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春林
關(guān)鍵詞:公文寫作;公文格式 ;清代;稟;紅稟;紅白稟;正副稟
摘要:清代州縣以紅稟寫官銜摘事由,以白稟摘事件,謂之紅白稟?!般暶迸c“事由”是紅稟格式的主要組成部分。檔案整理中對其文種、責(zé)任者與時間的判定與著錄亟待規(guī)范。紅白稟自正副稟簡化而來,集中體現(xiàn)了稟文上呈侯批的功用。自乾隆至清末,二者應(yīng)用廣泛、并行不悖,雖均未成為官方正式公文形式,卻都體現(xiàn)了清代公文的多樣化特征。
中圖分類號:K249.3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474(2017)05-0136-06
The Research on the Red Report of Qing Dynasty
LI Chunli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637009, China)
Key words: document writing; document genre; Qing Dynasty; report; the red report; the red & white report; the formal and duplicate report
Abstract: In Qing Dynasty, county magistrates often extracted the subject line with their official titles in the red report and the content summary in the white report, hence known collectively as “the Red & White Report”. The official title and subject extract were the most important components for the red report. It is necessary to standardize the recording of the report category, its author and time in documentation. Since the red and white reports were the reduced forms of the formal and its duplicate reports, they likewise fulfilled the representative function of submission for approval. From Qianlong period to the end of Qing Dynasty, both forms were equally in wide use. Though neither was adopted as the official form of documents, they proved the diversity of the Qing official documentation.
檔案是第一手史料,是最可寶貴的直接史料。近年來,地方檔案的整理與研究方興未艾,是學(xué)界研究熱點,亦深受國家重視。但若對檔案中文書及文書制度不夠熟悉,不僅學(xué)者們無法對相關(guān)檔案進行充分利用,檔案部門在管理、著錄、選編、研究檔案時也會出現(xiàn)一系列問題。譬如,清代下級官員向上級報告或請示公事時,除以白紙稟敘事件外,會另加紅紙抄寫官銜并摘錄白稟事由,以仰侯上司批復(fù)發(fā)還,因用紙紅色而稱“銜名紅稟”或簡稱“紅稟”①。
