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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理性和底限正義:刑事速裁程序辯護的價值

2018-01-31 16:25:45
關鍵詞:辯護權速裁工具理性

李 麒

(山西大學法學院,山西 太原030006)

辯護是現(xiàn)代刑事訴訟的基本職能之一,辯護權更是現(xiàn)代刑事訴訟中被追訴人享有的基本人權。在現(xiàn)代刑事訴訟理念和構造中,控審分離,無控訴則無審判,保證了審判權啟動的正當性;無辯護即無審判,則保證了審判權運行的正當性。辯護權保障水平往往作為刑事訴訟公正、科學、民主、法治、人道的評判標準。刑事速裁程序以訴訟效率為導向,其一系列程序規(guī)則及其實踐已經極大地改變了刑事普通程序的辯護樣式,形成了一種新的辯護形態(tài)。制度變革總是以深層的價值轉換為支配力量的,對刑事速裁程序進行價值分析,能夠更準確地描述刑事速裁程序中辯護的形式特征,更深刻地把握其內在運行規(guī)律,進而有助于完善相關立法和改進司法。

一 問題的提出:辯護權充分實現(xiàn)還是失落?

根據2014年6月27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2014年8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制定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以下簡稱《辦法》),試點工作隨即展開。

(一)實踐之果:刑事速裁程序取得了較大成效

最高司法機關總結試點情況,認為刑事速裁程序明顯地提高了訴訟效率,也有效地保障了當事人權利,促進了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tǒng)一?!蹲罡呷嗣穹ㄔ?、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刑事速裁程序試點情況的中期報告》(以下簡稱《報告》)指出,試點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依法積極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改革實踐,試點工作平穩(wěn)有序,進展順利。

1.工作效率得以明顯提高

刑事速裁程序是在合理配置司法資源的迫切需求下出現(xiàn)的,因此,通過對案件進行繁簡分流來提升程序效率,是刑事速裁程序應實現(xiàn)的重要目標。刑事速裁程序通過對辦案流程的簡化,在庭審、裁判、宣判等多個方面實現(xiàn)了程序之“速”,即程序的快速運行。截至2015年8月20日,各地確定基層法院、檢察院試點183個,共適用速裁程序審結刑事案件15 606件,涉及16 055人,占試點法院同期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案件的30.70%,占同期全部刑事案件的12.82%。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周期由過去的平均20天縮短至5.7天;人民法院速裁案件10日內審結的占94.28%,比簡易程序高58.40個百分點;當庭宣判率達95.16%,比簡易程序高19.97個百分點。如北京辦理的一起盜竊案,從案發(fā)到判決僅13天,另外一起危險駕駛案僅用3天,及時懲治了犯罪,維護了社會秩序。[1]刑事速裁程序之“速”是合理配置司法資源的具體體現(xiàn),“速審速判”縮短了案件的辦理周期,體現(xiàn)出司法效率的提升,緩解了當前實踐中“人少案多”之矛盾。

2.當事人權利獲得基本保障

為落實“效率優(yōu)先、兼顧公平”原則提出的要求,刑事速裁程序除了以提升刑事司法效率為目的而設計的特色制度之外,還有很多方面也是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并尊重其訴訟地位的體現(xiàn)。其一,被告人具有程序選擇權,對于這一方面,主要體現(xiàn)為兩點,第一點是體現(xiàn)在速裁程序的適用條件設置上,即被告人認罪認罰與對適用速裁程序的同意是適用該程序的重要前提,也是刑事速裁程序正當性的重要基礎;第二點是體現(xiàn)在程序的啟動權設置上,《辦法》指出,“辯護人認為案件符合速裁程序適用條件的,經犯罪嫌疑人同意,可以建議人民檢察院按速裁案件辦理”,通過賦予辯護方對程序啟動的建議權,為被告人的程序選擇權提供保障。其二,速裁程序也注重保障被追訴人獲得法律幫助的權利。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若要做出是否同意適用速裁程序、是否認可罪與罰之選擇,其必要前提就是要對這些法律問題有清楚的認知,否則,其所作出的選擇是否出于自愿就難免會存在疑問。設置值班律師向被追訴人提供法律幫助,在審前向被追訴人告知速裁程序的相關內容,為其解釋選擇認罪及適用速裁程序需要面臨的法律后果,可以保障被追訴人有效行使其訴訟權利。另外,速裁程序強調訴訟雙方當事人對程序的充分參與。通過調解和解等方式,督促被告人及時退贓退賠、積極賠禮道歉,以此對被害人權益進行確實有效的保護,也有助于發(fā)揮刑事訴訟修復受損社會關系的重要功能,同時能夠推動速裁程序的順利、有效進行。

