(xù)先前的思索。回憶過去使寧小紅茫無頭緒、神魂顛倒,卻又欲罷不能,是縣里在她們大隊開辦平井煤礦那年春天相見的吧!陽光照在她身后的木門、石檻、破舊的工房上……往事如同一部老電影,紛至沓來,零碎的片段,畫面真切,時間地點卻又隱晦不明,寧小紅有點兒恍惚,想不起來和覃忠誠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哪里。寧小紅一頭花白的頭發(fā)就在風(fēng)中瑟瑟飄動,她輕輕攏了一下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口中發(fā)出一聲:唉!怎么就記不起來了呢!

一只公鴨邁著蹣跚的步子走過來,“嘎嘎”叫了兩聲,幾只母鴨便向它靠攏,公鴨的叫聲打斷了寧小紅的思緒。有微微的風(fēng)吹過屋前的核桃樹,樹葉颯颯作響。 寧小紅的大腦恍惚起來,眼前又浮現(xiàn)出她第一次與覃忠誠相見的時光。

那是一個春日,很晴朗的天氣,蘇馬蕩山頭上的杜鵑花都開了,紅的紫的黃的,這些繽紛美麗的花兒將蘇馬蕩裝點得花團錦簇、富麗堂皇。布谷鳥的叫聲在林間響起,麻雀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蟄伏,急不可耐地在春天的曉陽里、在人家的瓦檐下,嘰嘰喳喳;一夜春雨,門前的后河的水嘩嘩地響了起來,在逼窄的溪溝間流得氣韻生動,春天真的來了。

這樣生機勃勃的春天,這樣美得讓人眩暈的春天,注定要有一些故事發(fā)生。美好的溫暖的激情的故事,才不致辜負這樣燦爛的春光。

在這樣的背景下,覃忠誠出現(xiàn)了。溫暖的陽光將覃忠誠的臉龐勾勒得輪廓分明,兩道濃眉下,一雙黑亮的眼睛閃著聰慧的光芒,烏黑的頭發(fā)襯得那張臉龐更顯白皙,稍厚的嘴唇緊抿,唇角微微上揚,一張英氣勃勃的臉就愈加生動起來。這樣英俊的男子才配得上這樣的春天!這是那天所有蘇馬蕩的女孩子們心里的一個共同念頭。

那天,拉著一頭老牛在泥塘里踩磚泥的覃忠誠吸引了這個村子所有女孩子的目光。這個男娃兒明顯不同于身邊那群肌膚黧黑、舉止粗魯?shù)那f稼漢。蘇馬蕩所有女孩子的心,忽然都如林中的鳥兒,變得活潑喧嘩起來。

那個男娃兒呀!我知道,是老火山覃柳和的小兒子,剛從公社五七高中回來,特別愛讀書,成績特別好,從小學(xué)到高中一直當(dāng)班長,聽說上四年級時就讀完了四大名著,知道土地菩薩真名叫土行孫,宋江的綽號叫及時雨,另一個名字叫宋公明。是個喝了不少墨水的人,聽說,要不是他同時和兩個女學(xué)生談戀愛,一個女學(xué)生因他喝了農(nóng)藥,差點兒鬧出人命,他畢業(yè)后肯定是吃商品糧,因為畢業(yè)前就被教育站推薦給公社了,不當(dāng)干部,至少也要當(dāng)老師,哪里想到現(xiàn)在也和我們一樣,成了玩泥巴的人呢,唉,可惜了。還聽說覃柳和為了小兒子不挨批斗,只好狠心將他送給了雞頭溝一個孤老婆子當(dāng)養(yǎng)子,因為這老婆子生了大病,下不了床,單家獨戶的需要人照顧,公社和大隊才沒把他抓去游街。這話是消息靈通的宋蘭花在姑娘群中第一時間發(fā)布的,因為宋蘭花的表姐在公社五七高中煮飯。

原來是他啊,我聽說他頭上有六個哥哥,個個都聰明能干。他們弟兄就一個老大在家做莊稼,另外幾個當(dāng)干部的當(dāng)干部,教書的教書,都是一表人才。王紅桃恍然大悟起來:我一直不認識他本人,但對于他家的情況卻很了解。我的一個姑媽就嫁在老火山,聽我姑媽說,他們家過節(jié)的時候,弟兄姐妹全部回家后可熱鬧了,吹笛子的、拉二胡的、唱歌的、吟詩的,一院子的人都去看熱鬧,直夸覃柳和好福氣,養(yǎng)了幾個有出息的兒女,誰知這小兒子卻……

