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

摘 要：王安石是北宋著名政治改革家，也是著名的文學家。文章選取傳記批評法，結(jié)合王安石的人生經(jīng)歷，分析王安石心態(tài)的變化，進而分析心態(tài)變化對王安石前后期詩歌風格的影響。從中可以大致看出：他前期直峭刻露的詩歌風格與其仕途通達有一定關系;而晚年遠離政治，促使他雅麗精絕風格的形成?？偟膩碚f，王安石在經(jīng)歷了從通達到落寞后，心態(tài)發(fā)生了從進取到淡泊的變化，詩歌也從枯瘦生硬變得豐腴渾成，從直率刻露變得委婉含蓄。

關鍵詞：王安石;傳記批評;詩歌;詩風

王安石是北宋著名的文學家，他的散文成就使他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詩歌成就也毫不遜色。一直以來，歷史上對王安石的評價毀譽參半，但對他的文學成就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大致以熙寧九年（1076年），王安石第二次罷相為界，他的詩歌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后期有較為明顯的分別，展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詩風。后期詩作藝術性更強，成就上也超越了前期詩歌，在詩壇自成一家。

對于王安石詩歌的研究一直頗受學界重視，許多學者進行了多角度多層面的研究：一是藝術特征研究;二是比較研究，包括前后期詩風比較研究以及與其他詩人的比較研究;三是藝術淵源流變研究。為豐富王安石詩歌研究，筆者試借用傳記批評法，探究王安石人生經(jīng)歷對其詩風的影響。傳記批評法是一種文藝批評方法，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美學基礎。從《尚書·堯典》“詩言志”，到孔子“有德者必有言”，再到孟子的“以意逆志”和“知人論世”，為傳記批評法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因此，用傳記批評法來理解王安石詩歌，首先要了解王安石的人生經(jīng)歷，進而分析經(jīng)歷造成的心態(tài)變化，最后總結(jié)王安石的經(jīng)歷、心態(tài)對于他前后期詩風變化的影響。

一、王安石的前后期經(jīng)歷及其詩風表現(xiàn)

王安石前期仕途較為通達，這一時期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注重表達自己的政治見解，反映社會現(xiàn)實和民生疾苦，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政治詠史詩，風格直峭刻露;而后期退出政壇，仕途的落寞促使他將生命情感融入到藝術創(chuàng)作中，由此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詠物詩、寫景抒情詩，加強了對詩歌技藝的追求，注重煉意修辭，逐漸形成了雅麗精絕的詩風。

（一）前期的通達與直峭刻露的詩風

王安石的前半生，相比一生窮困潦倒的人來說，是較為通達的。慶歷二年（1042年），王安石進士及第，隨后在地方任職多年，對民生疾苦有了真切的了解。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宋英宗逝世，宋神宗繼位，起用王安石知江寧府，后又改命他為翰林學士。由于深得宋神宗賞識，熙寧二年（1069年）二月，宋神宗擢用王安石為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次年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官至宰相的王安石逐漸開始了變法改革。

這一時期，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政治生活緊密結(jié)合，注重在詩歌內(nèi)容上反映社會現(xiàn)實，其詩歌題材廣泛，形式多樣。在這一時期，他的詩歌主要依靠說理來發(fā)表對時局政事的看法，表達革弊圖新的政治主張，連帶而及，凡是需要表達觀點和感受的地方，他多以議論精辟來出奇入勝，形成了以議論為主，追求險奇峭拔，好作翻案且觀點驚奇深刻為主要特征的詩風。如《烏亭江》一詩，杜牧對項羽提出批評，并為之感到遺憾。而王安石則以反問的語氣，“江東弟子今雖在，肯與君王卷土來？”表達了自己獨特的見解。他看到了項羽的失敗是歷史潮流的趨勢，暗示變法要符合歷史趨勢，以及人心向背的規(guī)律，立意精警，發(fā)人深省。李商隱曾作《賈生》一詩，借賈生抒懷才不遇之痛。而王安石卻說“誰道君王薄賈生”，認為漢文帝吸取了大量的建議，對賈誼來說已然十分幸運。王安石尤其擅長翻案之作，顯示出他獨特的見解和與眾不同的政治眼光，風格直峭刻露。