自乾隆至清末,紅白稟在下級州縣公文中廣泛應(yīng)用,是清代文書的重要類型。然而,在當前檔案整理工作中,由于對紅稟責(zé)任者、成文時間、文種判定不一,著錄淆亂的情況非常嚴重,據(jù)此撰成的檔案索引與提要可想而知,更遑論對紅稟的利用及紅白稟制度的研究。
本文擬對紅稟的顯著格式進行歸納,對紅稟檔案整理著錄中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予以分析,并探討紅白稟與正副稟之間的淵源關(guān)系,以冀對檔案管理者及研究利用者稍有裨益。
一、紅稟格式
紅白稟的盛行始自乾隆年間,終于清末。如乾隆九年四月,時任陜西巡撫的陳宏謀便要求下屬“凡稟貼到院,本都院將白稟存案,即就銜名紅稟批發(fā)”〔1〕。紅白稟使用時間之長遠、使用范圍之廣泛,影響之深遠可想而知。然而,當前檔案整理中所采取的黑白膠卷縮微技術(shù),無法有效呈現(xiàn)檔案多色彩原貌,紅稟縮微后幾乎全為黑色,導(dǎo)致整理者對其內(nèi)容難以辨識,文種、責(zé)任者及時間判定亦紛然淆亂,亟待規(guī)范②?,F(xiàn)據(jù)《清代南部縣衙檔案》,對紅稟格式做一歸納③。見圖1。
圖1光緒二十八年十月廿四日署南部縣知縣張景旭為奉發(fā)嚴禁兵丁估食估借告示日期曁張貼處所的紅稟
由圖1可知,清代紅稟自右至左分別為:呈遞州縣銜名、稟由、州縣正?。簧霞壍轿臅r間,上級職銜條戳姓氏及批文,批文時間;上級某字號及半印,墨圈;最后為州縣奉文日期。
(一)州縣銜名
州縣銜名,即具稟州縣職銜及姓名,如“同知銜署保寧府南部縣事截取知縣張景旭”;若為會稟之件,則將各銜名依次并列。
此格式與詳文類似,但詳文此列僅有職銜而無州縣姓名,且在此行下書“詳報”“詳銷”“詳文”等字樣表明文體。紅稟的銜名體現(xiàn)了其最初為“銜名手本”的性質(zhì)。
(二)稟由
稟由,亦稱事由,即州縣呈稟的簡要事由,以稟字居首,由字收尾,寥寥數(shù)語,簡明扼要,其文字內(nèi)容及字數(shù)皆與白稟文末所列稟由相符。稟由是紅稟的主體結(jié)構(gòu),也是公文信息的主要來源,是州縣行政水平的直接體現(xiàn),更是上級回批的重要依據(jù)。
銜名與事由是紅稟的主體,故受到州縣的重視,對其書寫格式亦有專門規(guī)定。如《宦鄉(xiāng)要則》中提及:endprint
紅稟摘事由。第一行寫官銜,第二行寫某事由,平官銜起,一格一字,如由長,頭一行平寫,第二行低一格寫。如有憲札字樣,第二行比頭行高一格寫,抬起憲字。平寫者,與開首官銜平,非與抬頭平也。后不填年月日。外省有將官銜事由共一行寫者,上寫官銜,看事由字之多少空幾格寫稟某事由。如由長,亦分作兩行夾寫,第二行低一格寫,較官銜略大些。其用紅稟摘由者,以侯上司批回故也?!?〕
《南部檔案》所見紅稟,官銜、事由皆分行撰寫,尚未發(fā)現(xiàn)有共一行寫者。事由較長時,頭一行平官銜書寫,第二行低一行書寫。但亦有特例,即第二行仍與第一行齊平者。若事由中涉及“憲”“札”批”“發(fā)”等字時,抬行書寫,以示尊重。事由文字一般簡明扼要,但亦有繁瑣冗長至四行五十余字者。事由長短,除與事務(wù)繁簡有關(guān),亦深刻體現(xiàn)出州縣行政風(fēng)格與書吏辦公水平。
