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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顆黃豆粒兒那么大

2018-01-16 06:45阿成
廣州文藝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流浪者誤會大叔

我并不清楚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來到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方,而且是為何事而來?

我來到的這個地方看起來還算干凈,總的感覺有點兒像地下車庫,但又不完全是,它近乎一個不規(guī)則的“大廳”。在我的迎面角那兒,有一尊老式的大茶爐,里面正燒著開水,并輕微地發(fā)出哨子聲。地面上,那些橫七豎八的板床上躺著幾個形形色色的人(以男人居多),也有的人在床沿上呆呆地坐著。這個不用懷疑,他們都是一些流浪者,是一些無家可歸,或者有家不能歸的人???cè)藬?shù)并不多,像一個開放的、尚無人員管理的“避難所”。媽的,城市里怎么會有這么一個怪怪的地方?

于是我走了進去。為什么?鬼才知道。

進去之后,我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離我最近的那一位)正坐在床上看舊報紙(流浪漢+舊報紙,這幾乎是他們一個固定的形象組合)。這個人看上不到40歲的光景。沒錯,這不重要,黃泉路上無老少,生活路上無成敗嘛。這里的流浪漢并不像想象的那樣骯臟,大部分人的穿戴還都說得過去,有的甚至穿得很得體。

我覺得既然進來了,就應當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跟這里的人聊一聊,畢竟這是我的職業(yè),畢竟我是一位假牛逼的、靠寫作討生活的人(我的不少朋友都忘了這最基本的東西了)。我本能地想知道他們的故事,他們對我來說太陌生了。有時候完全依賴想象力寫作,那得等到個人生活資源完全熬干碗兒了之后才能發(fā)動起來。

于是,我在那個看報紙的男人旁邊坐了下來(我得學會自來熟)。不過還好,感覺他并不反感我,好像這里無論是誰來了,誰走了,誰隨便坐在那兒,都很正常,很自然。或者是這里的某種風俗(流浪文化?)也未可知。我自然知道自己看上去無論如何不像一個流浪漢,我相信這個看報紙的男人,包括這里的每一個流浪者也都能夠看得出來。

我自言自語,這里挺好啊,還有熱水喝,真溫暖。

看來他很同情我,也很配合我這種拙劣的開場白,笑著說,是啊,挺溫暖。

我說,對了,我怎么總覺得這個地方有點熟悉呀……

這次他倒沒說什么,繼續(xù)看他的舊報紙,或者等著我繼續(xù)說下去。他手中的舊報紙散發(fā)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兒,并隨著他的翻動,時濃時淡。我心想,我得用一段時間來適應才行。

他附近的那幾人看到我進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一絲警惕,但并不是敵意的表情。或者在他們看來,這兒誰來誰走,像過堂風一樣,來了就來了,走了就走了。僅憑這一點,或者憑這種胸懷,我覺得他們并不是弱勢群體,相反還有點兒強勢的味道。恰恰是這種強勢味道讓我隱隱地感到了一種無形壓力,讓我多少有一點窒息感、一種不安(小慌亂)。你想,畢竟我不屬于這里,這里是他們的地盤兒,是他們的王國、他們的領(lǐng)地,我是一個外人,一個無意中的闖入者??墒?,我想,我既然來了,總不能立馬就溜走吧?我絕不能選擇這種沒出息的樣子,那就太狼狽了。

我覺得,當時我手上還提著什么東西,至于究竟提著什么,我想不起來了。總而言之。我還不是純粹的無意間到這里來的,我還是有事,肯定有事,但究竟是什么事讓我來到了這里,已經(jīng)忘得死死的。不過,現(xiàn)在看這并不重要,畢竟我已經(jīng)來了。這才是絕對的真實。既然來了,我總得跟他們當中的某個人聊一聊,了解一下他們的“故事”,然后把它寫出來。這也算是我沒白來一趟。不是有那么一句話么:一個人所有的行蹤都是命里注定的。

這次注定要發(fā)生些什么事呢?

第一個流浪者

我非??蜌?,但也非常小心地問他,兄弟,你為什么到這里來呀,你,沒有家嗎?

他說,這里挺好的。

我問,那,為什么呢?總有一個原因吧?你沒有妻子和孩子嗎?

他不斷地點頭,說,有啊,有啊,當然應當有,絕對應當有。

我靠,這家伙的說話方式有點兒像我。

我問,那是為什么呀?

