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闊英

宗室是西漢政治生活中的一個特殊群體，他們地位尊貴，享有特權(quán)，在西漢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等方面均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白谑摇焙x有三：一指宗廟，《詩經(jīng)·國風·召南》：“于以奠之，宗室牖下?！盵1]286二指大宗之家，《儀禮·士昏禮》：“祖廟未毀，教于公宮三月；若祖廟已毀，則教于宗室?！盵2]971三指君主宗族，《史記》：“宗正者，主宗室諸劉屬籍?！盵3]2118一般而言，治漢史者關(guān)注的宗室，多集中在第三種含義，即劉氏的宗族。關(guān)于宗室的范疇，學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學者認為，“‘宗室’之稱，漢晉不止限于皇室”，與皇族有姻親關(guān)系者，甚至被人為制造的，如恩賜皇族姓氏或宣布某些人姓氏本身就與皇室同族，也都可稱為宗室。[4-6]有些學者則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漢代宗室并非“上下通稱”，而是專稱，專指漢朝皇帝之宗族，所以并不包括外戚等。[7-8]就本文而言，所論范圍“惟宗室子皆太祖高皇帝子孫及兄弟吳頃、楚元之后”，即漢高祖劉邦及其兄吳頃王劉仲、弟楚元王劉交的子嗣。

儒家學說在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之后得到大發(fā)展。武帝始置“五經(jīng)”博士，宣帝末增至十三博士，由此開啟了經(jīng)學的極盛時代，經(jīng)學也成為此后歷代王朝認可的正統(tǒng)思想。出于構(gòu)建新時期國家意識和治政理論的需要，自西漢中期始，統(tǒng)治者對儒學大力推崇，作為西漢統(tǒng)治體系中重要一環(huán)的宗室，也開始逐漸接觸、汲取儒學的養(yǎng)分，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成為經(jīng)學大家，在經(jīng)學發(fā)展史上占據(jù)重要一席。與之相對，一些受過良好經(jīng)學教育的宗室子弟的言行舉止，卻與儒家提倡的“孝”“義”相去甚遠。本文便以此為著眼點，對西漢宗室對經(jīng)學的接受和踐行程度作一粗淺討論，以就教于方家。

