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珊
“保壽孔”是中國古代的一種造船習俗,即在船的龍骨上挖出小孔,其中放置若干銅錢,用以祈求航行平安。這種現(xiàn)象在中國多地出土的古代海船中出現(xiàn),時間從宋代開始,風俗延續(xù)至今。而英文中有“coin under the mast”,即“桅下硬幣”之意,指造船時在桅座中放置硬幣,同樣是用以祈求幸運與平安。這種情形在歐洲多地古代沉船中出現(xiàn),時間從公元前2世紀開始,其風俗同樣延續(xù)至今。此前國內(nèi)各種古船出土報告中常記載這類現(xiàn)象,也有國外研究者對歐洲古船中出土羅馬硬幣的情況加以探討[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The Mariner’s Mirror,Vol 51, 1965(3), pp.205-210; Deborah N. Carlson,“Mast-Step Coins among the Romans”,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Nautical Archaeology, Vol36, 2007(2), pp.317-324.,但尚未見有文章探討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從出土實物來看,這類出現(xiàn)在古代中國與歐洲的相似習俗有可能是歷代海上交流中形成的文化傳播現(xiàn)象,本文將對此做一分析。
Lionel Casson在《古代世界的船舶與航海技術》(ShipsandSeamanshipintheAncientWorld)中提到,古人在將桅桿安放到龍骨上時,經(jīng)常將一枚硬幣放進桅桿座里,用來祈求幸運[注]Lionel Casson,Ships and Seamanship in the Ancient World,(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1),p.232.。較早引起人們對這種現(xiàn)象關注的事件,是1963年時英國倫敦泰晤士河岸出土的鐵器時代黑修士(Blackfriars)古船,它“長18米、寬7米,據(jù)其相關的陶器測定它是公元2世紀的古船……黑修士古船的桅桿基座上有一羅馬硬幣……從某種程度上看,黑修士古船和新蓋伊之家(New Guy’s House)古船可能進行航海活動,至少可冒險駛出泰晤士河口”[注](英)理查德·A.古爾德主編:《考古學與船舶社會史》,張威、王芳、王東英譯,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11年,第92頁。。
黑修士古船桅桿基座上的羅馬硬幣引起了研究者們的注意,1965年,Peter R. V. Marsden據(jù)此撰文《船中的幸運錢幣》(The Luck Coin in Ships》),發(fā)表在《水手之鏡》(TheMariner’sMirror)上,討論造船過程中在桅桿下放置“幸運錢幣”(luck coin)的現(xiàn)象,文中列舉了包括黑修士古船在內(nèi)的共3艘在1960年代初發(fā)現(xiàn)有幸運錢幣的古代沉船。第一艘是1962年6月在地中海的法國海岸發(fā)現(xiàn)的羅馬商船,其龍骨的桅桿基座位置有一枚硬幣,這枚硬幣鑄造于公元前217年,但沉船自身時間被確定為公元前1世紀。第二例是黑修士古船中的硬幣,為圖密善(Domitian)帝國時期,鑄造于公元88-89年的羅馬。第三艘是1963年11月,在地中海法國海岸的旺德爾港(Vendres)發(fā)現(xiàn)的一艘沉船,其桅桿基座里有一枚君士坦丁大帝時期的硬幣,公元4世紀早期鑄造于倫敦。綜合這些現(xiàn)象,文中認為這種造船習俗在羅馬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桅桿下放置的硬幣也可以作為沉船斷代的依據(jù)[注]Peter R. V.Marsden,“ The Luck Coin in Ships”,pp.33-34.。
同在1965年,Henning Henningsen作《桅桿下的幸運硬幣》(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一文,也發(fā)表在《水手之鏡》上。這篇文章在《船中的幸運錢幣》一文基礎上,討論了更多關于古代沉船中幸運硬幣的例證,如1836年,在英國的彭贊斯(Penzance)附近發(fā)現(xiàn)一艘沉船,折斷的桅桿碎片下有一枚羅馬時代的硬幣[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 p.205.。2007年,Deborah N. Carlson在《國際海洋考古學雜志》上發(fā)表《古羅馬的桅下硬幣》,文中列舉了13艘發(fā)現(xiàn)有桅下硬幣的古代沉船,其中8艘出土于法國,3艘出土于意大利,另外2艘分別出土于西班牙和英國,年代從公元前2世紀直到公元4世紀。按照年代和地理區(qū)域分布,文章認為這種歷史傳統(tǒng)是由羅馬人傳播開來的[注]Deborah N.Carlson,“Mast-Step Coins among the Romans”, p.319.。
這種習慣不止存在于古羅馬,也在后世長期存在,《桅桿下的幸運硬幣》中介紹了許多事例:1933年,瑞典發(fā)現(xiàn)一艘維京時代初期的船,桅座上有個幾厘米深的圓洞,雖然洞中空無一物,但看起來似乎是用來放驅(qū)邪物的,人們認為那原本很可能是一枚硬幣。卡特加特海峽中古老沉船的桅桿下發(fā)現(xiàn)了幾枚硬幣,保存在丹麥的吉勒萊厄(Gilleleje)博物館,其中包括一枚1573年的瑞典硬幣,一枚1664年的丹麥硬幣,以及兩枚印度硬幣。丹麥航海博物館保存有幾枚從破船中取出的硬幣,例如一艘古老的格陵蘭商船的桅桿下有六枚硬幣,材質(zhì)分別為銀、銅和青銅,最早的鑄造于1809年,最新的鑄于19世紀末期[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 pp.205-206.。
