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

【編者按】

近幾年，中國的海外游學市場持續(xù)繁榮。每到暑假，劍橋的康河畔，哈佛的校園里，甚至北極圈內的游輪上，都不乏中國孩子成群結隊的身影。在教育國際化的進程中，作為一種重視體驗的教育模式，海外游學已然成為一些城市學生的必修課，也成為市場規(guī)模數百億元人民幣的龐大產業(yè)。然而，透過追捧和喧囂，海外游學熱背后也出現了許多現實問題，比如游而不學、盲目攀比，使許多家長有被坑之感。

海外游學對中小學生來說有必要嗎？海外游學如何充分體現教育價值？面對魚龍混雜的海外游學市場，家長如何甄別服務機構？帶著這些問題，本刊記者采訪了孩子有游學經歷的家長、游學服務從業(yè)人士和專家學者。

游學市場不成熟

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擴大孩子的知識面，增長孩子的見識，近幾年，海外游學成為不少家庭的“剛需”。但令人憂慮的是，海外游學市場的快速發(fā)展中隱隱可見其野蠻生長態(tài)勢。新東方《2018中國國際游學行業(yè)發(fā)展報告》顯示，2017年參與國際游學的人數達86萬人，2018年預計達105萬人，而且人數還將繼續(xù)呈擴大趨勢，年市場規(guī)?；蜻_200億元。一次游學費用在3～5萬元的占比56.8%。與這種蓬勃發(fā)展不相符的是，參與海外游學的學生常被層層轉包，服務頻頻打折，加上市場監(jiān)管不力，游學組織亂象叢生，導致學生要求退費、投訴甚至引發(fā)暴力事件。

說到海外游學，河北省石家莊市家長李先生馬上情緒激動起來：“什么海外游學，純粹是騙局！我兒子去年暑假參加海外游學項目，去英國待了兩周，回來對我說，自己參加的實際上是打著游學幌子的旅游團，費用卻是普通旅游團的兩倍！我氣不過，找服務機構討說法，對方卻說，帶孩子們參觀了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還在夏令營里與俄羅斯、烏克蘭、比利時等國的青少年聯(lián)歡，怎么能說沒有‘學的內容？兒子卻說，這樣的活動只是走走形式。我知道，這個啞巴虧我吃定了，因為根本沒有地方討說法！一次游學費用兩萬多，對我們工薪階層的父母來說不是小數目，騙子們也太黑心了！貴刊一定要呼吁政府部門來管管！”

上海市家長孔女士認為，家長支持孩子參加海外游學，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接受采訪時她說：“今年我花4萬多，讓女兒參加了赴澳大利亞的游學項目。報名之前我打聽了一下，知道現在的海外游學都是有其名無其實，不過是變著法兒賺家長們的錢罷了，但我還是給兒子報了名，因為我不想讓他自卑。去年暑假后開學，班里同學免不了要交流假期生活，有的去了美國，有的去了英國，有的去了加拿大，沒有參加海外游學的同學都自慚形穢。兒子回家跟我說起這事，我心里酸酸的，馬上答應他今年暑假一定出國。報名時發(fā)現，游學費用有2萬多的，有3.5萬的，之所以選擇較貴的這條線，完全是出于安全考慮。花4萬多買兒子一份自信，不知道值不值，但不管值不值，都得買??！”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目前我國的海外游學市場尚不成熟，一些項目游而不學，只在普通旅游產品上打上“游學”標簽，價格立即水漲船高;一些項目走奢華路線，吃大餐、住豪華酒店，甚至安排奢侈購物，完全復制成人游的套路;一些項目以體驗名校、提高語言水平為幌子，實際上就是帶孩子轉轉校園，跟外國人聊聊天;一些組織機構資質堪憂，項目設計粗糙，隱含安全風險……各種項目良莠不齊，游學亂象令人擔憂。更令人不安的是，家長即便感覺被坑，也很難維權。

