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新越
過了大雪節(jié)氣,天氣驟然變冷。尤其是下過一場大雪,便分外想念吃一頓熱氣騰騰的火鍋。
披厚衣,裹圍巾,踩著薄冰一路晃悠,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一條小巷,摸到一個熟悉的館子里。推門進(jìn)去,寒風(fēng)打著旋兒吹了進(jìn)來,又被擋在了門外。一桌桌人大汗淋漓,大勺大碗大瓢正嘩啦啦地吃著。
滾開的火鍋里,肥牛卷舒展著身體,撒尿牛丸熱情地翻滾,黃喉毛肚唱起滾燙的情歌,鴨血鴨腸辣手摧花,菠菜茼蒿洗著一場酣暢淋漓的熱水澡。此時,若不圍爐涮鍋、詩酒趁年華,怎對得起這熱氣騰騰的冬夜?待到酒足飯飽,和朋友一頭鉆進(jìn)大雪里,嘴角隱約火氣繚繞,還不忘喊一聲:“好雪!”
火鍋?zhàn)钕袢松?,你很難在另外一種飲食中,找到愛恨情仇的全部交織。懂得了火鍋,就懂得這不再是一頓美食,而是一種情感,一種治愈。食物,從來都是撫慰人心的一劑良藥。
一人食的冬夜,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嗯,一定是,底料太辣了。
端坐桌前,攪動著一個小火鍋。鍋周圍擺了白菜、土豆、豆皮、菠菜,還有半盤肥牛。有水有食材,有鍋有筷子,眼淚打著轉(zhuǎn)兒,嘴角卻倔強(qiáng)地?fù)P起一道弧線——我記得這個冬夜,推開小飯館的木門,我對自己說,不準(zhǔn)哭。之后過了好多年,無論生活扔給我什么樣的不如意,我照單全收,沒有掉過一滴淚。
媽媽說我倔得要命,仔細(xì)想一想,還真是這樣。
吃火鍋,脾氣慢是不行的,急性子也不成。這和品茶、喝酒、下棋一樣,要懂得掌握好火候。脾氣慢的人往往會等到食材煮爛了,急性子的會嘩啦啦一盤底朝天地倒進(jìn)鍋里。而燙菜涮肉時,火候更為重要。
有個朋友,食材燙多久要精確到秒,肉怎么涮才好吃,黃喉燙多少秒才有味道,分寸拿捏得極為到位。比如說起涮羊肉,他說在沸騰的清湯里滾兩下,外圈蜷縮泛白,內(nèi)里還微微粉嫩時,入口,味道最鮮嫩。
這和親情一個道理。明知道是錯的,偏偏任性得要命,就像嘴皮都要辣翻,依然不肯停手。和家人吵過、鬧過、任性地亂發(fā)脾氣,有時候明明知道自己錯了,還是不肯低頭。
深夜和朋友在街頭小館吃著火鍋,牛肉片被密密麻麻地裹上厚厚的一層辣椒,看著就讓人望而卻步,經(jīng)過幾個回合后,還是沒能抵住誘惑,嘗了一片,灼熱的感覺停在嘴唇上,嘴里都是火辣辣的感覺。
舌頭比頭腦念舊,胃口比心忠誠,鍋里的食材熱熱鬧鬧,就像桌旁的親人說說笑笑。
小時候吃火鍋,沒有北京的大銅鍋,沒有重慶的九宮格,就是最簡陋的一張圓桌,一個電磁爐,一口鍋。羊肉是必不可少的,然后是各種丸子,土豆和圓白菜是最常見的配菜,再泡一捆粉絲,抽一把掛面,然后就像過節(jié)一樣,轟轟烈烈地涮一頓羊肉。
醬料就是普通的麻醬,配著韭菜花和豆腐乳,還少不了炸些辣椒油。鍋底是最沒有看頭的。切上幾段蔥、生姜片,放上幾顆花椒大料,就成了。待一切就緒,注入熱水,等開鍋。此時的等待最是難熬。不解風(fēng)情的熱水才不管饑腸轆轆的我們,不緊不慢地變熱,平靜的水面下開始上浮一串串的氣泡,水面的波瀾越來越?jīng)坝?,等到父親說一句“水開了”,肉嘩啦啦全都倒了進(jìn)去,像是把一家人的歡聲笑語,統(tǒng)統(tǒng)倒入熱氣逼人的漩渦中。
那種滋滋冒泡的幸福感,就像一把溫柔的利刃,無論闖蕩生活,披上多么沉重的鎧甲,一筷子豐腴的羊肉,蘸上麻醬,都能戳中你幸福的軟肋。
(編輯:關(guān)曉星)
文章文筆雋永,用食物來譬喻人生,火鍋用料豐富,恰如人生之百味混雜;吃火鍋時,有人一起吃才不會冷清,恰如人生道路上有人同行才不會孤單。文章比較明顯的優(yōu)點(diǎn)有兩個:一是長短句交錯運(yùn)用,夾敘夾議,個別短句自然地銜接下文,起到演繹主題與過渡段落的作用,使得文章體勢搖曳生姿、曲盡其意。二是描寫細(xì)膩,如各色食物在火鍋中翻滾、舒展的狀態(tài),營造出一種熱鬧的氛圍,把讀者也拉入了他的火鍋世界。在這里,我們能看到知己好友相聚的愜意與芳華,看到獨(dú)身一人的苦澀與倔強(qiáng),也看到一家人的幸福與溫暖。幾個小場景就如一層一層剝開的洋蔥,條理清晰可辨,結(jié)尾處又袒露出柔軟的內(nèi)核,作者的心愿自然而然地生發(fā)出來——過簡單的家庭生活,去慢慢享受生活的美好?;疱伿澜绯休d著人間的苦辣酸甜,唯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