在西方古船中,一根桅桿下可以放置一枚或多枚硬幣,也可以將硬幣同時放在一根或多根桅桿下。除桅座之外,按照挪威和丹麥的傳統(tǒng),還可以把硬幣放在主桅或后桅的桅帽上。有一種丹麥傳統(tǒng)認為,把硬幣縫在風向標里,會為船帶來順風。在德國和丹麥一些沒有桅桿的小船上,硬幣被放在龍骨和艏柱之間,或者龍骨和艉柱之間[注]Henning Henningsen,“ 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 p.207.。一些有桅桿的帆船上也沿襲這種做法,例如在復制18世紀來華的著名瑞典遠洋木帆船“哥德堡號”時,就沿用了這種風俗,當時的報道稱:
這整根龍骨長33.5米,是用長達2米的大鉚釘連接3根樹齡200歲左右的、直徑5米以上最結實的橡木制成的。按照瑞典造船業(yè)的傳統(tǒng),人們在這根龍骨的兩個連接處鑲嵌了兩枚硬幣。前面鑲嵌的是一枚1995年的硬幣,那是哥德堡號再造的年份;后面鑲嵌的是一枚1745年的古錢幣,那是哥德堡號上次從中國返回瑞典的年份。工程師們試圖用古老傳統(tǒng)的方式把歷史和未來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注]魏輝:《揭秘哥德堡號:一個中國記者的“哥德堡號”情結》,廣州:羊城晚報出版社,2006年,第101頁。。
將硬幣安放在龍骨兩端有一種益處,就是可以減少硬幣被盜走的風險。如《船中的幸運錢幣》所說,當木帆船上的桅桿被放倒時,桅座上的硬幣有可能被盜走,但安放在龍骨和艏柱、艉柱之間的硬幣卻很安全[注]Peter R. V. Marsden,“The Luck Coin in Ships”,p.34.?!段U下的幸運硬幣》中則描述了造船者的生活狀態(tài):在維修木船時,需要把舊有的硬幣放回去,再加入一些新的硬幣。在此過程中,修船者通常是親自將硬幣取出,以防止木匠和學徒把硬幣盜走,或者將其換成面值更小的硬幣——這些人顯然沒有那么虔誠的信仰,他們更愿意拿這些錢去買白蘭地。在修造漁船時,船主會隨身攜帶這些硬幣,再親自把它們放到桅桿下[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 p.206.。
關于放置硬幣的習俗有很多種,一般認為硬幣應該用金、銀這樣貴重的金屬制作,越精美越好,實際上很多硬幣是銅或者青銅材質(zhì)。在英國的船中,本來應該在桅下放置一英鎊金幣時,結果也經(jīng)常會用一英鎊紙幣來代替。為了防止銅質(zhì)硬幣氧化,放硬幣之前要先在孔里裝滿油脂,有時也會用帆布把硬幣包起來,或者把它們浸在瀝青里。那些帶有國王或總統(tǒng)肖像的硬幣應當正面朝上,亦即臉朝上放置,德國的一種習俗認為外國貨幣比本國貨幣更好,于是,在呂根島(Rugen Island)上,英國或丹麥硬幣被認為優(yōu)于德國硬幣。由于“7”是一個幸運數(shù)字,人們認為1777年鑄造的硬幣最好。在德國一般認為硬幣越古老越好,但是在另一些地方,人們認為應該使用與造船同一時代的流通貨幣[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 pp.207-208.。
2013年,在美國19世紀著名捕鯨船查爾斯·摩根號(Charles W. Morgan)的重修過程中,也舉行了樹立桅桿并安放桅下硬幣的儀式。這是世界上僅存的一艘木質(zhì)捕鯨船,于1941年來到康涅狄格州梅斯迪克港(Mystic)的美國與海洋博物館(the Museum of America and the Sea)。按照傳統(tǒng),船的三根桅桿下面都安放了硬幣,這些硬幣分別鑄造于1841年、1941年和2013年,各自代表著船最初下水的時間,抵達梅斯迪克港的時間,以及當前修復的時間。人們相信這會給船和船員們帶來好運[注]Michael Melia,“Stepping of Masts Set for Coin.Whaling Ship”,AP Regional State Report - Connecticut,2013.。
除了硬幣之外,船中也會放置其它種類的物品。造船的人們有一種信仰,即被放入船體的物品,會將其自身特質(zhì)加于船身,賦予船靈力。例如在1760-1765年間的英國樸茨茅斯,有人在破船的龍骨中看到了一個裝著水銀的小瓶,之所以用它取代銀幣,是因為人們認為這能賜予船水銀般的活力和速度。在19世紀初孟買制造的3艘英國船中,銀質(zhì)的釘子被放在了艉柱和龍骨之間,或者前桅根部,同時還會舉行宗教典禮。在德國、荷蘭、比利時和斯堪的納維亞有一種廣為人知的傳統(tǒng):在船中放一小塊曾經(jīng)被盜走的木塞或者木板,就會賦予船盜賊般的屬性——快速移動,尤其在夜間更是如此。一枚被盜走的釘子或者鐵會有同樣的功效,而且鋼鐵更能對抗巫術。丹麥的安霍爾特島上有一艘19世紀時失事的木船,島上的居民用船留下的木料造了一艘小艇,據(jù)說當人們駕駛小艇航行時,有時會有一只鴿子飛向他們,警告暴風雨即將來臨——這是由于當初那艘失事的木船在建造時,曾將一塊鴿子的骨頭嵌進龍骨里,于是鴿子就成為那艘船的靈魂[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pp.208-209.。
一般認為把硬幣放在桅桿下面是為了祈求幸運,它意味著船上永遠有金錢,也被認為可以帶來財富和收益。為了讓船主們掙到更多錢,船舶必須做一場快速而有利可圖的旅行,因此硬幣代表著順風、速度和好運,對于更小的漁船而言則是捕到更多的魚。人們認為白銀格外擁有一種避免災難的力量,所以銀幣可以保護船舶對抗所有的不幸,例如巫術和魔眼(evil eye),以及逃過沉沒的危險,甚至精確地躲過閃電,因此無論是船主還是水手們都會通過這種習慣獲益。還有一種解釋認為桅下硬幣是呈給這艘船的祭品,或是呈給用來制造桅桿的那棵樹的靈魂。一些人認為它是給風的獻祭品,但《桅桿下的幸運硬幣》的作者認為這種解釋很牽強,因為硬幣不需要被扔到大海里作為犧牲。還有一些作者主張這種風俗的起源是當船失事時,即將死去的船員們會將這些硬幣扔入水中,作為通過冥河時給擺渡者的報酬,就像放入逝者口中的古希臘銀幣[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 p.208.。
這種習俗在近現(xiàn)代西方造船文化中依然存在,例如在英國,無論在木帆船制造中,還是擁有現(xiàn)代鋼鐵發(fā)動機的船舶和漁船制造中,都能看到這種現(xiàn)象。在美國,憲法號(Constitution)戰(zhàn)艦的桅桿下也發(fā)現(xiàn)了幾枚硬幣。1934年建造新奧爾良號(New Orleans)時,前桅和主桅下放置了若干硬幣。在1951年的圣弗朗西斯科,謝爾頓號(Shelton)驅(qū)逐艦上安裝了一根新桅桿,由于沒有當年發(fā)行的銀幣,就使用了一枚1950年的銀幣代替。1959年,兩艘丹麥軍艦在奧爾堡港口維修時“根據(jù)古老的帆船傳統(tǒng)”放置了桅下硬幣,其中一艘船將一枚20克朗的金幣安放在了主桅下。這種放硬幣的風俗在現(xiàn)代的游艇上依然沿用,在德國和波羅的海國家的大船和小艇上都能看到,在挪威、瑞典和芬蘭也都流行著同樣的習慣[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pp.206-207.。