寧小紅一直沒有說話,但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朝遠處的那個男娃兒溜去,也就是這一眼過去,忽然就發(fā)現(xiàn)對方也正拿眼睛瞧她。寧小紅羞紅了臉,趕忙收回視線。還好,身邊的女伴們還繼續(xù)著她們的話題,并沒有注意到她的失態(tài),寧小紅松了口氣。心里說:好面熟!在哪里見過呢?不久后,在她弟弟經(jīng)常唱的一首歌中找到了答案,歌詞中有“……??!在夢里,夢里、夢里見過你……是你!是你,夢見的就是你!”

踩泥是“打磚”的第一道工序,也是最累的活兒,煤礦的正式工是不愿意當(dāng)踩泥工的,只能招臨時工來干。由人牽著牛,將滿滿一坑的黃泥踩爛、踩稠,至一定程度,生泥就踩“熟”了,接下來就可以“打磚”了。“打磚”的過程并不繁復(fù):一個人拿著鋼絲弓劃泥巴,另一個人把劃好的一坨粘稠如糍粑的黃泥舉過頭頂,用力摔在木板做的磚模里,最后一個人立即用鋼絲弓刮掉上面多余的黃泥,然后打開磚模子,再用力一推,一塊長方形泥磚就順著斜木板滑了下來。這其間幾個搭檔配合默契,動作皆嫻熟、有力,整個“打磚”過程便一氣呵成、干脆利落,伴隨著有節(jié)奏的聲響,簡直就像一支謳歌勞動的舞蹈。

女工們負責(zé)用板車運磚。她們嘰嘰喳喳,像一只只蝴蝶在放曬磚塊的壩子上往來穿梭,吸引著一束束熱辣辣的目光。

磚在曬壩上暴曬一段時間后,變得干硬堅固后,就可以用來給行將到來的煤礦工人們修工房了。

四十年前的蘇馬蕩還是一個碩大的吊腳樓群。四周的山是青的,水是綠的,天是藍的。此時正是暮春,田野一片生機。清澈的磨刀溪如一匹閃亮的緞子,或者像某個人明亮的目光,在流經(jīng)劉家大老屋時,河水更加溫順了。它脈脈地、無聲無息地向前滑去,像是怕驚擾了一個夢。河邊幾個洗衣的婦人偶爾的搗衣聲和響亮的笑聲打破了早晨的寧靜,也驚得一泓柔波起了點點微瀾。寧小紅一平如鏡的心里也起了波浪,說不出緣由地這幾天的寧小紅心里很亂,眼下一邊洗衣服,一邊就在出神,磨磨蹭蹭地,一籃子衣服寧小紅洗了整整一個早上。

進門見羊耳山的二表嬸王桂枝正坐在桌旁,母親在旁邊陪著笑。見寧小紅進來,他們都打住了話頭。寧小紅說了一聲“二表嬸來了?”就去屋后空地晾衣服。王桂枝慈祥地看了寧小紅一眼,慢慢地說,小紅是個好姑娘,長得好,還勤快。寧小紅的母親黃金花的臉上掠過一絲欣慰的神色,頗有幾分自得地說,我家小紅,雖然粗笨,里里外外卻也多虧了她,他父親長年在外搞副業(yè),我又一雙小腳,難為這孩子了,每次轉(zhuǎn)班,都不能好好休息。說著撩起上衣襟擦了擦眼角。寧小紅嗔怪地說,媽,你說些什么,我這么大的人,不該做點兒事嗎?