1 西漢宗室對儒學的接受態(tài)度

1.1 束身向?qū)W，主動研習儒家學說

西漢宗室之中，最早對儒學有所接觸并悉心就學、取得一定成就的當屬楚元王劉交。劉交，字游，高祖劉邦少弟，①《史記·楚元王世家》載：“楚元王劉交者，高祖之同母少弟也，字游?！保ㄖ腥A書局1959年版，第1987頁）《漢書·楚元王傳》載：“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921頁）“好書，多材藝”。與事稼穡的次兄劉喜和好酒色的劉邦不同，劉交少時便展現(xiàn)出向?qū)W之心，尤喜《詩》，“少時嘗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于浮丘伯。伯者，孫卿門人也。及秦焚書，各別去”。秦末劉邦起事，劉交“與蕭、曹等俱從高祖見景駒，遇項梁，共立楚懷王。因西攻南陽，入武關(guān)，與秦戰(zhàn)于藍田。至霸上，封交為文信君，從入蜀漢，還定三秦，誅項籍。即帝位，交與盧綰常侍上，出入臥內(nèi)，傳言語諸內(nèi)事隱謀”。[9]1921可以說，劉交于漢朝建立雖無極為卓著的戰(zhàn)功，但漢初諸多軍政大事中皆可見其身影。高祖六年（前201），劉邦奪韓信國，將其地一分為二，劃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屬劉交，封為楚王，都彭城（今江蘇徐州），成為漢初強藩。劉交獲封后，既未以藩王身份擁兵自重，又無心政治斗爭，而是攜志同道合的穆生、白生、申公一同就國，以之為中大夫，建立起以研習《詩》為中心的儒學團體。楚元王不僅派申公前往長安（今陜西西安）繼續(xù)向荀子弟子浮丘伯學習，而且親自“為《詩》傳”，號曰《元王詩》，惜今不存。更為重要的是，在劉交的倡導與熏陶下，“諸子皆讀《詩》”，好儒崇儒之風世代相傳。子郢客（一說名劉郢），奉父命與申公一起向浮丘伯學《詩》，高后時任宗正，封上邳侯，后為楚夷王。孫辟彊，“亦好讀《詩》，能屬文。武帝時，以宗室子隨二千石論議，冠諸宗室”。[9]1926辟彊子劉德，修習儒學的同時好黃老之術(shù)，多有所得。年少時數(shù)次上書言事，深得武帝喜愛，贊之以“千里駒”美譽。德子劉向，本名更生，年十二，以父任為郎。“會初立《穀梁春秋》，征更生受《穀梁》，講論《五經(jīng)》于石渠”，由是成《穀梁》學名家。劉向?qū)覀鳌对姟穼W亦造詣頗深，他好詩賦、能屬文，有多篇文學作品流傳于世。在其《列女傳》《說苑》《新序》三部代表作中，《列女傳》引《詩》119則，《說苑》引《詩》61則，《新序》引《詩》41則，三部書共涉及《詩》篇目82篇，“或直敘詩之本事，或以自己之理解用《詩》之本義”，[10]劉向?qū)Α对姟返木斐潭瓤梢娨话?。劉向子劉歆，“少以通《詩》《書》能屬文召見成帝”，[9]1967又善《易》和《穀梁春秋》。河平年間（前28—前25），受詔與其父一同校理國家典籍，得以接觸到各種稀見之書。他尤喜《左氏春秋》，“大好之”，又向丞相史尹咸、丞相翟方進學習，“質(zhì)問大義”。劉歆痛斥《五經(jīng)》博士“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至于國家將有大事……則幽冥而莫知其原”，[9]1970主張將《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皆列于學官，還原經(jīng)學之本真，使其更具實用性。由此拉開了今古文之爭的序幕，為漢代經(jīng)學注入了新的元素。可以說，楚元王一脈對西漢儒學的發(fā)展貢獻頗多，是漢代歷史上少有的皇族儒學世家。而這一切皆源于元王好《詩》，遺后世子孫以良好的家學家風，故朱彝尊《經(jīng)義考》稱贊道：“楚元王，高祖同父兄弟也。秦漢間，急攻戰(zhàn)，燔墳籍。一家之內(nèi)，仲則力田治生產(chǎn)矣；季則好酒及色，嫚罵儒生矣。交何所見而早，毅然學古，獨與穆生、白生、申公輩游，同受《詩》于浮邱伯，豈非豪杰之士無待而興者哉？然則交固漢儒林之首也。”[11]545

如果說楚元王一脈致力于推動經(jīng)學研究的精深，那么西漢中期的河間獻王則在搜集散佚儒家文獻、興修禮樂教化方面居功至偉。河間獻王劉德，漢景帝第二子，漢武帝劉徹異母兄，景帝二年（前155）被立為王，“好儒學，被服造次必于儒者”，[3]2093言行舉止皆合儒家禮儀法度。漢惠帝四年（前191），自秦始皇時代制定的實行了23年的《挾書律》被廢除，在秦代遭禁的《詩》《書》、百家語等陸續(xù)在民間出現(xiàn)。對古代典籍十分熱衷的河間王開始花重金搜求天下善書。他以金銀玉帛為賞，招四方之士前來獻書，凡是古本舊書，必好寫以還，留其真本，一時間獻書者眾多，“與漢朝等”。其所得之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jīng)傳說記，七十子之徒所論”，[9]2410對振興漢代儒學大有功績。劉德獨旌儒學，延聘儒生，“筑日華宮，置客館二十余區(qū)，以待學士”，[12]194名儒毛萇、貫長卿等都曾為其博士。又廣招天下學士，對所得之書進行整理、勘誤，精心校理成冊，探幽發(fā)微，闡明義理，逐漸形成了“修學好古，實事求是”的河間學風。除此之外，河間王劉德還致力于復興禮樂之教，以振興、弘揚儒家禮樂文化為己任。他在遍尋古書的過程中，“與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諸子言樂事者，以作《樂記》，獻八佾之舞，與制氏不相遠”，[9]1712“修興雅樂以助化。時大儒公孫弘、董仲舒等皆以為音中正雅，立之大樂”。[9]1071窮盡半生心力，最終于元光五年（前130），將其與眾儒生按古制修復的雅樂大禮獻給朝廷。雖然并未得到武帝的認可，但其對周代禮樂文化的傳承實有興微繼絕之功。