3.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較好

《報告》指出,檢察機關抗訴率、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上訴率為0,被告人上訴率僅為2.10%,比簡易程序低2.08個百分點,比全部刑事案件上訴抗訴率低9.44個百分點。中國政法大學課題組通過對幾百名律師、被告人、辦案人員進行問卷調查,絕大多數對速裁程序運行效果表示滿意。[1]有些媒體報道也稱刑事速裁程序“簡程序不減權利”,被告人對速裁程序的滿意度較高。服判息訴率的提升,反映出速裁程序的實踐收獲了良好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第一,由于相比于司法人員,律師更易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溝通,因此在值班律師的法律幫助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以理性地行使自己的權利,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從內心切實感受到自己在訴訟過程中的權利與地位,推進速裁程序的順利運行;第二,從速裁案件的量刑結果來看,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在實踐中得到了進一步貫徹與落實。速裁程序因其具備的“速”之特點,可以讓犯罪人及時體會到犯罪與刑罰之間的關系,不僅有利于預防犯罪,而且在量刑輕緩化趨勢的影響下,也可以幫助犯罪人及時回歸社會,避免其因長期監(jiān)禁而產生的犯罪隱患,促進了刑事司法中矯正正義的實現(xiàn)。同時通過推動雙方當事人調解和解的達成,讓被害人得到了真正的補償,有利于恢復受損的社會關系。第三,速裁程序讓公正更有效率地實現(xiàn)。在重大案件中,當事人與社會公眾對公正的實現(xiàn)都會表現(xiàn)出極大的關注,甚至認為在這些案件中“遲來的正義非正義”。其實,對于適用速裁程序的輕微案件來說,正義能否及時到來也同樣重要。刑事審判的結果會對案件當事人的工作與生活產生重大影響,訴訟程序的提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案件當事人的心理痛苦與身體痛苦,也避免了因辦案周期過長而侵犯被追訴人的權利,促進正義及時到來。

(二)學界之憂:刑事速裁程序中辯護權的失落

刑事速裁程序的實踐在很多方面都取得了較大成效,然而,一些學者一方面認同刑事速裁程序提高訴訟效率的功效;另一方面,并不完全認同刑事速裁程序保障被追訴人辯護權的結論。相反地,不少學者對刑事速裁程序實踐中辯護權的失落表現(xiàn)出極大的憂慮,并認為刑事速裁程序中辯護權的失落會對司法公正的實現(xiàn)有不利影響。如有的學者明確指出,對刑事速裁程序所產生的成效不能過于樂觀或過度夸大,因為公正是刑事訴訟立法與司法實踐應當堅持的首要價值,公正價值優(yōu)先于效率價值,為追求效率而對公正予以輕視的做法,很有可能會產生個案不公正的結果,不僅會損害司法公信力與尊嚴,也會對民眾法律信仰的培養(yǎng)與法治環(huán)境的形成造成不利影響。[2]綜合學者們的觀點來看,刑事速裁程序中的辯護權主要存在以下問題。

其一,總體上辯護率低。有學者以“辯護人”為關鍵詞,對“中國裁判文書網”上公布的適用“速裁程序”的18 781個案件進行檢索,僅搜索到1 631個案件,這種狀況表明,速裁程序中只有不到10%的被告人有辯護人為其辯護。[3]也有學者通過實證調查與研究指出,由于刑事速裁案件中被追訴人獲得律師幫助的重要性沒有引起司法人員的重視、辦案期限短等各種主客觀因素的影響,致使速裁程序中律師辯護率很低。以重慶市A區(qū)為例來看,2015年,重慶市A區(qū)人民法院共審結刑事速裁案件319件,涉案330人,其中,被告人有辯護律師的共有15件15人,可看出其中辯護率僅為4.5%。[4]刑事速裁程序中律師參與度低的現(xiàn)象,難免會讓大家質疑被追訴人認罪認罰與適用速裁程序的自愿性。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大多缺乏法律知識,他們在司法人員辦案過程中往往會處于孤立無援的境遇,也會因此要面對很大的心理壓力,如若存在司法人員的違法行為,更是無法有效維護自身合法權利。因此,有學者對刑事速裁程序中辯護權的失落表示擔憂,擔心速裁程序在提升訴訟效率的同時,會因人權保障不到位而出現(xiàn)不公正現(xiàn)象。