他平靜地說,那么多的錢呢,全都輸了,一長摞兒。愿賭服輸嘛。

我吃驚地問,怎么,你不會連房子也輸了進去吧?

他說,對,全輸光了。

他說得很平靜,好像是在說,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這兒是他種的什么菜一樣的平靜,一點波瀾都沒有,一點弦外之音都沒有。

我說,你就這樣離家出走了,你的妻子和孩子知道嗎?

他說,嘻,不辭而別。

我問,你過去就在這個城市里住嗎?

他說,在另外一個城市里。

我問,家人沒來找過你嗎?或者是用其他什么方式聯(lián)系你。

他說,他們不會找我的,他們也不應當來找我。為什么找我呀?你愿意找一個賭徒回家嗎?繼續(xù)和賭徒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你愿意嗎?如果他們真的這樣做了,那他們就選擇了苦難,選擇了悲痛,選擇了仇恨,選擇了絕望。所以,他們不找我是對的。正確百分百。

我說,你就在這里靠乞討生活是嗎?

他說,我現(xiàn)在還看不清將來會是怎么樣子。這里的每一個人,每一個流浪者都看不清自己會有什么樣的前途?明天的日子又是什么樣子。這里,最最重要的事,是吃飽飯,晚上有一個睡覺的地方。正如你所說,這里有一個大茶爐,開水隨便用,真是不錯。沒錯,有開水的日子真幸福。你想啊,大家聚在一起,盡管彼此都不怎么說話,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但都不覺得孤單,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就這么活著吧,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討飯,開心,睡覺。靜靜地等待死神的引領(lǐng)。

我說,沒啦?

他問,你知道棉花糖么?

我說,小的時候吃過。一大團兒,像西瓜那么大,白色的,蓬蓬松松的。

他說,如果你用手把它攥緊,散開后,它就像一顆黃豆粒兒那么大了。明白嗎?

我含混地說,明白……

只是,他的故事也太過簡單了,真的像一顆黃豆粒兒那么大了??晌蚁胫赖氖歉嗟氖虑?,包括他過去都曾干過什么,包括他離家出走的細節(jié)、心情,大雨天,天上下著鵝毛大雪,他的家人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悄悄地溜了,等等。沒錯,我對他乞討的事情并不感興趣,只是對他曾經(jīng)的家庭,包括他個人的經(jīng)歷,包括他一切的一切,包括他對未來、對明天有什么樣的期待之類的事感興趣??墒?,他就用“像一顆黃豆粒兒那么大”結(jié)束了我們的談話。我心不甘哪。

不過,話又說回來,畢竟我們才剛剛見面,他不可能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我,我們還沒有到那種推心置腹的程度,而且他似乎也不想再交什么朋友了。我估計他現(xiàn)在需要的僅僅是伙伴而己。

我指著一個穿著比較整齊的年輕人問,我想跟那個人聊聊,行嗎?

他說,那你就過去跟他聊吧。

我顯出多少有點兒為難的樣子。

他說,去吧,沒關(guān)系。

第二個流浪者

這個衣著整潔、表情呆板的年輕人有點兒陰冷,感覺他的體溫頂多20度。

我走了過去,盡量裝作很隨便的樣子問他,兄弟好。你為什么也成了流浪者呢?我可看著你一點都不像。感覺你像個大學講師。真的。

他說,你是在問我嗎?

我說,是啊。你為什么選擇這樣的生活呢?我猜猜,這是不是你的一種選擇?或者……

他并不看我,他似乎仍然沉浸在某種憤怒當中。

他說,她太陰毒,太殘暴,太可怕了。

我用一根手指摁著嘴唇故作天真地問,你說的“她”,是誰呀?

他說,我老婆。

我說,你是因為不如意的婚姻才……

他說,不如意?不,是魔鬼一樣的婚姻。

我說,所以,你逃離了家,離開了她。是嗎?

