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辛格·薩金特(1856-1925)生于意大利的佛羅倫薩,一生創(chuàng)作肖像畫無數(shù),本文重點對他的幾幅著名油畫進行詳細研究。記得在上高中的時候,翻看西方大師的畫冊,筆者偶然看到了一幅名為《洛克農(nóng)的安格紐夫人》的肖像畫,頓時就被深深吸引。畫中安格紐夫人那紅潤豐腴的嬌美面龐似乎有活人的呼吸,信手描繪出來的紗質(zhì)衣衫透明而簡潔,左手邊袖子褶皺的邊緣線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若隱若現(xiàn),變幻無窮。而左側(cè)垂下的絲質(zhì)腰帶的邊緣線猶如斧砍刀劈一般清晰,巧妙地表達出了腰帶的質(zhì)地與量感。最讓人驚嘆的是,掛在夫人胸前的耀眼的珠寶竟然是用可數(shù)的幾筆飛快完成的。畫面何其簡潔又何其感人。這時,筆者想到19世紀俄國文學(xué)大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言:“簡潔是藝術(shù)性的第一個條件”。多年后,筆者才知道這位畫家名叫薩金特。
1874年,年僅18歲的薩金特有幸成為著名肖像畫家杜朗的弟子。杜朗對待專業(yè)的態(tài)度極其嚴謹,對學(xué)生基本功的要求幾近苛刻。這也讓薩金特掌握了扎實的基本功。筆者認為,研究一個藝術(shù)家除了要了解他的傳奇人生,更重要也是更直接的方法就是從他的作品著手。通過對薩金特生平以及作品的梳理,筆者把他的藝術(shù)生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嶄露頭角的巴黎時期;二是備受追捧的倫敦時期;三是爐火純青的波士頓時期。下面,筆者就通過薩金特每個時期的作品來研究他的藝術(shù)。
一、嶄露頭角的巴黎時期
1878年,薩金特創(chuàng)作了《坎卡爾撿牡蠣的人們》。當時,他在法國已然嶄露頭角,然而,他不滿足于小有名氣,他期望更大的成功。因此,他找了近十個當?shù)鼐用駚頌樽约寒斈L?,擺了各種動作,作了大量素描,在漁村停留了三個多月。我觀看這件作品后的直觀感受就是整幅畫作朝氣蓬勃,生機無限,用筆變幻無窮,獨具魅力。畫面中間的兩位婦女有說有笑,而后邊的金發(fā)孩童將褲管向上拉的這一幕,我覺得它更是展示了薩金特超乎常人的敏銳觀察力。這幅作品1878年在巴黎的沙龍正式展出,好評如潮,也使薩金特功成名就。
1879年,薩金特游歷了西班牙,并作了有關(guān)舞蹈的大量素描。三年后,他計劃將其中一幅創(chuàng)作成巨幅油畫,《耶!哈雷歐》由此誕生。其實在創(chuàng)作的計劃階段,薩金特幾乎無計可施。但爐火純青的基本功以及過人的天賦使他在繪制過程中靈感迸發(fā),如魚得水。筆者一開始不明白作品的名字為什么叫“耶!哈雷歐”。后來,筆者查閱了大量資料才知道“哈雷歐”出自西班牙語,愿意為“歡快,狂熱”。我當即感到以此作為作品名字真是別出心裁,尤其能讓人聯(lián)想到似乎所有的觀者都為畫中人物拍手叫好。這幅240×348厘米的畫作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大。薩金特試圖在巴黎沙龍中一舉帶給其他畫作巨大沖擊。年少輕狂也好,自信滿滿也罷,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在1881年的沙龍展覽上,這件作品的巨大尺寸,畫面的奇妙光感以及氣韻的瀟灑率逸,使薩金特成了當時備受矚目的藝術(shù)家。薩金特卻對此顯得異常謙遜。
令人不得不說的是,薩金特是一個善于畫服飾尤其是綾羅綢緞的畫家。在《耶!哈雷歐》這件作品中,舞蹈家拖到地上的裙子,在光潤的面料上衣紋繁復(fù),薩金特卻處理得極其到位,層次感異常清晰。同時,在燈光的照射下,畫面呈現(xiàn)出交相輝映的奇妙效果。舞蹈家身后眾人,形態(tài)各異,墻上懸掛的吉他以及帽子用筆輕靈,很好地交代出了其與舞者的空間層次。
