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坤
(宜賓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媒學院,四川 宜賓 644007)
黃庭堅謫居黔戎時期對杜甫的文學接受
趙德坤
(宜賓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媒學院,四川 宜賓 644007)
黃庭堅對杜甫的文學接受,從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理論兩個層面展開。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被貶之前,主要從詩歌寫作實踐中,對杜甫的詞法、句法、律法和意法心摹手追,并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點鐵成金”的觀點;謫居黔戎時期,雖然也有創(chuàng)作方面的繼續(xù),但更為重要的是從文學理論維度,對杜甫的詩歌藝術(shù)予以審視,并進而認識到人生境遇的跌宕與苦難對其審美境界的淬煉和升華。這種從詩法向詩意的縱深性拓展,影響著江西詩派的發(fā)展方向,也為南宋初期江西后勁詩風轉(zhuǎn)向埋下了伏筆,從而使江西詩藝探索終于從故紙堆的羊腸小道,邁入現(xiàn)實世界的康莊之衢。
黃庭堅;謫居黔戎;杜甫;文學接受
對杜甫的文學接受,成為北宋中期以后文壇的重要內(nèi)容。歐陽修、蘇軾、黃庭堅、王安石諸大家,對杜甫詩歌精湛的藝術(shù)和深厚的情懷,表達出一致的贊賞和敬意。而黃庭堅對于杜甫的文學接受,無疑是當時影響最大的。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四十九云:“近世學詩者,率宗江西,然殊不知江西本亦學少陵者也。故陳無己曰:‘豫章之學博矣,而得法于少陵,故其詩近之。’今少陵之詩,后生少年不復過目,抑亦失江西之意乎?江西平日語學者為詩旨趣,亦獨宗少陵一人而已?!笨梢?,杜甫對黃庭堅的影響,當時學者已經(jīng)做出了明確的結(jié)論。元人方回在《瀛奎律髓》卷一云:“山谷法老杜,后山棄其舊而學焉,遂名黃陳,號‘江西派’,非自為一家也,老杜實初祖也?!蓖瑫硎疲骸坝嗥缴炙姡岳隙艦樽妫隙磐瑫r諸人,皆可伯仲。宋以后,山谷一也,后山二也,簡齋為三,呂居仁為四,曾茶山為五。其它與茶山伯仲亦有之,此詩之正派也。余皆傍支別流,得斯文之一體者也。”在黃庭堅的引領(lǐng)和倡導之下,以杜甫作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最高典范,形成了宋代最具影響力的江西詩派。黃庭堅對杜甫的仰慕和學習,既有時代文學背景,又有家庭環(huán)境之因素。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八云:“唐人不學杜詩,惟唐彥謙與今黃庶、謝景初學之。魯直,黃之子,謝之婿,其與二父,猶子美之于審言也?!睆狞S庭堅一生的詩歌實踐來看,對杜甫的文學接受,從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理論兩個層面展開。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被貶之前,主要從詩歌寫作實踐中,對杜甫的字法、句法、律法和意法心摹手追,并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點鐵成金”的觀點;謫居黔戎時期,雖然也有創(chuàng)作方面的繼續(xù),但更為重要的是從文學理論維度,對杜甫的詩歌藝術(shù)予以審視,并進而認識到人生境遇的跌宕與苦難對其審美境界的淬煉和升華。這種從詩法向詩意的縱深性拓展,影響著江西詩派的發(fā)展方向,也為南宋初期江西后勁詩風轉(zhuǎn)向埋下了伏筆,從而使江西詩藝探索終于從故紙堆的羊腸小道,邁入現(xiàn)實世界的康莊之衢。本文即循此路徑,對黃庭堅謫居西南前后對杜甫的文學接受,予以探討。
