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明
(西北大學 歷史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69)
宋代是一個民族矛盾極其尖銳復雜的歷史時期,周邊積極拓展統(tǒng)治空間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所造成的國防壓力,伴隨著王朝的始終。宋太宗北伐的失敗,促使宋代軍事戰(zhàn)略的重大轉變,即以全面防御取代主動用兵。在此形勢下,宋代兵力主要分布于邊防地區(qū),其次是都城,以加強內(nèi)外守御。如宋仁宗慶歷年間,僅開封、河北、陜西、河東四地的軍隊數(shù)量就已100萬余,占慶歷年間總兵力的80%左右。宋高宗紹興末年,沿江和四川前線的駐軍亦有28萬余[1]。基于邊區(qū)龐大的駐軍數(shù)量和復雜的軍政環(huán)境,為了確保邊區(qū)穩(wěn)定,避免事端,宋代統(tǒng)治者高度重視軍事法層面的邊防法制建設,制定了諸多針對邊區(qū)軍隊的特別法。學術界以往的研究雖已對宋代邊防立法有所觀照,但多從邊境貿(mào)易法、情報管理法等角度予以研究,并未論及軍事法。本文擬以軍法為中心,就其所涉邊防方面作一探討,藉此管窺宋代邊防立法*宋代軍法內(nèi)容詳密,涵蓋軍人犯罪的各個方面。階級法、擅興律、士兵逃亡法、戰(zhàn)時軍法、諸禁律、主兵官禁約等,均適用于宋代邊區(qū)軍隊。為了厘清宋代邊防立法特點與精神,本文僅考察宋代軍法中針對邊區(qū)軍隊的特別法。。不足之處,尚祈方家賜教。
基于沿邊將帥所處的敏感地理位置和擔負的重大國防責任,宋廷先后有針對性地頒布禁令,防范與懲治其各種可能危害邊防局勢及國家利益的行為。
嚴控軍權是宋代軍事改革的核心任務。對于沿邊統(tǒng)轄重兵將帥的調(diào)兵權,宋代在強化中央集權的過程中不僅以樞密院收掌,而且從軍法領域予以嚴格制約。
宋太祖建隆四年(963),宋代第一部成文法典《宋刑統(tǒng)》正式頒降實施。其“擅興律”之第1門“擅發(fā)兵”第1款、第2門“給發(fā)兵符”第1款即是針對統(tǒng)兵將帥,特別是邊區(qū)將帥的律條,旨在懲處擅自調(diào)發(fā)軍隊的行為。詳文如下:
諸擅發(fā)兵,十人以上徒一年,百人徒一年半,百人加一等,千人絞。(謂無警急,又不先言上而輒發(fā)兵者,雖即言上,而不待報,猶為擅。文書施行即坐。)給與者,隨所給人數(shù),減擅發(fā)一等。(亦謂不先言上,不待報者,告令發(fā)遣即坐。)其寇賊卒來,欲有攻襲,即城屯反叛,若賊有內(nèi)應,急須兵者,得便調(diào)發(fā),雖非所屬,比部官司亦得調(diào)發(fā)、給與,并即言上。(各謂急須兵,不容得先言上者。)若不即調(diào)發(fā)及不即給與者,準所須人數(shù),并與擅發(fā)罪同;其不即言上者,亦準所發(fā)人數(shù),減罪一等。若有逃亡盜賊,權差人夫,足以巡捕者,不用此律。[2](P283)
第2門第1款:
諸應給發(fā)兵符而不給,應下發(fā)兵符而不下,若下符違式,(謂違令、式,不得承用者。)及不以符合從事,或符不合不速以聞,各徒二年。其違限不即還符者,徒一年。余符,各減二等。(凡言余符者,契亦同。即契應發(fā)兵者,同發(fā)兵符法。)[2](P285)