其二,值班律師制度形式化。有學者在進行實證調研時發(fā)現(xiàn),雖然刑事速裁程序設計了值班律師制度為被追訴人提供法律幫助,但是值班律師制度卻存在形式化、低質量現(xiàn)象,需要予以關注。從重慶市的試點情況來看,11個試點區(qū)縣中只有6個區(qū)縣建立了值班律師制度,而即便是在建立值班律師制度的區(qū)縣,法律援助機構大多沒有在法院、檢察院、看守所派駐值班律師,值班律師制度的落實情況并不樂觀。[4]也有學者指出,《辦法》中所規(guī)定的法律援助制度并非一種強制性的法律幫助,只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出申請的,才由值班律師向其提供法律幫助。而在對北京市C區(qū)法院進行考察后發(fā)現(xiàn),雖然看守所有法律援助律師值班,但是主動申請值班律師會見的被告人并不多,其自身大多也并未委托辯護律師。在這種情況下,被告人并未獲得任何法律幫助,其在認罪認罰與程序選擇時是否出于自愿就難以保證。[5]此外,實踐中法律幫助的質量狀況也是需要關注的重要問題。當前值班律師的選任條件不夠明確,法律幫助的經費不夠充足,致使值班律師在工作中的自愿性與責任感差強人意,也致使被追訴人無法得到有效的法律幫助,而法律幫助的低質量問題也會影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辯護權的有效實現(xiàn),不利于被追訴人合法權利的維護。

綜合實踐中與理論界的觀點可以看出,人們對刑事速裁程序中辯護權的實現(xiàn)狀況存在著分歧意見,而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確實令人深思。

二 工具理性和底限正義:刑事速裁程序中辯護的雙重價值維度

筆者認為,對刑事速裁程序中辯護權的實現(xiàn)狀況產生評判差異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們對于刑事速裁程序價值的認識分歧或者說認識不足。一些人期望刑事速裁程序在價值取向上應當兼顧公正與效率,因此,或者對簡化庭審質證、省略法庭辯論等訴訟環(huán)節(jié)會不可避免地減損被告人辯護權的狀況視而不見并勉為其難地解釋為“充分保障了當事人權利”;或者,基于被告人辯護權受到減損的現(xiàn)實而質疑刑事速裁程序本身的正當性。在筆者看來,刑事速裁程序辯護具有不同于刑事普通程序辯護的鮮明特征,工具理性和底限正義構成了刑事速裁程序辯護的價值法則。

(一)刑事速裁程序辯護與工具理性

工具理性指的是一種在計算最經濟地將手段應用于目的時所憑靠的合理性。最大的效益、最佳的支出收獲比率,是工具主義理性成功的度量尺度。[6]757

從一定意義上講,刑事速裁程序是建立在工具理性基礎之上的。刑事速裁程序就是立法者和司法者在對刑事司法資源與案件比率的計算、衡量后所做出的一種選擇。有數據顯示,2014年全國各級法院審結的一審刑事案件數和人犯數同比均有小幅上升,分別達到102.3萬件和118.4萬人,高發(fā)的刑事案件中,輕微犯罪案件所占比例較大。據報道,2013年全國法院生效刑事案件54.95%的案件量刑在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含單處罰金),38%的案件量刑在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個別地區(qū)尤甚,其兩項數據分別在80%以上和接近48%。[7]面對社會轉型時期,社會矛盾凸顯,刑事犯罪數量居高不下的態(tài)勢,以及人少案多的矛盾,要保證每一個刑事案件都經過完善的審判程序,是很不現(xiàn)實的。

刑事速裁程序在制度上與實踐中通過靈活設置開庭時間、簡化通知與送達程序、適用獨任制審判、省略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程序、簡化文書格式等方式,盡量使辦案過程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能實現(xiàn)“速”這一特點。然而,刑事速裁程序通過省略法庭調查、法庭辯論環(huán)節(jié)以簡化庭審過程的做法,是否會與“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要求相沖突,也成為很多人對速裁程序改革的擔憂之處。

對此,最高人民法院有關研究人員認為,速裁程序不僅符合“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精神,而且是推進改革的重要保障。庭審實質化是“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重要內容,因此,在刑事審判中必須要發(fā)揮法庭審理在查明事實、解決爭議方面的重要作用。而在被追訴人已認罪認罰的案件中,不存在定罪與量刑方面的爭議,為體現(xiàn)繁簡分流、區(qū)別對待的精神,對這類案件應當盡量簡化庭審程序以避免過于繁冗而形式化。[8]如果沒有輕微案件被告人讓渡一部分訴訟權利(核心是辯護權)的刑事速裁程序,就無法在那些疑難、爭議、重大案件中實現(xiàn)庭審實質化,就談不上以審判為中心??梢?,當前刑事速裁程序的設置,是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一種必要代價。

刑事速裁程序所造成的程序簡化,對適用該程序的被追訴人的辯護權的削弱是明顯的,而這也正是基于工具理性進行選擇的后果。在工具理性的價值法則支配之下,刑事速裁程序消解了刑事審判本身具有的神圣性和莊嚴性,這既不是值得贊頌的美德,也不是應當批判的惡行,而是需要我們直面和接受的現(xiàn)實。在這里,為了迅速裁決,提高效率,我們不可能尋求完善的刑事辯護,這也是刑事速裁程序辯護基于工具理性價值而區(qū)別于普通程序辯護的特征。