從詩作來看,黃庭堅很早就有意識地學習杜甫,并將其詩句化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如在嘉祐六年(1061),當時才十七歲的詩人,在《清江引》一詩中云:“江鷗搖蕩荻花秋,八十漁翁百不憂。清曉采蓮來蕩槳,夕陽收網(wǎng)更橫舟。群兒學漁亦不惡,老妻白頭從此樂。全家醉著蓬底眠,舟在寒沙夜潮落?!币皇灼呗?,就用了五次典故,其中三次是化用杜詩。第一句,從杜甫詩句“搖蕩菊花期”化來,第二句從杜詩“吾知徐公百不憂”化來,第三句則從杜詩“不有小舟能蕩槳,百壺那送酒如泉”中獲得啟發(fā)。年輕的詩人,語句雖然尚顯稚嫩,但已然可見其明確的作詩門徑,那就是向古人學習。杜甫更是其主要效法的對象。筆者根據(jù)宋代注者任淵、史容、史季溫的注釋,對黃庭堅被貶之前的所有作品予以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他以多種方式化用杜詩,至少多達245次。他對這種作詩方法如此專注,是基于其對詩歌藝術(shù)創(chuàng)新的思考和探索,他說:“詩意無窮,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雖淵明、少陵不得工也?!彼谠v七年至九年丁內(nèi)艱時期,所寫的《答洪駒父書》三首之三中說:“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文章最為儒者末事,然既學之,又不可不知其曲折,幸熟思之。至于推之使高如泰山之崇崛,如垂天之云,作之使雄壯,如滄江八月之濤,海運吞舟之魚,又不可守繩墨令儉陋也?!本C合上面兩條文獻,可知黃庭堅的基本詩歌理論:由于大千世界光怪陸離,氣象紛繁,詩歌要表達的內(nèi)容極其豐富復雜,而作者的寫作才能卻不能滿足盡情寫意之需要,這種窘迫情狀,即便是大家也難避免。因此要寫出好作品,只有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態(tài)度,從古人作品中獲得靈感與啟發(fā)。具體做法就是取“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此即“以故為新”之法。錢鍾書對之發(fā)表評論說:“在他的許多關(guān)于詩文的議論里,這一段話最起影響,最足以解釋他自己的風格。也算得上江西詩派的綱領(lǐng)。”對于“點鐵成金”,其內(nèi)涵,我覺得宋代張表臣引用陳師道的話,解釋得比較準確:“陳無己先生語曰:‘余今人愛杜詩,一句之內(nèi),至竊取數(shù)字以仿象之,非善學者;學者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薄皩W者體其格,高其意,煉其字,則自然有合矣,何必規(guī)規(guī)然仿象之乎?”
在左遷西南之前,黃庭堅對杜甫的文學接受,主要體現(xiàn)在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方面,具體說來,是從詞法、句法、律法和意法幾個方面,細心體會杜詩的妙處所在,并通過引用點化杜詩,試圖達到創(chuàng)新的目的。這一切努力,基本集中于詩歌技法層面的訓練。
首先是對杜詩中詞語的直接引用。這個方面在黃庭堅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可謂俯拾即是,信手拈來,所占比重也最大?,F(xiàn)舉數(shù)例予以說明:
1.廟堂已用伊呂徒,何時眼前見安堵。(《流民嘆》,《黃庭堅詩集注》,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766頁。杜詩: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
2.安得雍容一樽酒,女郎臺下水如天。(《郭明甫作西齋于潁尾請予賦詩二首》其一,同上,第785頁。杜詩: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3.愁思令人瘦,舉目道路遠。(《奉和王世弼寄上七兄先生用其韻》,同上,第797頁。杜詩:遠游令人瘦。)
4.范公種竹水邊亭,漂泊來游一客星。(《百花洲雜題》,同上,第841頁。杜詩:西漢親王子,成都老客星。)