他說,我是在施行一種懲罰。我知道她一直想離開我??晌业浇裉煲膊恢肋@究竟是為什么,是怎么發(fā)生的。我更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我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用那種巫婆式的手段對待我。我又是為什么讓她感到憎恨和厭惡。

我說,所以,你就離開了。

他說,這是一種選擇。我要讓她永遠也找不到我,我讓她離婚的目的根本無法實現(xiàn)。她想跟我離婚,嘿嘿,這完全辦不到。我研究過的,法律上有規(guī)定,只有夫妻兩個人在兩年之內(nèi)互相沒有音信或不來往,法院才可以在另一方缺席的情況下判處離婚。嘻,可是我總會在兩年之內(nèi)回一趟家,跟她通電話,并且大張旗鼓地回去,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回來了。并且把這個日子記錄下來,這樣,她就無法達到跟我離婚的目的了。

我說,你是在用這種方法報復她?

他說,很準確,報復,是報復。

我嘆了一口氣說,那,請繼續(xù)吧。

說實話,我不太喜歡這一類型的人。

第三個流浪者

這時候,我聽到在我的后方有人在重復說著“報復”兩個字。我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一個叼著煙嘴兒的五十多歲的男人,正用陰險的表情沖我別有意味地笑著。說心里話,我一點兒也不驚訝能在這里看到他。這樣說吧,在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個地方遇見他,我都不感到驚奇。

實話實說,我并不想理這個人。對,我們之間有誤會,是重大的誤會。這個誤會讓我無法承受。沒錯,有些誤會相逢一見,就可以解釋清楚,誤會隨之就蒸發(fā)了,化作了空氣,但有些誤會終生都將是停滯,或者定格在誤會上。這一類“隔色”的誤會所產(chǎn)生的后果,將導致我永遠無法真正地(從內(nèi)心)原諒對方。

事情是這樣的。

年輕的時候我們是好朋友,真的是好朋友,如同親兄弟一樣,我們天天在一起,幾乎是形影不離。他有一個外號,叫“煙嘴兒” 。煙嘴兒沒工作,他也不想工作。煙嘴兒之所以這種樣子,并不是他受到了西方的某種消極思潮,或者人生觀的影響,沒有,他天生就是這樣一個人,怎么說?就是這么一個“品種”。

其實,類似煙嘴兒這樣的朋友我還有一些,不過,隨著彼此年齡的增長,歲月的流失,他們漸浙地散去了。這就像煙,煙會固定在那兒不動嗎?不可能的。說句心里話,年輕的時候,我喜歡和煙嘴兒交往,感覺他有點兒像日本電視劇中的那個“寅次郎”。不過,煙嘴兒身上的毛病要比寅次郎要多。我歷來認為:什么是朋友?朋友就是彼此能夠包容對方的缺點。

可以說,煙嘴兒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電影愛好者,現(xiàn)在,把這種人稱之為“電影達人”。煙嘴兒與之近似,只是他更民間化一些,并不是那種與人間煙火拉開距離的“小資”。 煙嘴兒能將一部電影,從影片的片頭、音樂,以及建筑、服裝(包括納粹軍官怎樣一根一根地從自己的手指上往下摘黑色的皮手套,等等),還有飲食、室內(nèi)布置等等,一直講到“劇終”兩個字。而且講得是有聲有色。聽過他講之后,如果你再去看那部影片,就會覺得它們彼此之間不僅有很大的出入,而且完全不如煙嘴兒講的精彩。

我和煙嘴兒是這樣認識的(盡管和這樣的人認識并不難,他會主動過來結(jié)識你),那個時候,民間舞會剛剛解禁,改革開放了嘛,延安時期就跳舞,離開延安就不跳啦?再說,這點事兒也不算什么大事兒,當時政府心情很好的,至少放低了姿態(tài),很寬松的樣子。跳吧,跳吧。有一支《青年圓舞曲》怎么唱來著?“跳吧,跳吧,跳吧,跳吧,盡情地跳吧,愉快地跳吧。一對對,一雙雙,晚會開始了?!本瓦@樣,青年人經(jīng)常湊在一起跳。煙嘴兒有一個女朋友,能看出來他們之間處得非常好,好到隨便你怎樣想。當然,不會過“紅線”。此為時代之局限嘛。但是,我一直不明白煙嘴兒為什么懷疑我跟他的女朋友之間似乎有了些什么瓜葛。我是從一個寫詩的朋友那兒知道的,這讓我大吃一驚,聽得我眼睛瞪得溜圓。詩人看著我的表情說,裝,繼續(xù)裝??磥硭矊Υ松钚挪灰闪恕?/p>

