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
關鍵詞:西方哲學;英法啟蒙理性;德意志氣派;康德
摘要:17至18世紀是西方的啟蒙時代,如何處理信仰與理性的關系是當時面臨的最基本的問題。一方面人類理性被英法啟蒙思想家視為衡量一切的工具,并推崇到極致,沉重打擊了中世紀天主教會的封建迷信,也使得這種缺乏批判與反思的理性逐漸演變成一種思想上的獨斷,成了英法啟蒙思想家教化民眾的武器。信仰的領域由此不斷縮小,最終在法國啟蒙思想界出現(xiàn)了完全排斥信仰的無神論。另一方面與英法啟蒙思想界盛行的理性獨斷局面不同,17至18世紀的德國則陷入了一種被稱作德意志氣派的信仰迷狂,他們往往排斥理性甚至否定理性,企圖在與上帝的神秘體驗中消解信仰與理性的矛盾??档峦ㄟ^對理性進行分類和自我批判,規(guī)避了英法啟蒙思想中理性的獨斷和德國思想界對信仰的迷狂,在自由的基礎上實現(xiàn)了信仰與理性的和諧。
中圖分類號:B516.31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474(2017)05-0109-06
Kants Inheritance and Transcendence of British and
French Enlightenment Theory and German Style
LI Bin
(School of Philosophy,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Key words: Western philosophy; British and French enlightenment reason; German style; Kant
Abstract: The period from 17th to 18th centuries was the age of Enlightenment in the West. How to deal with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aith and reason was the most profound issue of that time. With the rise of human reason, the enlightenment thinkers of Britain and France respected reason to such extent that reason was deemed to be the measuring instrument for everything. Although the rise of reason heavily hit the medieval Catholic feudal superstition, reason, which was not assessed through criticism and contemplation, gradually developed into an ideological dogmatism and the tool that the enlightenment thinkers used to educate people. The field of faith was thus constantly contracted, eventually leading to the birth of the atheism in French enlightenment that completely repelled faith. Different from the reason dogmatism brought about by the British and French enlightenment thinkers, the 17th and 18th century Germany indulged in an socalled German style