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宗平
1
王拴勞含糊不清地喊,院里長滿了柴,老鼠到處亂竄……喊著喊著,就把自個兒給喊醒了。伸手一摸,心還在撲撲跳個不停,滿頭是汗。
又在做夢了!又在夢那座老房子的夢了!
最近一個月以來,一睡著就做夢,夢里總是出現(xiàn)家鄉(xiāng)那座五間大瓦房。院里長滿了柴,有一人多高,老鼠從門縫里竄進竄出。屋檐下麻雀嘰嘰喳喳地拉了滿房臺的屎,白花花一條。
王拴勞是前年跟著兒子來到這座南方的城市里。三年前,眼看著兒子王祥瑞大學(xué)畢業(yè)了。女人卻一撒手走了。王拴勞在沒人的時候,看著和女人滾了幾十年的土炕便會偷偷地落淚。一落淚,他就罵,活該你死,你在世時總是小病硬扛著,大病不去醫(yī)院。就好像命不是自個兒的,自己永遠也不會死一樣。眼看就要享點清福了,可你卻丟下我到地底下去了!
母親去世后,在外地工作的兒子王祥瑞有一次回家,看父親一個人生活了才不到一年時間,像已蒼老了十年,心里很難受。兒子讀了那么多書,理解父親。他便要接父親到城里去。起初,王拴勞死活都不肯,村里的長輩都來勸他。有人勸說:“這農(nóng)村有啥好的,出門一道溝,左右兩道梁;白天鉆溝渠,晚上數(shù)星斗?!蹦銘?yīng)該到城里去散散心,看看高樓,數(shù)數(shù)汽車。
是啊,這么久了。不知為什么,心里總覺堵得不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是該出去散散心了。王拴勞在眾人一大堆的勸詞里,終于認同了“散散心”三個字。
2
帶著隨兒子到城市散散心的愿望,他踏入了這座城市。
在這個遠離故鄉(xiāng)的城市,起初半個來月,王拴勞倒沒有無聊的感覺,有幾次,他還果真跑到馬路邊數(shù)起了過往的車輛。挨著個兒地數(shù),1、2、3、4、5、6……數(shù)著數(shù)著就數(shù)不來了。原因有二:其一,的確是車輛太多了,紅燈一亮,停一長串;綠燈再一亮,又都撒著歡地跑了,總是讓他記不住數(shù)到那兒了。其二,在那么多的車里,有小轎車、有小貨車、有公交車、有貨柜車、有摩托車,那么多。再說了,光小轎車的種類就說不完。幾次下來,他也便只好放棄了數(shù)車的念頭。
這么一來,白天兒子去上班了,屋里就剩下他一個人。打開電視,里邊全是嘰哩呱啦的白話,想找個秦腔戲看看,怎么都找不出來。出門轉(zhuǎn)轉(zhuǎn)吧,倒也認識了幾個老人??墒牵切├先苏靽谧雷哟蚵閷?,根本沒閑情招呼他。還有,女人在世的時候,把他像照顧小孩一樣伺候,他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如今,女人不在了,每天花兒子的錢買吃買喝心里不安的很。雖然兒子勸他想吃啥就買啥,還帶他吃過酒店。是吃西餐,那個刀呀、叉呀、碗啊、碟啊的將他搞得暈乎乎的,一點沒有吃一碗扯面或羊肉泡饃來得實惠、痛快。
時間一長,王拴勞便真的想家了,想起女人在世時的一幕幕,想起那時為供兒子讀大學(xué)倆人一起去打工的一幕幕,想起那座五間大瓦房上一磚一瓦一木一釘?shù)膩須v。
晚上,兒子下班回來了。王拴勞便猶豫著說他有點想老家了。兒子理解父親??墒牵缃窭霞乙粋€要親的人也沒有了,他還是不放心父親一個人回去。再說,幾年都沒回去了,舊房子還能住人嗎?上回堂兄就打電話說房子有一邊屋檐已錯位了。他沒將此事告訴父親,他對堂兄說,你幫我看看吧,能修則修。因為,反正家里也沒人了,那座舊房子可有可無吧。
