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富英勛
中國籟聲
遼寧◎富英勛
骨子里的呼嘯,在新石器時代的篝火邊扭舞,粘著獵物的香馨,牽來飛禽的嘀咕;竹節(jié)中的高亢,從軒轅氏的黃河畔纏繞蔓延,旋升百世青山,拽止千年流云。
天遼地遠,笛聲凝滯其間,隨靈指輕叩便旋舞起來,躍成一道亙古清亮的虹;古道迢遞,風聲洞穿其上,濺起扶疏花木波波驚贊,籠為一縷輕煙直上長空。
靄色飄飛里,誰的笛聲如此干凈悠長?如禪里風,似月下溪,沿著青岫,攀升。
那禪風,從心境里裊娜而出,吹動一帶絹絲。絕境。
那月溪,于屏息間涓涓細淌,不染一絲纖塵。綿凈。
穿云裂石。
當夕陽照在阡陌,拉起斜影長長;當牧童倦伏牛背,唱得炊煙裊裊,這澄曠靜美中似乎還欠缺一絲流韻。
且聽天外一曲笛音。悠揚的長鞭驅趕著大批的圣靈赴向天邊,一只無形的手舒緩地勾勒著視野,蘊藏的時光從地下找到了出口,挑飛一條長長的思緒。
咚——咚咚,咚——咚咚。
王立于蒼莽大野,舒展胸懷。
轟響。根在地下九丈滋長,山崩地裂,谷壑如何能居?直入九霄,大云何以能屯?
奔雷便在天地之間炸開。
力量充盈,熱血奔放,野性涌蕩!
王的手高擎,長風兜滿衣袖,乾坤倏然撣落,鬼神在袍中翻滾,驚潮于額頭緩洄。
咚——廝殺后的陣地被退卻的潮卷回。雄沉裂開,支流蔓延。
問天地,還有比大鼓更雄武更震懾更威風八方的音嗎?
是否,它披掛的皮囊吸納了混沌初蒙?
是否,它勁霸的鼓槌蘊藏了日月神輝?
世界,蒙在鼓里,千軍萬馬,披掛靜候。只等王的一聲吶喊。沖鋒!陷陣!
無論如何,我也抽不出骨髓里的柔情,踏歌而行。庖羲氏的糙手輕輕一劃,我的骨節(jié)就搗碎了年輕的張狂和幼稚的剔透,山水尚記:我的老骨頭飽滿結實,一聲低吟,江河嘯起,巖崖齜裂。
抱懷青山,我看到了太多的滄桑,大批的翠郁和鮮艷在我的腳下紛紛倒塌、退卻;縱覽高風,我聽到了太多的鏗鏘,那些纏綿和清亮都躲進石頭里睡熟、凍僵。
誰的襟懷兜滿罡風?誰的大音迷天浸月?
“君子無故不去琴瑟??组T之瑟,今則絕響?!毕氘敵?,孔夫子鼓瑟而歌,起風云而來玄鶴,匡正人心,酣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笔堑?,我傷懷那馬嘶戈鳴的年代,帷帳之后,我酣飲酒魂,錚鳴一曲月白人稀。悵哉!
我的肌腱涂滿千年前古銅的月光,我的胸腔裝載過天崩的轟鳴,我的眼淚噙著海嘯的磅礴,我的耳廓灌滿親人的吶喊。
所以,我空出自己,仔細擺好每一根錚錚的骨頭,讓它敲響整個天空,讓思念的雨從遙遠處趕赴而來。
這些歷史的骨頭,從三千多年的土壤中拔出來,依然雄勁。商朝的風刀,鏤刻出飛龍落鳳;戰(zhàn)國的黑云,依然纏繞抹畫。
這些武士,他們等待得太久,澆灌在身軀里的聲音,生長了幾千年,只待一泄而出。
青銅中積蘊的商韻楚觴,大山的氣勢和泥土的沉寂,一旦撣落,所有的聲音啞然。
雄沉,撼天動地;純凈,泉泄玉瓦;清透,風吹金箔。
行云流水,融和韻致,大樂從天外來,與天地共和。輕柔隨和,和諧相生,汲霧嵐清韻,紉秋蘭佩聲,高貴溫存。
臨風把酒,聽一曲編鐘,猶水溯石間,恰松風灌壑。這時,那闋千年明月,正幽幽趕來,低回在額頭,月韻浸入身體,把我托升起來。
搖竹高于落日,細風高于搖竹,殿堂高于細風,一曲笙歌正穿盈殿堂,我高高地沉醉著。扶搖。天空的藍一片一片渡入我體內,干凈,透徹。
我肉身中羽化的感覺,蠢蠢欲動。
那被我咽下的幾縷舒緩的笙調,又徐徐打開,慢慢滲出頭顱,緩緩地飄。
不,更確切地說,是流。如一道溪流,在天空懸浮、流淌,不張揚,也不知流向何方。
行于熏風里。
飄忽云水間。
歡暢的錦雞躍起,空氣流沖擊著它的彩翅,高歌的欲望,旋而蹈。明麗的雨虹攀升,紫霞繚繞,鳳鳴翩飛,一場絢爛,等待收割。
于高殿之上,看云卷云舒,獨享一支笙曲,無需酒,必有風。
帝王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