薩金特的技法屬于標準的直接畫法,即一次性完成法。他每次畫油畫的開始階段都在畫布上先用鉛筆將模特的大體形態(tài)起準,之后用松節(jié)油把顏料調(diào)得非常稀薄并將人物與背景分別輕松地平涂。這個步驟他觀察得非常整體,以致將細節(jié)全部忽略。然后,他直接用豬鬃筆蘸著油畫顏料畫畫。他像一個魔術(shù)師一樣,用自己無與倫比的高超畫技將人物“變”出來。他總會把他的畫架擺到模特身旁,筆者認為,這樣有助于他從同樣的光線、同樣的距離以及同樣的角度去觀察模特,值得效仿。跟遠距離寫生相比,這樣確實能更加真實地觀察模特。他努力將所看到的模特形象進行抽象的加工,從而提煉出大的體塊關(guān)系,用盡量少的筆觸來描繪對象,始終把握著整體。
在筆者心中,薩金特是少數(shù)能夠做到對光的把握如此到位的畫家之一,色彩的準確更是無人能及。他通過把握對象的個性化結(jié)構(gòu)特征將人物畫得極其傳神,乃至于在他還沒有開始詳細交代對象的眼睛的時候,往往人物已經(jīng)與本人無二。以前在看印刷品的時候,筆者誤以為薩金特畫得非常細致,但是看到原作時震驚異常,飄逸的絲綢晚禮服只是用了可數(shù)的幾筆就將質(zhì)感以及體量交代得非常到位。貴婦人那纖細的手指似乎沒有進行深入刻畫,卻鼓脹飽滿、有血有肉。無名指上寶藍色的戒指閃著耀眼的光芒卻又毫不破壞整體。這正是筆者心目中的寫實,筆者認為,是否寫實跟畫的細致與否沒有關(guān)系,越是用簡練的語言表達出豐富的內(nèi)容就越是大師,薩金特是這樣,委拉斯貴支,倫勃朗也是這樣。
然而,成功的道路不會總是一帆風順的,天才亦不例外。1884年,薩金特所畫的《葛托夫人》被法國沙龍成員抨擊畫作不雅且有挑逗性,甚至有好事者傳出了他與葛托夫人的緋聞。其實,《葛托夫人》一畫可謂肖像畫中的佳作。幽深的背景透出無限的神秘性,高貴的黑色晚禮服不但巧妙地勾勒出葛托夫人豐潤而性感的身材,而且與背景的幽深配合得當,給人的感受是畫面整體感極強。人物白皙光潤的皮膚在畫面上顯得通透無比,她整體的撩人姿態(tài)都將她風情萬種的魅力表露無疑。
縱觀他巴黎時期的畫作,筆者感到他期望受到別人的關(guān)注,期望獲得巨大的成功,因而,畫作具有強烈的進取性,畫中人物的神態(tài)都好像具有薩金特自己對成功的渴望。人們常說:“畫如其人?!惫P者以前還不是太信,總以為寫實油畫能有畫家自己什么情感,但通過對薩金特的研究,發(fā)現(xiàn)真的是這樣。
二、備受追捧的倫敦時期
1893年,薩金特在新畫廊展出《哈瑪斯麗夫人》以及在皇家美術(shù)學(xué)院展出《洛克農(nóng)的安格紐夫人》時,整個倫敦都為薩金特傾倒,他已經(jīng)獲得空前的成功。隨之而來的是源源不斷的肖像訂單,而薩金特陶醉在耀眼的光環(huán)中對繪制上流社會人物的肖像樂此不疲。我覺得這種心態(tài)直接導(dǎo)致了他畫風之中艷俗討好的傾向。在美術(shù)史中,一些日后成名的人物,在其幼年或青年時期出現(xiàn)在畫家作品上的例子并不鮮見。例如,中國著名歌唱家彭麗媛青年時曾為油畫家靳尚誼做過模特,畫名為《青年女歌手》。而在1900年,喬治·希特維爾爵士委托薩金特為其一家所繪制的群像《希特維爾一家》中,出現(xiàn)了類似的情況。畫中的三個孩子長大后,都成為英國文壇的明星。其中,艾迪斯·希特維爾夫人是一位詩人;歐斯波特·希特維爾爵士是一位傳記作家;沙其維勒爾·希特維爾爵士則是藝術(shù)界的大評論家。薩金特絕大多數(shù)的肖像畫都是真人等大,這幅作品卻只用了真人一半大的尺寸來描繪。筆者似乎能夠從畫中女兒艾迪斯冷漠而堅毅的眼神中看出這個家庭面和心不合的情況。而阿依達夫人身上所穿的華麗晚禮服又與其他人的居家服飾形成鮮明而滑稽的對比,暗示著一家人的疏離感。此畫中阿依達夫人的晚禮服異常耀眼,禮服上花紋的處理熟套而不庸俗,簡潔而不簡單,既整體概括又豐富精到。她身前桌子上的玻璃器皿似乎有水彩般的透明感,而無比精準的高光點又顯示出玻璃那堅硬的質(zhì)地。阿依達夫人手持的鮮花是那么純艷,而在整個畫作中又顯得那樣沉穩(wěn)。薩金特的畫筆如同一柄開山劈石的巨斧,又如同一把披荊斬棘的利劍。甚至一些入微的細節(jié)他也仍是以瀟灑率意的筆觸一揮而就,令人驚嘆。殊不知,薩金特作畫時對自己要求之嚴格甚至到達了苛刻的程度。有一次,他發(fā)現(xiàn)畫面上模特的一只眼睛的位置有問題,他直接將畫作毀了重新去畫,而不是在原畫基礎(chǔ)上改動。