5.燕無居舍經(jīng)始忙,蝶為風光勾引破。(《演雅》,同上,第65頁。杜詩:傳語風光共流轉(zhuǎn)。)
6.有弟有弟力持家,婦能養(yǎng)姑供珍鮭。(《送王郎》,同上,第78頁。杜詩:有弟有弟在遠方。)
7.右丞似是李元禮,好事風流有涇渭。(《謝送碾壑源揀牙》,同上,第97頁。杜詩:偶坐似是商山翁。)
8.林間乃見石空洞,猛獸赑屃據(jù)上頭。(《次韻李之純少監(jiān)惠硯》,同上,第109頁。杜詩:東山氣蒙鴻,宮殿據(jù)上頭。)
9.阿兄兩持慶州節(jié),十年騏麟地上行。(《送范德孺知慶州》,同上,第112頁。杜詩:肯使騏麟地上行。)
10.慶州名父子,忠勇橫八區(qū)。(《和邢敦夫秋懷十首》其六,同上,第167頁。杜詩:直氣橫乾坤。)
11.落筆塵沙百馬奔,劇談風霆九河翻。(《送謝公定作竟陵主簿》,同上,第175頁。杜詩:觀我落筆中書堂。)
12.諸人方嗤點,渠非晁張雙。(《子瞻詩句妙一世乃云效庭堅體蓋退之戲效孟郊樊宗師之比以文滑稽耳恐后生不解故次韻道之》,同上,第192頁。杜詩:今人嗤點流傳賦。)
13.珍重多情惟石友,琢磨佳句問潛郎。(《次韻奉酬劉景文河上見寄》,同上,第227頁。杜詩:領(lǐng)客珍重意。)
14.電行山立氣深穩(wěn),可耐珠韉白玉羈。(《次韻子瞻和子由觀韓干馬因論伯時畫天馬》,同上,第255頁。杜詩:顧視清高氣深穩(wěn)。)
上引諸例,是從黃庭堅大量同類引用杜詩案例中遴選出來,具有代表性。從中基本可以窺見,黃庭堅對杜詩的語言學習的具體情形。首先,他將杜詩中的一些語匯取來,安放到自己的詩作語境中,顯得既妥帖,又有出處。其次,對于杜詩語詞的截取,具有多樣性特點。有短語,如例1、2、3、8、14,包括動賓式、偏正式、陳述式等;有多種詞性的語匯,包括名詞,如例4、5,動詞,如例7、10、11、12、13,數(shù)量詞,如例2、4。另外,還有迭詞,如例6。從黃庭堅的作品,我們看到這一層面的學杜實踐中,其最多的用例是名詞。筆者認為對前人作品中名詞性語匯的引用,很難產(chǎn)生藝術(shù)創(chuàng)新的增長點。恐怕這也是后人對黃庭堅“以故為新”之法予以批評和質(zhì)疑的原因所在。
其次是黃庭堅對杜詩句法的學習與熔煉。如果說,前面所論算得上黃庭堅對杜甫文學接受最直接也最淺表的一層,因此創(chuàng)新性很有局限,那么,對杜甫詩句的深入把玩和重新熔鑄,才真正體現(xiàn)其所謂取“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的創(chuàng)作思想,反映了黃庭堅詩論積極因素及其卓有成效的實踐。茲舉數(shù)例予以探討:
1.晁子胸中開典禮,平生自期莘與渭。(《以小團龍及半挺贈無咎并詩用前韻為戲》,同上,第99頁。杜詩:自比稷與契。)
2.少監(jiān)巖壑姿,宿昔廊廟具。(《和答外舅孫莘老》,同上,100頁。杜詩:當今廊廟具,創(chuàng)廈豈云缺。)
3.燒燈留夜語,鴻雁看對影。(《次韻子由績溪病起被召寄王定國》,同上,第106頁。杜詩:鴻雁影來連峽內(nèi)。)
4.相思北風惡,歸雁落斜行。(《奉答謝公定與榮子邕論狄元規(guī)孫少述詩長韻》,同上,第178頁。杜詩:落雁浮寒水。)
5.鼓缶多秦聲,琵琶作胡語。(《次以道韻寄范子夷子黙》,同上,第242頁。杜詩:千歲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6.耆年秉國論,涇渭極分流。(《常父惠示丁卯雪十四韻謹同韻賦之》,同上,第213頁。杜詩:濁涇清渭何當分。)
7.風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開頃刻花。(《詠雪奉呈廣平公》,同上,第215頁。杜詩:急雪舞回風。)
8.雞棲牛羊下,各自有室處。(《次韻時進叔二十六韻》,同上,第773頁。杜詩:牛羊下來久,各自閉柴門。)
上引諸例,基本可以代表黃庭堅在句法方面對杜詩的借鑒吸收和熔煉。大致有這樣幾種形態(tài):一是句式與杜詩相同,只是或多或少地更改其中的詞語,如例1、2、8;二是窺入杜詩句意,受其啟發(fā),組織新的詩句,如例3、4、7;三是直接截取杜詩原句中的一部分,作為新的詩句,如例5;四是與杜詩詩意相對,構(gòu)成新的句子,如例6。
