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中慧
(寧夏大學 人文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內(nèi)藤湖南(1866—1934)在東亞史學界以“唐宋變革論”(“宋代近世說”)等學術主張為中國學者所熟知,影響著一代中國學者的歷史研究路徑。1899年9月至11月期間,內(nèi)藤湖南終于踏上了中國的國土,《燕山楚水》便是他第一次來華旅行的一路見聞札記。此書記錄了內(nèi)藤湖南對中國山水古跡的實地考察,其中引征古籍記載,考據(jù)間感嘆今古不同,帶有濃重的寂寞感傷之氣,亦記載了與當世中國一批頗為政治前途憂慮的知識人如嚴復、文廷式、張元濟等筆談的對話記錄,文字間蘊含著內(nèi)藤湖南對本國(日本)的文化認同、文化自尊及對他國(中國)的文化理解。葛兆光先生認為,通過“他者”來定位“自我”,對于“他者”即異文化的態(tài)度,亦體現(xiàn)著對異文化的理解程度,這種認同和理解的變化,常常又可以折射各個文明單位之間關系的歷史變遷。[1]43當時的中國正處于戊戌變法失敗后的失落激蕩之時,內(nèi)藤湖南以異域的眼光,帶著對中國古典文化悠長的記憶和情感,以及一份自我中心主義的姿態(tài),寫下了這部《燕山楚水》。
《燕山楚水》這部書主要分為三部分:一是《禹域鴻爪記》,即內(nèi)藤湖南的中國游記,按時間順序分為十二章。其中內(nèi)容大多是自1899年9月22日至翌年4月4日之間以“游清紀程”的題目連載在《萬朝報》上的文章,編輯成書時有所增益;二是《鴻爪記余》,是關于中國社會文化現(xiàn)狀的雜感,呈筆記體,長短不一,分列在二十多個小題目下;三是《禹域論纂》,匯集了十幾篇內(nèi)藤湖南就中國問題所寫的評論文章。而本文主要關注的則是《燕山楚水》的第一部分,即內(nèi)藤湖南的第一次來華旅行見聞。從1899年9月9日乘仙臺丸抵達煙臺,到11月25日乘西京丸離開上海,其間他游歷了天津、北京、上海、杭州、蘇州、漢口、南京等地,一路遍訪各地名勝古跡,碑墳寺觀,多引證史書文獻,目睹古今之變,抒發(fā)興亡之感嘆,內(nèi)藤湖南這一路的見聞、筆談,其間心理變化曲折蜿蜒,矛盾重重。內(nèi)藤湖南作為日本政治立場的文人學者,是用他的“異域之眼”對中國進行從北至南的政治、社會、風俗、人情的觀察,因此他常常能發(fā)現(xiàn)本地人習以為常而忽略的細節(jié)。這部見聞錄具有豐富的史料價值,有助于我們了解當時中國社會的一份真實面貌。
“灣頭煙罩四茫茫,吹笛何人度水長。
來泊煙臺無月夜,不憶家鄉(xiāng)憶異鄉(xiāng)。”[2]9
內(nèi)藤湖南雖然是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國土,但他是帶著對中國古典文化遙遠的“歷史記憶”而來。這與朝鮮、日本在歷史傳統(tǒng)中與中國的關系相關。在當時,朝鮮、日本官員和知識人常常把對于傳統(tǒng)中華文化尤其是大明王朝時期文化的向往和羨慕,轉(zhuǎn)化為“歷史記憶”,并通過與清帝國的對比,變成對于過去“華”的贊美和對于現(xiàn)實“夷”的鄙夷,這使得一個“中國”變成了兩個分裂的“中國”。時光流逝,大明灰飛煙滅,昔日被仇視鄙夷的民族卻成為清帝國,致使朝鮮、日本國內(nèi)的知識人因為出于對大明王朝的美好追憶而產(chǎn)生一些情感上的偏執(zhí)。[1]9在《燕山楚水》的游記中,內(nèi)藤湖南就曾有過這樣的描述:“明時都城建筑舊規(guī),有壯大下水設備,比之文明國都府亦毫不遜色,清朝文明如何,則由此可以推想矣?!盵2]83在《江南春》中,青山木兒亦曾描述到,一直想聽明以來的傳統(tǒng)昆曲,而非清中葉以后勃興的京調(diào)。[2]101可見這一批日本知識人對于明代正統(tǒng)文化的地位仍然帶有歷史記憶性的眷戀和情感的偏執(zhí)。