我覺得,有些誤會,尤其對方是你的朋友,這樣說罷,無論怎樣精彩的解釋都是蒼白的、無力的,而且越抹越黑。面對這樣的前景我非常難過,傷心,沮喪。我和煙嘴兒是多年的好朋友,媽的,媽的,媽的,難道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了嗎?不過,冷靜下來之后我意識到了,在人世間,特別是在年輕人、中年人,包括老年人之間,最難說,最說不清楚的,也最傷人的,就是男女之間的情事。這種事最容易在朋友當中產(chǎn)生難以化解的誤解。常常是這樣的,有時候你想對一個很好的朋友,或者純粹的朋友、純潔的朋友,傻傻地告誡他,他戀著的那個女人不值得信賴,告訴他那個女人在外面還有許多男人??上雭硐肴ィ@種話你沒法說呀。要知道,而且百分百,他會把你的那些傻話原原本本地告訴那個女人?;蛘哌€沒等你跟朋友說呢,那個女人就能預先知道你要對他說什么,事先就給你下好藥了,往你身上潑臟東西了。沒錯,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但也是一個人的生命。你光講政策不講策略,完。你光講策略不講政策,也完。

看到煙嘴兒的那副德性,我也表現(xiàn)出一副冷淡的樣子。我是男人,我也有自己的尊嚴哪,我憑什么讓你誤解我這么多年?憑什么??墒牵D(zhuǎn)念一想,唉,仁慈的上帝呀,可憐的煙嘴兒,是不是因為這事兒受到了什么傷害,走不出來了,才變成一個流浪者了呀。假若如此,我可是即便無罪也有罪了。莫須有的罪也是罪呀。媽的,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命嗎?

想到這兒,我沖煙嘴兒點點頭,揮揮手。煙嘴兒也沖我揮揮手。我自然明白這并不意味著他原諒我了。不過,我們彼此的“恩怨”也許會因此而減弱一點點罷,就是說,過去的誤解是一百分或者一百二十分,現(xiàn)在“點點頭,揮揮手”,減到了七十分。

阿門。

最后一個流浪者

我沒有想到的是,煙嘴兒并不是我在這里遇到的唯一的一個熟人,還有一位,這個人幾乎被我忘得干干凈凈了。上帝喲,人這一生要忘掉多少人哪,看來,這人生也是一次殘酷之旅呀。

這件事得從頭說起。

我的這位熟人的兒子外號叫“凍梨”。 凍梨幾年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患的是癌癥,非常年輕,身體非常棒,工友們之所以給他起了這個“凍梨”的外號,是在他當裝卸工的時候,東北的天氣大家都知道,最冷的時候,就是哈爾濱的郊區(qū)也有零下三十多度,最低甚至達到零下三十六七度。那時候我開的是解放車。裝卸工只能坐到卡車的車廂上去??ㄜ嚿洗盍艘粋€帆布的棚子,帆布的能御寒嗎?一跑最少幾十公里,那卡車上的溫度一下降到了零下四十多度。這樣艱苦的條件,也只有年輕人才能扛下來。這讓我連想到了二萬五千里長征,想到了歷朝歷代的國內(nèi)戰(zhàn)爭和世界戰(zhàn)爭??渴裁??光有信仰還不夠,還要靠無數(shù)年輕人扛折騰的身體呀。不信,老年人你試試,根本不行,干個狙擊手還可以。裝卸工們就是這樣,而且長途中吃不上飯是常事。一次“凍梨”從兜里拿出的一只麻梨,梨子已經(jīng)凍得像石頭一樣硬邦邦了,他就啃這只凍梨充饑。所以人送給外號“凍梨”。我曾在江邊見到過“凍梨”,他在那兒玩單杠,“凍梨”喜歡體育運動。他一生就是一個出大力的人,可能在我們看來裝卸工這一行沒有什么技巧可言,但是,那里有他們的自信、驕傲和光榮。