宋仁宗慶歷三年(1043)編成的《武經(jīng)總要》中,保存著現(xiàn)存最完備的一部宋代戰(zhàn)時軍法——“罰條”。其第8款條文:“邊塞有警急及探得賊中事機,不取主將節(jié)度而擅發(fā)兵者,斬。或賊已叩境,即時須兵馬策應,關報主將不及者,勿坐?!钡?款條文:“不候銅符木契與宣命文牒相勘合而輒發(fā)兵者,斬。得符契不發(fā),及不即發(fā)者,斬。(不即發(fā),謂出軍臨陣之時。)若尋常抽發(fā)移替,自依常程日限?;螂m得符契,不依次第及宣命文牒相副而輒發(fā)者,亦斬?!盵3](P456)亦是對邊區(qū)將帥擅自發(fā)兵、不遵軍令行為的懲治。
上述律文意義至為重要,關系著趙宋王朝的軍政大局,終宋一代被奉為不易之典。在司法實踐中,宋代統(tǒng)治者對擅發(fā)兵的沿邊將帥多實施嚴懲。如宋太宗至道元年(995),澄州刺史、馬步軍都軍頭孫贊擅率兵入敵境失利,被斬[4](P825)。宋真宗大中祥符七年(1014),永寧寨監(jiān)押楊光習擅領兵與蕃族斗,被除名、配隸鄧州[4](P1890)。宋神宗熙寧元年(1068),左藏庫副使種諤坐擅興,被奪四官、安置隨州[5](P405)。
宋太祖乾德四年(966),為了杜絕將帥豢養(yǎng)親兵,形成腹心,詔:“殿前、侍衛(wèi)諸軍及邊防監(jiān)護使臣,不得選中軍驍勇者自為牙隊。”[4](P178)即禁止三衙及邊防地區(qū)將領選取驍勇士兵作為自己的親兵衛(wèi)隊。此法令一方面的確使趙宋王朝自建國伊始便成功地革除了中唐以來武人擁兵跋扈的社會積弊,另一方面卻給宋代國防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
戰(zhàn)時,由于無親兵的貼身護衛(wèi),邊將多有亡歿。宋太宗端拱二年(989),知制誥田錫言及“老于邊事,洞曉敵情”[4](P464)的名將楊業(yè)戰(zhàn)歿事,指出:“昨來楊業(yè)陷陣,訪聞亦是無自己腹心從人護助捍御,以致為敵之所獲。”[6](P361)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宋遼望都之戰(zhàn),定州副部署王繼忠陷于契丹。真宗即言:“此戰(zhàn)頗聞有臨陣公然不護主帥,引眾先遁者。”[4](P1194)至宋仁宗朝對夏戰(zhàn)爭時,這一軍政問題再次凸現(xiàn)。慶歷元年(1041)十二月,知秦州韓琦認為“前日山外之戰(zhàn),諸將多亡沒,所部兵眾,故不可一概問罪。今不立法制,則各務生全,豈復以主將亡沒為意!若人數(shù)不多,則軍法可必行”,他建議宋廷允許陜西、河東諸路將帥擁有一定數(shù)量的親兵[4](P3108)。其時,中書省、樞密院也一并上言:“欲令諸路將帥各置親兵,選有武藝膽勇充,每月特給錢二百。應出師臨敵,援護本官?!盵7](P6740)最終,宋廷吸納了朝臣意見,下詔容許陜西、河東將帥設置親兵,以有效保護邊帥的人身安全。關于這條詔令,有以下幾點需要特別說明:第一,沿邊諸路各級將帥被許可設置的親兵數(shù)量被嚴格限制,所謂“陜西、河東諸路部署許置親兵百五十人,鈐轄百人,招討、都監(jiān)等七十人”。第二,親兵軍俸由朝廷發(fā)放,即“月加給錢二百”[4](P3208)。這種在宋廷掌控的范圍內(nèi)選拔軍中“有武藝膽勇”[7](P6740)者充任將帥親兵,并由政府統(tǒng)一給付俸錢的做法,全然有別于唐末五代時期的武將豢養(yǎng)親兵,與“私置”無關,是為“官設”。第三,出于國防利益的考慮,宋廷僅允許沿邊的陜西、河東地區(qū)將帥置親兵,而非全國。即便如此,慶歷二年(1042)二月,宋廷緊急頒詔,對上年十二月詔令進行了補充說明和界定:“陜西兵官不帶路分及知州者,無得給親兵?!盵4](P3221)