(二)刑事速裁程序辯護與底限正義

所謂價值理性,在韋伯看來,就是它“決定于對某種包含在特定行為方式中的無條件的內在價值的自覺信仰,無論該價值是倫理的、美學的、宗教的還是其他的什么東西,只追求這種行為本身,而不管其成敗與否?!保?]114而“純粹價值理性的取向,其范例就是不計代價地去實踐義務、榮譽、美、宗教召喚、個人忠誠或者無論什么‘事業(yè)’的重要性所要求的信念?!保?]115

英國學者薩達卡特·卡德里說:“審判這個被人們所尊崇的儀式,供奉著一個崇高的理想:人們應該在實施懲罰之前暫停一下,讓深思熟慮戰(zhàn)勝直覺?!保?0]290他又指出,“刑事審判其實展現(xiàn)了人類尊嚴的含義,顯示一種文明尊敬地對待最卑劣的敵人——假定他們是無罪的,讓他們能夠平等地對抗,給予他們辯護人為其辯護?!保?0]299刑事審判的崇高理想,體現(xiàn)了其中堅持的價值理性。根據價值理性的要求,理想的刑事審判模式應當通過細致的法庭調查、充分的法庭辯論予以被告人辯護權足夠的重視,以實現(xiàn)公正、人權等崇高價值,而不需要考慮由此而招致的巨大的司法成本,更不能以案件是否輕微、被告人認罪與否等差別對待。

在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在進行制度建構時實際上都考慮了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雙重價值。工具理性可以推動制度與政策更加靈活、現(xiàn)實、有效率的落實,但其帶來的社會發(fā)展是畢竟是片面的,因為“工具理性對世界的量化分析、效率計算與它對世界的程序化控制顯現(xiàn)為一個強大的合理化統(tǒng)攝和功能擴張過程,它甚至把日常生活的意義領域和價值取向整合為符合工具理性的連貫性和程序性的形式結構,從而徹底瓦解日常生活的多樣性、本真性及活力性。”[11]不過,這種狀況并不是要求我們在進行制度設計時完全摒棄工具理性,我們要做得是發(fā)揮工具理性的作用——提高效率,并且同時也應注意到還有其他的重要價值及其帶來的問題需要我們予以尊重和解決。

在現(xiàn)代刑事訴訟構造下,辯護、控訴、審判三項基本訴訟職能共同維系、支撐著司法公正的實現(xiàn)。通過辯護職能對控訴、審判職能的抗衡與制約,來維系和實現(xiàn)司法公正。刑事速裁程序畢竟也是一個審判程序,仍然保留著控訴、辯護、審判的結構形式,辯護仍然作為一種刑事訴訟職能而存在,不能因為追求效率而將被追訴人的辯護權剝奪殆盡,仍然需要恪守“底限正義”。底限正義構成了刑事速裁程序辯護的另一價值維度。

無罪推定作為近現(xiàn)代刑事訴訟的一項基本原則,是刑事司法領域人權保障的基石,也是刑事辯護國際標準的要求。正是基于此,底限正義要求出于司法公正和預防錯案之目的,刑事速裁程序必須堅守無罪推定原則,給被追訴人提供最基本的法律幫助,以防止被追訴人在強大的國家追訴力量面前毫無爭辯、反抗之力,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應當說,盡管有所不足,《辦法》還是通過對適用條件的限制以及設立值班律師制度等來維護底限正義。如《辦法》規(guī)定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應當“案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自己所犯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都旨在防止將無辜的人定罪。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同意適用速裁程序等條件,旨在保證被追訴人的選擇權?!掇k法》規(guī)定建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也是出于保障被追訴人律師幫助權的需要?!掇k法》還規(guī)定人民法院適用速裁程序審理案件,應當當庭詢問被告人對被指控的犯罪事實、量刑建議及適用速裁程序的意見,聽取公訴人、辯護人、被害人及其訴訟代理人的意見。這意味著,法院依然要恪守控審分離、控辯平等、法官中立的程序構造,對案件進行審查,聽取辯護人意見,而不是對控訴意見、認罪意見或者辯護意見照單全收。

工具理性追求目標的實現(xiàn),而價值理性堅持對固有價值的信仰,價值理性可以在精神上與方向上為工具理性做出引導,使制度在運行過程中不會失去本真,二者體現(xiàn)出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相互轉化的辯證關系。因此,我們認為,在工具理性和底限正義雙重價值法則相互作用的力量支配之下,刑事速裁程序既不能因為強調辯護權保障而嬗變?yōu)樾淌缕胀ǔ绦?,亦不能忽視辯護權而淪為行政治罪程序。