“凍梨”也是我青年時代最好的朋友之一。后來,冬去春來,又冬去春來的,我真不知道在我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凍梨”再見到我的時候突然變得冷淡起來。當然,這同我與煙嘴兒之間的誤解不同,所以這種莫名其妙的冷淡期并不長,很快,一切又恢復了常態(tài)。是啊,友誼的再生能力是很強的。再后來,我聽說“凍梨”又娶了一個媳婦,我見過這個媳婦的照片,挺漂亮的。不過,我的第一感覺卻是覺得他們倆不大般配。我當時正在翻看瓦西里的《情愛論》,書中有這樣一段話我記住了,大意是:當你看到并不般配的夫妻時,你應當意識到,你沒有像他們那樣發(fā)現(xiàn)彼此更多的優(yōu)點?!皟隼妗毕惹暗哪莻€媳婦我也認識。后來“凍梨”告訴我,他們夫妻生活并不好。這方面我有點兒難以啟齒,我也不應當這樣說朋友的前妻。我想說的是,“凍梨”真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這個裝卸工不僅能干,會干,而且特別能吃苦,有點像戰(zhàn)斗在深山老林里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您也許會問,為什么在你的周圍都是這樣一些“低層”的朋友。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就生活在他們中間,是他們中的一員。用高爾基的話說,這是“我的大學”。我知道有些人從這所“大學”畢業(yè)之后,周圍多是一些有身份的人,名人、明星、高官,個個穿得都挺高檔的。而我仍是一身地攤兒上的便宜貨(包括假名牌。有人說,只有穿真名牌的人才能看出對方穿的是否假名牌。所以,每當我遇到穿真名牌的同仁時表情非常不自然)。

不說了。我們繼續(xù)。

我真的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凍梨”的父親,更讓我沒想到是,大叔還是那么年輕,那么有風度(他過去就很講究發(fā)式,那發(fā)型好像叫“麗鳳甩翅”式),這我完全沒想到,我太驚訝了。沒錯,我可以遇見你,但你居然還是原來的樣子,原來的表情,而且還像原來那么年輕。這就不能不讓我驚訝了??磥?,這世間真的有人在“逆生長”啊。

“凍梨”的父親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不斷地離家出走。不過,大叔不是那種徹底的離家出走(說實話,徹底離家出走的人也并不多),他幾乎每隔一兩年都會回來一趟,在家里待上幾天,就是幾天而已,然后,再次悄沒聲地不辭而別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你瞅著浩瀚的天空問他,他只說了一個大致的方向,如西北、西南、云貴、江浙。這樣,家人也就不問了,你回來就回來,不回來就不回來。冬去春來,再冬去春來,時間是最好的醫(yī)生嘛。這個家已經(jīng)適應了沒有父親的生活了。但在戶口本上,他的名字還在,仍然是戶主。

“凍梨”的家在一幢猶太式小樓的半地下室里(比較單調(diào)刻板的那種建筑)。哈爾濱這種半地下室的民居,先前隨處可見。半地下室里居住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善良的,什么都不懂卻又以為自己什么都懂的市民。他們不僅沒有因生活在半地下室里有一絲一毫的自卑感,反而個個都活得非常自信,并且個個充滿激情,充滿樂趣,充滿幽默感。當然,現(xiàn)在改變多了,只能出現(xiàn)在那種類似《窩頭會館》的話劇舞臺上了。

這里我想說明一下,“凍梨”的父親之所以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我并不知道。我每次想到這個疑問時都會猜一下。我個人認為,其中的一個原因,那就是大叔的夫人長相平平。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說,大嬸兒的心靈是美的,她是一個勤勞的、有責任心的、偉大的母親。這都是我親眼所見、所感的。另外一點,大叔不斷地離家出走,除了自己的妻子不稱其心之外,一定還有另外的原因,或者是他在外面另有家室,另有妻子,另有孩子。第三點,或者,大叔天生就是這一類人,腳飄,喜歡到處走,他無法忍受墨守成規(guī)的老式生活方式。我就有幾位這一類的朋友(今后我一旦發(fā)現(xiàn)大家喜歡這些,我就會不斷地把他們寫出來),其實,這種類型的人就在我們周圍,只是大家不注意他們就是了。

意外地見到了大叔之后,那大叔的表情也分明在說,“咱們好像認識,或者在什么地方見過”。

我沖他點點頭,說,大叔,你怎么樣,身體還好嗎?

他點點頭說,馬馬虎虎。

然后我走過去,請他吸煙。男人嘛,除了吸煙、喝酒,真就沒有什么別的了。當然,我是指我們這種住過半地下室的男人,不同于那些有檔次的紳士,他們見了面通常是握手,或互相擁抱一下,拍拍對方的后背。這是文化人見面的方式。我們見面就是敬一支煙,或者當胸給對方一拳,表示友好。我當然不能當胸給大叔一拳,我們之間還差著輩兒呢。

我們坐下來開始吸煙。我突然覺得,當你有機會面對一個充滿著疑問,問號,充滿了許多未知的人的時候,你居然一下子變得無話可說了,而且也沒有問題可問了。

為什么?