楚元王子孫和河間獻王劉德之外，梁懷王劉揖，“文帝少子也。好《詩》《書》，帝愛之，異于他子”，只可惜后因墮馬而死，英年早逝，不然，亦可能成為西漢宗室中又一位通儒。

1.2 傅、相之教，被動接受儒學教育

公元前202年，劉邦在楚漢之爭中戰(zhàn)勝項羽，稱帝建漢。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分封、翦滅異姓諸侯王的政治軍事斗爭后，劉邦確立了建同姓諸藩以承衛(wèi)天子的郡縣、王國并行體制。隨著各種制度的不斷完善，宗室的教育問題也被提上日程。

西漢除太子外，其他諸子多分封到地方為王，并有一套完整的官僚體制。《漢書·百官公卿表》載：

諸侯王，高帝初置，金璽盭綬，掌治其國。有太傅輔王，內(nèi)史治國民，中尉掌武職，丞相統(tǒng)眾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漢朝。景帝中五年令諸侯王不得復治國，天子為置吏，改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謁者、郎諸官長丞皆損其員。武帝改漢內(nèi)史為京光尹，中尉為執(zhí)金吾，郎中令為光祿勛，故王國如故。損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仆曰仆，秩亦千石。成帝綏和元年省內(nèi)史，更令相治民，如郡太守，中尉如郡都尉。[9]741

太傅，“主導王以善，禮如師，不臣”，[13]3627秩二千石。由于諸侯王就國時年齡尚輕，故天子代為置傅，以匡輔之。又因太傅是王師，負責諸侯王的教育事宜，責任重大，所以自漢初始便多由儒士擔任。如賈誼曾拜“梁懷王太傅。梁懷王，文帝之少子，愛，而好書，故令賈生傅之”；[3]2503韓嬰，治《韓詩》兼治《易》，“孝文時為博士，景帝時至常山太傅”；[9]3613夏侯始昌，通《五經(jīng)》，以《齊詩》《尚書》教授，明于陰陽，“時昌邑王以少子愛，上為選師，始昌為太傅”；[9]3154鼓宣治《易》，事張禹，“舉為博士，遷東平太傅”。[9]3051

相，初名相國，惠帝元年（前194）更名丞相，景帝中五年（前145），復更名為相，秩二千石，為諸侯國中的最高行政長官，“總綱紀，輔王”，相當于一郡之守，亦為中央代置。由于王國相權(quán)柄極大，所以漢初置相十分慎重，多選有功之臣或能力出眾者任之，如名臣曹參、周昌都曾為諸侯國相。到了西漢中期，統(tǒng)治者推崇儒學，一些儒生也有出任王國相的經(jīng)歷。如大儒董仲舒任江都易王劉非國相十年，[9]2523元朔四年（前125）又任膠西王劉端國相；[3]3128假倉，師從張山拊學《小夏侯尚書》，“以謁者論石渠，至膠東相”。[9]3605

中尉，秩二千石，《漢書·百官公卿表》稱其職責為“掌武職”，同書《何武傳》為“備盜賊”，可見中尉職掌為維護王國治安。但實際上，諸侯國的中尉，位比傅、相，亦有輔助王侯的功能，所以西漢歷史上出任中尉的儒生不少。如王吉通《韓詩》，能為《春秋》，又好梁丘《易》，班固稱其“兼通五經(jīng)”，就曾任昌邑王劉賀中尉；[9]3058名臣韋玄成，承其父《詩》《禮》家學，宣帝詔拜其為愛子淮陽憲王劉欽中尉；[9]3113楚元王中大夫申公，傳《詩》于徐偃，徐偃后為膠西中尉。[9]3122

至若內(nèi)史、郎中令等職，儒生更眾。

雖然漢代宗室中致力于修習經(jīng)學者不多，但諸侯王國的傅、相、中尉、內(nèi)史等主要職官有大批儒生擔任，他們輔王為政、諫王過失、助王教化，常常引經(jīng)據(jù)典、以身示范，使宗室諸王在無形中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如昌邑王劉賀被立為帝后“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發(fā)視之，青蠅矢也。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云乎？“營營青蠅，至于藩。愷悌君子，毋信讒言?！北菹伦髠?cè)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笨梢妱①R對《詩》是十分熟悉的。再加上武昭宣三帝在皇族中大倡儒學，甚至將其作為儲君必備的素質(zhì)，①如戾太子劉據(jù)“少壯，詔受《公羊春秋》，又從瑕丘江公受《穀梁》”；昭帝“誦《保傅傳》《孝經(jīng)》《論語》《尚書》”；宣帝“師受《詩》《論語》《孝經(jīng)》，操行節(jié)儉，慈仁愛人”。又，成帝無子，選宗室入繼時，定陶王劉欣因言行、答對得體，又通習《詩》，而受到成帝贊賞；中山王劉興卻因“令誦《尚書》，又廢”而被認為不賢?？梢姡芊裢ń?jīng)雖非繼承大統(tǒng)的主要因由，但卻是考量的重要標準。參見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741、223、238、333頁。宗室子弟，尤其是有屬籍的上層宗室，也不得不將經(jīng)學作為必修課程，普遍具備了一定的儒學素養(yǎng)。但無論如何，相較于好儒的楚元王、河間獻王、梁懷王等人，多數(shù)宗室子弟的習儒，只能說是被動地接受儒學教育。