在蒙元時代之后,日本與中國的關系遠不如朝鮮與中國的關系密切,朝鮮對待大明曾言是“再造”之恩,而日本在1374年、1380年被明朝拒絕建立邦交后,足利義滿感覺到日本不應當被摒于東亞國際秩序之外,故為了加入明朝朝貢圈,主動降低日本主權,足利義滿去世后,足利義持一反圓滑退讓的外交政策,邦交一度斷遏。與此同時,東亞朝、日之間掀起文化競賽,其競賽現(xiàn)象的本質(zhì)恰是對“不在場”的中國古典文化正統(tǒng)繼承的爭奪。[3]46-50《燕山楚水》中呈現(xiàn)更多的是對近似虛化的中國古典文化精神的追念和對現(xiàn)實中國社會的極端厭惡。如內(nèi)藤湖南曾在塘沽車站目睹人來人往、車夫為爭運行李涌入車中的嘈雜場景,“真乃中國無法無序之一貫作風也。據(jù)說如疏于監(jiān)視,行李即刻被盜乃常事也?!盵2]7“平常與中國人擦肩而過,衣袖相觸亦覺不快,今奮力擠入,不得不求一宵之眠,實堪憐也?!盵2]47言語間多是鄙夷,這種對現(xiàn)實中國社會民眾的厭棄已經(jīng)到了一種極端變態(tài)的地步,于是在此游記里,你會看見對文化、對歷史、對山水,內(nèi)藤湖南自有心中彌漫的深情悲傷,但對現(xiàn)實里生活的中國人,他卻喪失了基本的人道關懷。
《燕山楚水》中,內(nèi)藤湖南表達了對中國文化的惋惜和對自身文化的自豪,并不斷地借助消失的中國古典文化來貶斥這個現(xiàn)實的清帝國的文化落寞。他毫不掩飾對中國古代政治制度的徹底失望,“國家衰舊,如此荒涼,二千年郡縣政治之余弊,惟有痛惜?!盵2]3在與蔣國亮的筆談中,內(nèi)藤湖南談到,“貴國積弊,非自本朝始,遠自根于商君變井田開阡陌,近則科舉取才,有美名而無實功,加之郡縣之制,牧民之官不以生民休戚為念?!盵2]33然而對文化母國幾千年來的現(xiàn)狀,他又有著綿長的哀傷:“雜草茂盛,沒過人頭,甚至生有高達數(shù)丈之樹木。城外濠水映照月光,處處人家燈影稀疏,透過如煙楊柳,隱約可見三四中國人徘徊于濠邊,哼著小調(diào)。眺望過去,難以想象此都城今為君臨四億生靈之大清皇帝居城,無限凄涼,不覺淚下?!盵2]17
這種情感哀傷來源于其精神上對文化母國的崇拜和追挽,所以言語間亦不時流露出傾羨之意,“想古來幾多朔北英雄,氣宇吞八荒,余亦不禁為之神旺氣昂矣?!盵2]21“亭之著名,不在其實景,而在于其為蘇子美、歐陽文忠、梅圣俞之遺跡,近來搜集宋中丞王阮亭、尤梅庵、朱竹詫、邵青門以下名士詞人題詠,一時風流之盛,表彰勝跡,難舍之心也。”[2]53此句更是點明,對內(nèi)藤湖南而言,名山大川之珍貴在于有人文歷史,而對這一點他的內(nèi)心是熱愛而又“難舍”的。
這種對文化母國的精神人文既崇拜又傾倒的情感一直滲透在《燕山楚水》里,成為奠定整部書的潛層基調(diào)。內(nèi)藤湖南經(jīng)實地考察,輔以舊史記載后,心中充滿惆悵矛盾之情,凄涼于古今之變。他對古中國作為東亞“文化母國”的精神地位十分尊崇,并認為日本是繼承中國優(yōu)秀的古典文化的國土,是文明興起的殘存希望。如今,“文化母國”落難,山河草木皆非,在中國大地上已經(jīng)尋覓不到真正的中國文化精髓,如“乃知彼國唐代書格盡傳于我邦而無遺,而彼土自宋代以后,已失正傳,時代愈降愈失古意,及至明清已蕩然無存?!盵2]91所以他對日本的政治體制的自豪和優(yōu)越感更來源于其背后對中華文化正統(tǒng)地位的繼承的一份底氣。