北京市教育觀察家馮先生認為，海外游學市場亂象叢生，到了全面治理的時候了。接受采訪時他說：“其實，對于中小學生的游學，國家是有專門規(guī)定的。具體管理規(guī)范主要有：教育部、國家旅游局等11部門制定的《關于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國家旅游局《研學旅行服務規(guī)范》;教育部、外交部、公安部、國家旅游局《關于進一步加強對中小學生出國參加夏（冬）令營等有關活動管理的通知》等。”管理規(guī)范如此之多，為什么海外游學亂象依然層出不窮？馮先生認為主要原因有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相關法律法規(guī)滯后。前述游學相關管理規(guī)范僅僅屬于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或者行業(yè)指引，不具有法律法規(guī)的強制執(zhí)行效力，違反其規(guī)定也不會導致嚴重的法律后果。比如《研學旅行服務規(guī)范》規(guī)定，承辦方人員設置要求為“應至少為每個研學旅行團隊配置一名研學導師，研學導師負責制訂研學旅行教育工作計劃，在帶隊老師、導游等工作人員的配合下提供研學旅行教育服務”。實踐中，如果承辦方未設置研學導師，如何管理和處罰？規(guī)范中并未明確。

二是行業(yè)準入門檻規(guī)定不明確?！蛾P于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規(guī)定：“中小學生研學旅行是由教育部門和學校有計劃地組織安排，通過集體旅行、集中食宿方式開展的研究性學習和旅行體驗相結合的校外教育活動。”《關于進一步加強對中小學生出國參加夏（冬）令營等有關活動管理的通知》規(guī)定：“組織中小學生參加出國夏（冬）令營等有關活動的主辦單位應是中小學校、教育行政部門所屬的對外教育交流機構或者共青團、少先隊與婦聯(lián)組織，可以委托國家旅游局許可經營出境旅游業(yè)務的旅行社承辦。凡涉及與國際（或目的國）非政府組織開展交流的，應向上級外事主管部門請示報批和備案?！庇纱丝梢钥闯?，前述規(guī)定研學活動是由教育部門和學校組織的校外教育活動，那么其他培訓機構甚至咨詢公司等主體是不是也可以組織？顯然缺乏明確規(guī)定。

三是政府統(tǒng)一監(jiān)管缺失。海外游學涉及教育、旅游、工商、公安等多個監(jiān)管部門，目前仍沒有明確的監(jiān)管主體，各部門又缺乏一個統(tǒng)一有力的監(jiān)管機制，形成了監(jiān)管的“真空”，導致查處力度不夠。

教育焦慮何時休

面對家長和專家的口誅筆伐，北京市某海外游學服務機構負責人井先生大呼冤枉。他扳著指頭向記者列數海外游學的好處：“海外游學能拓寬孩子的國際視野，豐富孩子的人生閱歷，增強孩子的主動性，培養(yǎng)孩子的個性以及國際化、多元化的文化理念和思維習慣，訓練孩子的獨立生活能力和自主理財能力，使孩子學會怎樣與人合作，引導孩子接受西方先進的教育體系和教育理念，感受西方獨特的英語教學風格、純正的英語學習氛圍，提升孩子對外國的學校、教育模式和質量的感性認識和判別力，等等。當然，還能帶孩子領略各國優(yōu)美的自然風光?？傊螌W的這些獨特的作用會為孩子今后出國留學奠定扎實的基礎，盡管這些作用現在看不出來?！彼蛴浾咄嘎?，參加海外游學項目的孩子，多數有將來出國留學的計劃，而且大多成行，“從這個意義上說，海外游學是給將來出國留學打前站。一般來說，面對未知環(huán)境，人們心中不免擔心，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全，環(huán)境是否適合自己，而海外游學正好提供了一個讓家長消除疑慮的渠道。為什么只看到我們的弊端呢？據我所知，現在海外游學日益低齡化，學齡前兒童馬上就要成為海外游學的生力軍了！”