銜名與事由是區(qū)別紅稟的重要特征。值得注意的是,《南部檔案》中,有紅稟上州縣銜名、上級官銜條戳及批文俱全而獨不書稟由的情況。詳析其批文,皆緊急嚴重而不便公開陳述之事。如光緒三十四年,南部縣奉批照加鹽厘,灶民疑懼,致生事端。時任知縣史久龍具紅白稟上呈,現(xiàn)存批回紅稟上皆無稟由,但保寧府、川北道均回批曰“具稟已悉”云云,可見在此紅稟之外應(yīng)另有夾單將密情上稟,即“夾單稟”,以規(guī)避入檔④。
(三)州縣正印
紅稟稟由之上,有州縣正堂之印。印章端正,其位置隨事由長短和“由”字的版面位置而定,或與之上齊平,或與之下齊平,亦有蓋在事由文字之中、居于版面下部者,皆務(wù)求整潔美觀。若為會稟之件,則將幾顆印章由右至左依次并蓋于事由之下。但亦有特例,如咸豐時期紅稟事由之上并未蓋?。涣硗?,當紅稟并無稟由而僅有銜名之時,亦未蓋印。前者或為時尚早,未曾規(guī)范用?。欢笳呋蛞驃A單稟中已有蓋印,故作省略。
(四)上級官銜條戳姓氏、批文與半印字號
紅稟稟由之后為上級官銜條戳及姓氏,官銜頂格而起,其下有“批”字,二者共占一列,均為黑色印刷體,字型方正碩大,居紅稟之中,以示尊嚴。其左即為批文,由上級機關(guān)換行降格書寫。
紅稟批文一般由“具稟已悉”等字樣起頭,集中體現(xiàn)紅稟“侯批發(fā)回”的功能,亦是紅稟檔案價值的集中體現(xiàn)。批文后有上級機關(guān)印章、字號與墨圈。印章為斜蓋,中有上級“督字號”“布字號”“道字號”“府字號”“局字號”等字樣,偶見下級州縣名稱或州縣長官姓名旁列,皆為手寫,其上有手畫墨圈。印章、字號與墨圈皆只一半,另一半留于發(fā)文機關(guān)底簿之上,以便日后勘驗對合。這應(yīng)是明代以來對公文“編寫字號、勘合用印”管理制度的沿襲,但未見“千字文”編號。
(五)到文時間、批文時間及奉到時間
早在乾隆時期,紅稟這一公文形式便已得到普遍應(yīng)用和認同。隨著公文管理力度的加強與管理制度的逐步完善,地方政府嚴格要求紅稟之上必須到文時間、批發(fā)時間、奉到時間三者俱全。如陳宏謀云:“本都院將銜名紅稟批發(fā)并判到日,又判批發(fā)之日,該屬奉到,即將紅稟存衙備案,則本都院接到屬稟、批發(fā)、及各屬奉到俱有月日查考?!薄?〕
到文時間,即紅稟送達上級機關(guān)的時間,由上級機關(guān)蓋上年月日條戳并填寫,其位置一般位于事由與上級官銜條戳之間或州縣銜名之下。批文時間,即上級批復(fù)紅稟的時間,在批文文末,用小字注明,皆簡略到日,亦有注明月日者,偶有省略不填者。奉文時間,即紅稟批回后到達州縣時間,由州縣填寫,多為月日,亦有年月日俱全者。
紅稟上的時間可以反映公文流轉(zhuǎn)速度與州縣行政效率。據(jù)《南部檔案》,南部縣至保寧府公文往返時間快者十天,慢者四十五天。而南部縣呈遞成都將軍紅稟,則有單程35天方至者。如果遇到公務(wù)繁雜、道路阻斷、年末封印、上級更替等情況,則公文流轉(zhuǎn)速度更加緩慢。因公文遲誤延挨而整頓鋪司驛遞的檔案在《南部檔案》中數(shù)量眾多。公文流轉(zhuǎn)速度與軍情、驛遞、州縣行政效率密切相關(guān),也是上級查核下屬行政能力的重要指標,故紅稟時間對其有重要參考價值。
需要注意的是,紅稟中三個時間均不是紅稟本身成文時間。紅稟與白稟均由州縣擬定并同時發(fā)出,故其成文時間應(yīng)與白稟相同,但白稟被上級存檔,無法考證。雖然,作為上級部門而言,白稟中已有成文時間,錄入批文后已經(jīng)能充分滿足其存檔備查的需要。但作為州縣而言,因有白稟稿備查,而重在紅稟批回后的奉文時間,故《南部檔案》紅稟中有其他時間皆無而僅有奉文時間者。但這畢竟屬于公文管理的缺陷,尤其當白稟稿丟失后,紅稟的發(fā)文時間、流轉(zhuǎn)周期、批回事件時限核查等問題均會受到影響。因此,早在乾隆七年,陳宏謀就認為:“一切驗詳文書及稟帖,各屬多有不填坐日,以何日出文,先后遲速,均無查考,應(yīng)行令各屬將發(fā)文日期填明坐日,不得遺漏”,并明確要求:“凡銜名紅稟,亦需填明年月坐日”〔1〕。但筆者所見紅稟中,均未填發(fā)文時間。胡元德認為,紅稟中書寫文件責(zé)任者官銜、姓名和稟文的事由與“行文年月日”,不知何據(jù)〔3〕。