再次,黃庭堅學習杜詩,不僅模仿其語言形式,而且更具價值的當為受杜詩的啟示,開創(chuàng)新的意義空間。無論是煉字還是鍛句,其所追求的目標,都在于意義的表達。黃庭堅在這個方面,作出了積極有效的嘗試。茲舉數(shù)例如下:
1.歸雁南飛盡,無因寄此情。(《次韻劉景文登鄴王臺見思五首》其二,同上,第80頁。杜詩:相憶無南雁,何時有報章。)
2.試尋北產(chǎn)汗血駒,莫殺南飛寄書雁。(《送劉季展從軍雁門二首》其一,同上,第84頁。杜詩:汝休枉殺南飛鴻。)
3.讀書用意苦,嘔血驚乃翁。(《和邢敦夫秋懷十首》其十,同上,第170頁。杜詩:更覺陰何苦用心。)
4.風煙二十年,花竹可迷藏。(《次韻文潛同游王舍人園》,同上,第236頁。杜詩:山扉花竹幽。)
5.坐思黃柑洞庭霜,恨身不如雁隨陽。(《次韻子瞻題郭熙畫山》,同上,第264頁。杜詩:君看隨陽雁,亦有稻粱謀。)
6.著書灑風雨,枯筆束如林。(《次韻文潛休沐不出二首》其二,同上,第277頁。杜詩:筆落驚風雨。)
7.白鳥自多人自少,污泥終濁水終清。(《衛(wèi)南》,同上,第988頁。杜詩:濁河終不污清濟。)
8.有手莫炙權(quán)門火,有口莫辯荊山玉。(《贈趙言》,同上,第971頁。杜詩:炙手可熱勢絕倫。)
通過比較黃庭堅與杜甫彼此相關(guān)的詩句,我們似乎能夠理解所謂“點鐵成金”究竟何意了。其實質(zhì)就是在遣詞命意方面,與前人或古人一較高下,志在出于前人,而超越前人。具體做法,就是“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窺入其意而形容之,謂之奪胎法?!焙唵蔚卣f,就是換詞法和換意法。通過變換前人詩句的語詞和內(nèi)容,達到創(chuàng)新之目的。黃庭堅作品將所有的文學前輩納入學習的視野,而對杜甫最為尊崇,故拳拳服膺而心慕手追。從上所列用例,的確就是這樣的兩種方法。如例1、2、3、4、7當屬于換詞法,例5、6、8當屬于換意法。改是改了,創(chuàng)新的效果如何呢?筆者認為,就審美層面而言,有的遠不及杜詩原句,如例2;有的略不及杜詩原句,如例4、6;有的大致能夠與杜詩相頡頏,如例1、3、7;有極少數(shù)略略能夠于杜詩之外,喚出新意,如例5、8。
由于生活環(huán)境的劇變,疾病纏身的黃庭堅,在謫居黔戎時期,詩歌創(chuàng)作的數(shù)量銳減,相應的,對杜甫及其它前輩詩人作品的引用也大大減少。筆者做過統(tǒng)計,此一時期,黃庭堅在詩作中引用杜甫作品只有十六次。但是,被貶西南的六年,卻是黃庭堅對杜甫尤其是晚年的杜甫,從詩歌藝術(shù)到精神境界有了深刻的理解,并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關(guān)于杜甫的大雅文學論,從而使得杜甫的文學價值和文化價值獲得全面而深刻的確認。即此言之,這一時期,黃庭堅對杜甫的文學接受,其形式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摹寫,轉(zhuǎn)向從文學理論維度的闡釋與提升,與前一階段緊密相連,而又超越之,實現(xiàn)了對杜甫文學接受的整體和全面的完成,為確立杜甫在宋代乃至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做出了極為重要的建構(gòu)工作。下面結(jié)合此期黃庭堅的相關(guān)論述,對其在杜甫的文學接受上所作的多方努力予以分析。
首先,詩人繼續(xù)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點化熔冶杜詩。如:
1.風斜兼雨重,意出筆墨外。(《用前韻謝子舟為予作風雨竹》,同上,第454頁。杜詩:輕燕受風斜。又《雨詩》:曉來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2.岑寂東園可散愁,膠膠擾擾夢神游。(《次韻黃斌老晚游池亭》二首其二,同上,第465頁。杜詩:暄和散旅愁。)
3.山繞樓臺鐘鼓晚,江觸石磯踸杵鳴。(《再次韻兼簡履中南玉三首》其一,同上,第476頁。杜詩:寒江觸石喧。)
4.試傾一杯重碧色,快剝千顆輕紅肌。(《廖致平送綠荔支為戎州第一王公權(quán)荔支綠酒亦為戎州第一》,同上,第481頁。杜詩:重碧酤春酒,輕紅擘荔支。)