（二）后期的落寞與雅麗精絕的詩風

與通達的前半生相比，王安石的后半生更顯落寞。熙寧七年（1074年）四月，變法尚未完成，王安石迫于形勢上章求去。此時的王安石，雖然歸隱江寧，但并未全身而退。熙寧八年（1075年）二月，王安石得到復相的任命，但此時朝廷的氣氛與之前已大不相同，愛子王雱因病去世，一系列事件對他造成了巨大的打擊。熙寧九年（1076年），王安石再次辭去相位。這是王安石第二次罷相。從這一時期的詩作中，可以深切地感受他內(nèi)心的失落和悲涼。元佑元年（1086年），宋哲宗即位，保守派得勢，王安石親眼看著自己耗盡一生心血的新法一一被廢除。

這一時期，王安石逐漸卸下了政治上的重任，政治事業(yè)上的窮困使他更能專注于學術研究和文學創(chuàng)作。在詩歌內(nèi)容上，像前期那樣反映政治現(xiàn)實的詩作數(shù)量大大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寫景抒懷詩：或描寫幽靜閑遠的自然山水風光，寄托恬淡閑適的心境和情趣;或借流連山水而悟道，傾吐對險惡政治生活的激憤，捍衛(wèi)高潔的人格;或流露真實的感情，以普通人的姿態(tài)抒發(fā)與親朋故友的深摯情誼。在詩歌藝術形式上，他特別注重詩律詩藝，表現(xiàn)出對詩歌技藝的嫻熟運用，因而形成了獨特的詩歌風貌，在宋代詩歌史上占據(jù)了重要的地位。尤其是他寫景抒情的絕句，別具一格，自成一家。故黃庭堅稱贊為：“荊公暮年作小詩，雅麗精絕，脫去流俗?！?/p>

二、王安石人生經(jīng)歷促使其心態(tài)變化

早年的王安石是一個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文人，始終秉持積極入世、銳意進取的人生觀。王安石在詩作中多次以政治家自命。高克勤曾在《王安石與北宋文學研究》中提出：“作為政治家的王安石是第一位的，其次方是作為文學家的王安石?！边@一時期，王安石作詩為文都是以經(jīng)世致用為指引，因而具有鮮明的政論色彩，文學性和審美性相對不足。

葉夢得曾評價他早年的詩作“不復更為含蓄”?？梢哉f，他把心中的所思所感，或借用典故，或直接議論，都用詩歌來表達。早在王安石讀書應舉時期，作有《次韻子履遠寄之作》一詩，引用陶淵明、楊雄的典故，對友人無端受誣遠貶表達慰問和激勵。后來，王安石在神宗支持下厲行變法。新法的推行，招致許多非議和攻擊。王安石堅持改革立場不動搖，作有《眾人》一詩，引用王莽和周公的典故，以圣人自比，表達圣人的思想非常人所能理解。該詩通篇議論，顯示出卓越的議論才能。

變法是王安石一生的事業(yè)核心，雖然在罷相后，內(nèi)心仍不免牽掛，創(chuàng)作了部分充滿深切感慨的作品，如《重將》《載酒》等詩作，但只是偶爾為之，并非王安石晚年創(chuàng)作的主流。世易時移，政治理想的夭折，佛學經(jīng)典的影響，使得他開始滌蕩內(nèi)心積怨，回歸平淡質(zhì)樸的自我，轉(zhuǎn)向一種淡泊寧靜的心境。王安石開始將自我情感投射在身邊的一草一木上，他筆下的山水景物都帶上了人的情感色彩，蕩漾著靈動之美。他的七言絕句《北陂杏花》中，有兩句絕美的景物描寫令后人贊嘆不已：“一陂春水繞花身，花影妖饒各占春?！庇核?，繞著杏樹潺潺流動，映照下的妖嬈花影各自占得一分春色。春水的脈脈柔情，花影的妖嬈身姿，撲面而來的都是春的氣息。正是擁有了一顆淡泊寧靜的心，王安石才把眼前的景物描摹得如此多情動人。