在具有保壽孔的中國古船中,最著名的是1974年泉州灣后渚港出土的南宋海船,船中保壽孔排列呈“七星伴月”狀,結合海上航線展現(xiàn)了祈福意義。后來整理出版的海船發(fā)掘報告中詳細記述了船上保壽孔的形態(tài)和寓意:
主龍骨兩端橫斷面均挖有象征吉祥的“保壽孔”(這是閩南的俗稱),它的斷面上下兩部分,上部有七個小圓孔,徑2.5,深2.8厘米,內(nèi)各放置一枚銅錢或鐵錢,諸小圓孔之間,夾有一個10×20厘米的長方形孔,內(nèi)有灰黑土狀物,似是放置物已經(jīng)腐朽的遺跡。下部有一個大圓孔,徑11,深2厘米,內(nèi)各放銅鏡一面。
前“保壽孔”的小圓孔各放鐵錢一枚,表面有樹葉紋殘狀,沒有錢文。后“保壽孔”小圓孔放北宋銅錢共十三枚,其中“祥符元寶”二枚,“天圣元寶”一枚;“明道元寶"一枚;“皇宋通寶”一枚;“元豐通寶”一枚;“元祐通寶”二枚;“政和通寶”三枚;“宣和通寶”二枚。前保壽孔銅鏡直徑1.02[注]此處關于前保壽孔中銅鏡的直徑數(shù)字有誤,實際應為10.2厘米,詳見泉州灣宋代海船發(fā)掘報告編寫組:《泉州灣宋代海船發(fā)掘簡報》,載《文物》1975年第10期,第2頁。,厚0.17厘米,重79克;后保壽孔銅鏡直徑10,厚0.15厘米,重31.5克。均無柄無鈕,正面光滑,背面似飾以花紋,邊緣有環(huán)狀隆起線條。
“保壽孔”排列形狀,上部七個小圓孔狀若北斗星;下部大圓孔為滿月形。造船工人說這是象征“七星伴月”,或說前者象征七星洋,后者象征大明鏡,寓有明鏡照明七星洋的暗礁險灘,使船安全航行之意。這種做法是福建古代造船的傳統(tǒng),至今閩南一帶民間造船仍有沿用。[注]福建省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編:《泉州灣宋代海船發(fā)掘與研究》,北京:海洋出版社,1987年,第16-19頁。
泉州灣南宋海船上的保壽孔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本土的風俗特征,它與歐洲造船習俗中桅下放置硬幣的最大區(qū)別,在于保壽孔位于龍骨上,而桅下硬幣則在桅桿基座里。然而從中國古船出土的情況來看,這種風俗很可能經(jīng)過演變,因為在早期的唐代古船遺跡中,尚殘存有銅錢置于桅桿下的情形。
中國早期海船出土并不太多,目前所見年代較早的有1979年11月,上海浦東川揚河開掘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一艘古代木船,殘長14.5米,估計原長度在18米左右,其結構代表了從獨木舟向木板船演變過程中的一種船式。據(jù)發(fā)掘簡報介紹,這艘古船桅下板的特點為“板成凹字形,凹口可能起檣眼作用。板橫長1米,縱寬50、厚約5厘米。凹口向后,寬22、進深30厘米。用左右各兩排平行鐵釘固定在船底上。在凹口上方開四個不規(guī)則的長方形小孔,孔內(nèi)澀面粗糙,其中一孔內(nèi)發(fā)現(xiàn)‘開元通寶’一枚,另一孔出半枚。未見用油灰、木榫或其它物質(zhì)加以封閉”[注]王正書:《川揚河古船發(fā)掘簡報》,載《文物》1983年第7期,第52頁。。
這種在桅下板里放置錢幣的做法,與早期西方古船中向桅桿基座上放置硬幣的方式非常相似。但川揚河古船發(fā)掘簡報中引用泉州灣南宋海船和另兩艘唐宋時期古船的事例,認為這種做法與普遍意義上的保壽孔不同,出土的銅錢也不能作為古船年代上限的依據(jù):
古船所附遺物唯一可供斷代參考的是唐代開元通寶錢,其形制、大小、重量與文獻記載的武德四年開元錢相符。古代造船,往往在艙中置‘壓勝錢’,1973年江蘇如皋發(fā)現(xiàn)的唐船和1978年上海南匯發(fā)現(xiàn)的宋船,都在船首第一艙內(nèi)的板縫里發(fā)現(xiàn)古錢,1974年福建泉州宋代海船在龍骨橫剖面的“保壽孔”內(nèi)清理出錢幣和銅鏡。這幾例從古錢的位置和封閉方式來看,都是在船舶下水之前已經(jīng)放定了的。而川揚河古船的這枚錢卻完全暴露于桅下板平面的長方孔內(nèi),孔表面既無木榫又無油灰等封閉,因此錢幣的年代尚不能斷為古船年代的上限[注]王正書:《川揚河古船發(fā)掘簡報》,載《文物》1983年第7期,第53頁。。
川揚河古船中的銅錢究竟是否屬于祈福性質(zhì)?它與文中提到的如皋唐船和南匯宋船之間又有怎樣的區(qū)別?從南京博物院《如皋發(fā)現(xiàn)的唐代木船》一文中可知,如皋唐船于1973年6月在江蘇省如皋縣馬港河邊出土,現(xiàn)存船身實長17.32米,船面最狹處1.3米,船共分九艙,第一艙為船首,殘長2.3米,寬1.93米[注]南京博物院:《如皋發(fā)現(xiàn)的唐代木船》,載《文物》1974年第5期,第84頁。,“船艙中木板縫內(nèi)出土‘開元通寶’銅錢三枚,顯然是當時使用者遺留下來的……此三錢背面雖有銹蝕痕,仍可看出無州名之鑄跡,因此頗有可能是江民所鑄之私錢。從銅錢可以推測此船年代上限;此外,伴出的陶瓷器均為實用品。故我們認為,此船應屬唐代,約在高宗以后”[注]南京博物院:《如皋發(fā)現(xiàn)的唐代木船》,載《文物》1974年第5期,第87頁。。由此可知如皋唐船中的銅錢出土于船首第一艙中的木板縫內(nèi),因文中沒有更多具體描述,所以無法確定它們是否有固定放置的跡象。但《川揚河古船發(fā)掘簡報》中稱如皋唐船在下水之前已經(jīng)放定銅錢,或許另有信息來源,本文中暫且存疑。
而關于1978年12月,上海南匯大治河在開掘過程中發(fā)現(xiàn)宋船的情況,據(jù)發(fā)掘簡報中描述,這條殘長16.2米的木船中也出現(xiàn)了放有銅錢的木孔:
整條船由八塊隔艙板將它分成九艙。第一艙為頭艙,殘長2.90米,是全船最長的一艙。船頭前端和左側部分殘缺,故頂端殘寬0.84米。在距第一道隔艙板1.86米處的船底板上有一圓透孔,直徑0.20、厚0.20米,孔壁光滑。圓透孔的右下方又有一小孔,孔內(nèi)發(fā)現(xiàn)有“太平通寶”銅錢24枚,銀發(fā)釵一支,上用油灰封口……第三艙長1.90米,艙底有一塊木桅底座,緊靠在第三道隔艙板上。在長方形桅座上有一凹字形開口,凹口起檣眼作用,長0.16,寬0.11,進深0.08米[注]季曙行:《上海南匯縣大治河古船發(fā)掘簡報》,《上海博物館集刊》編輯委員會編:《上海博物館集刊》第4期《建館三十五周年特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75頁。。