“不憶家鄉(xiāng)憶異鄉(xiāng)”。在《燕山楚水》中,我們所看見的發(fā)出亡國悲鳴的是一位異域人,且是對現(xiàn)實中國狀況處處看輕、隨處唾棄生厭的來自政治文明自詡先進的日本知識人。處處矛盾,又渾然一體。內(nèi)藤湖南對清帝國統(tǒng)治下的中國,不僅有鄙夷,亦有一股發(fā)自肺腑的深切悲情。在他的筆下,當時中國的一草一木,無不淋漓傷感落寞,到處都是中國已非昨日故國之悲嘆,似有為故國招魂之情態(tài)。在內(nèi)藤湖南心里,有這樣一份文化母國情懷,因此他對清政府統(tǒng)治下中國的衰頹敗象,深感凄涼無奈,轉(zhuǎn)而對清帝國產(chǎn)生鄙夷厭棄之感。這是來自于中日之間,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文化與政治體制之間的極端錯位所帶來的情感矛盾。
當時中國知識階層對經(jīng)歷明治維新后的日本的態(tài)度是“時時心向往之”,故內(nèi)藤湖南所到之處,都備受中國知識階層的禮遇和歡迎,中國知識人都希望能借內(nèi)藤湖南這雙異域之眼看透中國社會的弊端,以尋求根本解決之道。但在筆談中,我們也能看到仍有部分知識人對日本變革的經(jīng)驗持保守消極的態(tài)度,足見當時知識階層思想動態(tài)之復雜顛蕩。內(nèi)藤湖南在與中國知識人進行筆談時,認為日本政治體制經(jīng)過變革已逐步走向西方民主道路,而中國革命滯留不前乃是因為過于保守,對這一點他深以為然。內(nèi)藤湖南在筆談中毫不隱晦地顯露對日本變革勝利的自豪,以及對軟弱中國現(xiàn)實的憤懣。但同時,在遇到中國知識人的熱心請教時,出于內(nèi)心對文化母國的某種依戀,又表現(xiàn)出真心為中國民主革命的擔憂之情,并積極為其出謀劃策,與此同時,出于對本國政治利益的維護,以及自己本身的研究,又十分關心中國的知識階層的思想動態(tài)和變革計劃。
如內(nèi)藤湖南在與王修植、嚴復等人的筆談中,曾對王修植首先發(fā)問,“敢問貴邦時局,當從何處著手,方見起色?”[2]11王認為上層無改革之心,下層又民智未開,一時難語。這是當時中國知識階層整體所陷入的困境,非王一人,皆面臨現(xiàn)實卻有心無力。內(nèi)藤湖南見王變革之心猶豫,再問:“貴國時事,尚難變法耶?”[2]11王被內(nèi)藤湖南逼迫至此,實在無法逃脫,只好直面承認:“大約十年以后,列邦交逼,即使上不變,下亦必變?!盵2]11此等說法,相當于直接承認毫無作為,只待時事自身發(fā)展,這也是王當時的心態(tài)。顯然這一番消極言辭無法令內(nèi)藤湖南滿意,他隨即談到中國變法最大的困境在于保守,王的言論亦是保守之罪,“鄙邦三十年來,以變法而立富強之本,然今日觀之,措置失當者,亦不復少,是貴邦志士,宜所鑒戒?!盵2]11并提出中日兩國變法的不同境遇,“鄙邦人勇于進,拙于守,貴邦人反之。進者退之,退者進之,予意貴邦人今日之事,未遑言守成之事耳?!盵2]11