二、紅稟在檔案整理與著錄中存在的問題
檔案部門在整理檔案時,不僅要對每件檔案的文種、時間、責(zé)任者等進行判定和著錄,還要在此基礎(chǔ)上對每件檔案的內(nèi)容予以簡要歸納,撰寫題名,以便于學(xué)者索引及利用。
紅稟是白稟的并行文件,其格式清晰、特征明顯,但在當今檔案整理和著錄中,卻存在諸多問題。
(一)文種的判定
在《南部檔案》數(shù)以萬計檔案中,筆者所見紅稟有百余件,其文種判定極為淆亂:有歸為“稟文”“批”“批文”“抄批”者,有誤為“詳批”“批廻”者,亦有將其他檔案歸類為紅稟者,如此種種,亟待規(guī)范統(tǒng)一。究其原因,無非整理者文書知識缺乏,相關(guān)檔案缺失所致。
紅白正稟分存于上下級衙門,二者同時保存互證的概率極低。州縣檔案管理不夠嚴格,紅稟流轉(zhuǎn)時間久暫不定,批回后與原白稟稿歸檔共存,導(dǎo)致白稟稿價值降低,極易散亡。同時,白稟稿內(nèi)容詳細,與白稟近似,亦不排除避免查核而人為損毀的因素。如《南部檔案》所見百余件紅稟,白稟稿與之并存者屈指可數(shù)。當整理者面對區(qū)區(qū)一紙紅稟時,既不可能參照上級白稟,又缺乏相關(guān)文書知識和白稟稿的佐證,出錯在所難免。倘若熟悉前文所述紅稟格式,則其文種不難判定。endprint
清末,隨著公文格式的逐步統(tǒng)一,對白稟格式與紅稟格式均有明確約定,如《南部檔案》所見宣統(tǒng)三年紅稟⑤(見圖2),其上用紅色邊欄構(gòu)畫左右兩個版面,右邊版面上分別用紅字標印“銜名”“事由”兩項,下空白處填寫文字。版面之間有紅色“官印刷局制”字樣,其形式與使用皆與原傳統(tǒng)手寫紅稟相同。此件檔案雖然用紙為白色,卻突出和固化了紅稟“銜名”“事由”的文種特征,其由官方統(tǒng)一印制,也代表政府對紅稟公文文種的重視和確認。
圖2宣統(tǒng)三年南部縣知縣伏衍羲為城鎮(zhèn)鄉(xiāng)自治章程第十七條不識文字一款究應(yīng)以何等程度為限、選舉總董是否可以酌量從嚴懇請分別指示的紅稟
(二)紅稟時間的著錄
紅稟上三個時間均不是其正式成文時間,這給檔案整理和著錄帶來了困擾。有人鑒于多數(shù)紅稟奉到日期僅有日月,而到達上級時間最早且年月日俱全,而將其著錄為后者。亦有人將州縣奉到紅稟的日期作為著錄日期,認為這標志著紅稟已經(jīng)完成了發(fā)出、奉批與奉到的整個公文流程。
個人認為,在白稟稿丟失、僅存一紙紅稟的情況下,應(yīng)選擇紅稟上最早時間即到文時間予以著錄;但若檔案中白稟稿尚存,則應(yīng)以白稟稿判行時間作為紅稟著錄時間,這與紅白稟同時擬定發(fā)出的事實時間應(yīng)更為接近。
(三)紅稟責(zé)任者的著錄
當白稟稿丟失后,紅稟之上最醒目的便是上級官銜條戳與姓氏,其次為上級批文與官印墨圈。有整理者認為,紅稟是上級機關(guān)的批回,體現(xiàn)的是上級機關(guān)的權(quán)力與意旨,故現(xiàn)有檔案整理中,紅稟責(zé)任者絕大多數(shù)都著錄為上級機關(guān)。然而,根據(jù)紅稟的流轉(zhuǎn)程序:州縣下級機關(guān)將紅白稟擬成發(fā)出,呈遞上級府道督;上級收文,將到文時間、批示、批文時間均標注在紅稟上,同時蓋印留號發(fā)回,以便下級執(zhí)行,并將批示錄入州縣白稟文末,留檔待查;州縣奉到批文,在紅稟文末填注奉到日期后與白稟稿共同留檔保存,個人認為,紅稟用途本為州縣“伺候上司旨意、稟請回批”,其成文者、發(fā)出者、奉回者、執(zhí)行者皆為州縣,故將責(zé)任者著錄為州縣應(yīng)該更為準確。