in which an ecstasy for faith rejected and even denied reason and attempted to resolve the contrast between faith and reason through the mysterious contact with God. Kants rational classification and selfcriticism not only avoided the reason dogmatism taking place in British and French enlightenment thought circle, but also prevented the fascination from arising in German ideological circles. It achieved a harmony between reason and faith on the basis of freedom.
信仰與理性是西方基督教哲學中一對相互聯(lián)系的核心概念,就如同思維與存在一樣,在西方哲學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英法啟蒙理性的形成代表著17、18世紀歐洲啟蒙運動的高峰,它不僅沖破了中世紀天主教的迷信與專制,還高揚了理性精神,樹立了理性至高無上的權威。
理性的崛起代表著英法啟蒙運動的基本方向,在英法啟蒙主義者用理性批判中世紀封建迷信的過程中,理性的地位不斷上升,并最終發(fā)展為思想專制。于是,如何避免從中世紀的信仰的專制到英法啟蒙運動中的理性專制,如何讓理性精神從占據(jù)理論界核心地位的教化理性變成每一個具有理性的存在者都敢于運用的普遍理性,從而讓理性真正走下講臺而深入人心,就成為18世紀末康德啟蒙思想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同時在信仰的領域中,從英國的自然神論、斯賓諾莎的泛神論一直到富有戰(zhàn)斗精神的法國無神論,理性不斷擠占信仰的位置,造成了新的信仰危機。如何避免理性的獨裁專制,如何在理性的基礎上真正奠定信仰的地位,也成為18世紀末康德所要面對的另一個重要問題。endprint
雖然和大多數(shù)“德意志氣派”的思想家一樣,康德也捍衛(wèi)著信仰的地盤,但是作為非典型的德意志啟蒙思想家,康德不是訴諸于“心靈之光”對上帝的神秘體驗,而是用自由的理性之光為信仰留下地盤。因此,他在繼承英法啟蒙時代的理性精神的同時,又對理性進行了自我批判,從而既避免了理性的獨斷,又捍衛(wèi)了信仰的地位。
一、康德對英法啟蒙理性的繼承與超越
17到18世紀通常被稱為啟蒙的時代或者理性的時代,這兩個稱謂有時是可以相互替用的,但是前者范圍較狹窄,而后者范圍較寬泛。前者表示一段特殊的時期,與歐洲17世紀興起的啟蒙運動相關,“啟蒙”是“照亮”、“使之明亮”的意思,如果表述與思想、精神有關的主題則有“開蔽”、“啟發(fā)”的意思,啟蒙就是摒除愚昧,使人明白事理,而達到這種目標的根本方法就是獨立地運用理性。在這一點上“理性”與“啟蒙”是一致的,但是在理性的時代里,它不僅有廣義上的啟蒙時代的含義,狹義上還特指17到18世紀盛行于歐洲的哲學思潮——理性主義(與其對立的的是經(jīng)驗主義)。理性主義注重演繹推理和理性直觀,這與注重歸納推理的經(jīng)驗主義截然對立,但是兩者都尋求知識的普遍必然性,屬于為人類的知識大廈奠定根基的認識論派別,只是獲得知識的來源與方式有所不同。
康德不僅繼承和超越了廣義上的啟蒙時代的理性,同時還從哲學史(哲學發(fā)展的邏輯進程)的角度調和了狹義的理性主義和經(jīng)驗主義。
1.微觀上從哲學發(fā)展的邏輯進程來考察康德對理性專制獨裁的超越
康德哲學的一個重要起點就是經(jīng)驗主義與理性主義之爭。經(jīng)驗主義開始于培根的“新科學”與“新工具”,他率先突破中世紀經(jīng)驗哲學繁瑣的概念游戲,通過歸納法找到了獲得真正知識的新工具。他與理性主義的開創(chuàng)者笛卡爾一起開創(chuàng)了一個立足于人的認識能力的哲學新時代。這種經(jīng)驗主義的認識論經(jīng)過英國哲學家洛克的體系化建構,形成了一種強大的思潮。
