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1
歲月如白駒過隙,萬事易老,美人遲暮,故地不再。可有一個地方例外,它就是平遙古城。
平遙的風(fēng)華絕代,一如當(dāng)初,絲毫未改,古老的雉堞,青灰的城墻,還有甕城,還有古炮,都是原來的樣子,就如唐宮女子,千年之后,登臺一笑,卻扇一顧,仍能傾城傾國,醉人心魄。
長安老了,早已沒有了隋朝的韻味,沒有了唐朝的風(fēng)采。
洛陽已鉛華不再,古味無影。
這些絲竹管弦處,水袖歌舞鄉(xiāng),今天都卸下舊妝,洗卻鵝黃,在霓虹燈影中,長裙短裾,眉風(fēng)飛舞,不再唱著《霓裳羽衣曲》,而是響起現(xiàn)代的歌謠,隨風(fēng)飄飛,猶如旖旎的夢。
只有平遙,容顏如舊。
時間,在這兒仿佛靜止下來,2700多年仿佛從未移動半寸,依然伴著陽光,照在明清古街上,照在古老縣衙的屋頂上,照在大仙廟的雕梁畫棟上。
這兒的柳色,纖細(xì)美好,一如唐詩一樣清新自然;靜夜的月光,玲瓏一片,一如宋詞一樣婉約流轉(zhuǎn)。
河岸的樹色,醉透一片綠煙。
路邊的草色,一直蔓延到天邊。
城門大開,大道延伸著,一直扯向遠(yuǎn)處,扯向斜陽芳草深處,扯向塞外,扯向西域三十六國,扯向遙遠(yuǎn)的玉門關(guān)。風(fēng)輕輕吹來,依舊讓酒旗飄搖,讓酒幌子高挑。當(dāng)年的詩人,長袖飄飄,走過這里,一定會走進(jìn)酒館,借一杯濁酒,洗一身征塵,也洗卻心靈的沉重。
這兒,王之渙一定來過,他曾到過三晉,寫下著名的詩句:“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蹦敲?,好游的他也很可能來過這座著名的古城,走進(jìn)古城酒家,叫上幾碟菜,要上一壺酒,看一眼窗外風(fēng)景,聽一聲遠(yuǎn)處依稀的笛聲。這兒,王維一定來過,他出生山西,走遍三晉,然后,揮一揮衣袖,馬蹄噠噠,走向三秦,走向關(guān)中。他一定曾在這兒折過柳,贈過人。
平遙,用絲雨里的青磚黛瓦,用林蔭里的六角小亭,用石條鋪就的街道,記載著歲月的悠久,描寫著老城的古韻。走在這兒,走在含情脈脈的細(xì)雨中,人,也如走在淡淡的水墨畫里,走在詩句的古韻里。
雨,一絲絲落下,是平遙縹緲的背景。
人,薄衣單衫地走著,成為遠(yuǎn)古的書生。
2
平遙的一切,讓平遙翰墨四溢,古色古香。平遙的一切,包括雉堞,包括垛口,還有城門,又顯示著曾經(jīng)的黑云壓城,煙塵繚繞。
當(dāng)年,尹吉甫揮師北征獫狁,曾在這兒駐兵。
于是,一座古城,在歷史的云煙里出現(xiàn)。
于是,暮春三月,柳色如煙的時候,戰(zhàn)士們走出這座小城,走到郊外,采集薇菜。那時,陽光如水,透過枝枝葉葉,打在他們的鎧甲上,照在他們青蔥的眉眼上。他們在勞累的時候,會站起來,會望著遠(yuǎn)方,唱著思鄉(xiāng)的歌,唱著思念親人的歌: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獫狁之故。
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三月將去,草色無邊,陌上花開,我們采薇,我們思家,卻難回去,都是因為獫狁的侵略。
他們在《詩經(jīng)》中抒發(fā)柔情,他們在《采薇》里唱出心聲。
在這兒,他們“戎車既駕,四牡業(yè)業(yè)”,旌旗獵獵,馬隊威武。
在這兒,他們“四牡翼翼,象弭魚服”,戰(zhàn)馬長鳴,兵戈雪亮。
他們以這座城為堡壘,向獫狁發(fā)起攻擊,他們發(fā)出“豈敢定居?一月三捷”的誓言,最終擊敗獫狁,凱歌歸去。
這兒,從此成為一座鐵血關(guān)隘。
此后,鼙鼓聲聲,號角陣陣。此后,戰(zhàn)馬嘶鳴,兵戈撞擊。這兒一直成為一道屏障,屏障著黃河,屏障著長安,屏障著中原的絲竹管弦,還有“一騎紅塵妃子笑”,還有“渭城朝雨浥輕塵”,還有灞橋折柳以及長亭送別。
這兒,屏障著大唐盛世。
這兒,屏障著《清明上河圖》的宋朝繁華。
一座古城,成為一面攻不破的鐵盾。
3
所有的都已過去,化為歷史的一片煙。所有的又都存在著,存在于古城山水間,存在于雉堞甕城中。走在古城門中,走在老街的石條路面上,走進(jìn)藍(lán)底金字牌匾的酒店里,走入古色古香的茶館中。
千年往事,恍如昨天。
一切傳奇和歷史,都觸手可及。
在這兒,在細(xì)雨中,撐著一把傘,緩緩走過老街,走在古舊的巷子里;在這兒,在輕風(fēng)中衣袂飄飄,走在這“烏龜八卦城”中;在這兒,倚著亭子,吹一支長笛;在這兒,月夜漫步古縣衙前,望著一輪玲瓏的秋月;在這兒,坐在“喬家莊園”的客舍里,聽著外面的芭蕉細(xì)雨聲。
這時,心就如一朵荷,一朵盛開在唐詩宋詞里的荷。
這,不是穿越,在平遙,是真實的存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