檔案文種與成文時間、責(zé)任者的判定與著錄直接關(guān)系著檔案題名與索引的撰寫,與學(xué)者對檔案的了解與利用密切相關(guān)。如《南部縣衙檔案目錄》中錄有“光緒八年五月二十一日,保寧府為將各役姓名造冊并嚴懲以毋滋事的批示”檔案一件⑥,然通讀整卷檔案可知,此件實際上應(yīng)為光緒八年六月三十日南部縣知縣張宗瀛“稟奉通飭裁革冗役遵辦情形并將現(xiàn)留各班總散差役姓名造冊申賚查考由”的紅稟。根據(jù)檔案,光緒八年五月二十一日,保寧府正堂許札飭南部縣將散役白役認真裁革,將革役姓名榜示通衢,并將承票總散役花名造冊具稟賚司,以憑查核。同年五月二十九日,南部縣奉到此札后,立即以紅白稟稟覆?,F(xiàn)白稟稿已丟失,然據(jù)此件紅稟時間可知,紅白稟于光緒八年六月三十日送達保寧府,七月十一日獲批,七月十七日南部縣奉到。該件檔案題名中文種、時間、責(zé)任者的著錄均與檔案原件嚴重不符,整理與著錄檔案時熟悉文書及文書制度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三、正副稟與紅白稟
有關(guān)稟文的文種源流,學(xué)界已有頗多論述⑦。稟,最初為“卑幼向上長”陳述事宜的行為,至遲到宋代,逐漸演化為書札的一種,約至清乾隆初年,由書信轉(zhuǎn)化為公開的官方常用上行文種。
紅稟由稟文作書信時州縣呈遞的銜名手本轉(zhuǎn)變而來,在稟文成為公文后,便成為上司書寫批示的載體〔4〕。此種看法一經(jīng)雷榮廣、姚樂野先生提出,成為學(xué)界共識。然而,筆者卻認為,稟文在呈遞請批過程中最初采取的形式應(yīng)為正副稟,紅白稟由正副稟簡化而來。紅白稟與正副稟相互輔助,共同構(gòu)成清代稟文呈遞與批發(fā)的主要體現(xiàn)形式。
(一)正副稟
所謂正副稟,即下級州縣稟報時,將稟文繕寫兩份:上級收正稟存檔,而將批語謄錄在副稟上發(fā)回。正如陳宏謀所云:“正稟之外,另用副稟,兩稟畫一,不可副稟止于摘敘,難以備案,如不請示,則不用副稟。本部院如有批示,即可將紅稟批發(fā)也?!薄?〕由此可知,最初一套完整的稟文應(yīng)當包括銜名紅稟與稟文。下級若有請示,則需另外謄抄正稟而為副稟,以便上司留存正稟而批發(fā)副稟。下級若無請示,未備副稟,但上司偶有批示時,才會在銜名紅稟上批示后發(fā)回。正副稟制度是我國古代自西周以來“檔案文書副本制度”在州縣層面的運用,是副本便于查詢利用、防止舞弊、積累材料、補闕備失以及行政等功能的充分體現(xiàn)〔6〕。
正副稟的繕寫,理應(yīng)“兩稟畫一”,以便副稟批回后,與稟稿對照稽核,防止書吏篡改文字,更可以作為正式公文存檔,方便日后備案查覆。但因其需要將稟文全文重錄而倍顯繁瑣,因此即使陳宏謀明確要求,屬下似未能廣泛推行。在基層州縣公務(wù)運行中,副稟的謄抄大多簡化為“摘述簡明緣由”,這較之詳文尤其是長詳“書冊全錄”而言,極為簡便。故州縣趨繁就簡,籍此促進詳文的簡略化。如乾隆二十六年,福建安溪縣通稟臬藩兩司:
向例詳文俱系備具文冊二項,其詳文原請批回存案,如照書冊供看備加錄入,未免冗長層疊,請照副稟之式摘敘簡明緣由,奉批備案,尤為簡易等由?!薄?〕
對此,福建布政司、按察司認為,詳文原為請示批發(fā),可從簡易,但只摘事由,未免太簡,“應(yīng)請嗣后詳文只將看文錄入,批發(fā)備案,其詳冊仍抄錄敘全案,以備查考。”而“凡有呈控批審之件,所有詳文仍照書冊全錄”〔7〕。
