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江

《五燈會元》講記：玄沙師備（下）

張文江

師因參次，聞燕子聲，乃曰：“深談實(shí)相，善說法要。”便下座。時(shí)有僧請益，曰：“某甲不會?！睅熢唬骸叭?！誰信汝？”

參次，帶領(lǐng)大眾參習(xí)的時(shí)候。聞燕子聲，當(dāng)下存在的信息，乃實(shí)相說法。“某甲不會?！睕]有聽懂?！叭?！誰信汝？”自己去參、去解決。悟此并不難，人人都可以會，你怎么不會呢？

參見《玄沙廣錄》下《方丈錄》：“如今卻不如他無情之物，敷唱分明。土木石頭說法，非常真實(shí)，只是少人聽。”又《玄沙語錄》下：“水鳥樹林卻解提綱。他甚端的，自是少人聽。”

鼓山來，師作一圓相示之。山曰：“人人出這個(gè)不得。”師曰：“情知汝向驢胎馬腹里作活計(jì)?！鄙皆唬骸昂蜕杏肿髅瓷?？”師曰：“人人出這個(gè)不得?！鄙皆唬骸昂蜕信c么道卻得，某甲為甚么道不得？”師曰：“我得汝不得?！?/p>

鼓山，指鼓山神晏，雪峰弟子，事跡見《五燈會元》卷七，《古尊宿語錄》卷三十七。師作一圓相示之，猶作大圓鏡智形狀，以待其破?！叭巳顺鲞@個(gè)不得?！?鼓山肯定之，搬出陳陳相因的濫調(diào)?！扒橹晗蝮H胎馬腹里作活計(jì)。”玄沙看破了他?！昂蜕杏肿髅瓷?？”那么你怎么說。“人人出這個(gè)不得?！毙吃僬f，已脫去口頭禪套子?！昂蜕信c么道卻得，某甲為甚么道不得？”我這就不明白了?！拔业萌瓴坏谩！惫纳綀?zhí)其體，從語言上理解。玄沙得無體之體，乃破體后的證悟。

上堂，眾集，遂將拄杖一時(shí)趁下，卻回向侍者道：“我今日作得一解，險(xiǎn)入地獄如箭射?！闭咴唬骸跋驳煤蜕性購?fù)人身?！?/p>

“我今日作得一解，險(xiǎn)入地獄如箭射?！蔽医裉觳捎昧艘环N特殊解說，十分危險(xiǎn)，差一點(diǎn)就不行?！跋驳煤蜕性購?fù)人身?！蔽叶媚愕奈ｋU(xiǎn)，祝賀你逃命回來。前者在禪堂不談禪，可謂不務(wù)正業(yè)。后者以不談禪而談禪，得以再復(fù)人身。

僧侍立次，師以杖指面前地上白點(diǎn)曰：“還見么？”曰：“見?！比缡侨龁?，僧亦如是答。師曰：“你也見，我也見，為甚么道不會？”

僧見不解師見，師見洞徹僧見。

師嘗訪三斗庵主，才相見，主曰：“莫怪住山年深無坐具。”師曰：“人人盡有，庵主為甚么無？”主曰：“且坐吃茶?！睅熢唬骸扳种髟獊碛性凇！?/p>

“莫怪住山年深無坐具。”考校，如果你沒有證悟，我就不禮拜你了。坐具是一種長方形布，打坐或禮拜時(shí)用?！叭巳吮M有，庵主為甚么無？”我有的，你難道沒有嗎？坐具者，佛性也?！扒易圆琛！备淖儜B(tài)度，好吧，盡在不言中。“庵主元來有在?！蔽乙苍诳夹Ｄ阊?，你原來是明白的。

侍雪峰次，有二僧從階下過，峰曰：“此二人堪為種草?！睅熢唬骸澳臣撞慌c么?！狈逶唬骸叭曜髅瓷俊睅熢唬骸氨愫门c三十棒。”

雪峰賦，玄沙興，校勘鋒芒?！按硕丝盀榉N草?！薄胺N草”指培育、傳授，能繼承佛祖之法。似相對“落草”而言，“落草”指陷入語句糾纏?！氨愫门c三十棒?！逼瞥N草，直接向上。