按他的說法就是:“眼睛和頭部是一個整體,眼睛出了問題,整個頭部也會隨之出現(xiàn)問題。”正是這苛刻的自我要求和千百次的自我否定成就了大師那輕松揮筆的從容不迫。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帶給人們深重的災(zāi)難,而就在1918年4月,英國情報局委托薩金特繪制一幅記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巨幅油畫,以此來記錄戰(zhàn)爭。薩金特從7月一直到10月末,用大概4個月走遍了法國的各個戰(zhàn)場。他那寬厚長者的形象使得很多士兵把他當親人一樣看待。1918年8月21日,薩金特親眼見證了慘無人道的一幕:毒氣戰(zhàn)使得戰(zhàn)場尸陳遍野。1918年11月薩金特下定決心,要把自己所看到的戰(zhàn)爭畫出來。此后,他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素描稿,并且將士兵請到工作室內(nèi)反復(fù)調(diào)整姿勢。在1919年的3月,這幅長611厘米、寬231厘米的宏幅巨制終于宣告完成。之后,此作品參加英國皇家美術(shù)學(xué)院舉辦的夏季展覽會,被投票選為當年的最佳作品,此作品至今藏于英國倫敦的帝國戰(zhàn)爭博物館。此作品描繪的是毒氣戰(zhàn)之后幾百名失明的士兵在看護兵的引領(lǐng)下一個接一個地回到營區(qū),毒氣造成的生理傷害使他們深受折磨,苦不堪言。而此時,夕陽西下,溫暖的光芒灑在士兵身上,造成了畫面黃褐色的調(diào)子,似乎更增加了悲哀的氣氛。畫面右側(cè)天空中寥寥數(shù)筆交待出的幾只飛鳥在構(gòu)圖上打破了天空的平淡,在意境上增添了寂寥的感覺。畫面正中的一排失明的傷者分別用手搭著前面士兵的肩膀,徐徐向醫(yī)療帳篷走去,讓人對上過戰(zhàn)場的士兵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敬意。如果說地面橫陳的士兵顯得異常悲慘,那么正中的士兵則營造出了悲壯的氣氛。
縱觀薩金特的這個時期,筆者感覺他的繪畫技藝日臻成熟,人物肖像畫已經(jīng)無懈可擊,但他似乎不滿足于肖像畫的成功,因為筆者感到他畫《毒氣戰(zhàn)》時,好像憋著一股氣,要跟以往的大師在重大題材的創(chuàng)作上比一比。
三、爐火純青的波士頓時期
大量的肖像畫訂單使得薩金特忙于趕制畫作,也使他對藝術(shù)的水準要求自然降低。慢慢地,他感到自己也似乎厭倦了這種違背自己藝術(shù)意愿的機械繪制訂單的生活。1907年5月,薩金特宣布將要“將自己的人生奉獻給能獲取更多成就感的工作”。之后,他開始了自己鐘愛的風景畫與壁畫的創(chuàng)作。他的風景畫也與肖像一樣飄逸亮麗,美不可言。關(guān)于他在1890年為波士頓公共圖書館繪制的壁畫和1916年為波士頓美術(shù)館繪制的大型壁畫,人們褒貶不一。筆者認為,贊美也好批評也罷,起碼這是他內(nèi)心藝術(shù)想法的表達。在為波士頓公共圖書館繪制的壁畫中,薩金特以黃色的調(diào)子統(tǒng)一整個畫面,從而將壁畫的感情基調(diào)定得深沉哀婉而又大氣磅礴。這件壁畫作品顯得優(yōu)雅高貴,個人風格也極其突出。
在最后一個時期,薩金特看淡了名與利,逐漸向往一種淡泊明志的人生觀與價值觀,不再追求過分的欲望。作為一個躊躇滿志的青年學(xué)生,筆者在薩金特身上看到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人生在世的時候,人們可能會沉迷于無窮的欲望中,但是,在合適的時候回歸自己的心靈,在自己心靈里放一只理想之舟,它將載著人們駛向理想的精神家園。
(中國人民大學(xué))
作者簡介:張云飛(1991-),男,河北保定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油畫的本土化表現(xiàn)。
指導(dǎo)老師:徐唯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