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
一踏上貞豐大地,我們就迫不及待地前往聞名遐邇的雙乳峰。
遠(yuǎn)眺,雙乳峰青翠、挺拔、秀美,靜靜地矗立于群山環(huán)抱中,存在于天地間。我不由贊嘆大自然的神奇,沉醉雙乳峰的靈秀氣韻,折服于它“養(yǎng)精養(yǎng)氣養(yǎng)天地,哺云哺霧哺日月”的雄渾氣魄。
一時間能詩者詩,善歌者歌。我雖無所長,也咔嚓咔嚓按動快門。
沒有想到的是,再次想起雙乳峰不是回望凝視,不是翻檢照片,也不是交談敘說,卻是因了那個女孩兒。
那日,釆風(fēng)團(tuán)隊行至一布衣村寨,陶醉于鄉(xiāng)野純美的自然風(fēng)光,手機(jī)一路拍個不停,來回翻看。“姐,這是哪?”一個脆生生又怯怯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抬眼見一女孩兒,馬尾辮,幾綹劉海斜斜地攏向兩側(cè),正用笑起來彎成月牙般的眼睛看著我和我手機(jī)上的照片。
“就是這里呀,”我遞過手機(jī)指給她看,“這是廣場邊的那片田,這是香車河。”
女孩兒臉龐不大,下頜略尖,透著稚氣。身量比我略低,不算高,肩膀略顯單弱。穿一件粉紅色小衫,襯得小臉也活潑生動起來了。她翻看著手機(jī),笑得很燦爛。
看著她純凈甜美的笑容,我不由想起自己十三歲的兒子。想來她應(yīng)該也不大,頂多十六七,更覺親近起來。
“你多大了?”我隨口問著。 “二十。”我愣了一下,不由又細(xì)細(xì)地打量著她。這次,我注意到她的胸前交叉綁著兩根紅布帶,布帶繞過肩頭拴住了身后的一個背簍。又沿著腰際繞回身前打了個結(jié)。背簍上蓋著塊蘭花小毯子。背簍下方左右兩側(cè)各露出一只包裹著嬰兒小腳丫的花布棉鞋,原來女孩兒背著的是個小寶寶。
背簍里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女孩兒回過頭,掀起小毯子。小寶寶似乎受到了驚攏,閉著眼睛,癟癟小嘴,作勢要哭。
“哦,哦……”女孩晃動身子,顛動背簍哄著寶寶。寶寶很快安靜下來又睡著了。
看到女孩兒熟練的動作,我問:“你的孩子嗎?” “是呀。”“多大了呀?”“七個月了?!薄澳泻哼€是女孩兒?”“男孩兒?!薄昂每蓯?!”
女孩兒聽了,又笑了,笑得有些羞澀。
“老公在身邊幫你帶嗎?” “老公呀,”女孩兒眼睛眨了眨,補(bǔ)充道,“他在寧波找錢去了。”
我還想再多聊幾句,但女孩兒似乎對手機(jī)更有興趣,指著手機(jī)問我:“這也可以拍照?”
“可以啊。我們一起拍一張吧。”我舉起手機(jī),按下了自拍鈕。屏幕上留下了我倆的大頭照。她看了很開心的樣子。見她喜歡,我提議單獨給她拍一張。女孩兒理了理額發(fā),笑瞇瞇地站在一處院落前,陽光照耀著頭頂?shù)臉淙~閃閃發(fā)光。我按下了按紐,女孩兒就笑瞇瞇地站在了我的手機(jī)里了。
“看,多甜?!蔽夷媒o她看。
采風(fēng)團(tuán)的一些作家邀請她拍照、合影。她都笑瞇瞇地,大大方方地配合著,和大家交談著。談話中,我知道她是外村嫁過來的,家就在往山下走不遠(yuǎn)。
該離開了,女孩兒就靜靜地笑瞇瞇地隨著我們一起走,直到一條路的分岔。要告別了,同行的一位老師問她怎么把照片給她。她似乎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不知怎么回答。
“村里有地方可以收信嗎?”女孩兒有些茫然,搖搖頭。
“那能不能寄到村里轉(zhuǎn)給你,你叫什么名字,留個地址也行。”女孩兒沒說話,只是笑瞇瞇的。邊上一位阿婆出面解釋說:“她不識字。”
終于只能揮手告別了。走出一段,我回過頭,看見女孩兒還站在原地。陽光從身后照過來,女孩兒的身形被鍍上金邊。金邊勾勒出她單弱的線條,只是胸前明顯地鼓漲,顯示出她是一位哺乳期的年輕媽媽。她就站在那里,看著我們離開,笑瞇瞇的。我忽然在心底泛起一絲酸澀。
回程路上,那陽光包裹的小小身影一直在我的腦海里盤桓。她看上去那么稚嫩單弱,給我的感覺還是個孩子。可是她已經(jīng)是一位孩子的母親。她沒有電話,不知道上網(wǎng),不識字,甚至沒有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卻已經(jīng)承擔(dān)起人妻人母的責(zé)任。靜靜地,笑瞇瞇地在那里,默然,淳樸,只是用天賦的乳汁哺育著后代。
漸漸地,我的腦海中,不再只是女孩兒的身影,公路上、田野中、河流邊、村莊里隨處可見的女人們背著孩子。有年輕的媽媽背著自己的孩子,有年老的婦人背著自己的孫兒。她們一邊勞作,一邊撫育后代。用稚嫩的,溫暖的,衰老的身軀延續(xù)著血脈。
恍惚間,她們從四面八方而來,聚合在一起,幻化成挺立于天地的雙乳峰,占滿了我的眼簾。一樣的飽滿,一樣的靜默,一樣的永恒地付出,哺育了世世代代。她們便是雙乳峰在人間幻化的天使。
天使給人間帶來了美,帶來了愛。然而付出之后,會不會疲累、枯竭,需要滋養(yǎng)和安慰?
我的手機(jī)里有一位天使的小照,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讓她收到,或許會是一個小小的安慰!
對她?對我?
——選自《黔西南日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