2 西漢宗室對儒學倫理觀念的踐行

前文已述，西漢宗室普遍接受過儒家教育，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的言行舉止亦與儒家倫理相合。有學者統(tǒng)計，仁、義、禮、忠、孝、信、誠、敬是記載漢代史事典籍中最常出現(xiàn)的道德詞匯，是漢代社會倫理觀念的基本反映，也是儒家倫理思想的基本內(nèi)涵。[14]然而，漢代許多諸侯王的實際行為卻與朝廷提倡的孝、仁、義、禮等相去甚遠，可謂口讀圣賢之書，身為禽獸之事，行多無狀。最為典型的當屬廣川王劉去。劉去，漢景帝曾孫，廣川繆王劉齊子，廣川惠王劉越孫，是西漢歷史上的第三位廣川王。年少時，“師受《易》《論語》《孝經(jīng)》皆通，好文辭、方技、博弈、倡優(yōu)”，[9]2428可算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待年歲稍長，其荒淫暴虐的性格便顯露出來。其師因多次直言規(guī)諫，被他驅(qū)逐，“內(nèi)史請以為掾，師數(shù)令內(nèi)史禁切王家。去使奴殺師父子，不發(fā)覺”。劉去十分寵信王后昭信，而昭信善妒，多次陷害得寵姬妾。劉去不辨黑白，不僅鞭打、針刺、灼燙受誣姬妾，甚至將尸體肢解，扔入大鍋中煮爛，還召諸姬一同觀賞，可謂令人發(fā)指。后為相、內(nèi)史舉奏，議者“皆以為去悖虐，聽后昭信讒言，燔燒亨煮，生割剝?nèi)?，距師之諫，殺其父子。凡殺無辜十六人，至一家母子三人，逆節(jié)絕理。其十五人在赦前，大惡仍重，當伏顯戮以示眾”。[9]2432再如昌邑王劉賀。其師王式治《魯詩》，其中尉王吉“兼通五經(jīng)”，又有郎中令龔遂以“明經(jīng)為官”，身邊可謂群儒環(huán)繞。而劉賀本身也確實具備一定的儒學素養(yǎng)，龔遂常以《詩》《書》規(guī)諫；為帝27天被廢時，脫口而出的“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天下”；甚至死后都將孔子衣鏡和《論語》帶入墓中隨葬。但這并不能證明劉賀就真心向?qū)W，以儒學之禮儀規(guī)范自己。龔遂曾“請選郎通經(jīng)術(shù)有行義者與王起居，坐則誦《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劉賀當即應(yīng)允，“遂乃選郎中張安等十人侍王。居數(shù)日，王皆逐去安等”。[9]3638可見，劉賀對儒學并無興致，其能修習經(jīng)書，大概也是身邊的錚臣強為之。其真正的興趣在于“求長鳴雞，買積竹杖”，治宮室苑囿。即使昭帝死后被征召繼承大統(tǒng)，仍在路上“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毫無悲切之意；“大行在前殿，發(fā)樂府樂器，引內(nèi)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9]2940“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jié)詔諸官署征發(fā)，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9]2944這在以“孝”治天下的西漢朝廷和以“禮”立身的儒士看來，實在是罪無可恕，旋即被廢黜。

西漢時期，宗室行為無狀或犯罪的情況還有很多。彭海濤曾對漢代宗室王侯的犯罪行為作專文分析，將其劃分為“危害國家安全的罪行、違反倫理道德的罪行、侵犯人身或財產(chǎn)的罪行三大類”，[15]95并詳細統(tǒng)計分析了宗室的犯罪行為。有意思的是，在西漢中期儒學漸興之后，關(guān)涉?zhèn)惱淼赖碌那莴F行、不孝、驕淫等犯罪情況不在少數(shù)。雖然宗室失爵是由多種原因造成的，但似也可反映出儒家的倫理道德在宗室中并未得到完全的踐行。