大叔沖我笑笑說,我,一切都很好。

我說,這就好,這就好。

然后我說,大叔,你知道三兒(凍梨行三)的事兒嗎?

他點點頭。

我說,以后,我就知道的不多了,我曾在江邊見過三兒。

他點點頭。

我說,大叔,你知道嗎?你們原來住那個地方改造了,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居民小區(qū),而且房價漲得賊快。

他點點頭。

看來,他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雖說我們有點兒話不投機,但不論怎么說,在這里能夠見到大叔,我除了意外,還是有點兒小興奮。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有時候你會很關(guān)心某個人在分別后的那些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可是,到頭來你卻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我們彼此在不同的地方就是那樣不咸不淡地活著,至于怎么活?做什么事,有怎樣的故事,這重要嗎?非知道不可嗎?

大叔說,阿成(哇,他還記得我的名字),我的腰不太好,想躺一會兒,你不介意吧?

我說,沒事,大叔,您躺一下吧。

這樣,我就站了起來。起身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有點兒傷心,我不知道人為什么要活成這種樣子,或者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怎會是這種淡若輕風的樣子。我真的有些難過。

這時候,我看到一個穿戴入時的年輕女性從我的面前走了過去。顯然她也是這里的一員。這個女人看上去挺漂亮的,但她同樣沒什么表情(為什么這里的人都沒有表情,表情都去哪兒了)。是,我不是上帝。我是在瞎擔心,擔心這里每一個人的命運,過去的,現(xiàn)在的,將來的。

我還發(fā)現(xiàn),似乎是由于我和剛才的那幾個人交談,讓周圍的人變得有些不安,以至有些“不友好”起來。這時候,那個看報紙的男人走了過來,對我說,你走吧,快走吧。

我心有不甘地說,我才聊兩個人,太少啦,哥。

他說,別聊了,走吧,快走吧。

看來,的確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我慌慌張張地同那個看報紙的男人一同走出那個像地下車庫的大廳。

臨別時,我說,謝謝您。對了,您貴姓?

他說,我姓鄭。我知道你是阿成,是個作家。

連續(xù)的驚訝讓我的面部表情都變了形了。

我說,您怎么會知道?

他說,我知道??旎厝グ桑熳甙?,以后不要再到這里來了。

我突然想起來了,問老鄭,老鄭,那個報復他妻子的年輕人是怎樣一個人呢?我還沒來得及問呢。

老鄭說,其實我不應當跟你說,沒錯,他太特殊了。我可以告訴你,他還是哥倫比亞大學畢業(yè)的博士呢。

我驚叫了起來,真的嗎?留洋的博士。

老鄭說,對。博士。

我說,我的天哪,怎么會是這樣。

老鄭嘆了一口氣說,唉,誰也逃不過“情”字這一關(guān)哪。那可是人生的一大關(guān)哪。

我仍然心有不甘地說,老鄭,真的不好意思,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不過,我還是想問您一下,就像您說的那樣,就像一顆黃豆粒兒那么大也行。我是說那個漂亮的女人……

老鄭說,我注意到了。

我說,您能簡單地說一兩句嗎?

老鄭說,她是個艾滋病患者。

我再次叫了起來,這次太不可思議了,太悲催了,太可憐了,怎么會是這個樣子?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悲劇呀。

老鄭回頭用手指了一下他身后的那個像車庫的大廳說,這就是您說的,這里像一部話劇的大舞臺。好啦,該說的我都說了,走吧。

……

就這樣,我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后來,所有的記憶都變得模糊起來,我僅僅記住那么一點點。不過,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地方、那些人。除了看報紙的老鄭,除了那個滿臉憤怒的年輕人,還有那個從我面前走過去的、漂亮的、樣子陰沉的年輕女人,還有在那里邂逅的煙嘴兒和“凍梨”的父親。至于其他人的表情、樣子,仍然是模模糊糊的。但無論怎么說,那里所有的一切,都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在回去路上,我就掏出了手機,想把這些零星的片斷都記下來,但不知為什么總是很難完成,總是出差錯。我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我去了那里呢?

我苦苦地思尋著。

然后,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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