呵呵,這孩子倒是心實。王桂枝贊佩地說。

寧小紅晾好衣服,回到前屋,王桂枝已經(jīng)走了,母親在自言自語:娃兒倒是個好娃兒,可惜就是名聲不大好。媽,你說誰啊,寧小紅好奇地問。黃金花被驚醒似的嘆了口氣,又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母親這一眼,讓寧小紅覺得怪異而又陌生,寧小紅惶然不知所措。剛才你二表嬸來是給你提親的,是煤礦建工房時踩泥“打磚”那個臨時工,今天托你二表嬸來說媒了,那娃兒是你二表叔的外侄。

年近二十的寧小紅已然早諳人事,從母親吞吞吐吐的話語里她明白了什么,臉霎時燒得火燙,一雙眼睛不敢對視母親詢問的眼神。母親猶自在那兒絮絮叨叨,說覃忠誠的父親覃柳和是個老派人,耿直方正,精明能干,憑一手好木工活兒,白手起家,把幾個兒女也都培養(yǎng)成喝墨水最多的文化人,一個個知書識禮的,好殷實守禮的門戶人家,只是哪里知道小兒子覃忠誠那娃兒卻作風(fēng)不好呢。

寧小紅得知是覃忠誠請人來提親后,她眼前又浮現(xiàn)出他英俊的面容,一顆心不由“怦怦”地跳了起來。怕母親看穿自己的心事,說了一句:他現(xiàn)在也是平井煤礦的正式工了。裝出害臊的樣子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時間一晃又過了一年,日月如梭,青山綠了又黃,黃了又綠,花兒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山中的歲月緩慢悠長,好在覃忠誠已經(jīng)慢慢習(xí)慣了在平井煤礦的孤單生活。只是近來,偶爾不自覺地,覃忠誠總愛回憶和寧小紅的初次見面。她如一枝清凌凌的花朵,在一群女孩子當(dāng)中顯得分外引人注目。她純凈而又清澈的目光,如山澗清溪;她單薄小巧的身條,顯得楚楚動人,可是她行動起來的那種敏捷,又讓人覺得她是一匹溫柔而野性十足的母馬。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引著自己的目光,讓自己心思恍惚不定,卻又欲罷不能。

昨天,他在鄉(xiāng)場上又偷偷地與寧小紅見了面,自打王桂枝上她家提親后,寧小紅就偷偷地和覃忠誠好上了,不敢在煤礦約會,只能在鎮(zhèn)上見面。分手時,寧小紅說:你再不請你二舅媽去催促,父母把我許給別人了怎么辦?

覃忠誠說:我怕你父親不同意把你嫁給我。

同不同意由父母,請不請媒人去催促則由你!你看著辦吧!

覃忠誠見寧小紅生氣了,就鼓起勇氣,再次去了二舅家。當(dāng)覃忠誠期期艾艾地向二舅透露自己和寧小紅的心思時,二舅媽的眼睛先是一亮,繼而又黯淡了。她說:要說別家妹娃兒,我還可以去說得來,小紅這妹娃兒,只怕我表哥未必同意。那妹娃兒勤快,做事在行,心地也好,我那表嫂是個弱身子骨,表哥又長年在外做石工活兒,家里全靠小紅操持,你說他如何肯這么早就讓她嫁人呢,何況整個蘇馬蕩的人都曉得你在學(xué)校談戀愛差點兒出人命的事,表哥就是答應(yīng)讓小紅早點兒出嫁,嫁給你的希望也不是很大。連二舅也只能搖頭嘆息。

覃忠誠一想到二舅媽的話,就有點兒氣餒。他再次來到謀道街上,在一條逼仄的小街漫步,覃忠誠邊想心事邊朝前走,面前走過來一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覃忠誠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公社門口了,公社何文書正笑容滿面地和自己打招呼呢。

覃忠誠與何文書嘮了幾句閑話。因為年紀(jì)相仿,倆人又是校友,與何文書打交道,覃忠誠感覺他很隨和,所以碰見他很高興。

說了幾句閑話后,何文書忽然一拍腦袋,說覃忠誠,你知道哪里搞得到黃心洋芋吃不?我好想吃。

聽了何文書這話,覃忠誠心念一轉(zhuǎn),想起母親前天給他和養(yǎng)母送菜來說過:家里請寧小紅的父親正在翻修豬圈,于是計上心來。就對何文書說,你問我就對了,我家就有,走,和我一起吃去。

覃忠誠家并不普通,雖然是一樣的青磚灰瓦檐,可院子四周收拾得特別潔凈,屋內(nèi)更是一塵不染,火塘屋也不像別人家那樣黑不溜秋的,吊了頂,墻和頂都刷了白灰,沒了火塘,曾經(jīng)的火塘被一個一米見方的鋼板煤炭爐取代了,四周擺放著十多把太師椅,家具漆得能映出人影,一看就知道這屋里的人生活富裕。何文書也顧不上四處打量,一屁股坐在一架可搖動的涼椅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氣。何文書正準(zhǔn)備用衣襟抹一把滿臉的汗,覃忠誠母親就遞來的一盆洗臉?biāo)麆傁戳T臉,覃忠誠又遞來一碗涼茶,何文書“咕咚咕咚”牛飲下去,抹抹嘴,說好你個小子,還說你家不遠,把我騙到這個老山尖兒上來了,可把我累壞了。

覃忠誠呵呵笑著說:誰讓你好吃??!說完就讓母親做洋芋飯。

菜擺上桌后,覃忠誠問母親:媽!喊了寧表叔沒有?