5.朱紱蹉跎晚監(jiān)郡,吟弄風月思天衢。(《戲贈家安國》,同上,第487頁。杜詩:聞君已朱紱,且得慰蹉跎。)
6.誰知聳膊寒至骨,圖畫不減吳生筆。(《題石恪畫嘗醋翁》,同上,第491頁。杜詩:畫手看前輩,吳生遠擅場。)
從上所錄,可知黃庭堅謫居黔戎時期,在詩作中對杜甫詩歌的學習,顯然達到了新的高度。雖然依然看到杜詩中的語匯,但黃庭堅做到了信手拈來、水到渠成、渾化無跡,已然從個別意象的擷取提升為整體意境的營構(gòu)。如例1,“風斜兼雨重”一句兩次化用杜詩,描寫謝子舟為之所作的《風雨竹》,“風斜”“雨重”,極為傳神地勾畫出風雨中的竹子,其受風而斜逸之姿,其浸雨而厚重之態(tài),可謂勾魂攝魄,既為詩境,亦為畫境。讀者沉浸于其渾然詩境之美,而全然忘卻如此之美,本脫胎于杜詩,從而真正達到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創(chuàng)新效果。例3,“江觸石磯踸杵鳴”與其出處“寒江觸石喧”相比,不是字數(shù)的差別,而是意境的不同。杜詩意境蕭索,格調(diào)高古;山谷詩則在此基礎(chǔ)上變本加厲,融入其當下心境,因此不僅蕭索,而且悲涼,具有更為鮮明濃烈的抒情意味。例4,山谷詩句與老杜原句,所寫內(nèi)容基本一樣,但山谷“試傾一杯”“快剝千顆”的修飾語,將詩人當時吃荔枝飲美酒的歡暢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具有畫面感和現(xiàn)場感,比杜詩更活潑、更輕快。其它諸例,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重熔裁主意境的特征。不贅。
其次,對杜詩接受的理論闡釋。這一時期,四方文學青年,尤其是巴蜀子弟,慕名前來,或者登門執(zhí)經(jīng)叩問,或者傳書寄文受教。在與他們的往來交流中,在關(guān)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方法途徑的問題上,黃庭堅反復強調(diào)學習杜甫的重要意義。茲舉例予以說明:
1.賦自是中郎父子舊業(yè),更須留意作五言六韻詩,若能此物,取青紫如拾芥耳。老舅往常作六七篇,曾見之否?或未有,當謾寄。大體作省題詩,尤當用老杜句法,將有鼻孔者,便知是好詩也。
2.所寄詩,超然出塵垢之外,甚善甚善。恨君知刻意于學問時,不得從容朝夕耳。承以鄉(xiāng)中歲歉,寓居同安。同安美俗,里中有佳士,又四旁有禪老,皆可人。居必擇鄉(xiāng),游必就士,今兩得之矣。士大夫多報吾甥擇交不妄出,極副所望,詩政欲如此作。其未至者,探經(jīng)術(shù)未深,讀老杜、李白、韓退之詩不熟耳。
3.所送新詩,皆興寄高遠,但語生硬,不諧律呂,或詞氣不逮初造意時。此病亦只是讀書未精博耳。長袖善舞,多錢善賈,不虛語也。南陽劉勰嘗論文章之難云:“意翻空而易奇,文征實而難工?!贝苏Z亦是沈、謝輩為儒林宗主時,好作奇語,故后生立論如此。好作奇語,自是文章病,但當以理為主,理得而辭順,文章自然出群拔萃,觀杜子美到夔州后詩,韓退之自潮州還朝后文章,皆不煩繩削而自合矣。
4.所寄詩多佳句,猶恨雕琢功多耳。但熟觀杜子美到夔州后古律詩,便得句法。簡易而大巧出焉,平淡而山高水深,似欲不可企及,文章成就更無斧鑿痕,乃為佳作耳。
5.所寄詩文,反復讀之,如對談笑也。意所主張甚近古人,但其波瀾枝葉不若古人爾。意亦是讀建安作者之詩,與淵明、子美所作,未入神爾。見東坡《書黃子思詩巻后》,論陶謝詩、鍾王書,極有理,嘗見之否?孫伯遠善論文章之美師,嚴君可畏在筆下,公能致此二士館之,當有得耳。
6.陳履常正字,天下士也。讀書如禹之治水,知天下之絡(luò)脈,有開有塞,而至于九川滌源、四海會同者也。其作詩淵源,得老杜句法,今之詩人不能當也。至于作文,深知古人之關(guān)鍵。其論事,救首救尾如常山之蛇,時輩未見其比。公有意于學者,不可不往掃斯人之門。古人云:“讀書十年,不如一詣習主簿?!倍擞写死?。若見,為問訊,千萬。