記者從攜程旅行網游學業(yè)務部門了解到，從去年開始，越來越多的學齡前兒童去海外游學。今年夏季，在攜程網預訂海外游學服務的顧客中有10%是學齡前兒童，這與去年相比有很大增長。攜程網的相關負責人稱，這類旅游一般有兩種形式，一種主要是美國、英國和新加坡的專業(yè)團隊組織的夏令營，旅游內容包括參觀文化景點、聽教育專家講課等。還有一種是去外國幼兒園做短期的交換生，最受歡迎的國家有美國、英國、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另據途牛網統(tǒng)計，去年中國赴海外游學的學生中，學齡前兒童所占比例為6%。平均每人的花費在2萬～3萬元。

成都市某海外游學服務機構業(yè)務經理葛先生認為，海外游學市場混亂，家長要負一半責任。“因為有需求才有市場?！彼f，“我接待過數以千計的家長，感覺他們不是在投資教育，而是在與別的家長斗氣。這樣說可能不禮貌，得罪衣食父母更不厚道，但我也是家長，不想賺昧心錢，所以實話實說?，F在的家長都太焦慮了，什么‘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什么‘高考決定命運，都是自己嚇自己。可能是不想自己焦慮吧，就拉上別的家長一起焦慮，拼來拼去，不知是為了孩子的前途還是自己的面子。海外游學，據說家長們拼的是文化視野和海外經歷，誰敢不拼？拼的家長多了，游學服務機構就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為了賺錢，當然會降低標準，以次充好。這是市場潛規(guī)則。吃虧的不僅是家長，還有我們這些真正有實力卻不敢吹牛的機構。”

兩年前的暑假送女兒去美國游學的董先生接受采訪時說：“確實不能完全否定海外游學，但除了兩百多張旅游照片，我不清楚女兒還收獲了什么。不過，這些照片讓她媽媽在朋友圈里火了一把倒是事實。女兒在美國的兩周，以及此后的半年，給她媽媽掙足了面子，許多人打聽海外游學的細節(jié)，不久后就有人找我借錢交購房首付?？傊?，我們家一下子進入小康階層了，這都要拜女兒所賜！所以，我同意葛先生的看法，海外游學市場混亂，是家長們的焦慮給折騰成的?！?/p>

江蘇省南京市教育專家李先生認為，一味苛責家長沒有道理，畢竟家長是海外游學的埋單者。接受采訪時他說：“不參加海外游學，就會讓孩子在集體中失去共同語言，是這種人為制造的教育焦慮讓家長陷入困境。這種焦慮，不僅表現在游學上，也表現在擇校、校外輔導等諸多教育領域中。它們的共同特點是不斷異化教育，通過制造焦慮情緒讓家長陷入恐慌，從而迅速建立起不健康的市場?！?/p>

李先生認為，面對群體焦慮，家長應該有一定的定力，不必打腫臉充胖子，勉強籌集資金送孩子出國游學，而是應該將家庭的實際情況告知孩子，引導其樹立正確的價值觀?！皞€人是否優(yōu)秀，與是否能游學沒有直接聯(lián)系。至于攀比，更是一種不健康心態(tài)。如果家長在家庭條件尚不允許的情況下，一味滿足孩子的需求，終究會有力不從心的一天。何況，如此做法也未必有利于孩子的成長。”李先生建議道。

選擇項目須謹慎

北京某海外游學服務機構業(yè)務經理凌女士認為，一味否定海外游學和一味否定家長投資教育的積極性都是片面的。與其不接受新事物，不如深入了解它，然后再下結論。接受采訪時她說：“游學是‘游和‘學的有機結合。有的線路以學為主，像美國的常青藤學校都安排了可以轉成大學學分的夏季課程，某種意義上也是游，但是以學為主，以游為輔。有的線路是以游為主，諸如高校游，主要是游覽所有城市的著名景點，包括博物館、科技館等。實際上，去大學的交流也是游，是在游的過程中增長見識，從而形成一種體驗式的學習。另外，游學更多的是孩子人生觀和價值觀形成的過程。從這些方面不難看出，海外游學有其存在價值。建議家長朋友們根據家庭的實際情況和孩子的興趣，因材施教，量力而行。如果確定要參加海外游學，對游學項目、線路和服務機構必須謹慎選擇。只有這樣才能充分發(fā)揮海外游學的作用?！?/p>