屋外就有人答:喊了!我這不來了嗎?隨著話音,一個粗壯的中年男人就走了進來。這人便是寧小紅的父親寧繼友。覃忠誠給他倒了一杯酒后介紹說:這位是公社的何文書!我倆是校友,在公社當(dāng)文書。

二人碰了下杯,就各自吃了起來。嗯,好香。何文書大口地吃著洋芋飯,腮幫鼓鼓的。一邊吃一邊打量四周,他疑惑地問,覃忠誠!看你也有二十多歲吧,怎么還沒成個家?

覃忠誠心里一喜,心中說要的就是你這樣問。于是故意嘆息一聲,做出可憐巴巴的樣子說:別提了,本來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可她父親不同意。

有這種事嗎?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了?何文書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坐在另一側(cè)的寧繼友,表情嚴(yán)肅地說,大叔!如果你也是這樣干涉子女婚姻,是不對的,現(xiàn)在是新社會了,再不能像舊社會那樣由父母包辦婚姻,否則,是要犯錯誤的。

正在喝酒的寧繼友沒提防話題急轉(zhuǎn)直下,竟然牽扯到了自己,而且還這么嚴(yán)重,這個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的農(nóng)村男人被嚇得不輕。臉色有點兒蒼白的他忙著要辯白,一著急就將嘴里一大口酒硬生生吞了下去,立時嗆得臉紅脖子粗。別怪寧繼友這么著急,生活的經(jīng)驗告訴他,犯錯誤這話從一個國家干部嘴里說出來,可不是件小事。覃忠誠忙遞過一碗茶,寧繼友喝后,面色才緩過來,他擠出幾絲笑容,嘴里一迭聲地說干部同志說得對,干部同志說得對。一面將頭點的雞啄米似的。惹得何文書也忍俊不禁,差點兒樂出聲來。寧繼友還在一個勁兒地說,干部同志我糊涂啊,我白吃了這幾十年的飯啊,我是個睜眼瞎,不明白事理,干部同志別和我一般見識。我今后決心改正錯誤,絕對不包辦子女的婚事!

覃忠誠聽到這里心里樂開了花,站起給寧繼友敬酒:謝謝表叔!

那天是個不平常的日子,說那天不平常,并不僅僅因為那天是寧小紅奶奶下葬的日子。按土家族的風(fēng)俗,老人死后并不立即入土,而是要請歌郎前來擺歌場唱歌,請吹手鑼鼓前來細吹細打,還要請道士來跳喪做燦。遠近鄉(xiāng)人,一聽見落氣炮之后,不需主人家來請,手中活路再忙,也要放下手中活計趕到喪家去幫忙。親族家人全部披孝在身,在老人沒上山入土之前,總要忙個三五天的通宵達旦,正式入土頭天晚上,三親六戚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視親疏不同,或備三牲,或備香紙爆竹,或紅包隨禮,前往主家祭祀。為了讓喪事辦得更加喜慶,如果家中有談婚論嫁的兒女,婚事便可與老人喪事一起辦,是謂沖喜。

這天拂曉,天光剛吐魚肚白,蘇馬蕩古老的鹽大路上還鮮見人跡,此時,山野籠罩在一片淡淡的薄霧靄嵐之中,風(fēng)干霜白,天青云渺,沐浴在晨露中的劉家大老屋,失卻了白日的喧囂。

寧小紅起了個大早,先燒了一鍋開水,將幾個竹篾茶瓶灌滿,然后打了洗臉?biāo)o父親母親弟妹洗臉,自己也洗刷后便開始將鍋碗洗刷干凈,為前來幫忙的人準(zhǔn)備早餐。