其實,王祥瑞也理解父親,他是一個鄉(xiāng)土情結(jié)、家庭觀念很重的人。在黃土地上勞碌了大半輩子,不管走到那里,身上也總還是沾著涇河灣畔的黃泥巴。他一生不嫖不賭,終生愛著他的女人,單純的就如孩童。如今,家里就剩兩個男人了,王拴勞也曾有幾次提起過兒子的婚事,自從女人死后,兒子的婚事就成了他的一塊心病??擅看嗡惶崞?,兒子就以工作忙來搪塞他。
王拴勞看兒子又不言語,也便只好作罷。
3
時間一長,王拴勞和附近的人便混熟了。有個在這邊收廢品,幫兒子帶孩子的河南老人告訴他,勞動慣了的人,一旦手腳閑下來,遲早是要憋出毛病來的。附近的新田村有好多外地人在種菜,天天在澆水,一個多禮拜就收一次,挺賺錢的。
河南老人的話像一把火一下子點燃了王拴勞的心。他便順著老人所指去找這個地方。果然,有這么一個地方,一小塊一小塊相連著的菜地構(gòu)成了一大片,綠油油地,間或還能聽到狗吠、雞叫、鳥鳴,菜農(nóng)用扁擔(dān)挑著小水桶來來回回地給菜澆著水,還有零零落落的小瓦房就那么靜靜地蹲在菜地邊。
王拴勞雙腳踩在泥土地上感到軟乎乎地爽。這時,他看有一堆人在比劃著什么,便湊了過去看。原來,是菜販子正和菜農(nóng)談合作的事。菜農(nóng)一家四口人忙得不可開交。王拴勞一看這情景,便毫不猶豫地幫起了忙。
完工了,王拴勞試探著問要不要個幫手。那個年輕的菜農(nóng)看王拴勞雖然是上了些年紀,可手腳粗大、精神飽滿,一看就是從苦日子里過來的人。再加上他剛才的表現(xiàn),正愁找不著個可靠的幫手呢,便一拍即合。
這一天,王拴勞在菜地里從中午一直忙到傍晚。收工時,王拴勞出了一身熱乎乎的汗。在河南菜農(nóng)一家簡陋的瓦房里,王拴勞一連吃了三碗河南燴面,那個味啊,別提有多香了。
看天色已不早了。年輕的菜農(nóng)給了王拴勞40塊錢,王拴勞推讓了一番才收了下來。臨走時,年輕的菜農(nóng)告訴他,回去后和兒子先商量商量,可以的話,從明天起就正式來菜地幫忙。王拴勞嗯嗯地應(yīng)承著。
一路上,他哼著秦腔戲《三娘教子》王春娥坐機房自思自嘆:
王春娥坐機房自思自嘆
思想起薛郎夫不能團圓
多虧了老薛保不避路遠
……
遠遠地,就見兒子王祥瑞在樓下焦急地張望著。當兒子聽明白了原委后,生氣地說:“大,咱家又不是沒吃沒喝的,我又不是養(yǎng)活不起你。你這樣,讓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對你不好呢?”王拴勞卻笑呵呵地給兒子描繪著菜園子的景象。直到電視沒臺了,兒子便只好怏怏地去睡了。
就這樣,一轉(zhuǎn)眼,王拴勞在那塊菜地已干了半年多的時間??粗赣H一天天變黑的臉龐,王祥瑞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endprint
他想,離開了土地的父親真的是太寂寞了。
4
兒子王祥瑞終于戀愛了。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兒子帶回來一個女孩。女孩除了皮膚有點黝黑外,其他條件都不錯,特別是兩只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眼仁黑白分明,純凈透明。
王祥瑞將女孩帶到王拴勞面前,說她叫黃蓉,便讓女孩叫:“大”。女孩動了動嘴,就是沒能叫出口。王拴勞便憨厚地笑著說:“別,別,叫叔,叫叔就好?!?/p>
當晚,女孩就住在了兒子租來的屋子里。王拴勞躺在隔壁的床上翻來覆去地就是睡不著。他心里有氣呀!婚姻這么重要的事,兒子也事先不和自己商量商量,就自個兒做主帶個女孩回來,還讓她叫:“大”。哼,當時即使叫了也不會應(yīng)承她的。就這,還住在了一起,若要是人家姑娘挺起了大肚子又該如何是好呢?