宋代法律明確要求各級行政官員忠于職責,不得擅自離開本職崗位,否則將追究其刑事責任。因職責的特殊性,將帥此種行為會被加重處罰[4](P2514),而沿邊地區(qū)將帥所受刑罰更為嚴厲。如,宋太宗雍熙四年(987),雄州兵馬部署劉廷讓“任處邊城,兼茲統(tǒng)帥之權,制彼羌戎之境”,卻擅離治所,輒赴京師,被貸死、削奪在身官爵,安置商州[8](P346)。宋神宗元豐元年(1078),因無故棄城寨,機榔縣巡防地分陳嵩被斬,機榔縣守把胡清被刺配沙門島[4](P7029)。南宋《慶元條法事類》明文規(guī)定:“諸在官無故亡(擅去官守亦同亡法)。計日輕者,徒二年;有規(guī)避或致廢闕者,加二等;主兵之官,各加一等;緣邊主兵官,又加二等;統(tǒng)轄官司知而聽行者,減犯人一等(不從計日之坐)?!盵9](P160)
人們常說“沒有大膽的猜想,就沒有偉大的發(fā)現(xiàn)?!痹诟拍罱虒W中也是如此,對于要學習的概念,教師應鼓勵學生積極展開猜想,并通過具體的探究、提煉、總結過程來驗證自己的猜想,如此教學,學生們的合情推理能力也隨之得到了提升。
關于邊防將帥,宋代還有一些禁律。如,限制邊將交易,禁其購買某些軍需物資。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禁河北、河東、陜西緣邊部署、鈐轄、都監(jiān)、知州等私買軍衣絹染彩,博市府州蕃馬”[4](P1941)。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禁陜西緣邊主兵官與屬羌交易,犯者以違制論”[4](P3034)。慶歷元年(1041),“禁沿邊臣僚私市馬”[7](P7186)。再如,嚴禁邊將以各種方式泄露軍機。宋仁宗皇祐二年(1050),“禁絕邊臣養(yǎng)放鷹鶻。如差士兵飛放,以違制論私罪”[7](P6510)。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詔諸沿邊官吏輒以私書報邊事,以違制論”[7](P6538)。
作為管理和約束士兵最重要的軍法,宋代士兵逃亡法對于內(nèi)地士兵逃至邊境及邊境駐軍的逃亡行為,有著細密的規(guī)定和嚴厲的懲戒。
宋代士兵“逃亡之法,國初以來各有增損”[10](P4811)。其中,禁軍逃亡法從宋初“逃走一日,即斬”[4](P5704),到宋仁宗時期“改滿三日”[10](P4811),再至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調(diào)整為“諸禁軍逃走捉獲斬,在七日內(nèi)者減一等,刺配廣南牢城;首身者杖一百”[4](P5704),禁軍逃亡滿七日者判處死刑的制度被固定下來。然而,宋代邊法甚嚴。在禁軍逃亡法漸趨放寬的過程中,慮及“捕逃軍法輕”,士兵多逃入外界,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宋廷強調(diào):“禁軍逃至緣邊,經(jīng)一宿捕獲者,斬。”[4](P4253)即禁軍逃至邊境地區(qū),仍依照國初舊制,經(jīng)一宿者處斬。