寧小紅昨晚一夜未眠,她不全是因為奶奶去世而悲傷,因為他父親昨天向三親六戚和眾鄉(xiāng)親宣布,今天要把奶奶的喪事和她的喜事一起辦了。

剛把鍋洗干凈,左鄰右舍們陸續(xù)都來了,一群麻利的女人,切菜的切菜,洗菜的洗菜,輕車熟路。慣會掌廚的大伯娘,早就系好一條大圍裙,將頭發(fā)盤得利利索索,站在灶臺前發(fā)號施令,切菜怎么切,配菜該配多少,分配得井井有條。近家的男人們也都來了,前幾天全上了墳地,挖墓基的、抬石頭的、做拜臺的、抬石碑的,各自按著執(zhí)事名單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今天他們早早地來,是因為寧繼友要借女兒小紅的婚事辦沖喜,老人的喪事就要改成坐白夜,這樣,中午十二點后,老人就要上山入土,而且前腳發(fā)靈,后腳就要舉行婚禮,因此,洞房就得在上午布置好。

寧小紅一直認為父親是要把她嫁給覃忠誠,因為昨天晚上,她去抱柴時,正聽見母親對父親說:娃兒雖然讀書時名聲不好,但要模樣有模樣,要才學(xué)有才學(xué),又是縣辦煤礦的工人,什么都不差,日子是人過的,只能看我小紅的命了。

寧繼友悻悻地瞪了妻子一眼,恨聲說:你慣的好女兒,她背著我們和那個混賬東西私訂終身,早嫁早好,免得我今后無臉見人。

寧小紅一直躲在窗外偷聽父母的對話,一張俏臉燃起了兩片幸福的紅霞。

在寧小紅的期待中,覃忠誠拎著三牲等祭祀禮品,正在往劉家老屋趕。自昨天從二舅口中得到?jīng)_喜的消息后,覃忠誠就陷于苦苦的糾結(jié)中,無法決斷。二舅和覃忠誠都明白寧繼友沒說一句真心話,只是在聽了何文書的話后,沒有反對過寧小紅與自己的交往,但是不是真心想把女兒嫁給他,覃忠誠還不敢肯定。

覃忠誠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依寧繼友的打算,他是準(zhǔn)備采取突然襲擊,把小紅嫁給一個老實本分、家庭又好的娃兒。這個娃兒的父親是寧繼友的遠房表兄,夫妻倆都是轉(zhuǎn)業(yè)干部,表兄在公安局工作,表嫂在縣煤炭公司工作。只是娃兒小時候?qū)W戰(zhàn)士訓(xùn)練從木馬上摔下來,大腦受了傷,沒有了曾經(jīng)的聰明伶俐,勉強讀完初中,被安排在煤炭公司當(dāng)搬運工。對于覃忠誠的人才,寧繼友沒二話,問題是這娃兒還在上高中就和兩個女同學(xué)談戀愛,他擔(dān)心女兒日后會受到傷害,結(jié)婚后過得不幸福。但礙于覃柳和德高望重的地位和他百里挑一的家庭,還有覃忠誠和何文書的關(guān)系,寧繼友沒有一口回絕,只說自己家境不好,小的還小,妻子又是小腳,家中離不開身為長女的小紅的幫助,不能在近幾年內(nèi)完婚。寧繼友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因為他打聽到覃忠誠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在土家山寨,男娃兒這個年歲可拖不起,邁過了二十五歲的門檻,妹娃兒就會嫌他年齡大,不愿意嫁給他了,到時他自然要急著另尋別家妹娃兒。寧繼友為自己的計策而沾沾自喜。

覃忠誠一直在兩難境地徘徊。看著養(yǎng)母家空蕩蕩的四壁,在短時間里去哪里去備一份沖喜的厚禮呢?如何來得及給寧小紅準(zhǔn)備嫁衣呢?在這之前,作為未婚女婿,去吊孝的三牲自然早就準(zhǔn)備好了。聽到這個喜訊,覃忠誠已經(jīng)感到事態(tài)不妙。要么服從命運的安排,斷了那個念頭;要么拼力一搏,成就成,不成也沒啥,拼著舍一次面皮,以女婿的名義帶上三牲去吊孝。他急忙去磚廠領(lǐng)了工錢,去供銷社扯了衣料,讓手工社的縫紉師們連夜趕制了三套新衣服,自己一套,寧小紅兩套。

