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去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搭飛機那天,我遇上大堵車。離機場還有不到10公里,但沿著土色的盤山公路碼著一望無際的大巴,而我的航班預定1小時后起飛。
120公里,北京到天津的距離,我已在那輛破公交車里蜷縮了10小時。公交車龜速行駛,不斷被嗖嗖而過的摩托甩在身后。駛近加德滿都,空氣開始富含塵土味,植被蒙著一層淡褐色。
我以為的“世紀大堵車”,其實只是他們周末進城的日常。戴著貝雷帽的警察站在崗亭里玩手機。我在車上看了3部印度電影,上了6趟廁所,吃了8包餅干,車隊才從一個山頭挪到另一個山頭?!皫c能到???”我大聲嚷嚷。這句話被穿著紗麗的婦女一個接一個地傳給了司機。“我怎么知道!”5分鐘后,司機吼回來。
我四處張望,尋找堵車的原因,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國家竟然沒有一盞紅綠燈。電線雜亂地纏成鳥窩狀。在這個有無線網(wǎng)絡覆蓋、書店里擺著《小王子》和村上春樹的書、學校門口貼著成績排名,有時候甚至讓我感覺賓至如歸的現(xiàn)代世界,卻沒有紅綠燈。
尼泊爾2008年才廢除帝制。截至2012年,尼泊爾總長23000公里的公路,鋪了瀝青的不到一半,而在這個以山地為主的國家里,出行只能公路、航空二選一。
尼泊爾是個神奇的國家,具有一種觸手可及的魔幻色彩,其原因或許要追溯到人種。我瀏覽同車的乘客,看到幾個人種特征不同的臉。尼泊爾的小學課本上寫著“尼泊爾王國是一個由36個民族組成的花園”,這讓尼泊爾的宗教和世俗生活混合得復雜有趣。
尼泊爾是佛教的發(fā)源地。在距離印度5公里的小村子藍毗尼一個有玻璃遮擋的史前巨石上,我看到了據(jù)說是佛祖還是悉達多小王子時留下的腳印。然而在這個佛祖的故鄉(xiāng),佛教徒只占全國人口的約20%,印度教徒約占80%。
兩種信仰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共處,比如,人們一起供奉并膜拜“活女神”庫瑪麗。庫瑪麗是個小女孩,準確地說,是個四五歲到十二三歲的月經(jīng)來潮前的幼女,被視作守護國家的女神的化身。
站在庫瑪麗居住的神廟的天井里,我喪氣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資格進去一探究竟只有印度教徒才能進入廟內(nèi)并得到賜福。神廟紅磚黑木,天井里種著月季,墻上掛著一只鐘,下午4點,“女神”會從窗口探出頭,把祝福平均分配給我們這些看熱鬧的閑人。
“女神”出現(xiàn)了5分鐘。她今年11歲,據(jù)說人們正在篩選她的下一任。神廟外的臺階上,一對尼泊爾中學生坐在那里喝可樂,腿上攤著作業(yè)本,男孩在給女孩講題。
盡管生活在現(xiàn)代國家,尼泊爾人的生老病死仍與宗教緊密相連。在加德滿都郊區(qū)一個印度教燒尸廟的門口,我看到一輛救護車,人們從里面抬出一個垂死的、戴著氧氣罩的老人,將他徑直抬進神廟。
尼泊爾人死后也會火化,不過這無關科學,只關乎信仰。死去的印度教徒被包在黃緞子里,在一番復雜的祈禱儀式后,被抬到河邊燒化。河邊連綿地筑著石砌焚燒臺,遺體被放在木頭碼成的靈床上,底下點火,隨即飄起滾滾濃煙,伴隨著一股奇異的味道。
讓一個印度教靈魂安詳?shù)厣?,得要大半個小時。中間會有諸如司儀用一根棍子將逝者一只黑乎乎的腳撥進火堆、猴子大軍沖到人們面前當眾交配的尷尬場面。最后,肉身化成灰被人們?nèi)鲞M河里。恒河支流緩緩流,不相干的人們在對面草地上野餐,戴白帽的家屬唱著歌,從山上的神廟傳來一記一記的鐘聲。
這個國家似乎并不按現(xiàn)代文明的齒輪一絲不茍地運行,然而它有一種渾然一體的和諧,照自己的節(jié)奏慢吞吞地前進。滿街亂竄的猴子、當街熟睡的野狗、半塌不塌的古廟下彈琴唱歌的流浪漢,總讓我體會到一種秩序以外的美。這種感情相當復雜,甚至讓我對一些“原則問題”變得很有耐心,包括時不時停電,包括總也修不好的公路,包括大堵車。
近處有低低的引擎轟鳴。前排的老太太轉(zhuǎn)過來拍著我,指著天空,一臉寬慰和喜悅的表情———終于,機場到了。
我飛奔向辦理乘機的柜臺,沒看到一個乘客。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一看表,已過了停止辦理登機牌的時間10分鐘。我的心里像突然被灌進了一股鉛。
我曾聽說尼泊爾的機場不規(guī)范到甚至會延遲起飛,等待遲到的乘客,于是我心存僥幸地走上前。
“飛昆明嗎?”乘務員突然抬起頭,“我們一直在等你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