除嚴明邊法外,對逃至邊境敏感區(qū)域的士兵,宋廷還會采取一些寬猛相濟的措施。宋初,宋遼尚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宋太宗雍熙四年(987),宋廷針對逃亡至遼國的軍人發(fā)布詔令:“今后有能自北界脫身來歸朝廷者,并不問罪,依舊隸軍額。如曾受契丹[丹]補置者,并與偽命職官。仍令沿邊州縣隨處支賜衣服、續(xù)食,部送赴闕下?!盵7](P7678)即軍人逃入北界,若能自歸宋廷,將不受刑罰。宋仁宗時期,宋遼早已議和,遼朝卻將逃至境內(nèi)的宋軍勇亢者編為“投來南軍”以自用。宋廷對能脫身南歸者不僅“貸罪”,而且“稍遷補”,于是“歸者眾,因以刺知契丹事。契丹遂拒亡卒,黜南軍不用”[4](P3995),成功地瓦解了遼朝的“投來南軍”。宋廷此舉目的有二:一是削弱遼國力量;二是通過歸來軍士,刺探遼國情報。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些法令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并非長久之法。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宋廷仍會厲行邊法。宋太祖開寶六年(973),殿直、棣州兵馬監(jiān)押傅廷翰預謀逃入契丹,就被宋廷斬殺[4](P297)。更有甚者,士卒亡入敵國不歸,其家屬也要代其受過。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知威虜軍魏能上言:“軍士亡入賊境者,即請沒其妻子為奴婢。”但宋真宗“慮其無以自新”,詔:“先監(jiān)其家屬,限百日招誘,限滿不獲,實入賊境者,其妻子論如法?!盵4](P1204)也就是說,軍士逃亡入遼境內(nèi)百日不歸者,其妻子兒女將被沒官為奴。
對逃入蕃部的沿邊士兵,宋初量刑并不重。如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詔:“緣邊軍卒亡匿蕃部者,限百日自首,為兵為農(nóng),各從其便,仍加給賜。”[4](P1214)由于處罰過輕,士兵逃亡入蕃的現(xiàn)象并未減少。大中祥符二年(1009),臣僚上言:“有軍士亡命入蕃,自首者皆從減等,至有再亡命者,蓋罰輕之弊,望自今并從斬決?!狈ㄋ路蕉ㄖ?沿邊諸州軍人亡命入蕃自首者,“卒請斬之,妻子免緣坐,情重者論如律”[4](P1623)。也就是說,逃入蕃部的軍人即便自首,也會被處斬刑,但其妻子兒女可免緣坐之法。至此,宋代士兵逃亡入蕃法才趨于嚴厲。大中祥符八年(1015),宋廷對該法予以補充,詔曰:“緣邊諸州士卒為蕃界所部送官者,如實投蕃,即依元敕區(qū)斷;若因緣避役,即決隸本指揮名下?!盵4](P1921)宋朝政府一方面修訂士兵逃亡入蕃法,另一方面則對能夠將逃軍捕送朝廷的蕃部許以賞賚,以致到北宋中期出現(xiàn)了蕃部利于厚賞,而將本非逃亡的宋兵擄掠入蕃的情況。如,宋仁宗天圣四年(1026),戶部副使王博文言:“陜西沿邊蕃族捕送逃軍,頗有因差勾當,或遠探伏路、伐木采柴,偶逢蕃賊,拒敵不下,被虜掠前去。蕃部利于賞給,經(jīng)涉年月返捕送官。有司鞫勘,但招背漢投蕃之罪,依條處死。”針對這種狀況,宋廷下詔:“自今但不是故投蕃部,詳酌稍有證據(jù)、根勘分明者,特與貸命,決配外州牢城訖奏。情至輕者,奏裁?!盵7](P6628)即士兵如能證明自己不是故意逃入蕃部,即可免于死刑。與之相應,宋廷旋即減少了對蕃部捕送逃軍的賞賜,“罷給錢纟采,止與腰帶、襖子”[4](P2427)。