三 工具理性和底限正義價值維度下刑事速裁程序的完善問題

在工具理性和底限正義價值維度的關照之下,以辯護權為視角,我們可以就刑事速裁程序的立法及完善問題,提出若干見解。

(一)關于刑事速裁程序適用范圍應否擴展的問題

從實踐來看,刑事速裁程序的適用縮短了辦案時間,顯著提高了辦案效率,節(jié)省了司法資源,在刑事速裁程序取得良好效果的同時,適用范圍偏低也成為不少司法工作人員與學者關注的問題,有部分人提出可以將刑事速裁程序擴大適用于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案件,也有一些人認為應當從當前規(guī)定中對適用罪名的限制規(guī)定和其他一些消極適用條件入手,來對速裁程序的適用范圍進行適當擴展。雖然,2016年11月16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中,已經明確地將速裁程序的適用范圍擴展至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案件,但是,筆者認為這種做法尚有可議之處。

在考慮刑事速裁程序適用范圍應否擴展這一問題的過程中,應當認識到,工具理性的高漲經常地伴隨著價值理性的失落。泰勒指出,工具主義理性不僅已經擴展了它的范圍,而且也有控制我們的生活的威脅。令人害怕的是,應該由其他標準來確定的事情,卻要按照效益或“代價—利益”分析來決定;應該教導我們生活的那些獨立目的,卻要被產出最大化的要求所遮蔽。[6]756對工具理性的積極作用及其存在的威脅的正確認識,要求我們在對刑事速裁程序的適用范圍進行改進的過程中,必須注意到在追求司法效率的同時要兼顧司法公正價值,綜合各種因素慎重立法并尋求更加穩(wěn)妥的完善方式。

筆者認為,仍以“可能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作為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界限更加適宜,但針對當前速裁程序適用率低的現(xiàn)象,可以適當考慮擴展罪名的范圍,如破壞市場經濟秩序類犯罪中的某些罪名,如逃稅罪、妨害商業(yè)信譽、商品聲譽罪、虛假廣告罪等,同時可以考慮取消實際上并不合理的一些消極適用條件,如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身體缺陷等,這主要是基于對如下考慮:

一方面,應當認真考察與分析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率偏低的原因?!掇k法》將刑事速裁程序案件適用范圍限定在特定的一些犯罪中,并針對源于訴訟參與人自身因素,以及除特定罪名、刑罰之外案件本身的其他一些因素規(guī)定了刑事速裁程序的消極適用條件。結合實踐情況可知,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率低不僅是“一年以下”還是“三年以下”的問題,《辦法》中對罪名的限制以及某些禁止性條件的規(guī)定,也是影響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率的重要因素。此外,還有一些非法律因素的影響,例如司法人員基于自身對案件難易程度的把握,而對刑事速裁程序進行選擇性適用,又如因為刑事速裁程序中出現(xiàn)錯案時法官的責任邊界不夠明確,可能會導致法官在適用速裁程序時有所顧忌或者難以適從,這也會對刑事速裁程序的適用范圍有所影響,等等。因此,在解決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率低的問題時,應當全面考慮各種影響因素,找尋一種能夠在最大程度上降低因工具理性高漲帶來的不利影響的改進方法。

另一方面,如果將速裁程序的適用范圍擴展到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案件,則會使得更大量的案件得不到完善的辯護,從而可能引發(fā)當事人及社會大眾對速裁程序公正性的質疑。

最后,應當處理好速裁程序與簡易程序兩者之間的關系。刑事速裁程序是基于我國刑事司法實踐之現(xiàn)實需要而產生的,是刑事訴訟簡易程序的特別適用,因此二者是特殊與一般的關系,這兩者又與刑事訴訟普通程序共同形成層級化的多元刑事訴訟程序格局。若以“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作為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界限,則會導致速裁程序與簡易程序兩者出現(xiàn)部分重合,因此難以凸顯前者的獨特價值,也會壓縮后者的適用空間,導致這兩種程序無法很好地實現(xiàn)互補,不利于形成多元化的刑事訴訟程序。

(二)關于刑事速裁程序中應否實行強制辯護的問題

刑事速裁程序是立法者和司法者基于工具理性作出的一種選擇,辯護權在一定程度上的削弱有助于讓訴訟效率得以提高、司法資源得到優(yōu)化配置,但同時,如何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以推動實現(xiàn)公正價值,成為各界關注之焦點。《辦法》中設立的值班律師制度就是為此而作出的一種努力,但從實踐來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出申請的比率并不高,而在值班律師能否提供高質量的法律援助存疑之時,被追訴人認罪認罰及適用速裁程序的選擇是否出于自愿,更是為社會所質疑。基于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訴訟權利之考慮,有些學者認為,在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案件中,即使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沒有申請法律援助之時,還是應當為其指派律師提供法律幫助,即提出應實行強制辯護制度的建議。筆者認為,在我國現(xiàn)階段,在刑事速裁程序中實行強制辯護不具有可行性,也不能夠很好地體現(xiàn)刑事速裁程序辯護的重要價值維度——工具理性。