洛克提出了“白板說”,認為一切知識都來自經(jīng)驗感覺而形成的觀念,并對知識進行了細致的分類。他否認人類知識有天賦觀念和所謂的理智直觀,對理性主義的代表人物笛卡爾等人進行了批判。這種經(jīng)驗主義認識論的根本特點是相信一切知識都來自于感覺經(jīng)驗所形成的觀念,所運用的根本方法是歸納法,如果將這種歸納法貫徹到底,必然會導致認識論上的徹底懷疑論。經(jīng)驗主義畢竟只能得到或然性的知識而無法獲得絕對必然性的知識,這與培根所開創(chuàng)的經(jīng)驗主義尋求知識牢不可破的根基的出發(fā)點背道而馳,最終將自然科學的認識論根基完全解構。
這種解構集中表現(xiàn)在休謨的徹底懷疑主義思想中。休謨通過否認因果聯(lián)系的客觀必然性從而否定了一切自然科學的客觀必然性,只承認它們的主觀必要性?!靶葜冋J為,把因果關系看成是事物之間的產(chǎn)生作用和內在聯(lián)系的傳統(tǒng)看法是沒有根據(jù)的,所謂因果關系不過是現(xiàn)象發(fā)生的規(guī)則性和我們的心理決定”?!?〕正是休謨打破了康德理性主義獨斷論的迷夢。
康德深受理性主義的代表萊布尼茨的影響,萊布尼茨理性主義的認識方法與經(jīng)驗主義的認識方法是截然不同的,這種理性主義的認識論開創(chuàng)于與培根幾乎同時代的笛卡爾,經(jīng)過斯賓諾莎的發(fā)展,在德意志的萊布尼茨和沃爾夫這里得到體系化的建構,同時也徹底陷入了獨斷論的深淵。理性主義者強調理性的直觀和天賦的觀念知識,認為這種“清楚明白的”天賦知識保證了知識的客觀必然性,他們在天賦知識的基礎上通過演繹推理的方式建立起了自己的理論大廈。但是這種理性主義的第一原則即“清楚明白”的天賦觀念卻是無法得到證明的理性獨斷,“在我們看來是外部世界給我們的頭腦留下印象的東西,只不過是我們身上已經(jīng)有的東西的展開。因此嚴格地說,不存在知識,因為知識暗含著被認識者和認識者之間的聯(lián)系。這就是唯心主義傳統(tǒng)在萊布尼茨那里發(fā)現(xiàn)自己所處的死胡同”〔2〕。
如果沒有休謨懷疑主義的影響,康德有可能就成為了一個忠實的萊布尼茨體系的平庸布道者。休謨雖然打破了康德理性主義獨斷論的迷夢,啟發(fā)了康德要對理性本身的適用范圍、能力進行分析和批判,但是由萊布尼茨、沃爾夫所開創(chuàng)的德意志啟蒙運動的理性精神卻深深地影響了康德,使得他始終是一個深刻的理性主義者。只不過他開始在休謨的懷疑主義的啟發(fā)下,用理性的自我批判對理性進行了細致的分類,將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區(qū)別開,并通過對自由的推崇使得自然知識領域與道德信仰領域并行不悖,并且在自由的基礎上實現(xiàn)了兩者的協(xié)調。在康德看來,理論理性與實踐理性的適用范圍不同。理論理性適用于自然現(xiàn)象領域,人類通過理論理性為自然界立法,自然界形成的科學知識由此就具有了客觀必然性。從這個角度來看,整個自然界沒有上帝的啟示與神秘主義的舞臺。而實踐理性在康德的語義中具有自由的含義。在康德看來,道德與信仰都必須建立在自由(實踐理性)的基礎上。
雖然自然科學知識具有客觀必然性,但是它同樣無法證明人類道德和信仰的維度??档乱灿型瑯拥睦Щ蟆K凇都兇饫硇耘小防锱辛怂凶怨乓詠碜C明上帝的方式(本體論證明、宇宙論證明、目的論證明),并懷疑人類是否有證否上帝存在的能力,因為在他看來,上帝的存在不能用知識論上的理性(也就是理論理性)來證明和證否?!叭藗兿嘈派系鄞嬖谑墙^對必要的,但是人們證明上帝的存在卻并不同樣必要”〔3〕。