揀選《史記》《漢書》可以發(fā)現(xiàn)，西漢宗室不僅未完全踐行儒家的倫理觀，甚至個人才能、道德素質(zhì)都處于整體下降狀態(tài)。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有很多，今粗淺論之。首先，諸侯王就國時大多年幼，缺乏系統(tǒng)的知識、道德教育，加上親近之人多為深宮婦人，難免約束不嚴，耽于玩樂。趙翼曾說：“推原其始，總由于分封太早，無師友輔導之益，以至如此。觀文帝八歲即封代王，出居于代，其他諸王可知。故《漢書》傳贊引魯哀公之言曰‘寡人生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未嘗知憂知懼?！蛞悦鳚h諸王率多驕淫失道。蓋沈溺放恣之中,居勢使然也。劉立奸事發(fā)，訊治，立對曰：‘立少失父母，處深宮中，獨與宦者、婦妾居，漸漬小國之俗，加以性質(zhì)下愚，輔相亦不以仁義相輔，遂至陷于大戮。’此雖畏罪自解之辭，實亦當時致弊之由也?！盵16]64-65再加上經(jīng)過漢初諸王叛亂，西漢朝廷對王國加強了管理，嚴禁王侯參與政事，又在經(jīng)濟方面加以種種限制，諸侯王恰如生活在牢籠一般。雖有極少修身向?qū)W者，但更多的是驕奢淫逸、沉溺放恣，更有甚者發(fā)生人格扭曲，殘忍暴虐，“禽獸行”頻見。其次，七國之亂后，西漢統(tǒng)治者愈發(fā)重視諸侯王的動向，努力解除地方王國對中央政權(quán)的威脅，武帝終其一生都致力于削藩奪爵，其后的昭宣二帝亦奉行不悖。所以這一時期傅、相的監(jiān)察舉奏王侯不法的功能便凸顯出來。為了防止諸侯與傅、相聯(lián)合，西漢有“阿黨法”，“諸侯有罪，傅、相不舉奏，為阿黨”，連坐受罰。如東平思王劉宇“壯大，通奸犯法，上以至親貰弗罪，傅相連坐”。[9]3320因此，相、傅為了忠于自己的職守和避免因諸侯王不法而受到連坐，往往極言直諫，督責甚嚴。劉賀就曾因龔遂“面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备猩跽?，王與相、傅之間矛盾激化，諸侯王殺傅的現(xiàn)象也屢見不鮮。所謂“親其師，信其道”，驕奢放縱的諸侯王與以禮修身的儒生相、傅矛盾重重，甚至自己的私生活也遭到他們的嚴密監(jiān)視和指責，自然很難踐行儒家的道德標準。最后，“諸侯王的良好行為所招來的罪患,遠過于禽獸行所招來的罪患”。[17]106西漢帝王并不希望宗室成員具備卓越的行政能力和社會影響力，因為這會使其產(chǎn)生對中央朝廷的離心力，威脅政權(quán)的穩(wěn)定與安全，即使在學術(shù)上也是如此。西漢中期，致力于學術(shù)文化研究與傳播的，除了淮南王劉安，便是劉德的河間儒學團體了。河間王劉德求書、校書、獻書，將畢生精力投入到古書的收集與整理中，所得之書，數(shù)量幾與朝廷藏書等同。他還恢復周代禮樂制度，獻八侑之樂。然而他的行為卻受到了武帝的猜忌，“問五策，獻王輒對無窮。武帝艴然難之，謂獻王曰：湯七十里，文王百里，王其勉之。王知其意，歸即縱酒聽樂，因以終”?？梢?，朝廷并不希望宗室王侯擁有出色的學問和能力，他們只需安享富貴即可，因為只有沉迷于酒色，才不會對皇權(quán)產(chǎn)生威脅。這大概也是西漢宗室多無狀的原因之一吧。

總之，西漢統(tǒng)治者出于維護政治統(tǒng)治的需要，自中期始大力推崇儒學，并在宗室子弟中進行普遍的儒學教育，多置儒生相、傅以教之、輔之，但宗室子弟尤其是諸侯王對儒學的接收和對儒學倫理的踐行情況卻并不如意，這當與諸侯王年幼就國、缺乏系統(tǒng)教育，以及中央朝廷對地方王侯的防范和打擊有一定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