南匯木船中的銅錢與如皋唐船中一樣,都出現(xiàn)在船首第一艙中,但前者發(fā)掘簡報中明確描述銅錢被放置在孔中,并用油灰封口,可以確定為保壽孔性質(zhì)。這艘木船出土于東海之濱,從結構形制和船體內(nèi)外的出土物判斷,應是一條宋代遺船。據(jù)推測其全長應在18米左右,如按殘寬3.86米計算,載重量應不低于16噸,是一艘九艙、單桅、平底的近海運輸海船[注]季曙行:《上海南匯縣大治河古船發(fā)掘簡報》,第176頁。。
對比兩條船的情況可知,如皋唐船中銅錢出土的位置是船艙木板縫,并未提及是否鑿空或有填充物。而南匯宋船中雖然出現(xiàn)了有銅錢和封口油灰的木孔,但鑿孔的位置是船底板,這與后來常見的龍骨上鑿孔的位置有很大不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上海南匯宋船中也有一塊木桅底座,與浦東川揚河唐船中放有銅錢的木桅底座對照,前者沒有開孔,后者則開有四個方孔,并從其中的兩個木孔中發(fā)現(xiàn)了共一枚半銅錢。從實際功能角度來看,木桅底座上沒有開孔的必要,浦東川揚河唐船之所以在桅下板上開孔,應當就是為了放置銅錢。但沒有發(fā)現(xiàn)木榫、油灰等封閉物,說明這種放置銅錢的方式還很簡單,應是保壽孔形成和演變過程中的一種早期形態(tài)。
關于川揚河唐船的功能,發(fā)掘簡報稱:
從船型看,船底獨木雖加工成小平底,但最寬不超過42厘米,而復原的艙面寬為1.88米,船體橫剖面上寬下窄,這種船型不適用于多沙灘的淺海區(qū)。而我國東海區(qū)的浙江福建一帶,水深流急,尖底船“上平如衡,下側如刃,貴其可破浪而行之”。1974年泉州出土的宋代海船船身扁闊,正是適于這一帶航行的船型。今川揚河古船也是屬于相近的類型。它出土于上海市東南海濱,從所具備的航行條件來看,還沒有能力遠航福建一帶;從艙內(nèi)出土的鵝卵石和錢幣來看,也不是傾覆后漂流至此的。因此我們認為它可能是浙東一帶的產(chǎn)品,是沿海打漁船或散貨船[注]王正書:《川揚河古船發(fā)掘簡報》,載《文物》1983年第7期,第95頁。。
由此可見,浦東川揚河唐船和南匯宋船的船型完全不同,雖然原長度可能都是18米左右,但前者是適于深水破浪的尖底浙東船,后者則是平底的近海運輸船,應與后來的沙船相似。從銅錢放置的情況來看,浦東和南匯的這兩艘唐宋海船中開孔的位置尚不穩(wěn)定,一個在桅下板開孔,一個在船底板開孔,這與泉州南宋海船的龍骨開孔有很大區(qū)別,這一方面有可能是因年代早晚造成的差異,另一方面可能也體現(xiàn)了中國沿海各地造船文化的區(qū)域差異。
而在這兩者之間,浙江寧波出土的一艘宋代海船則可能體現(xiàn)了其中的過渡形態(tài)。1979年4月,浙江寧波東門口海運碼頭遺址發(fā)現(xiàn)一艘古代木船,它殘長9.30米,殘高1.14米,以龍骨為中心的一半寬是2.16米,是一艘尖頭、尖底、方尾的三桅外海船?!霸诮馄手鼾埞呛汪寂撻疚粫r,發(fā)現(xiàn)主龍骨有兩個長方形的小孔,俗稱‘保壽孔’,孔徑長3、寬2.5、深4厘米,兩孔間距3厘米。孔內(nèi)各埋藏錢幣六枚,共12枚,為‘景德元寶’、‘天圣元寶’、‘皇宋通寶’等北宋早期的銅錢?!备鶕?jù)考古地層關系和沉船內(nèi)出土的部分瓷器和錢幣,特別是龍骨與艏柱接頭處開孔貯藏的這些銅錢,這艘沉船最終被認定是一艘北宋時代的海船[注]林士民:《寧波造船史》,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98、110頁。。
在時代上,寧波東門口北宋海船恰好在浦東唐船和南匯宋船、泉州南宋海船之間;而在空間上,寧波也正好位于上海和泉州之間,因此對寧波東門口宋船上開孔特征的分析,將有助于觀察這種造船文化的時空演變過程。
寧波北宋海船上的開孔位置與泉州南宋海船相似,都在龍骨上,但有所不同的是,寧波宋船的兩個孔都在龍骨的同一端,即與艏柱接頭處,而泉州宋船主龍骨兩端的橫斷面上均挖有孔。各船保壽孔的數(shù)量和孔中貯物也有很大區(qū)別,浦東唐船的桅底板上開有4個方孔,其原始形態(tài)可能是4個孔中各放置一枚銅錢;寧波宋船龍骨端有兩個相鄰的長方形孔,共儲存12枚銅錢;南匯宋船底板上僅有1孔,存有24枚銅錢和1支銀發(fā)釵;而泉州宋船龍骨兩端各有7個小圓孔、1個大圓孔和1個長方孔,前端諸小孔中各放置一枚無錢文的銅錢或鐵錢,后端諸小孔中共放置13枚北宋銅錢,且兩個大圓孔中各放置一面銅鏡。由此來看,隨著年代的推移,保壽孔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復雜化和儀式化的傾向,泉州南宋海船年代最晚,船上木孔貯錢的形態(tài)、藏品和寓意也最為豐富,應是長期演變后的成熟形態(tài)。
從現(xiàn)有考古實物來看,古羅馬時期西方古船中放置桅下硬幣的時間較早,而中國海船中開始放置錢幣的時間,由于還沒有更早的實物證據(jù),暫時只能上溯到唐代。不排除這種造船習俗是在古代航海交流中,逐漸從域外海船上借鑒而來的可能。但一種文化風俗之所以能成功傳播,通常是因為接收地原本就具備相關社會傳統(tǒng)和文化基礎,才能順利理解并接受外來習俗。就西方古船中的桅下硬幣而言,研究者一般認為它是由陸上墓葬與房屋基址中的祈愿錢幣衍生而來,如《桅桿下的幸運硬幣》中稱:
很明顯,硬幣或它的替代品已經(jīng)在數(shù)千年來關于海洋的迷信中扮演了一種很重要的角色,就算不是所有的航海國家都如此,至少也是其中很多。但我們不能忘記這種習慣在陸地上也有相似的形態(tài),在那里,硬幣、鋼鐵、骨頭、曾被盜走的木材等被放入建筑物中,以祈求幸運和庇護。有時還會將一個人埋在房屋下,用以創(chuàng)造一座房屋的靈魂,使他看護這里的居民。
我們可以確信,這些海洋習俗的靈感來源正是那些內(nèi)陸的習慣[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pp.209-210.。