在康德看來,人只有用實踐理性為自己進行道德自律的立法,才能達到真正的自由。為了這種自律意義上的自由,必須在主觀必要的意義上懸設靈魂不朽和上帝存在,從而保證嚴格按照意志自律的道德實踐主體能夠在主觀上有一個達到至善的希望。所謂至善也就是德福一致,是一種主觀必要意義上的希望。它并不是知識論意義上的必然,而是自由意義上的應該。有了至善的理念,才有上帝存在的道德意義。因為在康德看來,只有上帝的存在,才能保證道德的人在來世獲得幸福。這也是康德所認為的對上帝的唯一可能的道德證明?!暗赖碌幕A,不是對上帝的認識。恰恰相反,在康德看來,對上帝的認識是道德理性的一個基本要求。在傳統(tǒng)上道德是以神學為基礎的,而康德顛倒了這個順序,而力圖證明:宗教的基本信念需要我們的道德理性的支持”〔4〕??档聦硇赃M行的分類與批判,為知識與道德信仰劃清了界限。這種做法實際上就是調和理性主義和經(jīng)驗主義的嘗試。他通過理性的分類使得理性的界限得以明確,既避免了徹底的經(jīng)驗主義所導致的懷疑論,克服了經(jīng)驗主義的弊端;也使得人的道德和信仰有了自己的根基,使得對于上帝的信仰成為了一種主觀的道德必要而非客觀的必然知識。endprint
從哲學史上經(jīng)驗主義與理性主義進行調和的角度我們可以看到,康德對于以英國為代表的經(jīng)驗主義與以法德為代表的理性主義都進行了揚棄。他深受休謨徹底懷疑主義的啟發(fā),立足于萊布尼茨、沃爾夫體系所代表的理性主義的根基,從理性的自我批判的維度對哲學史在18世紀之前所陷入的困境進行了理論上的解決。這種微觀上或者純哲學邏輯進程的揚棄,是對哲學史上兩種認識論方法(以英國為代表的經(jīng)驗主義和以萊布尼茨、沃爾夫為代表的狹義理性主義)的揚棄。從廣義的時代背景來看,也就是從當時宏觀的啟蒙運動的時代背景來看,康德的這種調和與揚棄無疑從根本上避免了人類從信仰獨裁的時代走入理性獨裁的時代。
2.從宏觀的時代背景來看康德對理性專制獨裁的超越
18世紀被稱作法國的世紀,因為萌發(fā)于英國的啟蒙運動,最終在18世紀的法國達到了高潮。這一時期,法國涌現(xiàn)出了伏爾泰、百科全書派和戰(zhàn)斗的無神論等以理性著稱的思想家及哲學流派。在以理性為一切評判標準的啟蒙思想的影響下,甚至爆發(fā)了近代史上轟轟烈烈的大革命。
在法國啟蒙思想家看來,17世紀以來自然科學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人們的思想還是相當?shù)挠廾僚c保守,中世紀以來信仰至上、權威至上的思想氛圍并沒有徹底改變,傳統(tǒng)教義、非理性的迷信與愚昧和專制主義的政治制度依然縈繞在大眾的身邊。而用啟蒙的理性之光驅除這些愚昧,則是他們的共同任務。于是,法國啟蒙思想家將人的理性當作衡量一切的唯一尺度。正如恩格斯所說,“在法國為行將到來的革命啟發(fā)過人們的頭腦的那些偉大人物,本身都是非常革命的,他們不承認任何的權威,不管這種權威是什么樣的。宗教、自然觀、社會、國家制度,一切都受到了最嚴格的批判,一切都必須在理性的法庭上為自己的存在做辯護或者放棄這種權利,思維著的知性成為衡量一切的尺度”〔5〕。
與此同時,他們將愚昧、迷信當作社會一切罪惡和弊病的根源,并自覺地將以理性的知識啟迪大眾視為己任。這一思潮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百科全書派,他們試圖將社會的方方面面用科學的構架加以展現(xiàn),并闡釋這些科學知識的起源和相互關系。法國啟蒙運動中出現(xiàn)的這一思潮對于驅除蒙昧、打擊宗教迷信無疑十分奏效,其提倡的平等與自由也成為社會公認的普世價值,但是隨著啟蒙運動的高漲,啟蒙思想家以理性衡量一切這一方式也逐漸產(chǎn)生了一些弊端,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一方面,法國啟蒙思想家的理性實際上就是康德的理論理性,他們將這種理論理性當作衡量一切事物的標準,并把這種主要運用于自然知識領域的理性擴展到了社會領域。于是,人成為了理性的工具,可以根據(jù)理性像設計一臺機器那樣設計社會制度和生活的各個方面。在這種情況下,人的尊嚴和自由必然蕩然無存。人類成了理性控制的機器,啟蒙運動面臨嚴重的危機。