在強化士兵邊境逃亡立法的同時,宋代也加大了對將帥的問責力度。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宋廷要求沿邊將官必須對士兵逃亡承擔一定責任,詔環(huán)慶、鄜延、涇原、秦鳳、熙河、河東路,“昨出界將領官所部兵,除死事及因傷而死外,會計已及數(shù),如及二分,追一官;二分半,二官;三分,三官;三分半*筆者按:《宋會要輯稿》刑法7之18“三分半”原作“五分半”,而前文系數(shù)為“二分”“二分半”“三分”;又《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323,元豐五年二月甲寅作“三分半”,據(jù)改。、四分,五官;四分半,六官。免勒停,差遣依舊。其降官至奉職,各罷將副差遣”[7](P6742)。也就是說,沿邊將官率軍出界,若士兵逃亡人數(shù)超過20%,就會受到降官處罰。換言之,20%這一法定比例,成為沿邊將官是否被追官的執(zhí)法標準。如,同年十月,涇原路第八將戴嗣良、賈辯“出師亡失二分一釐”,被追一官,其后戴嗣良上訴“計數(shù)不及二分”,宋廷遂下詔免追二人之官[7](P6702)。
為了防范邊境逃兵匯聚為盜,宋代還不定期頒布首身法,以之作為一種臨時性的特殊措施,緩和邊區(qū)社會矛盾。如,宋太宗端拱二年(989),針對河北逃散新舊軍人,詔:“特放罪,限兩月內(nèi),軍人許來首身,仍舊軍分收管。”“限內(nèi)不來首身者,復罪如初。已捉敗者,不在放限。”[8](P676)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詔:“緣邊軍卒亡匿蕃部者,限百日自首,為兵為農(nóng),各從其便,仍加給賜,限滿不至,募蕃部收捉送官,厚賞之?!盵4](P1214)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河北緣邊軍人“遁入化外者,限百日首身放罪”[4](P4259)。宋神宗元豐四年(1081),鑒于“逃亡禁軍、人夫、避役廂軍等,藏伏于延州東路山澗,遮略行人”,鄜延路經(jīng)略司“限半月赴所在官司自陳,與免罪”[4](P7704)。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詔熙河、秦鳳,“限百日許逃亡軍人自首,與依舊收管,弓箭手仍免降配”[4](P12327)。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1162),兩淮諸處逃亡軍人“于元舊軍分自陳,仍限兩月”[11](P3328)。
北宋中期以后,隨著邊區(qū)士兵的大量逃亡,宋廷相繼出臺了招安、招誘等法。宋神宗元豐四年(1081),宋神宗命令鄜延路經(jīng)略使沈括急速招安本路逃軍,“依榜受納,給十日糧,聽歸所屬”[4](P7722)。宋徽宗大觀三年(1109),陜西路提點刑獄吳安憲上陳招誘逃亡廂禁軍之法[10](P4813)。
總而言之,無論是嚴明軍法,加大懲處邊境逃軍的力度,還是許以首身、招安、招誘,將逃軍再度納入宋廷可控的軍隊體系,這些做法都反映了宋代統(tǒng)治者對邊區(qū)軍政的重視程度,也折射出其維護邊區(qū)穩(wěn)定,調(diào)和邊區(qū)社會矛盾,化解邊區(qū)社會危機的良苦用心。正如紹興三十年(1160)宋高宗在議士兵首身法時所言:“蓋不如此,即此曹聚而為盜,始知祖宗用意深遠?!盵11](P3103)
宋代不僅從軍法內(nèi)容設計方面嚴明邊防立法,使得“邊地從重”成為軍法量刑的基本原則,而且從軍事司法領域強化對邊區(qū)軍隊的控制。宋代軍法所蘊含的預設防范、周密制約精神,在邊區(qū)軍隊刑政中體現(xiàn)得更加充分。
