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
今日無事,來說說腰。
關于腰,詩詞里大概說得最多的是“楊柳腰”。比如說,“海棠紅暈潤初妍,楊柳纖腰舞自偏”“楊柳舞風腰裊裊”“似楊柳,十五女兒腰”。古時的人,喜歡把女人的腰比作楊柳,女人的輕柔、嫵媚和動人,在這一副腰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當然,更有味道的是那句:“待我長發(fā)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而作為一個男人,若是有這么一個楊柳腰、水蛇腰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小時候,跟娘一起上山砍柴,去地里干農活,干著干著,便不想干了,于是,跟娘說,娘,我的腰痛。娘大聲斥道,伢兒有什么腰?那時,我一臉不解,摸摸自己的腰,心里想,難道腰這東西,只有大人們才會有?
幫我家砌石墻的三爺爺,搬動一塊兩百來斤的石頭,一點兒也不費力。我說,三爺爺,你真厲害!三爺爺笑著撩起衣服,露出汗水淋漓的后背,拍了拍自己的腰,說,你看看,我的腰!三爺爺?shù)难瑢挻?、厚實、健壯,滿是隆起的肌肉。三爺爺說,是男人,那就得虎背熊腰。那時,我沒見過熊,看到三爺爺?shù)难?,我大致想得出熊四肢粗短、腰膀結實的樣子。
《水滸傳》里的花和尚,便有一副這樣的腰。第六回里寫道:“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樹前,把直掇脫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繳著;卻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將那株綠楊樹帶根拔起?!?/p>
娘看得出我是想偷懶。我生來或許就不是干農活兒的料兒。收稻子,割麥子,挖紅薯,種土豆,每一件事都需要用到腰。老家有一句話叫:淌黃汗爛褲腰。說的就是一個鄉(xiāng)下人的日子和生活。每次跟娘一起上山下田,干不了一會兒,我總感覺自己腰伸不直。伸不直腰的時候,娘總是無奈地看著我,長嘆一口氣,說,哎,你這娃兒,將來到哪里去弄一口飯吃?
不僅我的腰伸不直,我娘的腰有時也伸不直。那時,娘除了要干田里地里的活之外,還得上山砍柴,去幾十里之外的深山里挑炭賣。一擔木炭大概有一百四五十斤的樣子,一天下來,一個來回,娘大概可以賺三五塊,比我父親的工資還要高。我父親那時在村里當老師,一個月的工資是二十六塊錢,一天下來一塊錢不到。冬天,正是木炭上市的季節(jié),有錢的人家,都會買木炭過冬。田里地里的活不多,娘就跟著村里的男人們一起去挑炭賣。有時碰上下雪,娘便把鞋上綁了草繩,把腰間綁一根布腰袋。布腰帶上,別著一把柴刀,掛著一兩塊燒餅。柴刀是用來開路的,燒餅是娘一天的糧食。一個冬天下來,娘至少要挑個二三十回。娘把木炭賣掉后,回到家里,一邊用手撐著腰,一邊說,敏伢,數(shù)數(shù)看,夠你學費不?娘挑木炭賣的錢,不僅能給我們交學費,還能給我們添幾件新衣服。
后來,娘開始挑不動了,遇上天氣變化,娘的腰便開始痛起來。娘的腰痛起來的時候,她總是說,哎,我這該死的腰。我給娘買過膏藥,可那玩意兒,治標不治本。娘的腰,可能一直要等到她真正躺下的那一天才不會痛。
娘有一副該死的腰。我也有一副該死的腰。
平日里,坐辦公室較多,難得活動筋骨,前些日子,大概是打乒乓球時,不小心扭了腰,這些天來,我的腰一直伸不直,又酸又疼。膏藥買了好幾副,貼了又貼,就是不見好。有時候,不得不綁著一根腰帶,方才好點。
我的腰,大概不僅僅是這次打球給扭傷的。天氣變化前,我的腰也像娘的腰一樣,隱隱作痛,有時候幾乎不能直起身來。每當我的腰痛發(fā)作時,我便知道,這天該下雨了,比天氣預報還要準。
十幾年前,我住醫(yī)院的時候,醫(yī)生在我的腰椎上打過洞,在我的髖骨上打過洞。我那時還沒見過給骨頭打洞,一開始死活不配合,大有寧死不屈的氣概。你想想看,叮叮當當,醫(yī)生拿著一根電鉆一樣的東西,“嗞啦啦”地,在你的骨頭上鑿個洞,那滋味能好受?
醫(yī)生笑著說,放心好了,一點也不痛。醫(yī)生的話,有些能信,有些不能信。比如說,我問醫(yī)生,我的病大概要多少錢?醫(yī)生說,二三十萬。當時我被醫(yī)生嚇了一跳。而到后來,我大概花了五六十萬,才把這條小命給救了回來。
醫(yī)生讓我趴在手術臺上,把我的褲子往下拉,把我的上衣往上撩。手術臺上,我一動不動地趴著,白色的床褥上,露出我瘦弱纖細的腰來。我閉著眼睛,咬著牙,等醫(yī)生那一針頭扎下去。
醫(yī)生用棉簽在我的腰椎處涂了又涂,碘伏涼絲絲的,倒是感覺舒服極了。醫(yī)生說,不痛吧?我“嗯”了一聲。趁我不注意,醫(yī)生將麻醉藥注射了進去,我的腰椎便漸漸失去了知覺。醫(yī)生說,不騙你吧?我又“嗯”了一聲。一點也不痛的,醫(yī)生像哄小孩一樣跟我說。醫(yī)生又說,別動啊,我要開始了。我再“嗯”了一聲。我拼命地咬著牙,閉著嘴,生怕自己喊了出來。
后來,我才知道,為什么手術室的門口要掛一個“靜”字。那天,醫(yī)生用一只粗大的針頭在我的腰椎骨上穿刺時,那咔嚓咔嚓的聲音,我聽得一清二楚。哎,我這骨頭,總以為挺硬的,可是遇見鋼針,脆弱得一塌糊涂。
那樣的穿刺手術,腰椎上,髖骨上,醫(yī)生給我弄了好幾次。到現(xiàn)在,時間坐久了,站久了,走久了,或者是躺久了,都會酸脹難受。若是碰上天氣要變化,也都會酸痛不已。腰痛的痛,不像牙痛要命,不像骨折鉆心,腰的痛,讓你直不起腰,挺不起背來,難受得說不出口。想想看,人們常說,什么事情讓他直不起腰,挺不起背,那該是一件多么見不得人的事?
我說我的腰痛死了。老婆在電話里氣勢洶洶,用懷疑的口吻說,你一個人,怎么還會腰痛?我一臉的不解,難道腰痛還需要兩個人一起嗎?
哎,這腰痛的,讓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編輯:劉亞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