凌女士根據自己的從業(yè)經驗，為家長朋友們總結出以下10項選擇依據：

1.選擇具有正規(guī)資質的游學服務機構。家長在選擇游學機構前應多了解游學機構的品牌、公信力、聲譽、經驗等，尤其是游學機構是否具備專業(yè)的資質，比如是否具有國家頒發(fā)的正規(guī)留學資質或者正規(guī)國際旅行社資質。

2.選擇具有國際背景、在海外有直接辦公室和工作團隊的游學服務機構。在目前的游學市場中，家長要選擇具有國際背景、在海外有直接辦公室和工作團隊的游學服務機構協(xié)助，要保證高質量的海外學習，又要保證孩子們的出行安全。

3.選擇與海外院校有深度學術合作，并且院校知名、國際教育資源豐厚的游學服務機構和海外名校。國際游學服務機構與海外院校建立學術層面的深度合作，可以保障孩子們深入到名校校園，游學項目含金量更高。

4.選擇可以直接在海外名校課堂里進行學習的游學項目。在名校課堂里直接學習上課，可以更深入地體驗原汁原味的海外精英教育，名校的學術氛圍和百年文化能真正助力孩子們身心的成長。

5.選擇在海外知名院校課堂學習時間至少保證連續(xù)一周的游學項目。學習具有規(guī)律性，如果不能保證孩子們在名校課堂上進行連續(xù)有效的學習，那么也無法達到深入了解真實外國學習生活的效果，僅僅在學校教室里上一兩天英語課是沒有價值的。

6.選擇游與學比例搭配科學合理的游學項目。優(yōu)質的國際游學項目，學習一定要占據至少40%的比例，而游玩的設計也需要和學習內容相關聯(lián)，這樣才能踐行在游中學、在學中游的快樂學習教育理念。

7.選擇內容豐富、設計合理，能夠真實體驗海外學習生活的游學項目。只游不學的膚淺和只學不游的枯燥都不是我們所提倡的。國際游學的真正意義是深入了解中外教育和文化的差異，更準確地規(guī)劃孩子的未來。內容豐富、設計合理的游學項目可以讓孩子們和外國學生一起上課;通過入住外國寄宿家庭或名校宿舍，充分適應國際文化和生活，親身體驗國外風土人情。

8.選擇教師配備細致豐富、師資力量雄厚的游學項目。在國際游學活動中，不論生活、學習、帶隊組織、整體督導都應該有專門的老師或專業(yè)輔導員負責。課堂學習的教師與學生的配置比例至少為1：15。授課老師不論是外教還是中國人，都應該具有專業(yè)的教師從業(yè)資格證書，并且是名校畢業(yè)、名校任教、經驗豐富的老師，這樣才值得孩子們遠赴海外進行學習。

9.選擇在海外有高度安全保障的游學服務機構。選擇一家具有高度安全保障的專業(yè)教育機構，可以把游學風險降到最低。家長可以通過吃、住、行各方面來判斷游學的安全度標準：比如選擇通過該國安全標準檢查的食品、正規(guī)餐廳或學校食堂;寄宿家庭在各州或市政府進行過備案，有接待國際學生的經驗;出行選擇幾十年零事故的巴士公司等。

10.選擇可頒發(fā)游學成績認證或游學經歷證書的游學服務機構。一張有分量的結業(yè)證書，將是孩子未來出國留學最有力的敲門磚，它會在申請大學、簽證、綠卡及其他手續(xù)時成為影響面試官判斷的有力依據。

本刊認為，海外游學能夠讓中小學生增長見識、開闊眼界，與正規(guī)教育形成互補，是很好的素質教育方式。但是，由于海外游學市場不成熟，造成價格居高不下、游而不學、安全沒有保障等問題，其中每一個問題都牽動家長們的心。因此，本刊呼吁管理部門早日出臺針對性更強的法律法規(guī)，完善旅游行業(yè)自律規(guī)則，建立健全海外游學機構的行業(yè)標準以及準入門檻，著手建立全國性的、代表海外游學機構共同利益、自律透明性強的行業(yè)協(xié)會，推出游學市場的“黑名單”制度，讓家長的教育投資高收益、零風險。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