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藍藍
江葳蕤的腿骨折了,在病床上躺得快要發(fā)了霉。五歲的小侄女從門外跑進病房,放了一朵花在她的枕畔,奶聲奶氣地說:“玉簪花開了啊,姑姑?!?/p>
一股淡淡的甜香氤氳了整個房間。江葳蕤在花香里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十年前手捧玉簪的少年。
那年巷子口初種了玉簪,黃昏與清晨的風里都是這種甜香。
有男生在院門外喊她的名字,聲音清朗。母親正在撒菜籽,探過身來,猶疑地看她一眼。她忙搖頭:“我不認識他的呀!呃……他好像是理科班的……呃……好像我們是同一個英語老師,我還是去問問他有什么事好了。”
她絮絮叨叨地解釋著,卻還是麻利地把頭發(fā)攏了攏,然后走出了院門。
她當然是對母親說了謊的。
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在樓上右邊數(shù)第三間教室,知道他每天坐一輛黑色別克轎車上下學,知道他的外號是“宅神“,知道他從來不上場打球賽,甚至連體育課都躲在一邊看書,卻可以用食指把籃球轉得飛快。
他在一群活泛的男生當中是最安靜的那個,不愛動、不張揚,卻有低調(diào)內(nèi)斂的光芒擋也擋不住。據(jù)說每個班都有那么一小撮女生向他扔過小字條,甚至她同桌還扭捏地邀請她一起去跟蹤他的行蹤。她承認他長得賞心悅目,承認他的成績擔得起“學霸”的稱號,但是,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地瞄過他幾眼,然后苦口婆心地勸誡同桌:“學生嘛,就是要以學習為主!青春期嘛,沒必要非得想象一個心動的故事?!蓖揽纯此燥@平坦的胸部,揶揄道:“江葳蕤,你可能是還沒發(fā)育。”
其實,他們也是有過交集的。有一次,江葳蕤的腳踏車壞在路上,他家的車停下來,他一句話也沒說,悶悶地蹲在她的對面,幫她修好了斷掉的車鏈子,沾了滿手的油。后來在學校里遇見,她想說聲“謝謝”,他無知無覺地走了過去,仿佛沒見過她一樣。
也是,她想,像自己這樣的女生,大咧咧的、眉眼清淡,整天縮在肥大的校服里,能被人記住才怪呢。
可是,這個黃昏,他卻如此突兀地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夕陽透過樹葉落下來,像灑了一地碎金子。她向他走過去,第一次看清他的臉,像被加了濾鏡一般,好看得讓人忘了呼吸。
江葳蕤竟然有些慌。
他看著她,像看著老朋友一樣:“江葳蕤,我要走了,去北京,做一個手術,心臟的?!?/p>
她愣愣的,有些意外,張口結舌許久,卻只問道:“會疼嗎?”
他被她的樣子逗笑,伸手摘下落在她頭發(fā)上的一片葉子。她的臉騰地紅了,后退了一步。
“可能會吧,所以,我想向你借一片止疼藥?!?/p>
“呃?沒問題,我得去翻翻藥箱……”
她話音未落,已經(jīng)被他輕輕柔柔地抱住了。
有風吹過來,帶著玉簪花的香氣,讓人有些恍惚。
有拎著菜籃子的中年婦女飛奔而過,嗓門大得驚人:“葳蕤她媽呀,哈哈,你家葳蕤有情況啦!”
江葳蕤猛地回過神來,想推開他,卻不知為何又有些不舍。
“謝謝你,再見?!?/p>
耳畔的聲音仿佛一下子就被風吹散了。等她抬起頭,手里多了一朵玉簪,潔白芬芳。而他已走向了小巷的出口。
身后有母親節(jié)奏混亂的腳步聲:“葳蕤啊,那是誰家的臭小子?”
她吸吸鼻子,突然向著他離開的方向追過去,卻只有一排行道樹在空曠的街道上搖曳著青色的果子。
后來的事,她記得不甚清晰,被母親教訓了好些天,卻再也沒見過他,后來聽說他轉學了,漸漸再也不被人提起。
只有她,心里卻落下一顆種子,一顆沒有生長也沒有腐敗的種子,像被風干了一樣。每年到了秋天,她總會悵然地想——他到底有沒有回來。
她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姑姑呀,你做噩夢了嗎?”小女孩用小手抹著江葳蕤的眼角。
江葳蕤睜開眼,淡淡地笑了一下,只是把玉簪放在唇邊,輕輕地說:“或許是個美夢呢?!?/p>
所有經(jīng)過的時光都不會匆匆逝去。
她是相信永恒的,相信時光會停駐在一朵花、一個笑容里,相信十八歲的他會永遠留在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