在宋代“抑武”方針的指導下,武將被不斷打壓,權力逐漸喪失。對于各級將帥手中有限的軍權,統(tǒng)治者還采取“設官分職,分散事權”的方式層層分割與限制,以鞏固軍事領域的中央集權。宋初,太祖制定階級法時即有此用意。階級法是宋代軍法的核心部分,旨在軍中確立起森嚴的等級制度,樹立起普遍的等級觀念,確保上級對下級的絕對領導和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服從。但是,階級法在“峻其等級相犯之刑”[12](P555)的同時,明確規(guī)定軍官自刺史以上無階級,即高級軍官之間無絕對的隸屬關系。此舉既有效地防止了高級軍官利用階級法樹立個人權威,又刻意造成高級軍官間互不統(tǒng)屬、相互制衡的局面,進一步弱化了將帥掌控軍隊的力度。宋代嚴控邊將軍權,以致邊防大軍的情況更是如此。主帥統(tǒng)兵居外,則提高偏裨將佐的地位,使之牽制主帥;沿邊都部署、鈐轄、都監(jiān)等官位雖有高低,其實互不相屬,“至于論議兵事,各出己見,主將不得自決”;“帥臣所統(tǒng)之官,若巡檢、寨主等,請見主帥,率用賓客之禮”[13](P343)。如,宋仁宗朝陜西四路“諸將多不和同,大帥罕能統(tǒng)制教閱”[14](P687),“軍政必相參謀,計之未成,事已先漏,彼可則我否,上行則下戾”[15](P1482)。當此形勢下,加之宋廷將軍事司法權交予多個官司掌管的做法弊病甚多*關于宋代軍事司法制度的相關詳細論述,參見張明《宋代軍事審判制度考述》,《東岳論叢》2010年第3期。,邊將所面臨的執(zhí)法困境也就可想而知。如,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三川口戰(zhàn)后,河北諸州軍安撫使高志寧就明示朝廷:“今將不達權而兵不識法制,故敗。”[4](P2985)殿中侍御史文彥博也在奏疏中披露邊防將帥權力不專,作戰(zhàn)中無法嚴明軍法的現(xiàn)狀,“去歲以來,用兵西鄙,或禁軍小校臨陣而先退,邊壘偏師望敵而不進。而統(tǒng)帥之臣,即時不行軍令,悉以事狀上聞,皆令鄰郡置獄取勘,下法寺詳案定刑”,指出因之可能招致的軍中弊病,“推勘之際,據(jù)引枝蔓,萌其茍免之心;奏報之間,淹延時日,啟其幸生之路??v不至此,亦慢令稽誅,無以勵眾,乃老師驕兵之弊”。并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即允許邊帥“便行軍令”,以期取得對夏戰(zhàn)爭的勝利[14](P673-674)。一意強化對內(nèi)統(tǒng)治、維護中央軍事集權的宋代統(tǒng)治者,并未理會朝臣的請求。好水川、定川戰(zhàn)后,蔡襄認為“軍法未立,將謀不?!比允恰氨贿呏ぁ盵13](P402-404)的宋軍存在的突出問題。
綜上所述,兩宋時期復雜的國防形勢,促使統(tǒng)治者高度重視邊防立法。就軍事立法而言,宋代從將、兵兩個層面加強了對邊防軍隊的法律約束:邊將諸禁律旨在嚴控軍事統(tǒng)率權,懲戒各種妨害邊防局勢和國防大計的軍事行為;士兵邊境逃亡法對內(nèi)地士兵逃至邊境及邊境駐軍的逃亡行為從嚴量刑,并與首身法、招安法等加大對邊區(qū)基層士兵的管理與控制。而在軍事司法實踐中,邊將的執(zhí)法權力卻被過多剝奪。深入解讀這些針對邊防地區(qū)軍隊的特別法,可管窺宋代邊防立法的用意,即力保邊區(qū)安定,竭力規(guī)避與周邊少數(shù)民族政權的事端。這也是宋代“守內(nèi)虛外”國防理念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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