《古羅馬的桅下硬幣》中更強調(diào)了這種習俗更早可能來自古希臘的墓葬和建筑物,還論述了放置于逝者口中的硬幣,以及被稱為“foundation coin”的建筑基址中的硬幣等[注]Deborah N. Carlson,“Mast-Step Coins among the Romans”,pp.320-322.。其實這也是世界多地早期文明中均會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在中國,將錢幣或替代物置于墓葬和建筑中用以祈福,正是從上古時期就已形成的文化風俗。人們很早就已用代表著財富的物品隨葬,如前仰韶文化階段的甘肅秦安大地灣遺址,有3座墓葬中用豬的下頜骨置于墓主人腹部陪葬[注]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秦安大地灣——新石器時代遺址發(fā)掘報告》上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68頁。;殷墟婦好墓中出土的一件阿拉伯綬貝和6820余個貨貝也屬此例[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殷墟婦好墓》,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15頁。。當鑄幣普遍使用之后,這種現(xiàn)象更為常見,如戰(zhàn)國早期河北的一座中山鮮虞族墓中,槨底殘存十四捆共1400枚尖首刀幣,槨室底部的擾土中還發(fā)現(xiàn)有16枚骨貝[注]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著:《戰(zhàn)國中山國靈壽城: 1975-1993年考古發(fā)掘報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年,第267-268頁。。河南汲縣山彪鎮(zhèn)戰(zhàn)國墓地出土大量鏟幣,其性質(zhì)是“專為明器鑄(冥幣),非市面實用性流通物,極薄,強分即碎”[注]郭寶鈞:《山彪鎮(zhèn)與琉璃閣》,載《考古學??芬曳N第11號,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年,第36頁。。這種現(xiàn)象在漢代廣泛存在,雖地域遙遠也有相似的風俗,例如江蘇鹽城三羊墩漢墓[注]袁穎、黎忠義:《江蘇鹽城三羊墩漢墓清理報告》,載《考古》1964年第8期,第400頁。和寧夏鹽池縣張家場漢墓[注]許成:《寧夏鹽池縣張家場漢墓》,載《文物》1988年第9期,第25頁。棺下都墊有五銖錢,即所謂“墊背錢”。
中國古代建筑基址中也很早就有同樣的習俗,如河南賈湖遺址一座房屋柱洞底部墊有完整的龜殼[注]馮沂:《河南舞陽賈湖新石器時代遺址第二至六次發(fā)掘簡報》,載《文物》1989年第1期,第3頁。許順湛:《豫晉陜史前聚落研究》,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9頁。,湯陰白營晚期龍山文化遺址內(nèi)房址下埋有許多摞起的蚌殼,還有的使用人殉或羊作為建房奠基[注]吳汝祚:《中原地區(qū)中華古代文明發(fā)展史》,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164頁。方酉生、孫德萱、趙連生:《河南湯陰白營龍山文化遺址》,載《考古》1980年第3期,第193-202頁。。在歷史時期,這已成為各地通行的風俗,如位于今杭州的五代時期吳越國建筑雷峰塔地宮內(nèi),便有坑底的少量“乾元重寶”、磚縫內(nèi)的20余枚“開元通寶”(其中一枚外表鎏銀)、一件鎏金銀釵和一枚雙面鑄有龍鳳圖案的厭勝錢[注]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雷峰塔遺址》,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年,第114-116頁。。20世紀50年代初,拆除位于今天安門東、西兩側的長安左門和長安右門時,發(fā)現(xiàn)這兩座始建于明永樂年間的建筑物下面“各有八顆銀元寶和一堆銅錢,元寶分別放在門樓的四角和中門垛的兩頭,銅錢放在四個門垛的中間部位”[注]孔慶普:《北京的城樓與牌樓結構考察》,北京:東方出版社,2014年,第310頁。。在流傳至今的各地建筑習俗中,還經(jīng)常可以看到將銅錢放置在墻角下或房梁之上的現(xiàn)象,如浙江義烏在挖墻基時有“墊銀”風俗:
墻腳開挖好后,一般需在墻腳根四隅放幾枚銅錢,稱之為“墊銀”,意謂: “靴腳(諧音穴角)踢銀,財源滾滾?!泵耖g以此討彩頭,欲保佑子孫發(fā)財,財源廣進。墊銀錢幣一般選用康熙通寶、乾隆通寶等盛世錢幣,以圖吉利,寓屋業(yè)永固,此習俗民間一直沿續(xù)至今[注]義烏叢書編纂委員會編,黃美燕著,金福根攝影:《義烏建筑文化》上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44-345頁。。
在本文第二節(jié)的引述中,中國古代海船上的祈愿錢幣和貯孔在“保壽孔”稱呼之外,又被研究者稱為“壓勝錢”和“壓勝孔”,這也是對其目標作用的概括。就目前研究來看,中國最早以鑄幣形式出現(xiàn)的壓勝錢(又稱厭勝錢)出現(xiàn)在漢代,如上海福泉山西漢墓中出土一枚形似五銖錢的壓勝錢,兩面分別有“日入千金”“長毋相忘”銘文[注]王正書:《上海福泉山西漢墓群發(fā)掘》,載《考古》1988年第8期,第707頁。,后世又因不同祈愿功能而分化出多種具有專門意義的鑄幣,有的外形還被鑄成契刀型和貨布型,如流傳至今的福建福州圣廟上梁錢、霞浦順天圣母上梁錢、福州南城上梁錢、道山祖殿上梁錢即屬此類[注]福建省錢幣學會編著:《福建貨幣史略》,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397頁。??梢哉J為,中國在公元前的很長一段時期中就已經(jīng)與古希臘、羅馬具有同樣的風俗,即將鑄幣或相關物品作為祈愿物放置在墓葬和建筑中,當內(nèi)陸的人們駕船出海時,這種習慣也隨人們的行動從陸地擴展到海上,這也正是造船活動中放置錢幣的社會歷史傳統(tǒng)和文化傳播基礎。