第二天一早,覃忠誠硬著頭皮鼓起勇氣跨進如深宅大院的劉家老屋,院內(nèi)住著許多人家,大多姓劉。再拐向右邊一道小石門,進去便是一個天井,寧小紅家就在這天井的右側(cè),倆人相會時,寧小紅多次描繪過她家的位置,路徑是再熟悉不過了。覃忠誠跨過那道小石門,一陣笑語撲面而來。覃忠誠舉目一看,但見天井正上方的戲臺上,已黑壓壓坐了許多賓客。饒是覃忠誠膽大包天,此時也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俗話說,新女婿最怕見老丈人頭一遭,何況人家還沒有明確答應(yīng)自己求親呢,想想那種尷尬,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但一切不容他多想。好在覃忠誠是讀過很多古書的高中生,當(dāng)時在農(nóng)村已經(jīng)算秀才了,心里再慌張,外表看上去還是很平靜大方。走過天井,覃忠誠一眼看到寧繼友坐在戲臺正中的一張八仙桌旁,正在陪親戚說話。見覃忠誠進來,也許是因為他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覃忠誠竭力按捺住狂跳的心,沉著地上了臺階。近了,更近了,寧繼友那張驚疑的臉龐映入眼簾。覃忠誠顧不上想后果,從容走到寧繼友面前,露出笑容,親熱地喊了聲“岳父”。

那些幫忙的鄉(xiāng)鄰只知道今天要沖喜,喪事喜事一起辦,但都不知道寧小紅是和誰辦喜事,他們哪里知道寧繼友心中的曲曲折折,他們想象力再豐富,也不會想到有膽大到敢毛遂自薦當(dāng)女婿的,就理所當(dāng)然地把覃忠誠當(dāng)成了今天來沖喜的寧家新女婿了。于是他們一面客氣地往座位上讓,一面接過覃忠誠手中的禮品。寧繼友愕然,一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旁邊的一干親友,都是愛瞧熱鬧愛來事的,一齊起哄起來,有人說大喜啊,大喜,什么時候有了新女婿都不告訴我們親戚一聲,藏著掖著不像話。然后周圍又一片聲音地說,這小伙子一表人才,真是不錯,繼友不愧是在外跑的人啊,有眼力,小紅妹娃兒有福氣。

當(dāng)著眾親朋的面,寧繼友發(fā)作不是,不發(fā)作也不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子丑寅卯。

就在寧繼友啞巴吃黃連,無可奈何中又不知如何是好時,幫忙的見親戚基本到齊,席面也已坐定,發(fā)靈的時間也快到了,支客司便大聲宣布:鳴炮開席。上飯菜和酒水的是清一色的青壯小伙,一個個短褂長褲,打扮整潔利索,皆手托木盤,滿載豐盛菜肴魚貫而入。菜已經(jīng)上桌了,好漢不打上門客,沒有把人家攆出去的道理。寧繼友是進退兩難??墒聭B(tài)卻不受他控制地發(fā)展下去。覃忠誠的二舅早看得真切,此時舉著酒杯過來,連叫帶嚷地說:老哥哥,你雖然比我大兩個月,但論起來我輩分原本比你大一輩,但我今天就決定降一輩,稱你老哥了,你也得賣我一個老臉,接受我同敬你們翁婿一杯。

寧繼友想要說話,身邊早就有人遞過滿滿一杯酒來,舉到他唇邊。旁邊又有人摁手摁腳,還有人說:以前你是長輩,現(xiàn)在他的新女婿是你外侄,你就理當(dāng)降一輩了,這酒當(dāng)喝。寧繼友一看對面的覃忠誠,亮出了喝干的酒杯,笑盈盈地對著他抱拳行禮,道了一聲多謝岳父!只好硬生生地灌下了這杯酒。覃忠誠接著又自個兒斟滿一杯酒,說:現(xiàn)在我單獨敬岳父一杯,祝你老人家萬事如意,身體健康!寧繼友沒奈何,又被身邊一班人強行灌了下去。

多好的小伙啊,模樣又好,言辭又好,繼友你真是好福氣。眾人七嘴八舌。那些親戚見開了頭,哪個不湊趣,一個個爭著來同敬他們翁婿的酒,混亂中寧繼友竟是連連喝了五六杯,也插不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一個“不”字。好不容易,瞅著一個空當(dāng),掙脫眾人,直奔廚房。