黃庭堅一生極為尊崇老杜,對其作品之精湛技藝心向神往,而在其謫居西南時期,由于人生境遇的巨大變化,黃庭堅進一步認識到杜甫更為可貴之處,在于其思想境界。因此,他希望青年作者細心體會“老杜句法”,直至“入神”,方可寫出佳作。尤其強調(diào)杜甫入蜀之后的創(chuàng)作,認為“杜子美到夔州后詩,韓退之自潮州還朝后文章,皆不煩繩削而自合”。夔州時期的杜甫和還朝之后的韓愈,都經(jīng)歷了個人生命之旅的陵谷之變,但其詩文都達到了新的藝術(shù)和思想境界。這顯然已經(jīng)不是單方面的藝術(shù)技巧問題,而是作者的人生閱歷、生命體驗和文學實踐的不期而遇,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但這種超越法度而不離法度的境界,是基于對古人尤其是老杜句法的心領(lǐng)神會和長期練習。顯然,此時的黃庭堅深刻認識到,文學的境界不是純粹的文字技巧問題,而是作家命運與時代形勢相激蕩而產(chǎn)生的大悲歡,經(jīng)由作家心靈的控馭斡旋,醞釀沉淀,水到渠成,發(fā)而為文,氣象渾整而淵永深厚。值得注意的是,在他看來,真正得老杜之神髓應該達到的審美高度,就是“簡易而大巧出焉,平淡而山高水深”。此即所謂“絢爛之極歸于平淡”,這是文學藝術(shù)的歸宿,也是個體生命希望企及之境界。
再次,對杜甫大雅文學論的建構(gòu)。關(guān)于這個方面,已經(jīng)有數(shù)篇論文涉及,如徐希平《杜甫、黃庭堅與中國大雅文化論——寫在杜甫誕生1300周年及四川丹棱大雅堂重建時》(《杜甫研究學刊》,2012年第四期,第38~47頁)、龍延《杜甫與黃庭堅》(《佳木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四期,第75~78頁)、鄭永曉《關(guān)于黃山谷學杜的歷史爭議及重新認識》(《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八期,第59~64頁)、任舸《黃庭堅與成都杜甫草堂》(《杜甫研究學刊》2013年第四期,81~86頁)、吳國富《黃庭堅對杜甫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九江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一期,第21~25頁)。這些文章從不同角度論述了黃庭堅與杜甫的師承關(guān)系。尤其是徐文,對黃庭堅關(guān)于杜甫的大雅文化之論,作了追根溯源的探討,可謂條貫古今,周詳委備。因此,在這個問題上,似乎已然不容置喙。然而筆者認為,關(guān)于杜甫,關(guān)于大雅,黃庭堅謫居黔戎時期究竟發(fā)表了哪些言論,闡述了怎樣的觀點和認識,仍然有必要回到文獻本身。從黃庭堅此期的各種作品開始,我們?nèi)ふ蚁嚓P(guān)的信息。其實,將杜甫與大雅聯(lián)系在一起,在黃庭堅的所有撰述中,只有兩處,茲列如下:
1.自予謫居黔州,欲屬一奇士而有力者,盡刻杜子美東西川及夔州詩,使大雅之音,久湮沒而復盈三巴之耳。而目前所見,録録不能辦事,以故未嘗發(fā)于口。丹棱楊素翁,拏扁舟,蹴犍為,略陵云,下郁鄢,訪余于戎州,聞之欣然,請攻堅石,摹善工,約以丹棱之麥三食新而畢,作堂以宇之。予因名其堂曰大雅,而悉書遺之。此西州之盛事,亦使來世知素翁真磊落人也。
2.丹棱楊素翁,英偉人也,其在州閭鄉(xiāng)黨有俠氣,不少假借人,然以禮義,不以財力稱長雄也。聞余欲盡書杜子美兩川峽諸詩,刻石藏蜀中好文喜事之家,素翁粲然向余請從事焉,又欲作高屋廣楹庥此石,因請名焉。余名之曰“大雅堂”,而告之曰:由杜子美以來四百余年,斯文委地,文章之士隨世所能,杰出時輩,未有升子美之堂者,況室家之好耶!余嘗欲隨欣然會意處,箋以數(shù)語,終以汩沒世俗,初不暇給。雖然,子美詩妙處乃在無意于文,夫無意而意已至,非廣之以《國風》《雅》《頌》,深之以《離騷》《九歌》,安能咀嚼其意味,闖然入其門耶!故使后生輩自求之,則得之深矣。使后之登大雅堂者,能以余說而求之,則思過半矣。彼喜穿鑿者,棄其大旨,取其發(fā)興于所遇林泉人物、草木魚蟲,以為物物皆有所托,如世間商度隱語者,則子美之詩委地矣。素翁可并刻此于大雅堂中,后生可畏,安知無渙然氷釋于斯文者乎!元符三年九月涪翁書。