由于詳文、詳冊臃腫繁瑣,州縣不堪重負,故懇請照“副稟之式,摘敘簡明緣由,奉批備案,尤為簡易”。這說明乾隆時期,正副稟作為公文形式受到官方承認,并在福建范圍內(nèi)已被廣泛使用。此時,副稟不嚴格與正稟“畫一”,而僅“摘敘簡明緣由”而已。
(二)紅白稟
實際上,公文的簡化不僅是下級的需求,也是上級部門的要求。公文繁雜,政治攸關(guān),若有遺漏含糊之處,難以查閱。規(guī)范公文格式,可以減少工作量,降低工作難度,縮減公文流轉(zhuǎn)時間,提高辦公效率。紅稟初為下屬未有請示、上級將批示寫于銜名紅稟之上的權(quán)宜之計,卻因其繕寫簡便、流轉(zhuǎn)快捷而被迅速推廣。endprint
如乾隆九年,陳宏謀在陜西巡撫任上即倡行紅白稟制度,要求“凡稟貼到院,本都院將白稟存案,即就銜名紅稟批發(fā)。”乾隆四十三年十月初六日,福建總督部堂楊亦通飭各屬大力推行紅白稟:
再州縣通稟事件,如必令繕具副稟,或恐一時趕繕不及;若不過于紅稟內(nèi)摘敘簡明事由,此則最易辦理之事。乃屢經(jīng)飭遵,而詔安、崇安等縣并不遵照辦理,殊屬違忽。仰福建布政使司再行通飭各屬,嗣后具稟事件,務(wù)于紅稟內(nèi)摘敘簡明事由,以憑批發(fā)?!?〕
福建總督明確要求下屬在趕繕“副稟”不及的情況下,改做“紅白稟”,即直接在銜名紅稟后加上簡明事由,以憑批發(fā),此“最易辦理之事”。很顯然,用紅稟歸納“簡明事由”,較之副稟繕寫“簡明緣由”的做法更為簡便易行,于是自乾隆初年起,紅白稟通行于世,直至清末。如《南部檔案》中,紅白稟在南部縣衙吏、戶、禮、兵、刑、工、鹽七房廣泛應(yīng)用,內(nèi)容涉及差役鋪遞、油行課銀、書院派款、傳教士護送、奉旨日期甄別、申解鹽厘等許多方面。作為州縣重要上行文種,紅白稟式被寫入《宦鄉(xiāng)要則》等官箴書中,其在清代地方行政與文書制度中的地位與影響可見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紅白稟雖簡便易行,但因其敘事太簡,故常被正副稟取代。如乾隆六十年十一月十七日,福建護理巡撫部院姚憲牌規(guī)定:
嗣后凡有一切事件,著令經(jīng)胥遵照本院頒發(fā)式樣,摘敘事由之下鈐用印信,以便查閱。如違不遵,定先提經(jīng)承重責(zé),至一切公事,務(wù)須遵照前剳,用正副印稟,以憑批發(fā)備案,不得率用紅白稟,希圖省便。如違并干未便。〔7〕
在臺海事務(wù)與葡澳地方行政中,正副稟亦備受重視。例如,平定臺灣后,??蛋驳葧嗖翊蠹o案內(nèi)廢弛營務(wù)案時提及,乾隆四十九年五月,富勒渾曾札飭臺灣總兵及道府查明營員怠玩、兵房倒塌,永福以并無廢弛稟覆?!霸l(fā)正稟例存督署,卷內(nèi)現(xiàn)有批回副稟開注事由可據(jù)。”〔8〕這正突出體現(xiàn)了正稟留署督查,副稟批回歸檔、以備查核的功能。
嘉慶四年五月初七日,香山縣丞發(fā)布諭告稱:
照得該夷目陳稟事件,向例遵用副稟,以便批發(fā)。茲查近年各唩嚟哆并不遵照此例,以致所稟之事有批無發(fā),則事之準行與否,及如何辦理之處,該夷目無由而知,殊屬不成事體。合行諭知,諭到該夷目,嗣后陳稟事件及遵報夷船出入等事,一體遵用副稟,以便批發(fā),慎毋仍前忽略。特諭?!?〕
此諭可見香山縣丞對澳葡管治之全面與細致,更可以看出,正副稟這一公文形式在清代澳門行政機構(gòu)對外交往中很受重視,究其原因,是由于正副稟較紅白稟更為詳細,亦更為正式。因此,紅白稟固然簡便易行,卻始終無法取而代之。