轉(zhuǎn)眼,兒子和黃蓉認識已近半年了。半年里,姑娘天天來這里住。每次黃蓉和兒子回來了,他便借故躲開。有時候,是真去菜地幫忙去了??捎泻枚啻伟恚跛﹦诙际亲诼愤叺哪菈K青石板上度過的。直到坐得犯困了才慢慢吞吞地往回走。
就在昨晚,他覺得坐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起身回到屋里。他看兒子的房門半開著,也不知人在不在。他跑到門口一下了推開了門,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老臉血潑似地一陣一陣地發(fā)燒。黃蓉頭發(fā)蓬亂地低著頭坐在床沿上,兒子光著膀子。
整整一夜,王拴勞滿腦子的氣。氣自己家法不嚴。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王拴勞已早早地穿了衣服,悄悄地溜出了門去了菜地。在菜地里閑下來抽煙時,王拴勞便將心里的憋屈吐給了河南菜農(nóng)一家聽。河南小伙子一家人當時就笑王拴勞。河南小伙子說:“王叔啊,這都啥年代了,您還老固執(zhí)?你看看這如今的大街上、電視上,那個青年男女不是摟摟抱抱的?你再去公園看看,那個老人不是夕陽紅、黃昏戀?
可是,這事擱王拴勞身上,他就是有點想不開。咱一農(nóng)村人,趕啥時髦哩!再說,自從黃蓉出現(xiàn)后,在那屁股點的兩室一廳里,他幾次聽到“人嘶馬叫”時,真不知將老臉往那里擱。這話,又不好給兒子說。
時間一久,他便越來越想老家了。想家里已過世的女人,想家里的那座老房子。是啊,家里還有老房子這個老伙計呀!
5
夢里王拴勞又含糊不清地喊,院里長滿了柴,老鼠到處亂竄,房子都成麻雀窩了……喊著喊著,就又把自個兒給喊醒了。伸手一摸,心又在撲撲跳個不停,又滿頭是汗。
這次醒來,他起身在床邊坐了好久,一連抽了三支煙。窗外亮如晝,月如鉤。突然間他就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回老家。因為,今夜,在三支煙里,他忽然間弄明白了是什么東西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牽絆著他的心。
唉,這人和鄉(xiāng)土、房子原來是有感情的。
王祥瑞聽說了父親的決定后,自己勸,叫黃蓉一起勸都沒有用。他了解父親的脾氣,沒辦法。他將自己的一部舊手機塞給了父親,并教他怎么用,這才給堂兄打了個電話,說等看到父親回到家后讓大家都再勸。就讓他先在老房子里呆幾天,大家再勸回來。
6
王祥瑞給父親買了汽車票,和黃蓉一起將父親送上車,眼望著汽車開走了,也才返回去了。一路上,汽車也似乎像王拴勞的心理一樣,裝了太多的心事,開得并不順暢,進入河南境內(nèi)停了下來,還檢修了大半天。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才到家。
遠遠地,遠遠地,王拴勞就看到了涇河灣的水像蛇一樣蜿蜒盤行著。近了,近了,那是他的老房子,就那么孤獨地屹立著。他的眼里噙滿了淚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動。
人們都知道,房子這東西,就是要有人住才行,一旦沒人住了,很快就會破敗下去。院子里雖說沒長出一人高的草,可是從墻縫、磚縫中倒長出了不少新綠。滿院子不知從哪里吹來的枯樹葉,玉米皮,塑料紙。窗戶上的鋼筋已銹浸斑斑,手一摸,沙沙地直掉鐵銹;木門上的油漆也已裂開了皮,一卷一卷的。還有,房子的一個檐角已錯位了,門上的“永固牌”鐵鎖早已生滿了褐色的鐵銹。