上面所列兩篇文字,均為黃庭堅謫居戎州時所作,也是杜甫與“大雅”相系之出處。黃庭堅謫居黔州之后,萌生了一個想法,將杜甫居蜀時期的所有作品勒刻石碑以存世。這對于當時的他而言,不啻為幻想。因為一方面所需巨額費用無所從出,另一方面,在其認識的人當中無可堪其任者。出乎詩人意料,也讓其大喜過望的是,素昧平生的丹棱人楊素翁,跋山涉水,前來戎州,主動請纓,愿意出資出力完成詩人之宏愿。黃庭堅欣然命筆,不假思索,名將成宇碑之堂曰“大雅”。何謂“大雅”?第二篇文字《大雅堂記》給出了明確的答案。此文至少包括如下幾層意思:一、自杜甫至北宋中后期,其間四百年,作者雖多,卻沒有能夠承接老杜衣缽,將其大雅之風發(fā)揚光大者;二、黃庭堅本人曾經(jīng)打算將自己多年學習老杜的心得體會,以隨詩作箋的形式寫出來,以供后人參考與修習,只因俗事繁冗,無暇顧及,至今懸擱;三、對杜詩美妙之表現(xiàn)及其成因,作出了簡潔準確的表述;四、強調(diào)學習杜甫的正確方法和態(tài)度。與本論題最相關(guān)者為三、四兩點。第三點是我們理解黃庭堅對杜甫接受維度的關(guān)鍵,也是解釋“大雅”之內(nèi)涵的關(guān)鍵。他說:“子美詩妙處乃在無意于文,夫無意而意已至?!贝司湟庵^,杜詩之美妙,在于不刻意為之,而是外在之事相與心中之情懷自然相遭,不得已而為之,是民族、時代、人民、自然在深重的苦難面前,對詩人心靈的呼喚。因此,黃庭堅認為,要寫出杜詩這樣的作品,如果不能“廣之以《國風》《雅》《頌》,深之以《離騷》《九歌》”,是斷然不“能咀嚼其意味,闖然入其門”的。而黃庭堅一口氣臚列出的這些經(jīng)典篇目,恰是中國文學悠久的詩騷傳統(tǒng)之濫觴,其精神內(nèi)核,就是文學與作家的家國情懷、憂患意識和擔當精神。在此基礎(chǔ)上,黃庭堅提醒和警示那些學杜而不知門徑者,不要“喜穿鑿”“棄大旨”,舍本逐末;不要只在杜詩語言層面逗留,揣摩玩味,亦步亦趨,斤斤計較。如果是那樣,就永遠是門外漢,真正的杜詩大雅之精神,也必將因此而湮沒無聞。至此,我們應該已經(jīng)很明確,黃庭堅為什么尊崇杜甫,為什么要將杜甫蜀地詩整理搜集刻石收藏,知其不能而勉力為之。明清以來,不少學者認為黃庭堅沒有學到杜詩之精髓,理由就是:他們認為黃庭堅只在語言技巧層面學杜,而忽視了其強烈的家國情懷和憂患意識。其實,這種觀點是不切實際而有失公允的。
其實,從上面的分析中,我們對黃庭堅的杜甫文學接受之面向和實質(zhì)已然有了明確的認識。然而,自南宋以迄于清代,對黃之學杜,眾說紛紜,仁智互見,而褒貶不一。褒者給與充分的肯定。如江西詩派后期重要詩人曾幾說:“工部百世祖,涪翁一燈傳?!彼€說:“老杜詩家初祖,涪翁句法曹溪。尚論淵源師友,他時派列江西?!蹦纤瘟硪晃辉娙粟w蕃也說“詩家初祖杜少陵,涪翁再續(xù)江西燈?!闭J為黃庭堅承老杜之緒余,傳文學之風雅,承前啟后,影響深遠:“少陵在大歷,涪翁在元祐。相去幾百載,合若出一手。流傳到徐洪,繼起鳴江右。遂令風雅作,千載亡遺究。”元代劉塤對黃庭堅在學杜方面所取得的突出成績,也予以贊賞:“老杜鈞樂天籟,不可與諸子并,惟山谷絕近之?!迸c之觀點相類者,還有諸如:“黃魯直詩本是規(guī)模老杜,至今遂別立宗派,所謂當仁不讓者也?!薄吧茖W者須變一格,如昌黎、義山、東坡、山谷、劍南之學杜,則湘靈之于帝妃,洛神之于甄后,形體不具,神理無二矣。”“須知其從杜公來,卻變成一副面目,波瀾莫二,所以能成一作手?!钡鹊?,不一而足。
與此同時,還有另外一種聲音并不弱,那就是對黃庭堅學杜持質(zhì)疑和否定態(tài)度。如南宋張戒說:“魯直學子美,但得其格律耳?!辈⑶彝ㄟ^與江西后勁呂本中的對話,較為具體地闡明了自己所持觀點的依據(jù)和理由:“往在桐廬見呂舍人居仁,余問:‘魯直得子美之髓乎?’居仁曰:‘然?!浼烟幯稍冢俊尤试唬骸U家所謂死蛇弄得活?!嘣唬骸顒t活矣,如子美‘不見旻公三十年,封書寄與淚潺湲。舊來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詩誰與傳’此等句,魯直少日能之。‘方丈涉海費時節(jié),懸圃尋河知有無。桃源人家易制度,橘州田土仍膏腴’此等句,魯直晚年能之。至于子美‘客從南溟來’,‘朝行青泥上’,《壯游》《北征》,魯直能之乎?如‘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卻見骨,天地終無情’此等句,魯直能到乎?’居仁沉吟久之,曰:‘子美詩有可學者,有不可學者?!嘣唬骸粍t未可謂之得髓矣?!泵鞔鷳雱t不止一次從多個角度對黃庭堅的學杜提出了批評:“蘇、黃矯晚唐而為杜,得其變而不得其正,故生澀崚嶒而乖大雅。”“宋黃、陳首倡學杜,然黃律詩徒得杜聲調(diào)之偏者,其語未嘗有杜也。至古選歌行,絕與杜不類?!薄霸娭撂?,古調(diào)亡矣,然自有唐調(diào)可歌詠,高者猶足被管弦。宋人主理不主調(diào),于是唐調(diào)亦亡。黃、陳師法杜甫,號大家。今其詞艱澀,不香色流動,如入神廟坐,土木骸即冠服與人等,謂之人,可乎?”其基本觀點,就是認為黃庭堅只學到了杜甫之言語層面,而未入杜詩之堂奧。