內(nèi)藤湖南原本是希望勸誡中國知識階層在歷經(jīng)變法失敗、高壓壓制之下,仍有激憤革命之斗志,但在此次游歷中,他所接觸的知識人卻大多態(tài)度溫和,甚至無意革命,認為中國無法效仿日本明治維新的成功。如在他與文廷式的筆談中,有一些很耐人尋味的溝通。文廷式認為解決目前局勢需先向日本借助兵力,內(nèi)藤湖南則認為借兵力之談只是權宜之計,根本還是在于變法。然而文廷式卻認為日本的變法成功不足為中國效仿,因其例不同?!百F國二千余年來一姓相承,故先定國是,而后漸漸修改,敝邦今日之事非其例也?!盵2]39這樣的觀點顯然并不能讓內(nèi)藤湖南信服,并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內(nèi)藤湖南在政治體制上的自我優(yōu)越感,故他并不放棄,繼續(xù)追問:“貴國今日此等之事,猶以同例視之可否?”文廷式反問道:“貴邦以天皇為名,故數(shù)十志士乃能為之,敝邦之例,同乎?不同乎?”[2]40并一再強調(diào)此時中國政治最緊急之事不在變法,而是擴充兵力來抵御列強,“無兵力則國不能立,更有何治法?!盵2]40可見二者政見不同,對變法的理解和態(tài)度均不同,言語間內(nèi)藤湖南似乎希望說服文廷式,但文廷式卻有意草草結(jié)束了話題。
內(nèi)藤湖南在筆談中還提到了對梁啟超的評價。中國史學界對梁啟超的評價頗高,然而在內(nèi)藤湖南的見識中,他所理解的梁啟超卻是脫離我們常識中的一個完全陌生的側(cè)面,此人“所論著有恃才自炫之風,東渡之后,頗自損抑。然在敝邦,仿近日士人急躁風氣,且太過自我辯解,攻擊西太后,動輒涉于猥瑣(張元濟此時插言曰此非士大夫所應言者),適見其為人不高而已,弟所不取?!盵2]72內(nèi)藤湖南看到了梁啟超性格方面的弱點,對其輕視的態(tài)度及用語刻薄等甚至招至張元濟插言阻斷,趕忙勸止。此處可見中日兩國的知識人對梁啟超的兩極化認知。內(nèi)藤湖南認為“敝邦維新后,已經(jīng)三十年,士人亦漸漸慣于久安,弊病百出。故游于敝邦者,不擇人而與交,則獨受其弊,而不享其利也?!盵2]72明治維新三十年后的弊病已出,內(nèi)藤湖南并不隱瞞,且率直指出他所看見的中國變革中所學習日本變法的問題,指出梁啟超沒有甄別利弊的基本能力,導致效仿學習的恰是日本維新革命后的弊端。這是中國學者無法看到的地方和達到的認知。
這些筆談,既可看做內(nèi)藤湖南之中國觀,亦是其觀察中國知識階層思想動態(tài)的有力史料,如與嚴復的筆談中曾談到《天演論》一書。在此書中嚴復有意將生物進化論的思想推演為人類社會的基本生存,書中提出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論點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中國知識人的學術理念和價值取向,然而今天看來,這樣簡單劃一的理論雖然刺激了當時的知識階層,但其無視普世價值的思想?yún)s在日后逐漸顯現(xiàn)了其學說的弊端。嚴復在這次談話中提到《天演論》一書“因欲觀者易曉,故不拘泥于原文句次,然此實非譯書之正法眼藏?!盵2]12奈何亂世,《天演論》亦算作一劑猛藥,猛藥再猛,后癥頻發(fā),亦無法怪罪先人。嚴復另談到,“政變以來,士大夫鉗口結(jié)舌,安有言時務者,仆不知也。”內(nèi)藤湖南亦記述到,政變前翰林院人人喜與邦人往來,今全阻絕,盡避會面。在戊戌變法之后,可見中國知識階層主體已經(jīng)畏懼權力話語的控制,往往選擇沉默。