王拴勞心疼地摸著門框,顫抖著手好半天才打開了那把鐵鎖。進到房里,灰蒙蒙的一片,桌上、炕上落滿了一層灰塵,墻角向陽處還結(jié)了一個大大的蜘蛛網(wǎng)。他從井里打了一桶水,開始忙碌著打掃衛(wèi)生。掃著掃著,他就又想起了女人還在世時候的情景,想起了兒子還小的時候的情景。就那樣,想了好久,不知啥時候星星已滿天了,這才到老莊子提了麥桿開始燒炕。
鄰居沒有人知道王拴勞回來了。王拴勞也不想在今夜去打攪鄰居。他燒完了炕,就從柜子里取出那床女人在世時舍不得蓋的緞面棉被,花褥子,鋪好了炕??缓镁脹]遇熱了,確實有點潮濕感,可人躺上去,還是軟乎乎的。他躺在炕上,靜靜地聽著狗吠、鳥鳴,望著屋頂,心里有說不出的踏實。
7
第二天一大早,王拴勞早早地穿衣、下炕,走出家門。這才兩年多時間不在村里,村里已增添了好幾座新房,墻面都貼了白晃晃的磁片,還扎了青磚圍墻,安了大黑鐵門。
他想,這一戶新房的主人應(yīng)是王想吧。上前推了推門,門內(nèi)很快就傳來了狗叫聲。屋里便有人罵狗,聽聲音,的確是王想。門“吱喲”一聲開了。
“喲,二叔!啥時回來的?怎么幾年不見人變黑變老了許多?”王想一臉驚訝地問。
王拴勞動了動嘴,卻沒吐出一個字來。王想見他發(fā)愣,忙將王拴勞讓進了屋內(nèi)。倆人點上了煙,王想笑著問:“二叔,大學(xué)生兒子在南方掙的錢早夠給你蓋幢別墅了吧?聽王祥瑞哥說你死活都要回來,這家里有啥好的,干脆將你那五間瓦房推倒原地起個二層的,多好!”
王拴勞的心思他那里懂得,閑聊了一會兒。王拴勞又轉(zhuǎn)了鄰近幾家,大家基本都是說著同樣的話。沒意思,他便又折身回到了家。
王拴勞也明白,大家都是一片好心。因為房子本來就是農(nóng)村人的臉面呀。
可他心里也知道。兒子王祥瑞是不打算回這個山溝溝了。然而,每當他看著這五間大瓦房上的一磚一瓦,一土一木時都有說不出的激動,當初在城里日思夜想的還不都是這些?如果真要是拆的話,先不說自個兒,地底下的女人就一定不會答應(yīng)的。endprint
記得那時候,剛蓋好了新房。女人高興的幾夜都沒睡好。后來,女人便養(yǎng)了一院子的雞,黑紅羽毛的大公雞,白羽毛、灰羽毛的老母雞,還有那只大黃狗。每當自己趕著一群羊回來時,總是搖著尾巴跑前跑后地幫著他將羊往圈里趕。
圈好了羊,女人總是拿笤帚將他背上的,腿上的灰塵一一掃落。嘮叨著怪這怪那的,又是給他打洗臉水,又是端飯端菜的。那時王祥瑞還在縣彬中念書,每到周末,倆人總是盼兒子放學(xué)回來。
如今,想起這些,還像是在昨天發(fā)生的一樣。
王拴勞邊胡思亂想,邊回屋想給自己生火做飯。屋里還有半袋白面。袋里還有菜籽,臉盆里邊還放著女人那時拾掇好的四季豆。王拴勞感覺到心里空空的,隨便做了一點飯,端起碗來卻沒有胃口。
8
次日,他去鎮(zhèn)上買了西瓜籽,黃瓜籽,西紅柿籽。買好了之后。他在心里盤算,回家就埋進土里吧?因為,往年女人在的時候,每年這個時候,每年的春天里,都要將這些瓜果蔬菜籽埋進土里。
主意定了,他又想起了城市里的兒子王祥瑞。他知道兒子這時也已下班了。便找了一家公話吧,拔通了兒子的手機。
王祥瑞的手機很快就接通了。兒子在那頭急急地怪他:“大,不是給了你手機嗎?干嘛老是關(guān)機不用了呢?你什么時候回來啊?不是說好回去最多一個禮拜嗎?擔(dān)心死我了?!弊詈螅瑑鹤舆€說,讓他沒事都要開著機,不能關(guān)機。有事時好找得著他。電話里兒子說了好多擔(dān)心及關(guān)心的話,就是沒提女人一句。這令王拴勞很生氣,這娃大了,連娘都忘了。
氣歸氣,可他這時聽到兒子的聲音。忽地又想起了黃蓉。一想到黃蓉,不知為什么,此時王拴勞還真有點想這個姑娘了。想到這里,王拴勞不由得臉上帶上了笑。他對著電話筒認真地說:“兒呀,喜歡蓉蓉姑娘就娶了她吧?人家姑娘也不容易!今天,我去你王想弟家,他的兒子都上幼兒園了,長得虎頭虎腦,很可愛。”電話那頭,沉默無聲。好久,兒子才嗯嗯地答應(yīng)了。