首先,在現(xiàn)階段實行強制辯護不具備可行性。我國當前律師資源尚不充足,再加上經費保障的不充分,傳統(tǒng)的法律援助仍舊面臨著很大壓力,特別是對具備較高業(yè)務素質與責任心的律師的需求較大,如何有效開展法律援助還存在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因此,在現(xiàn)階段,強制辯護在一些更為嚴重、復雜的案件中尚且不能實現(xiàn),在速裁程序推行強制辯護,是很不現(xiàn)實的。

其次,在現(xiàn)階段實行強制辯護不甚符合工具理性價值的要求。為節(jié)約有限的司法資源,國家在針對輕微刑事案件適用速裁程序時,削減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部分權利,因此國家也應當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適當的服務以保障其合法權益,例如值班律師制度的設立就是一個突出體現(xiàn)。然而,在現(xiàn)階段推行強制辯護制度會占用更多的律師資源,隨之而來的也是訴訟程序中其他司法資源的消耗,一些重大案件的精密司法會因資源不充足而大打折扣,這也不盡符合工具理性所強調的司法資源優(yōu)化配置、最佳支出收獲比例的要求。

最后,從權利的屬性來看,辯護權作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除非特殊情形,可以行使也可以放棄,不必承擔“不得拒絕行使”這樣的義務。在刑事速裁程序中推行強制辯護制度,雖然是出于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益的目的,但會限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選擇接受與或拒絕的自由意志,反而是對其權利的不尊重。尊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選擇可以說已經成為一種道德問題,因為畢竟是由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己來承受裁判結果。雖然,相比于司法人員,律師更容易走進當事人的心理,但是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出于某種原因而不愿接受法律幫助的情況下,強制為其指派律師進行幫助,雙方難以進行有效的溝通,因此也并不見得會取得良好的效果。

此外,關于刑事速裁程序中法律幫助的范圍問題,筆者認為,遵循底限正義的價值法則,刑事速裁程序中律師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法律幫助不能僅局限于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方面的建議,也有權根據具體案件的實際情況,查閱案卷材料,向辦案機關提出辯護意見。

(三)關于偵查訊問程序中律師在場權的問題

司法公正的目標不僅體現(xiàn)為實體公正,也表現(xiàn)在程序公正上,而程序公正若要實現(xiàn)就離不了程序辯護,即在刑事訴訟的全過程,依法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程序上享有的訴訟權利,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身權利及其他合法權益在訴訟過程不受非法或合法名義的侵犯。此外,實體辯護是否有效,和程序辯護是否有效也有很大關系,因為審前程序中若能進行充分的程序辯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那些違背被追訴人真實意愿的供述或者其他非法證據的形成,這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輕實體辯護可能遭遇的困難。程序辯護在刑事速裁程序中顯得更為重要,因為相比刑事普通程序而言,速裁程序辯護場域的重心轉移到審判前程序了。雖然,偵查程序中的會見、審查起訴程序中的閱卷等都是確保犯罪嫌疑人認罪自愿性、真實性的重要辯護手段,但是,僅此還是不夠的。筆者認為,我國在完善刑事速裁程序時,還應當確立偵查訊問程序中的律師在場權,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一,設立律師在場權是由刑事司法場域中特定的權力關系決定的。國家權力與個人權利共生與沖突在刑事偵查程序中定型化為偵查權與辯護權的共存與對抗。在偵查程序中,偵查機關擁有的人力、財力、物力和強制力是被追訴人所無法與之比擬的,而刑事訴訟中的被追訴人作為刑事司法場域中的非職業(yè)主體,在與國家權力進行對抗的過程中處于明顯劣勢。為了平衡國家、社會利益和個人利益,需要借助辯護制度來對這一力量不均衡的現(xiàn)象進行一定程度上的矯正,使被指控人的實質性劣勢地位有所改善。辯護律師通過自身的各種形態(tài)的資本,特別是基于法定的辯護權及自身法律專業(yè)知識與技能的文化資本,參與到刑事司法場域的競爭中,來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因此,充分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辯護權就成為防止其合法權益受到任意侵奪的必要途徑。在刑事速裁程序中,審判階段取消了法庭調查與法庭辯論環(huán)節(jié),這意味著審判前程序成為辯護場域的中心,所以必須充實辯護權在此階段的內容。除了會見、閱卷等權利,律師在場權的配置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被追訴人在偵查程序中所處的孤立無援之境遇,不僅在形式上可以使被追訴人與偵查官員擁有基本平等的地位,實質上也為均衡國家權力與個人權利起到了一定作用。