因雪峰指火曰：“三世諸佛在火焰里轉(zhuǎn)大法輪。”師曰：“近日王令稍嚴(yán)?！狈逶唬骸白髅瓷俊睅熢唬骸安辉S攙奪行市?！痹崎T曰：“火焰為三世諸佛說法，三世諸佛立地聽。”

“三世諸佛在火焰里轉(zhuǎn)大法輪。”此猶無情說法，參見《五燈會元》卷十三洞山良價(jià)章次：“常說，熾然說，無間歇?！庇忠度A嚴(yán)經(jīng)》云：“剎說，眾生說，三世一切說?！薄敖胀趿钌試?yán)?！辈豢珊蝗菁俳?，不要蒙混過關(guān)?！白髅瓷俊贝嗽捲踔v？“不許攙奪行市?！辈豢煽缭竭吔?，超出本分。“火焰為三世諸佛說法，三世諸佛立地聽?！币砸姺譃橄喾?，以相分為見分，火焰示現(xiàn)佛身。

南際到雪峰，峰令訪師。師問：“古人道此事唯我能知，長老作么生？”際曰：“須知有不求知者?！薄矚w宗柔別：拊掌三下?！硯熢唬骸吧筋^和尚吃許多辛苦作么？”

南際當(dāng)指南際僧一，石霜慶諸弟子，事跡見《五燈會元》卷六。歸宗柔指歸宗義柔，事跡見《五燈會元》卷十?！皻w宗柔別：拊掌三下?！睉?yīng)該刪除冒號。歸宗柔在他處拊掌，深表贊許。下文亦言“歸宗柔別云”，“歸宗柔代云”，均不誤?！吧筋^和尚吃許多辛苦作么？”山頭和尚應(yīng)該指雪峰，這個(gè)人早就懂了，又何必讓他白費(fèi)氣力過來印證呢。

雪峰普請畬田次，見一蛇，以杖挑起，召眾曰：“看！看！”以刀芟為兩段。師以杖拋于背后，更不顧視。眾愕然。峰曰：“俊哉！”

眼明手快，手起刀落，銜接如行云流水，彼此完全心照，故曰：“俊哉！”畬（shē）田，焚燒草木，用草木灰做肥料，然后播種。

侍雪峰游山次，峰指面前地曰：“這一片地好造個(gè)無縫塔。”師曰：“高多少？”峰乃顧視上下，師曰：“人天福報(bào)即不無，和尚，若是靈山授記，未夢見在?！狈逶唬骸澳阌肿髅瓷?？”師曰：“七尺八尺。”雪峰曰：“世界闊一尺，古鏡闊一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睅熤富馉t曰：“火爐闊多少？”峰曰：“如古鏡闊?！睅熢唬骸袄虾蜕心_跟未點(diǎn)地在?！?/p>

“這一片地好造個(gè)無縫塔?！逼鹋d。“高多少？”跟進(jìn)考校。峰乃顧視上下，以打量來顯示?！叭颂旄?bào)即不無，和尚，若是靈山授記，未夢見在?！贝蠓较虿凰沐e(cuò)，見性就談不上了。禪門考較多用“不無”句式（參見《五燈會元》卷六九峰道虔章次，洛浦元安章次，卷九仰山慧寂章次，卷十二開善道瓊章次），前句鋪墊，后句轉(zhuǎn)折?！澳阌肿髅瓷俊蹦敲茨銇碓囋??！捌叱甙顺?。”如此這般，由天地而人?！笆澜玳熞怀?，古鏡闊一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毖云渥C量大小如意，不必固定?！盎馉t闊多少？”不要扯得那么遠(yuǎn)，說眼前的事物如何？“如古鏡闊?！笔澜绾突馉t，隨心量而變化，大小相通?！袄虾蜕心_跟未點(diǎn)地在?！币苑穸ū硎究隙?。

師初住普應(yīng)院，遷止玄沙，天下叢林，皆望風(fēng)而賓之。閩帥王公待以師禮，學(xué)徒余八百，室戶不閉。

離開雪峰后，獨(dú)立門戶，開始在普應(yīng)院任住持，后遷止玄沙。各大道場都非常推崇，“望風(fēng)而賓之”，心服口服，承認(rèn)他的上手地位。閩帥王公指王審知（892—925），唐乾寧五年（或光化元年，898）任福州武威軍節(jié)度使，后梁三年（909）被封為閩王。事跡見《新五代史》卷五十八《閩世家》。大德主持說法，移風(fēng)易俗，改善地方治安。