9
這幾天,王拴勞感覺自己又像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渾身充滿了活力。在田里,他起好了一攏一攏的土,認真地敲碎土坷垃,用鐵锨仔細地鏟平、修好一條條土垅。又在土垅上挖出一個個漂亮的小坑。然后從井里打了兩桶水,用瓢一個坑一個坑地倒上水,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每個坑里放入兩顆種子。這些活計,他一個人整整忙活了兩天時間,共兩攏西瓜,一攏黃瓜,一攏西紅柿,還有一攏各種蔬菜。隨后,他又買回薄膜紙壓在了四條土垅上。
看著四條銀帶般的土垅。王拴勞心里有說不完的滿足感。他便從兜里摸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眼望著不遠處的五間大瓦房。忽地,他看到了女人和他一起在月光下打胡基,女人用鐵锨一下一下往模子里給他倒土,他提著石錘上下上下地晃動著,“撲嗵,撲嗵?!?/p>
他的眼睛便緩慢地潮濕了。唉,這沒有了人氣滋養(yǎng)的房子,就像缺了水的瓜秧子哩,終究會枯死的。
這時,他心里做出了一個斬釘截鐵的決定,得找個匠人修修這老屋。
匠人在王想的幫助下很快就找來了,匠人看著房子直搖頭??赏跛﹦诘闹饕庖讯?。再說,他出的工價也不差,匠人也不好再說什么,便忙忙碌碌地修了起來。
房子終于翻新好了??赡沁呭e位的檐角怎么也不能恢復(fù)如初。倒也罷,總體上王拴勞的心里很感謝匠人的付出。
看著已翻新的房子。王拴勞又給兒子打了個電話。不過,他沒有告訴兒子房子翻新的事。他又對王祥瑞說,喜歡蓉蓉咱就帶回家來,擺了酒席,明媒正娶了人家姑娘。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10
這些天,也真是有些累了,王拴勞總感覺頭暈暈的。自從回家,一直都在忙這忙那,也沒到女人的墳頭去。閑下來了,他才覺得心里內(nèi)疚。
王拴勞便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疊燒紙,夾在腋下去了女人墳地上。
女人的墳頭已長滿了綠綠的一片雜草,田鼠也將家安在了墳上!往年枯死的草桿雜亂地蓋住了墳土。
他便一把一把地拔掉枯草。完了,在女人的墳頭點燃燒紙。聞著燒紙的煙火味兒,望著飄飛的紙灰,他靜靜地在墳頭坐著,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想。就那樣坐著。坐夠了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路上碰見同村的二毛領(lǐng)著幾個后生仔路過向他打招呼說:“二叔呀,這你放著大城市不待著,跑回來一個人守寂寞?。渴侨タ炊鹆税??”他便說:“都老了,啥都不想了。”
說啥都不想了,可是,不知為什么,那一夜,也許真的是女人跟著他回屋了。他看到女人笑呵呵地坐在炕邊。穿著結(jié)婚時的那件大紅襖,扎著兩個粗黑的辮子,眼睛又大又亮。倆人說著兒子,說著他在城市里的這些日子,說著這座五間大房子,說著話,一直說著話。
第二天一早,太陽早早地照著這座房子,暖暖地陽光從窗外撒了進來,撒在炕上,撒在了王拴勞的臉上。那張黝黑的莊稼漢的臉顯得是那么的平和、安詳。不知啥時候,那部舊手機也好似太寂寞了想找個人說說話似的叮咚、叮咚地響著,就那樣一遍又一遍地,手機鈴聲回蕩在這座空空的老房子里,像是誰的一聲聲呼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