第二,設立律師在場權是實現(xiàn)有效辯護的重要途徑。有效辯護簡單來說即為律師應為當事人提供有意義的辯護,獲得有效辯護是被追訴人享有辯護權的應有含義。在刑事司法場域中,律師所享有的文化資源不僅包括自身的法律技能,也包括法定的辯護權,因此除了律師自身的專業(yè)知識與職業(yè)道德之外,辯護權能否得到實質性保障也對有效辯護之實現(xiàn)具有重要作用。為此,應通過一些特殊法律機制來為被追訴人獲得有效辯護提供幫助,進而保障被追訴人之合法權益,由此也可看出,有效辯護不僅是約束律師的一種職業(yè)標準,也是辯護制度應當貫徹的一個重要理念。刑事速裁程序中辯護的重心移至審判前程序,被追訴人在此階段中辯護權的保障顯得尤為重要,而這一點在偵查訊問程序中更加需要重視。在偵查訊問程序中,律師在場權具有其他權利無法取代的重要作用,可以對偵查權的行使形成制約與監(jiān)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輕被追訴人面對偵查機關時的焦慮與恐慌,一旦發(fā)現(xiàn)偵查機關的違法行為,可以對其提出糾正建議或者代被追訴人提出申訴、控告,必要時還可以上庭作證。因此,在偵查程序中設立律師在場權,可以幫助律師有效參與到偵查階段中,為辯護作出更加充分的準備工作,是實現(xiàn)有效辯護的重要手段。

第三,設立律師在場權也是底限正義價值的內在要求。刑事速裁程序在追求工具理性的同時,也應堅守正義之底限。被追訴人自愿認罪與對程序的自愿選擇是刑事速裁程序的重要適用條件之一,也是這一程序具有正當性的重要基礎。然而,若被追訴人不能獲得律師有效的幫助,他做出的認罪決定和對速裁程序的選擇是否自愿呢?顯然,我們無法確信,為此也需要盡可能地提高對被追訴人辯護權的保障力度,讓被告人能夠在自由意志的支配下對其權利做出理性處分,以防刑事速裁程序因辯護權不充分而淪為行政治罪程序。律師在場權若可以設立在偵查訊問程序中,就能夠讓律師及時針對被追訴人的需求提供幫助,也能夠有效地防范刑訊逼供等違法訊問行為,從而盡可能地確保被告人作出真實、自愿的供述,為迅速裁判打下基礎,以此實現(xiàn)速裁程序應堅持的底限正義價值。

(四)關于刑事速裁程序中應否降低證明標準的問題

“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是我國刑事訴訟中應當堅持的證明標準?!掇k法》中針對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所規(guī)定的基礎性條件便是“案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從本質上看,并沒有提出一個不同于刑事普通程序審理案件的證明標準,不過,實務部門與部分學者基于提升訴訟效率的考慮,提出應當降低速裁程序中的證明標準的觀點。但筆者對此問題持不同觀點,認為不宜降低刑事速裁程序中的證明標準。

“底限正義”是正義的最低限度,它是我國刑事訴訟理論與實踐中都應當堅守的道德底線。在筆者看來,刑事證明標準的設定是最能反映底限正義的刑事訴訟制度之一,因為它不僅與案件事實的認定和裁判有關,更關系到被追訴人的權利保障問題,而降低速裁程序中證明標準的實踐做法,無疑會有侵犯被追訴人合法權益、形成錯案冤案等風險。

其一,可能會有侵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合法權益的風險。設立刑事速裁程序,是希望以較少的資源投入獲取最佳效果,但同時應注意到刑事訴訟不是一個純經濟問題,它是國家權力與個人權利矛盾的突出表現(xiàn),會涉及眾多除效率之外的價值,我們必須盡量平衡各種價值間的關系,以此真正達到最佳效果。認為應降低刑事速裁程序證明標準的觀點中,也有學者指出需要通過增強法律幫助等方式確保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的自愿性,以此來體現(xiàn)程序正當性。筆者認為,為被追訴人提供更為充分的法律幫助確實有利于保障其自愿認罪,但證明標準的嚴格才是保障認罪認罰自愿性的最重要防線。刑事速裁程序針對的是一些輕微案件,被追訴人讓渡了自己的部分權利以實現(xiàn)司法資源的合理配置,但是被追訴人的生命健康權等基本權利并不會有輕重之分,我們在制度設計時依舊應予以重視。從刑事速裁程序的適用條件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是重要基礎,口供在定罪處罰過程中實際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如果不嚴格遵循證據標準,很有可能會形成辦案機關對口供的過分依賴,會為了提升訴訟效率而忽視程序價值,在辦案過程中出現(xiàn)違法現(xiàn)象,最終會因此對被追訴人的合法權益造成侵害。