另一方面,理性不是抽象的東西,它必須展現(xiàn)在一定的時空中并被人類所利用。而法國啟蒙者視理性為絕對的權威,以抽象的理性作為絕對標準,自覺地充當了理性知識的化身,所以他們教給人民群眾的不是理性的能力,而是他們認為的理性的絕對知識。這就不可避免地使普通民眾淪為被教育的對象,在破除中世紀的愚昧迷信的同時讓人們陷入了一種新的對理性的迷信,理性的抽象權威由此代替了舊的中世紀迷信的權威成為新的權威。這本質上只是以一種專制取代了另一種專制,理性也因而演變成了不經(jīng)自我批判的獨斷,可以照亮他者卻無法照亮自己。
康德就是在這種宏觀背景下提出了自己的啟蒙思想。他繼承了啟蒙思想以理性為核心的精神,也以驅除蒙昧為己任,但他更強調的是大眾的理性而不是精英的理性,即這種理性不是作為絕對知識和權威的精英理性、說教理性,而是自我啟蒙、自我思維的大眾理性或者個體理性?!皢⒚删褪怯伤逃勺匀〉氖鼙O(jiān)護狀態(tài)下走出,受監(jiān)護狀態(tài)就是沒有他人的指導就不會運用自己的理智,這種受監(jiān)護狀態(tài)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無需他人指導而使用自己的理智的決心和勇氣,則他就是咎由自取的。因此要敢于認識,敢于運用自己的理智!這就是啟蒙的格言”〔6〕??档聫娬{,啟蒙理性是大眾運用理性的普遍原則的能力和勇氣,而不是現(xiàn)成的所謂理性的絕對知識。在康德看來,不敢運用理性或者不想運用理性的人是不成熟的人,也就是說成熟的人或者完整的人是勇于運用理性進行思想的人?!拔宜斫獾呐胁⒉皇菍δ承蛘唧w系的批判,而是就獨立于一切經(jīng)驗的知識而言對一般理性能力的批判,因為是對一般形而上學可能性和不可能性的批判和裁決。對它的起源、范圍、界限加以規(guī)定”〔7〕。可見,康德的這種啟蒙精神無疑是對整個啟蒙運動的繼承和總結,他對理性的自我分析與批判既捍衛(wèi)了理性的尊嚴,也避免了理性的狂妄,避免了人擺脫了一種專制權威后又走進另一種專制權威的思想樊籬。
二、康德對于德意志氣派的反叛與超越
所謂德意志氣派,是指德意志中世紀晚期由艾克哈特開創(chuàng)、經(jīng)過馬丁路德發(fā)揚光大后在黑格爾的辯證神學中得到集中體現(xiàn)的思想傳統(tǒng)。
德意志氣派強調信仰的無限自由。在德意志思想中,對上帝的信仰是通過個人對上帝的直接體驗實現(xiàn)的。這種強調個人與上帝直接交流的自由實際上讓一切天主教會的神職人員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也同時架空了天主教會的圣禮制度,從而實現(xiàn)了在上帝與圣經(jīng)面前的人人平等。“這種內在的精神自由和自我意識的無限膨脹成為路德所開創(chuàng)的近代德國文化的一個顯著特點。豐盈的精神自由與貧瘠的實踐自由,絢麗的思想成就與灰暗的現(xiàn)實生活,理論上的深邃激越與行動上的庸俗怯懦,個體的偉大與整體的渺小,這一系列尖銳的矛盾都在近代德國文化中奇妙地融為一體”〔8〕。
德意志氣派這種強調信仰至上的思想傳統(tǒng)與啟蒙時代的理性思想迥然不同,卻和英法的啟蒙理性一起打破了中世紀天主教會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只是英法等國主要運用理性的武器來對抗天主教的愚昧迷信,而德意志民族通過強調絕對的個體自由來架空天主教會。
德意志思想最典型的形態(tài)是馬丁路德的因信稱義,這種因信稱義的方式在上帝和圣經(jīng)的旗幟下實現(xiàn)了每個個體的自由。同時也使得中世紀無限自卑和膽怯的每個個體在與上帝的神秘體驗與交流后變得無限崇高與自傲。正如馬克思所說:“他們破除了對權威的信仰,是因為他們恢復了信仰的權威,他把僧侶變成了世俗人,是因為他把世俗人變成了僧侶”〔9〕。endprint