三、王安石心態(tài)變化對其詩風的影響

王安石的心態(tài)從進取轉(zhuǎn)向淡泊，詩歌也一改枯瘦生硬的風格，變得豐腴渾成。后期的王安石，改革理想破滅，他將政治熱情投入對詩歌技藝的熔煉，他開始注重創(chuàng)造詩歌意境，使詩歌的意境變得開闊高遠，繼承唐朝開闊自由的體式，追求渾然天成、囊括乾坤的氣韻。他的后期詩歌，大量選取自然意象。筆下的景物意象，都是自身內(nèi)心觀念的外化，人的感情與自然融為一體，更是激發(fā)出內(nèi)心情感的真實流露。王安石的后期詩作常有謝靈運及晚唐詩那種清麗的風致，在此基礎上，又避免了謝靈運詩歌中詞句割裂之短，而兼具了陶淵明、杜甫的渾融詩境之長。如《歲晚》一詩，月、林塘等景物清幽雅潔，呈現(xiàn)出超脫塵世之美，令人流連。與謝靈運的山水詩相比，多了分寧靜淡泊，與大歷十才子及賈島一派的寫景詩相比，又多了分溫情。再如《悟真院》一詩，寫詩人倦游后倚窗午睡，好夢將闌，而將鳥鳴反襯得更加清幽。這反映出王安石晚年內(nèi)斂的心態(tài)，也是他領悟了生命的真諦后，對世俗之境的一種超越，自然流暢，情景交融，又渾然一體。

王安石的心態(tài)從進取轉(zhuǎn)向淡泊，詩歌也一改直率刻露的風格，變得委婉含蓄。比如他的《杖藜》一詩，通過記夢形式，抒發(fā)對政治時局的關懷，表明雖已退隱，卻依然時刻牽掛。就風格而言，《杖藜》已經(jīng)與前文所引的《眾人》一詩有了非常明顯的區(qū)別?！侗娙恕窔鈩莅蹴?，直抒胸臆;而《杖藜》則委婉了許多，紆徐平緩，寄托著深深牽掛和淡淡哀愁。再如《北山》一詩，“細數(shù)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化用了王維的《過楊氏別業(yè)》中 “興闌啼鳥散，坐久落花多”兩句，但意境更為婉曲深情。王維詩是說自己游興已盡，啼鳥已散，久坐之后，落花也漸漸多了;而王安石則化用出新，因“細數(shù)落花”而“坐久”，因“緩尋芳草”而“歸遲”，一掃王維詩中的倦意，流露出對落花芳草的淡淡憐愛、對短暫春光的依依留戀，在景物中表現(xiàn)自己主觀情感，把自然涌動的心理感受寫得紆徐平緩。

四、結(jié)語

通過傳記批評法的分析，結(jié)合王安石的人生經(jīng)歷，分析王安石心態(tài)的變化，進而分析王安石前后期詩歌風格的變化?？梢源笾驴闯觯捌谑送就ㄟ_，他的詩歌呈現(xiàn)出直峭刻露的風格;而晚年落寞，詩歌雅麗精絕。總的來說，王安石在經(jīng)歷了從通達到落寞后，心態(tài)發(fā)生了從進取到淡泊的變化，詩歌也從枯瘦生硬變得豐腴渾成，從直率刻露變得委婉含蓄。可以說，王安石晚年的詩作之所以取得了極高的成就，不僅在于詩中景物的絕美動人，更在于那豐腴渾成的意境以及含蓄委婉的情感中飽含的閑淡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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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中國石油大學（華東）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