其二,可能會有造成錯案之風險。有觀點指出,刑事速裁程序中省略法庭調查這一環(huán)節(jié),會對法官查明真相的訴訟活動造成困難,適當降低證明標準,是適應審判實踐需要和提升效率的要求。雖然,從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來看,人類對具體事物的認識能力有限,而事實的客觀性也是相對的,由于司法人員需要利用有限的能力和資源來認定案件事實,因而實踐中并不是每個案件中的證明標準都高或嚴格,法官會根據自由裁量權限,根據案情重要性等不同的案件實際狀況來適用層次不同的證明標準。但是,我們也應認識到,這種降低證明標準的實踐邏輯不具備充分的正當性,因為在現(xiàn)代刑事訴訟中,無論是理論上還是實踐中都必須堅持對正義(包括實體正義與程序正義)的執(zhí)著追求,至少應當為作為普適價值而存在的底限正義而不斷努力,而證明標準關系到案件事實的認定和被追訴人的權利,其正是屬于“底限正義”的底限之一。因此,筆者認為,盡管降低證明標準會產生較大的效率價值,但在立法過程中對公正與效率進行權衡之時,應當注意到,降低證明標準這樣可能突破正義底限的做法,無疑會有造成錯案的風險。

(五)關于刑事速裁程序中的上訴權問題

《辦法》并沒有對適用刑事速裁程序案件的被告人上訴的問題作出任何特殊規(guī)定,這表明,刑事速裁程序案件也實行兩審終審制的原則,速裁程序的被告人與普通程序、簡易程序的被告人一樣有上訴權。在試點過程中,不少試點地方和專家學者建議,速裁案件應實行一審終審。主要依據在于,速裁程序通過法律援助等多種方式對被告人的權利進行了保障,法院裁判是基于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自愿選擇適用速裁程序之前提的,如果被追訴人在認罪認罰獲得了從寬處罰后又行使上訴權,這會與訴訟誠信原則相悖,并且二審會因受上訴不加刑原則的限制,不能夠撤銷從寬判決、加重判刑,這樣的結果就有失公平。此外,從速裁試點情況看,上訴率不足3%,取消上訴權不會產生不良影響,這也與國外實行一審終審的實踐經驗相符。[8]

筆者認為,上訴權也屬于底限正義的基本要求,因此不能以任何理由去剝奪速裁程序中被告人的上訴權。那種否定速裁程序被告人上訴權的觀點似是而非,值得商榷。審級制度是一國司法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形成和演變與特定的經濟、政治、文化和歷史背景密切相關,也是一國用以實現(xiàn)司法觀念和司法正義之途徑的體現(xiàn)。審級過簡,即一審終審,實際上是壓制型司法“官無悔判”的翻版,以話語權威替代真理權威,不利于保障基本人權、守護司法正義;審級過繁,案件顛來倒去,反復折騰,損害法之安定性,且增加當事人之訟累。因此,為保障公民訴權,糾正可能存在的司法錯誤,多數國家都設有上訴制度,至少實行兩審終審制。上訴權,即得到上級法院復審的機會,被視為刑事訴訟中被告人的基本權利。

否定刑事速裁程序被告人上訴權的理由并不能夠成立,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其一,盡管速裁程序通過法律援助、書面具結、當庭詢問、最后陳述等形式,充分保障了被告人的程序選擇權等權利,但是,由于放棄庭審與自己不利的證人的對質權,以及出于從寬處罰的量刑激勵,被告人可能在沒有犯罪事實的情形之下認罪,因此并非在任何情形之下,都能夠確保被告人做出了真實、自愿的認罪選擇。由此,速裁程序可能造成司法錯誤的風險難以避免,因此,不能在法律上將糾錯的路徑堵死,必須保留糾錯的機制。刑事訴訟法上并不存在民商法領域中的“禁反言”或者“自認”制度。法律上并沒有禁止“翻供”,口供并不能成為判決的唯一根據,也不具備預決的效力。其二,上訴率雖然只有3%,但我們應當注意到,不是所有刑事訴訟行為效果的評價,都是可以基于工具理性的計算的。哪怕只有不到3%提出上訴,也證明上訴制度的必要性。刑事審判權本身就是為了防止草率地剝奪公民權利而存在的,刑事審判程序應維持必要的審慎。其三,各國國情、經驗有所不同,不能將此作為否定上訴權之理由。因為,我國刑事速裁程序的設計還是不同于辯訴交易、認罪協(xié)商的,不是完全建立在認罪交易的基礎上的,不是一種純粹的完全的交易,“案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即是一種基本的限定,在這一點上,司法機關仍負有查明案件事實真相的義務,案件事實本身并未成為“交易”或者“協(xié)商”的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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