上堂，良久曰：“我為汝得徹困，也還會么？”僧問：“寂寂無言時(shí)如何？”師曰：“寐語作么？”曰：“本分事，請師道?！睅熢唬骸邦髅矗俊痹唬骸皩W(xué)人即瞌睡，和尚如何？”師曰：“爭得恁么不識痛癢！”又曰：“可惜如許大師僧，千道萬里行腳到這里，不消個(gè)瞌睡寐語，便屈卻去！”

“我為汝得徹困，也還會么？”我為了開導(dǎo)你們，費(fèi)盡心血，你們懂了嗎？“寂寂無言時(shí)如何？”在禪定中進(jìn)入狀態(tài)，怎么樣？有人出來展示成果?！懊抡Z作么？”數(shù)他寶，嘆何益，與證悟無關(guān)?！氨痉质拢垘煹??！蹦敲凑埬銇碜魇痉??！邦髅矗俊北痉质聭?yīng)該由你自己道，問別人干什么？“學(xué)人即瞌睡，和尚如何？”我就是瞌睡，你又怎么樣？這是有力的反擊?！盃幍庙ッ床蛔R痛癢！”你以為學(xué)了幾句口頭禪，就想僥幸過關(guān)嗎？你還是在外邊繞?！翱上缭S大師僧，千道萬里行腳到這里，不消個(gè)瞌睡寐語，便屈卻去！”沒有開悟即瞌睡寐語，開悟起作用即參破公案。屈卻，浪費(fèi)了機(jī)會。

問：“如何是學(xué)人自己？”師曰：“用自己作么？”

集中到一點(diǎn)，即找到自己。再化去此點(diǎn)，乃無我之象。

問：“從上宗乘，如何理論？”師曰：“少人聽?！痹唬骸罢埡蜕兄钡??！睅熢唬骸盎济@作么？”

“少人聽?！贝笠粝Ｂ暎话闳烁惺懿坏?。參見《五燈會元》卷四長沙景岑章次：“我若一向舉揚(yáng)宗教，法堂里須草深一丈?！本砭叛錾交奂耪麓危骸拔胰粽f禪宗，身邊要一人相伴亦無，豈況有五百七百眾邪？”“患聾作么？”說法無處不在，你沒有好好聽。

又曰：“仁者，如今事不獲已，教我抑下如是威光，苦口相勸，百千方便，如此如彼，共汝相知聞，盡成顛倒知見。

不說有威光出來，說即成凡夫，此為菩薩行覺他之象。參見德國詩人席勒（1759—1805）短詩《語言》：“當(dāng)靈魂說話的時(shí)候，說話的已不是靈魂了?！保ā静ㄌm】沙夫《語義學(xué)引論》引，羅蘭、周易譯，商務(wù)印書館，1979，199頁。譯文略有調(diào)整。）

將此咽喉唇吻，只成得個(gè)野狐精業(yè)謾汝，我還肯么？只如有過無過，唯我自知，汝?duì)幍脮?/p>

苦口婆心，說法覺他，耽擱自己修行，你們還是愚鈍不明，我真是不甘心。其中的對錯(cuò)是非，我自己知道，你們達(dá)不到這樣的程度。

“野狐精業(yè)”，語出《五燈會元》卷三百丈懷海章次。某人在過去迦葉佛時(shí)，因?qū)W人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答曰：“不落因果?！彼煳灏偕鷫櫼昂怼０僬纱罗D(zhuǎn)語云：“不昧因果?！蹦双@解脫。

若是恁么人出頭來，甘伏呵責(zé)。夫?yàn)槿藥熃炒蟛灰?，須是善知識始得知。我如今恁么方便助汝，猶尚不能搆得?？芍屑兣e宗乘，是汝向甚么處安措？還會么？

“若是恁么人出頭來，甘伏呵責(zé)?！比绻姓娑娜顺鰜?，我這些話都是完全多余的，寧愿受到呵責(zé)。我用方便法門，你們依然不能相應(yīng)；如果純舉宗乘，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你們豈不完全抓瞎？可中，如果。“還會么？”這里所說，恰恰展示新的方便，趕快相應(yīng)呀。覺他的障礙多于自覺，難行能行，方為菩薩行。