在這些留存至今的傳統(tǒng)風俗中,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安置房屋主梁時的“上梁錢”風俗,它很可能是中國古代海船龍骨上開鑿保壽孔習俗的陸上原型。中國古代木結構建筑技術發(fā)達,房屋主梁為一屋之本,安放時尤為重要,最遲至北魏時已經(jīng)有名為“上梁祝文”的祈愿文字流傳[注](北魏)溫子昇:《閶闔門上梁祝文》,(唐)歐陽詢撰:《藝文類聚》卷6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129頁。。在留存至今的敦煌遺書《上梁文》中,則有“蒸餅千盤萬擔,一時云集宕泉。盡向空中亂撒,次有金鈸銀錢”[注]陳爍:《敦煌建宅儀式與<兒郎偉·上梁文>等建宅文》,韓高年主編:《慶祝趙逵夫教授七十華誕文集》,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2014年,第488頁。,說明敦煌民間安放房梁時要用餅、錢拋灑以求吉祥。這種風俗一直流傳至今,如福建民間上梁時要拋灑谷子和硬幣(以前是銅錢)的混合物,因為人們認為搶到這些錢和谷子可以驅(qū)邪,同時唱《上梁歌》,拋一句唱一句:
一拋梁頭千年興,二拋梁尾萬年春,
三拋梁中子孫在朝中,四拋四季發(fā)財……[注]段寶林等:《閩臺民間文學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資源調(diào)查》,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242頁。
除拋灑之外,很多地方還有將銅錢固定在梁上的風俗,如廣西北部壯族建筑在上梁時要釘梁布,“收到的梁布,在架好梁木后,均由木匠用銅錢或硬幣釘在梁木上”[注]郭立新:《龍脊壯族的家屋》,馬建釗、房學嘉主編:《廣東民族研究論叢·第十五輯》,北京:民族出版社,2014年,第328頁。。明代張居正還曾記錄了建于元初的一座建筑坍塌時,從房梁上掉下百余枚金錢的事跡:
皇城北苑中有廣寒殿,瓦甓已壞,榱桷猶存,相傳以為遼蕭后梳妝樓。成祖定鼎燕京,命勿毀以垂鑒戒。詞人題詠甚多。至萬歷七年五月四日,忽自傾圯,其梁上有金錢百二十文,蓋鎮(zhèn)物也。上以四文賜余,其文曰“至元通寶”。按至元乃元世祖紀年,則殿創(chuàng)于元世祖時,非遼時物也[注](明)張居正撰:《張文忠公全集》之文集十一,王云五主編:《萬有文庫》,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686-687頁。。
中國古代建筑中有在正梁兩端放置銅錢和吉祥物的習俗,雖然保存至今的古代木結構建筑實物有限,難以分析唐宋之前的相關風俗,但最遲在明代木工手冊《繪圖魯班經(jīng)》中已有成熟的建筑習俗記載:“雙錢正梁左右分,壽財福祿正豐盈,夫榮子貴妻封贈,代代兒孫掛級衣。藏正梁兩頭,一頭一個,須要覆放”[注]浦士釗校:《繪圖魯班經(jīng)》,上海:鴻文書局,1938年,第39頁。。
這類習俗同樣流傳至今,例如在四川民間,要在“梁兩端打個槽子,將鹽茶米豆(有的還加銀元)放入槽內(nèi),用紅絲線纏好”[注]四川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四川省志·民俗志》,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05頁。。在福建泉州安溪縣,大梁兩頭都要各用一個口袋裝米、金銀珠寶(一般為銀元)、谷種、菜籽、洋麻之物,壓在梁上[注]李秋香等:《閩臺傳統(tǒng)居住建筑及習俗文化遺產(chǎn)資源調(diào)查》,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286頁。原作注明文獻來源:王煌彬:《安溪劍斗鎮(zhèn)紅星村民俗調(diào)查報告》,閩臺居住習俗課題組田野調(diào)查報告。。廣東佛山建筑中也有在正梁兩端壓紅布和銅錢的風俗[注]余婉韶編著:《佛山民俗》,廣州:世界圖書出版廣東有限公司,2013年,第174頁。。如《閩臺傳統(tǒng)居住建筑及習俗文化遺產(chǎn)資源調(diào)查》中所述,在閩南地區(qū),中梁代表房屋的安詳,有中流砥柱、一家之主的棟梁之意,所以上梁儀式是建造房屋過程中最隆重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選擇良辰吉日舉行上梁儀式時,東家需要準備好五谷六齋、紅布、金花、銅錢、燈籠、八卦等“上梁物”,配合木匠師傅進行中脊的吊裝,每種上梁物都有一種吉祥的寓意[注]李秋香等:《閩臺傳統(tǒng)居住建筑及習俗文化遺產(chǎn)資源調(diào)查》,第285-286頁。?!堕}南陳坑人的社會與文化》中對此的解釋是:
中梁的梁頭、梁尾分別掛上梁燈、吊錢、五谷袋,其中五谷袋內(nèi)裝五谷和銅錢。燈之閩南話音同“丁”,吊錢代表“財”,五谷袋表示豐收之義,此三物即象征丁財兩旺,豐收吉慶。兩個梁燈上分別寫“安梁大吉”“添丁進財”……升梁后以花帔包米和錢,分別放在梁頭和梁尾[注]余光弘、楊晉濤主編:《閩南陳坑人的社會與文化》,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98頁。。
在泉州的上梁儀式中還要用劍將白雞的雞冠割破,用朱筆蘸血,點在梁上,并喊贊語:
一筆點梁頭,代代子孫都出頭。
二筆點梁尾,代代子孫賺家伙。
三筆點圣人,代代子孫出萬人。
其族人在每句結尾時,在下面齊喊“發(fā)??!”完成“點梁”儀式。梁上還要懸掛一對燈籠、通書、一對五谷包、一對粽子、一對符紙[注]曹春平:《閩南傳統(tǒng)建筑》,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52頁。。由于從漢代開始,銅鏡就已成為重要的辟邪物[注]劉學堂:《中國早期銅鏡起源研究——中國早期銅鏡源于西域說》,中國社會科學院邊疆考古研究中心編:《新疆石器時代與青銅時代》,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年,第240頁。,中國很多地方還有在上梁時放置銅鏡的風俗,例如浙江義烏在梁上懸米篩一把,米篩中扎銅鏡、剪刀、尺各一,為辟邪。米篩謂“千只眼”,銅鏡謂“照妖鏡”,剪刀和尺謂“裁剪”。[注]義烏叢書編纂委員會編,黃美燕著,金福根攝影:《義烏建筑文化》上冊,第413-414頁。