歷史學界常談及“東亞文化圈”,即在很長的歷史時期中,以中國為中央之國,因其漢唐甚至宋的歷史、傳統(tǒng)與文化輻射周圍所形成的特殊的東亞“文化共同體”。以東亞整體的視角來解讀歷史,是符合當時的歷史事實的,近年來有諸多研究領域都打破中國固有界限,形成東亞整體研究視角。如復旦大學陳正宏先生在其著作《東亞漢籍版本學初探》中,希望打通中國古籍與域外漢籍之間地域、國別的研究界限,因為歷史上,版本之間的流動和交往,可能比現(xiàn)在地圖上的界限更密切融合,因此提出“東亞漢籍”這個概念。整部書都是嚴格從版本學這一視角來看待歷史的流動,卻又不僅僅限于考證版本的形制、來源,更提出了對“歷史思想”的關注,雖然這一部分作者并沒有完全展開,只是在自己的行文中點到為止,甚至以腳注的形式而存在。這樣的東亞文化整體視角,使得研究對象更加貼近歷史境遇,符合文化發(fā)展的內(nèi)在理路。
但是,從豐臣秀吉侵朝到明清易代,文化上的彼此分道揚鑣,使得各民族、文化、國家之間漸行漸遠。葛兆光先生認為,正是這些漸漸發(fā)生并滋長的文化差異,促成了彼此之間的感情變化、價值差異和視角分離,而這些變化與分離又使得各自通過對方,看到了彼此細微卻深刻的不同。透過這些異同,也許更能使彼此看清各自的文化,也體會到這些細微的文化差異,是如何經(jīng)由歷史和時間的放大,漸漸演變成現(xiàn)在東亞諸國深刻分離而難以彌合的文化鴻溝。[1]25《燕山楚水》見證了1898年戊戌革命之后的中國社會百態(tài),以其異域的視角和立場,來記錄當時的風俗人情,抒發(fā)作者己意,其中的筆談部分反映了當時中日兩國知識分子的文化情感、價值差異和視角立場,從中更可看出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后三十年、中國戊戌變法失敗后一年的文化觀念之間的互動,可以想見這份見聞實在是很好的思想史資料。
內(nèi)藤湖南在游記中曾記述下自己拜訪寒山寺的景象:寺堂荒廢,雜草叢生,有一老僧,默然枯坐,期間有人問語,皆不答,文衡山草書、張繼夜泊詩碑頹然嵌于壁間,大半剝落,埋沒于塵埃污穢之間。內(nèi)藤湖南在此寫到“中國人之衰頹氣象由此可見一斑?!边@就是1899年內(nèi)藤湖南來中國旅行時所經(jīng)歷和感受的文化落寞。這份落寞不僅來源于清政府體制內(nèi)部的衰落,亦來自新的知識階層,這一批文化繼承者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動放棄,接連不斷的政治變革失敗以及外來列強的重重壓力,使他們不相信一切,又茫然地相信所有。
所以,內(nèi)藤湖南作為一只“異域之眼”,觀察到了中國文化至此衰頹敗落的景象,這是他的理解,是他眼中當時的中國氣象。“十七世紀中葉以后,東亞各國之間,在文化上漸行漸遠,彼此開始滋生了奇怪的傲慢與偏見,也在有意識地拿著放大鏡彼此對望,在觀看對方的時候,一方面自我表彰,一方面貶低對方?!备鹫坠庀壬J為,正是在這種對異域的觀察、想象和貶斥中,凸顯了對手所掩蓋的另一面,也反過來輪廓清晰地呈現(xiàn)了自身。[1]24故我們在內(nèi)藤湖南有意描述的景象中,借助這只“異域之眼”,于亂象顛沛之中看見一股來自中國傳統(tǒng)信仰的安靜的力量,這是中國古典文化生命力之意志堅強在潛層生長,亦是東亞文化圈內(nèi)朝鮮通信使以及內(nèi)藤湖南等異域人曾經(jīng)匍匐信仰與崇拜的中國古典文化,更是今日中國能寄希望得以回到古典傳統(tǒng)之路的內(nèi)在充分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