四十九年是方便，只如靈山會上有百萬眾，唯有迦葉一人親聞，余盡不聞。汝道迦葉親聞底事作么生？不可道如來無說說，迦葉不聞聞，便得當(dāng)去。不可是汝修因成果、福智莊嚴(yán)底事，知么？

此道至高至上，不可用口頭禪搪塞過去，也不是普通修行能夠達(dá)到。

且如道，吾有正法眼藏，付囑大迦葉，我道猶如話月。曹溪豎拂子還如指月。所以道，大唐國內(nèi)宗乘中事，未曾見有一人舉唱。設(shè)有人舉唱，盡大地人失卻性命，如無孔鐵錘相似，一時(shí)亡鋒結(jié)舌去！

“吾有正法眼藏，付囑大迦葉，我道猶如話月。曹溪豎拂子還如指月。”話月猶言，指月猶行，月猶第一月，為言行所不及?！按筇茋鴥?nèi)宗乘中事，未曾見有一人舉唱?！眳⒁姟段鍩魰肪硭狞S檗希運(yùn)章次：“大唐國內(nèi)無禪師。不道無禪,只是無師?！薄霸O(shè)有人舉唱，盡大地人失卻性命”，如果提出真正的宗門，可以說沒有一個(gè)人對。無孔鐵錘，猶無名之樸，不說說也。

汝諸人賴遇我不惜身命，共汝顛倒知見，隨汝狂意，方有伸問處。我若不共汝恁么知聞去，汝向甚么處得見我？會么？大難。努力珍重。”

你們真是幸運(yùn)，我把自己放低再放低，來遷就你們，才可能有所交流。如果向上一著，你們還找得到我么？

師有偈曰：“萬里神光頂后相，沒頂之時(shí)何處望？事已成，意亦休，此個(gè)來蹤觸處周。智者撩著便提取，莫待須臾失卻頭?！?/p>

“萬里神光頂后相”，修行有成?！皼]頂之時(shí)何處望”，破體，佛有“不見頂相”，據(jù)稱一切人天都無法見到。“事已成，意亦休”，參禪開悟，大事已了。“此個(gè)來蹤觸處周”，一即一切?！爸钦吡弥闾崛　?，良馬見鞭影而行，當(dāng)下相應(yīng)?！澳汈s頭”，錯(cuò)過時(shí)機(jī)，喪身失命。

頂相，是佛三十二相之一。頂后相，即超佛越祖。參見《悟真篇》：“項(xiàng)后有光猶是幻，云生足底未為仙?！?/p>

又曰：“玄沙游徑別，時(shí)人切須知。三冬陽氣盛，六月降霜時(shí)。有語非關(guān)舌，無言切要詞。會我最后句，出世少人知?！?/p>

“玄沙游徑別，時(shí)人切須知。”我走一條特殊的道路。“三冬陽氣盛，六月降霜時(shí)。”三冬指冬季，猶三九嚴(yán)寒；六月指夏季，猶三伏酷熱。復(fù)、姤之象，猶如太極圖，出入無疾。“有語非關(guān)舌，無言切要詞?！狈钦Z言所能表達(dá)?！皶易詈缶洌鍪郎偃酥??！弊詈缶浼茨┖缶?，普通人難以知曉。

問：“四威儀外如何奉王？”師曰：“汝是王法罪人，爭會問事？”

四威儀外，就在四威儀中。“汝是王法罪人，爭會問事？”這樣問已經(jīng)錯(cuò)了，你果然還不自知。

問：“古人拈槌豎拂，還當(dāng)宗乘也無？”師曰：“不當(dāng)?！痹唬骸肮湃艘庾髅瓷俊睅熍e拂子。僧曰：“宗乘中事如何？”師曰：“待汝悟始得?！?/p>

拈槌豎拂，證悟后用來覺他，模仿其形式，毫無作用?！按晡蚴嫉谩！眳⒁姟肚f子·大宗師》：“有真人而后有真知?！?/p>

問：“如何是金剛力士？”師吹一吹。

參見《五燈會元》卷二鳥窠道林章次，吹布毛公案。又，卷十一臨濟(jì)義玄章次：“吹毛用了直須磨?！?/p>

閩王送師上船，師扣船召曰：“大王爭能出得這里去？”王曰：“在里許得多少時(shí)也？”〔歸宗柔別云：“不因和尚，不得到這里?！薄?/p>

時(shí)有僧出曰：“三種病人還許學(xué)人商量否？”師曰：“許。汝作么生商量？”其僧珍重出，師曰：“不是！不是！”