中國古代海船在龍骨兩端放置銅錢、五谷、銅鏡等物的習慣,很可能就來自內(nèi)陸民間的這種上梁風俗,因為龍骨對于船的作用,正如同主梁在房屋結構中的重要地位,在浙江舟山的傳統(tǒng)造船風俗中,船上的龍骨就被稱為“梁頭”[注]舟山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舟山市志》,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48頁。。在泉州一帶,榫接龍骨時要舉行隆重的“奠基禮”以祭海神,保壽孔內(nèi)放銀元、五谷和記錄船舶建造的黃道吉日的紅布,然后在龍骨榫接處各用六根大鐵釘釘合,這12根鐵釘被稱為“圣釘”,代表12生畜,據(jù)造船老師傅說,這是為了祈求海神庇佑航海安全[注]莊為璣、莊景輝:《泉州宋船結構的歷史分析》,載福建省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編:《泉州灣宋代海船發(fā)掘與研究》,第82-83頁。。據(jù)此看來,泉州灣南宋海船中方形孔內(nèi)的黑色物質(zhì),有可能是用來做祈愿物的五谷碳化后留下的痕跡,而這種“圣釘”,可能也和閩南建筑上梁時掛燈的寓意相關。
在中國各地流傳的造船習俗中,放置的祈愿物品除銅錢和五谷之外,還有銀發(fā)釵、手帕等物品。而安放祈愿物的位置除龍骨之外,還有將其置于船眼或水艙等處的現(xiàn)象,例如在寧波象山,帆船制造時有裝飾“龍眼”的儀式:
船眼左右各一,用樟木雕成,有眼珠、眼白,即分黑白兩色,內(nèi)圈黑外圈白,活像眼睛,十分神氣。龍眼的眼神也很講究,運輸船眼神朝前看,漁船卻要朝水看,不能疏忽。釘船眼時在船頭兩旁選好適當位置,各鉆三孔,在一邊側鑿一小孔,放上銀幣或其他硬幣,并做好兩塊大紅洋布候用。祭祀開始,鞭炮震天,鑼鼓齊鳴,將紅洋布和船眼安在預定位置上,各釘三枚釘,至此釘船眼工序才算完成。新船船殼造成后,要在船頭兩側貼“龍頭生金角,虎口出銀牙”對聯(lián),在船尾欄板上掛“風平浪靜”或“海不揚波”對聯(lián)[注]林士民:《寧波造船史》,第186頁。。
《桅桿下的幸運硬幣》中曾提到古代中東地區(qū)的類似習俗,在底格里斯河邊的小艇中,經(jīng)常會用一些貝幣和藍色的珠子排列成眼睛的形狀,壓進瀝青,作為對抗魔眼的法術[注]Henning Henningsen,“Coins for Luck under the Mast”,p.209.。在廣東南澳,當漁民給新船安龍骨時,有一種名為“壓槽母”的儀式,是將婦女頭戴的銀制高鬃插上金紅綾后放在龍骨上,當師傅打上墨繩之后才將高鬃收回家,象征新船出海年年頭窨的吉祥寓意。由于現(xiàn)在已沒有這種銀制高鬃,因此改用紅布、五色金絲線、榕、竹等代替[注]賴海英:《南澳造船和新船下水俗》,劉志文主編:《廣東民俗大觀》下卷,廣州:廣東旅游出版社,1993年,第35頁。。這種風俗可能與上海南匯宋船中的銀發(fā)釵含義類似,都屬于婦女頭飾類,在浙江奉化沿海還有一種相近的習俗,即從妻子頭上剪下一束頭發(fā)放入水倉進水孔內(nèi),因為人們認為女人屬陰屬水,而下船出海去的都是屬陽的男人,陰陽相合,才能生銀子。當?shù)匾恢卑褲O船水倉視作船的靈魂處,要在其中放入銀元或銅鈿,據(jù)說這是受“皇封”的標記[注]應長裕:《奉化漁村造船的祭祀活動及習俗》,上海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編:《中國民間文化——人生禮俗研究》(總第七集),上海:學林出版社,1992年,第231頁。。在浙江舟山,裝淡水的“水艙”梁頭(龍骨)合攏處也要襯銀洋(或銅板、銅錢),并用銀釘(或銅釘)釘合,漁民稱它為“船靈魂”,亦稱“水靈魂”[注]舟山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舟山市志》,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48頁。。這是一種傳播到日本、韓國等地的民間崇拜習俗:
船靈,舟山人又稱“龍靈”,俗呼“船靈魂”或“水活靈”。其儀式是:在新船骨架搭成后,用一塊小木頭,挖個圓形小孔,小孔內(nèi)放進鐫刻著“光緒元寶”或乾隆、康熙字樣的銅錢、銅板、銀元等物。據(jù)傳,有金龍圖案或代表真龍?zhí)熳幼謽拥你~元作為龍靈更為靈驗。但在有些小島上,亦有用婦女的頭發(fā)、手帕之類物品,縛在銅錢上,一起放進小孔里的。這小孔內(nèi)的象征物即為船之靈魂,亦為船的龍靈了。龍靈放好后,要把小孔密封。爾后,再把這小木頭安置在新船的水艙梁頭上。安置時,船主要用祭品祭祀龍靈以求吉兆。釘木頭的釘也有講究,要用銅釘或銀釘,不可用鐵。一是龍忌鐵,二是鐵遇水易銹。至于龍靈一定要安置在水艙這個特定部位上,源于“龍生于水,被五色而游”之說。因為龍是不能離開水的[注]金濤、金英:《舟山與日韓諸國海島船俗文化比較》,浙江省博物館編:《東方博物》第20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79-80頁。。
在日本、韓國,船靈魂的習俗同樣存在,放置的物品相似,但安放位置是在桅桿之下。日本造船時會將船主妻子的頭發(fā),或是一對男女小木偶放入桅桿小洞里,另外再做兩個小木人和一個銅錢放在桅桿的小頭上。日本造船者在船下水前往往還會將船神的形象放入桅桿筒內(nèi),稱之為“請神入船”或“移入神性”。韓國的船神俗稱船城隍、船成主或船城主等,也是將女性用品、表示衣物的布片、木偶人、古錢等作為神體放入桅桿穴內(nèi),與日本的原始船神如出一轍[注]金濤、金英:《舟山與日韓諸國海島船俗文化比較》,第82-83頁。。
類似習俗也出現(xiàn)在了中國內(nèi)河船舶制造中,如山東濟寧南四湖地區(qū)建造漁船時,有下“太平錢”的風俗:
將船體的橫梁釘上,即為栽梁。栽梁時,要下“太平錢”。先用麻絲捻成一對“龍須”,再以細絲捆在船底中心板的中心線上,然后把一枚制錢(或銀元、硬幣)放進去,故又稱“閉龍口”。同時,線頭念唱:“太陽出來圓又圓,師傅(指魯班)叫我來下太平錢。太平錢下在龍口內(nèi),富貴榮華萬萬年?!盵注]高建軍編著:《山東運河民俗》,濟南:濟南出版社,2006年,第42頁。
在臺灣南部地區(qū)的宗教儀式“請王、送王”中,造船師傅要在王船龍骨前后鉆洞,埋入諸會首或醮祭執(zhí)事所獻的硬幣,以示“安簽生財”(簽即龍骨)[注]石奕龍:《福建南部與臺灣南部的請王送王儀式》,陳健鷹主編:《西岸文史集刊》第1輯,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2年,第291頁。。臺灣藍嶼島雅美族人建造木舟時也會舉行祈愿活動,選吉日、滴雞血于龍骨的接合處,以期待借助儀式性的神力,為船的使用求得更多的吉祥保證[注]陳延杭:《古越族的了鸼船——雅美木舟》,《海峽交通史論叢》編輯委員會編:《海峽交通史論叢》,福州:海風出版社,2002年,第46頁。。