黃金花見丈夫臉紅脖子粗地過來,只道他是醉了。帶點兒責(zé)備地說你也少喝點兒,那么大的人了,還把持不住。

寧繼友粗著嗓子沒好氣地說,女兒是你養(yǎng)的,我不管了,那個覃忠誠也來了,岳父也叫了,酒也敬了。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

黃金花這才感到丈夫有些異樣,加之丈夫夾七夾八說了許多,令黃金花也有些吃驚,于是丟下手上的活兒,跑到天井下偷偷瞧了瞧,一眼看見覃忠誠正面色紅紅地坐在席上,和一班親戚有說有笑呢。黃金花這才徹底明白前面發(fā)生的這檔子事。黃金花原是個聽話的農(nóng)村婦人,平時丈夫在家聽丈夫的,丈夫不在家聽大女兒小紅的,一味唯唯諾諾,哪里有什么主意,眼下,也只好對自己男人說:男娃兒雖然上學(xué)時名聲不好,人倒不差,日子是人過的,回頭就看小紅的命吧。

第一輪席終,發(fā)靈的炮就響了,接著就是鼓樂喧天,鞭炮齊鳴,在覃忠誠和寧小紅扶著靈樞出門時,卻發(fā)現(xiàn)門前來了一群迎親隊伍。覃忠誠和寧小紅同時發(fā)現(xiàn)了那個胸前戴著大紅花的新郎,此時正木然地看著寧小紅。

覃忠誠和寧小紅心中一緊,氣血直涌腦門。寧小紅問寧繼友:爸!今天來沖喜和我完婚的人是誰?

寧繼友說:把你奶奶送上山后回來就知道了。

不!我現(xiàn)在就想知道!

你是我女兒,我是不會把你嫁給一個還在讀書就品德敗壞,差點兒害死女同學(xué)的壞男人的!

覃忠誠本來喝了不少酒,此時渾身燥熱,現(xiàn)在聽寧繼友如是說,氣血倒流直沖腦門,他大聲號叫:我不是壞男人,上高中時沒和女同學(xué)談戀愛,更沒同時愛上兩個女同學(xué),我今生只愛寧小紅,如今你把她另嫁別人,我今世誰也不娶了。說完,轉(zhuǎn)身向平井煤礦跑去。

寧小紅把奶奶送到墓地后,便趕回煤礦找覃忠誠,才知井下塌方把巷道堵了,覃忠誠下井救援去了。寧小紅在井口等了五個多小時,遇險的工友們都平安地出來后,才見幾個工友抬著覃忠誠的尸體最后出來。寧小紅撲上前問:他怎么了?

在現(xiàn)場搶險的副礦長說:他為了早點兒救出里面的人,只顧拼命往前挖通道,在挖通時,被上面滑下來的煤塊埋在里面了,刨出來已經(jīng)不行了。他是個好同志,是個大英雄,為了盡快救出同志,不顧自己生死,值得大家學(xué)習(xí)。

寧小紅沒聽完,身子一軟,便倒了。

自沖喜鬧劇之后,寧小紅一直住在平井,三十多年沒回劉家老院子住過。隨著國家環(huán)境保護意識的增強,平井煤礦也退出了歷史舞臺,煤礦關(guān)閉后,礦工們都離開了,只有寧小紅獨自守著寂寞的平井,度著寂寞的時光。

唉, 往事如同一部老電影,總是在她最寂寞時紛至沓來。寧小紅覺得最近自己的大腦有些恍惚,她不停地想自己和覃忠誠第一次見面到底在哪個地方?可總是想不起來。她站在蘇馬蕩小徑分岔的路口上,花白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飄動著,她用手?jǐn)n了一下凌亂的頭發(fā),說,唉,真的老了,往事怎么記起來都模糊了。

覃太祥:土家族。曾就讀于魯迅文學(xué)院創(chuàng)作講習(xí)班,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xu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長中短篇小說和散文四百多篇,出版短篇小說集《秋天的訴說》,小說集《生活像流水》上下卷,散文集《蘇馬蕩的杜鵑花》《蘇馬蕩的林海云天》《仙境里的西蘭卡普》,長篇文化散文《蘇馬蕩的水杉樹》。曾獲恩施州五個一工程獎,小說創(chuàng)作獎,《長江叢刊》年度小說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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