根據(jù)《大清礦務(wù)附章》:但凡呈請勘礦執(zhí)照之人,必具正副之稟送呈查核,正稟留檔,而副稟“標明收稟之日期,備錄督撫及總局批準,全文蓋印發(fā)還原稟人收執(zhí)”〔10〕。可見,正副稟的使用時間與紅白稟一樣,直至清末。
總之,正副稟原為稟文轉(zhuǎn)為公文后呈遞批發(fā)功能的最初體現(xiàn),比紅白稟的出現(xiàn)時間更早,但在應(yīng)用的過程中,經(jīng)常會被更簡便的紅白稟所取代。在沿海地區(qū)及涉外事務(wù)辦理中,多用正副稟以求其詳,以便備案核查。而內(nèi)地各州縣由于公務(wù)繁瑣,多用紅白稟以用其簡,提高行政效率。自乾隆至清末,正副稟與紅白稟二者皆廣泛使用,并行不悖。
四、結(jié)論
銜名與事由是紅稟最顯著的格式,銜名體現(xiàn)著其自書信而來的“銜名手本”的特征,而事由則由“稟”起,至“由”止,寥寥數(shù)語即可概括州縣稟批之事。紅稟與白稟相輔相成,于小小一方紅紙中體現(xiàn)了清代公文擬文、呈遞、送達、批文、奉回、執(zhí)行的整套流轉(zhuǎn)程序,亦集中體現(xiàn)了書吏公文水平與州縣行政效率。
紅白稟由正副稟簡化而來,與正副稟一起體現(xiàn)著稟文呈遞批回、以備查核的功能。二者在清朝乾隆初年起即被廣泛運用,相輔相成,彼此替代。相較而言,正副稟更為正式、保存檔案更為詳細準確;紅稟僅用寥寥數(shù)語概括事由,使下級稟報簡便易行,上級批回及時迅速。但由于其內(nèi)容過簡,影響日后行政查核與檔案解讀。當時間久遠、白稟稿丟失后,此弊端更加顯著。故各州縣因時因地制宜,對二者選擇應(yīng)用,并未加以統(tǒng)一。
有清一代,正副稟與紅白稟雖均未成為官方正式公文形式,卻在地方行政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并共同形成了清代公文多樣化的局面。
注釋:①
清代尚有一類專用于賀節(jié)、祝壽、賀到任、賀升官的稟文,是為賀稟。這種稟文無紅白之分,均用紅紙書寫,字句則多為四六駢文,故又稱為“雙紅稟”?!赌喜繖n案》中亦有用紅紙稟事者,二者均不在本文討論范圍。
②參見吳佩林《地方檔案整理向何處去——基于清代地方檔案整理現(xiàn)狀的反思》,刊于《光明日報》2016年4月9日第11版。
③四川省南充市檔案館藏《南部檔案》Q156516,光緒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其中Q156516依次表示全宗號-目錄號-案卷號-件號,下同。
④《南部檔案》Q1814414,光緒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⑤《南部檔案》Q228352,宣統(tǒng)三年七月初十日。
⑥《南部檔案》Q85253,光緒八年六月三十日。
⑦如王銘、王若荷《稟文源流考——兼析〈巴縣刑房經(jīng)承鄧仁斌繕文脫誤請更定稟〉》,刊于《成都師專學(xué)報》2002年第1期;閔素芬《由清代稟文談“請示”的改革》,刊于《秘書之友》1991年第10期;王銘《民國檔案中〈楊克獻請改考技術(shù)職上銓敘局長稟〉考析》,刊于《北京檔案史料》2005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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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武麗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