從這些傳世風俗和出土實物中,可以看到海洋祈愿文化傳播的狀況。中國各地情況有所差異,但與龍骨、水艙、桅桿、錢幣、五谷、銅鏡、釘、銀質(zhì)物、發(fā)飾、紅布、雞血等相關的細節(jié)卻普遍存在,這與西方海船中祈愿物的狀況有一定相似之處,但與其相似度更高的則是中國民間特有的建筑上梁風俗。泉州灣南宋海船中呈七星伴月狀排列的保壽孔銅錢更體現(xiàn)了地域特征,七星洋即七洲洋,位于古代泉州海船向南的必經(jīng)航路上,為風險多發(fā)海域,南宋吳自牧所著《夢粱錄》中已有舟人“去怕七洲,回怕昆侖”[注](宋)吳自牧:《夢粱錄》卷12,《江海船艦》,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12頁。的記載。將中國民間具有辟邪意義的銅鏡與銅錢共同排出“明鏡照明七星洋”的寓意,使文化傳統(tǒng)與當?shù)睾Q蟓h(huán)境相結合,呈現(xiàn)了鮮明的閩南文化特色。
此外,由于北斗七星在夜幕下永不凋落,古代很多東方國家和民族將其視作長壽星[注]那木吉拉:《中國阿爾泰語系諸民族神話比較研究》,北京:學習出版社,2010年,第361頁。,具有影響深遠的祈福意義。中國古代有在重要建筑和物品上刻畫出北斗七星的慣例,如江蘇儀征煙袋山漢墓棺蓋內(nèi)側用鎏金小銅泡布置出北斗星象圖[注]王根富、張敏:《江蘇儀征煙袋山漢墓》,載《考古學報》1987年第4期,第477頁。,甘肅酒泉出土的北涼時期石塔寶蓋頂刻北斗七星[注]王毅:《北涼石塔》,文物編輯委員會編:《文物資料叢刊》(1),北京:文物出版社,1977年,第180頁。宿白:《涼州石窟遺跡和“涼州模式”》,《考古學報》1986年第4期,第438-440頁。,明代藩王棺內(nèi)笭板上??逃衅邆€圓孔,內(nèi)置金銀錢呈北斗七星狀,都屬此例[注]孟凡人:《明代藩王墳的形制布局》,鄭欣淼主編:《故宮學刊》第5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第299-300頁。。在域外發(fā)現(xiàn)的中國古船中也常見呈北斗七星狀的保壽孔,即使不在南方航線上也是如此,如1975年韓國全羅道新安海底發(fā)現(xiàn)一艘中國元代海船,研究者認為它與泉州灣宋船有諸多相似之處,均為福建地區(qū)制造的尖底型,在龍骨部分都設有保壽孔,模仿北斗七星模樣放置的銅錢與銅鏡放在一起,以祈愿船舶避邪和航海安寧。新安船放置的是7枚“太平通寶”,雖然銅錢的種類不同,但放置的形態(tài)與泉州海船相同[注][韓]金炳堇:《從沉船看中世紀的中韓貿(mào)易交流——以新安船和泉州灣宋代海船的積載遺物為中心》,載陳尚勝主編:《登州港與中韓交流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65、367、391頁。。
1992年,韓國珍島出土一艘長16.85米的獨木舟,其保壽孔內(nèi)發(fā)現(xiàn)8枚宋朝銅錢,分別是皇宋通寶2枚,至道元寶、咸平元寶、祥符通寶、元豐通寶、大觀通寶、政和通寶各1枚。8枚銅錢在保壽孔內(nèi)排列成三排,第一排1枚,第二排3枚,第三排4枚。建造獨木舟所用木材是中國華南地區(qū)生長的楠木、馬尾松等,由船材以及保壽孔銅錢排列方式等特點斷定,這艘獨木舟是由中國宋代華南地區(qū)建造[注]袁曉春:《中國古代海外交通史文物又一重大發(fā)現(xiàn)——韓國出土中國宋朝獨木舟》,載杜經(jīng)國、吳奎信主編:《海上絲綢之路與潮汕文化》,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400頁。。
從“保壽孔”這一名稱來看,在古代閩南造船文化中,呈北斗七星狀排列的銅錢最初的寓意很可能只是為了祈求安康長壽,但在文化習俗的長期發(fā)展中,受附近風險多發(fā)海域七星洋的影響,對平安航行和祈望長壽的兩種意愿逐漸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當?shù)靥赜械脑齑曀住某鐾翆嵨锏难葑兦闆r來看,中國沿海各地造船習俗呈多樣化,保壽孔未必都要做成銅錢與銅鏡并存的形式,也可以全部用銅錢代替;龍骨兩端鑿孔時,其開孔數(shù)和貯錢數(shù)也各自不一,例如1984年,山東蓬萊出土一艘元代三桅木帆船,殘長28.6米,寬5.6米,共14個艙,外形尖頭闊尾,似一條巨形刀魚。這艘船的長寬比例與福船類型有很大差別,其主龍骨與尾龍骨和舟首柱交接處分別有一孔,孔徑為7厘米、深0.3厘米,內(nèi)放鐵錢[注]袁曉春:《蓬萊挖掘出元朝戰(zhàn)船》,載山東省蓬萊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蓬萊文史資料》第7輯,蓬萊:山東省蓬萊市蘆洋印刷廠印刷,1992年,第180頁。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煙臺市博物館、蓬萊市文物局編:《蓬萊古船》,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168頁。。
綜上所述,中國古代海船中將祈愿錢幣置于龍骨孔中的情況在寧波北宋海船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在泉州灣南宋海船中呈現(xiàn)出成熟的形態(tài)和豐富的寓意。這種在龍骨上鑿孔貯錢用以祈愿的習俗,很可能正是內(nèi)地木結構建筑中上梁儀式在造船文化中的體現(xiàn)。由兩種風俗對比來看,其細節(jié)有諸多相似之處,寓意也基本一致,在海船龍骨內(nèi)安放錢幣時需要鑿孔、填入灰泥以固定,比上梁時更加細致,應是由于海船在航行時經(jīng)常顛簸,不似內(nèi)陸房屋處于靜止狀態(tài),所以需要比上梁錢做更穩(wěn)妥的安置。
雖然古代中西方海船制造中都曾有將硬幣安放在桅桿下和龍骨端兩種方式,但從后來的發(fā)展來看,中國明顯更傾向于安放在龍骨中,而歐洲和北美則更多安放在桅桿下。這體現(xiàn)了兩種文化傳播的現(xiàn)象:中國海船的保壽孔習俗受內(nèi)地建筑文化的影響;古羅馬桅下硬幣的風俗則隨著歐洲人群的遷移從英國傳到北美。而瑞典哥德堡號木帆船在龍骨兩端安放硬幣的事例,很可能也說明了古代中歐間造船文化的交流:考慮到中國傳統(tǒng)木結構建筑與歐洲建筑風格的差異,可以推測一些歐洲海船中將祈愿硬幣置于龍骨與艏柱、艉柱結合處的風俗很可能正來源于古代中國海船,這種方式適應了歐洲貴重金屬材質(zhì)硬幣的防盜需求,使其安放位置從桅桿下轉移到龍骨端,并成為造船文化在海上傳播的成功例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