德意志民族始終對信仰保持著一種虔誠的忠貞,這跟中世紀晚期一直到19世紀初德意志所面臨的四分五裂的政治局面有重要關系。四分五裂的封建割據(jù)使得德意志民族的思想家渴望統(tǒng)一,而對統(tǒng)一的熱烈追求在思想領域就表現(xiàn)為對信仰即上帝的絕對虔誠,這是他們實現(xiàn)德意志民族統(tǒng)一的重要思想寄托。與英法啟蒙思想家用人所具有的理性把上帝拉回人間并最終還原為人不同,德意志思想家企圖把人引向上帝的神秘高度,企圖使人在一種不可言說的神秘體驗中達到與上帝的合一。無論是德意志氣派還是英法啟蒙思想,都肯定了人的偉大地位,都是人真正覺醒時代的必然產(chǎn)物。但也都帶有一種狂妄,這種狂妄是人走出中世紀的自卑與膽怯后日益自信的突出體現(xiàn),只是走向了極端。“因此我是我自己之原因,這乃是按照我那永恒存在著的存在而言,而不是按照我那永恒存在著的成為而言。而倘若沒有了我,那也就會沒有了上帝:上帝之為上帝,我是其中的原因所在;倘若沒有了我,那上帝也許就不成其為上帝了”〔10〕。這種極端正是康德所要揚棄的。
和大多數(shù)的德意志氣派的思想家一樣,康德對上帝的存在深信不疑,但他并沒有像德意志神秘主義思想家那樣用對上帝的信仰排斥理性,而是通過理性分類的方式,實現(xiàn)了理性與信仰的和諧共處。
康德承認理論理性可以為自然界立法,但認為其不能為物自體立法,只有純粹的實踐理性(自由)才具有為自己立法的崇高地位。這無疑是繼承了英法啟蒙者強調理性至上的方面,但它是建立在理性分類的基礎上的。與此同時,康德也提出了三個客觀上(知識論上)無法保證為真但是主觀上必須視之為真的懸設:上帝存在、靈魂不朽和自由意志。這三個懸設中,最重要的是第三個懸設:自由意志,因為在康德看來,自由意志是他的整個哲學體系的根基,上帝存在與靈魂不朽只是為了保證具有自由意志的個體能夠在不斷的道德實踐中走向真正的道德而懸設的。這個過程是無限的,正是在這一無限的道德實踐中,上帝存在和靈魂不朽才有主觀上為真的價值,這一點與德意志神秘主義思想是截然不同的。
康德的信仰維度源于一種積極進取的無限道德實踐過程,這種道德實踐過程相對于德意志思想傳統(tǒng)中不可言說的神秘體驗來說更具有一種崇高感。德意志氣派的神秘主義思想固然把人無限提升到了不可言說的上帝的高度,但是這種高度除了像馬丁路德那樣的圣人之外很少有人能真正體會到,每個人都是在冥思苦想中探索著那所謂的上帝之光——因為人是具有有限性的,不可能真正拋開理性在靜默中實現(xiàn)與上帝的神秘同一??档滤鶑娬{的道德實踐與其說是捍衛(wèi)了對于上帝的信仰,不如說是捍衛(wèi)了人的自由。因為人作為感性動物與理性動物的結合體,一方面像感性動物那樣希望得到幸福,因而不可能像德意志氣派的思想家那樣貶低一切感性的東西;另一方面,人也需要借助崇高的理性來超越感性的自己,這就需要將感性與理性結合起來。為避免各執(zhí)一端的弊端,康德提出了至善的理念,以調和感性的人與理性的人,并使道德的人在來世獲得與他的道德相配的幸福。
康德認為實現(xiàn)至善的方法是自由意志,人因為有了自由意志才有了尊嚴,而這種自由意志是通過自我立法不斷實現(xiàn)的。這就完全克服了德意志氣派的神秘主義思想的弊端,在康德那里,德意志氣派的神秘主義變成了崇高的道德實踐,所謂上帝存在、靈魂不朽只是人為了實現(xiàn)自由所做的必要懸設,都是服務于不斷進行道德實踐的自由個體。在此意義上,康德也許并未完全超越德意志神秘主義的思想傳統(tǒng),但他實現(xiàn)了德意志思想傳統(tǒng)中追求的對上帝的真正虔誠。這種對上帝的真正虔誠就是承認人的有限性,承認人是感性與理性的結合體。
三、結語
從前面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康德是一個非典型的德意志思想家,他揚棄了傳統(tǒng)的德意志神秘主義的思想傳統(tǒng),在批判總結英法啟蒙思想家理性主義的基礎上,對理性進行分類并實現(xiàn)了理性的自我批判,從而規(guī)避了英法啟蒙思想中理性的獨斷和德國思想界對信仰的迷狂,在自由的基礎上實現(xiàn)了信仰與理性的和諧。他對于英法啟蒙理性和德意志思想傳統(tǒng)的雙重揚棄,超越了民族國家的思想局限,因而具有普世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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