從以上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對黃庭堅學杜持否定和消極態(tài)度者,均在江西詩派以外和以后,而江西詩派內(nèi)部,即便是南宋前期曾幾、呂本中,還有楊萬里、陸游等,均對黃庭堅懷有敬意。而批判者的立足點,就在于他們認為,黃庭堅的作品在精神層面不能與杜詩比肩。這里有必要對黃庭堅與杜甫作品內(nèi)容之異同及其原因予以分析??陀^地講,杜甫入蜀之后的作品,雖然有與成都草堂生活相關(guān)的消散閑適之作,但這一時期其作品的主旋律,依然是深沉強烈的時代憂患。而謫居黔戎時期的黃庭堅,其作品很少關(guān)乎時代政治,而多半為個人抒懷。但是,這并不影響作為儒者的黃庭堅之作品的格調(diào)和質(zhì)量。造成少陵與山谷詩歌內(nèi)容相異的根本原因,在于二人當下的處境不同和時代政治語境的迥異。眾所周知,杜甫入蜀,適逢安史之亂,戰(zhàn)火方熾,生靈涂炭,詩人轉(zhuǎn)徙道途,蒿目時艱,終身奉守儒教的詩人,面對家國災難,豈能麻木不仁!可以想象,如果黃庭堅置身于斯,其關(guān)注和參與現(xiàn)實的態(tài)度與熱情,絕對不遜于老杜。而作為元祐黨人的黃庭堅,幾乎是以“莫須有”的罪名,遭遷被貶,動輒得咎,處境危殆。然圖窮節(jié)乃見,黃山谷面對政治打擊,不沮喪,不沉淪,以理性而超然的態(tài)度,熱情擁抱生活,不斷開拓文學與書法藝術(shù)的新境界,與此同時,用積極的人生觀、價值觀、審美觀,引導教育青年一代,培養(yǎng)其現(xiàn)實擔當精神和浩然正氣。這已經(jīng)是一個儒者在特殊境遇中所能做的一切了。并且黃庭堅對入蜀后的老杜及其作品極為重視,原因并非僅僅在于仰慕其精湛的藝術(shù),更重要的是為其博大的忠義情懷和深沉的憂患意識所震撼。他說:“老杜雖在流落顛沛,未嘗一日不在本朝,故善陳時事,句律精深,超古作者,忠義之氣,感發(fā)而然?!?《潘子真詩話·山谷論杜甫韓詩》)即此言之,批評黃庭堅只得老杜之皮毛,未得其精髓,實在是有失偏頗。二人作品只是在題材方面不同,老杜關(guān)注外部現(xiàn)實世界,山谷關(guān)注內(nèi)部精神世界,他們在各自特殊的個人與時代境遇中,所進行的看似迥異的文學實踐,恰恰完整地呈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在儒家思想統(tǒng)御之下的人文情懷和精神指向。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黃庭堅與杜甫后先輝映,共同建構(gòu)了文學大雅之內(nèi)涵,對后世的影響是深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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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建國
2016-05-05
四川省社科聯(lián)基地項目《黃庭堅謫居四川時期的思想研究》(項目編號:SC14E052)
趙德坤(1967— ),男,河南信陽人,文學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中國古代文論、中國禪宗。
I2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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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2491(2017)03-005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