“三種病人還許學(xué)人商量否？”?商量謂討論、參究?！霸S。汝作么生商量？”正是要你來破此局。其僧珍重出，退出此局就破了?！安皇牵〔皇?！”可以是肯定，也可以是否定。

閩王指王審知，此人于唐末主持福建軍政，發(fā)展生產(chǎn)，安定地方?！按笸鯛幠艹龅眠@里去？”玄沙起興，船猶宇宙，包羅萬有?！霸诶镌S得多少時(shí)也？”閩王自謙，我還沒有進(jìn)，談不上出。“不因和尚，不得到這里?！睔w宗支招，我是受你的開發(fā)才進(jìn)來的，那么人已經(jīng)在里面了。

師問文桶頭：“下山幾時(shí)歸？”曰：“三五日?！睅熢唬骸皻w時(shí)，有無底桶子將一擔(dān)歸。”文無對。〔歸宗柔代云：“和尚用作甚么?！薄?/p>

玄沙問：桶底脫落了嗎？故文桶頭無對。歸宗柔超越此，問如何起用，而答案已在其中。

師垂語曰：“諸方老宿盡道接物利生，只如三種病人，汝作么生接？患盲者，拈槌豎拂他又不見；患聾者，語言三昧他又不聞；患啞者，教伊說又說不得。若接不得，佛法無靈驗(yàn)?！?/p>

玄沙設(shè)局，堵死一切通路。接物利生，接引學(xué)人，利益眾生。三種病人，乃著名公案?；济ふ撸济@者，患啞者，皆無從入手。

羅漢曰：“桂琛現(xiàn)有眼耳口，和尚作么生接？”師曰：“慚愧！”便歸方丈。

羅漢指羅漢桂琛，玄沙大弟子，法眼老師，事跡見《五燈會元》卷八。我現(xiàn)在有眼耳口，你說有病還是無??？有本事就來接?！皯M愧！”能識別此機(jī)關(guān)即無病，故不接而歸方丈。

中塔曰：“三種病人，即今在甚么處？”又一僧曰：“非唯謾他，兼亦自謾?！?/p>

中塔即安國慧球，玄沙弟子，事跡見《五燈會元》卷八。人人皆有佛性，三種病人依然是假法，不可執(zhí)實(shí)。又一僧繼中塔而言，推波助瀾。如果糾纏于三種病人，不但未能見眾生，自己也沒有開悟。

〔法眼云：“我當(dāng)時(shí)見羅漢舉此僧語，我便會三種病人?！痹凭渝a云：“只如此僧會不會。若道會，玄沙又道不是；若道不會，法眼為甚么道：我因此僧語，便會三種病人。上座，無事上來商量，大家要知?！薄?/p>

羅漢有加持力，法眼當(dāng)下明了，真是利根。云居錫思辨，稍涉理路。此僧語，指上文的珍重而出。

有僧請益云門，門曰：“汝體拜著?！鄙Y拜起，門以拄杖桎之。僧退后。門曰：“汝不是患盲么？”復(fù)喚：“近前來?！鄙?，門曰：“汝不是患聾么？”門曰：“會么？”曰：“不會。”門曰：“汝不是患啞么？”僧于是有省。

“體拜”，據(jù)萬歷嘉興藏本、續(xù)藏經(jīng)本、龍藏本、崇禎甲戌本當(dāng)作“禮拜”，體（體）、禮（禮）字形相近，《碧巖錄》亦作“禮”。門以拄杖桎之。桎，限制，拘束。做了以后又不要，阻斷習(xí)慣性思維。你是個(gè)有反應(yīng)的活人，明明不盲、不聾、不啞，為什么還不懂？

長慶來，師問：“除卻藥忌，作么生道？”慶曰：“放憨作么！”師曰：“雪峰山橡子拾食，來這里雀兒放糞?！?/p>

“除卻藥忌，作么生道？”藥忌猶陰陽，問如何度人?！胺藕┳髅矗　痹谡嫒饲坝趾伪卣f假話呢。放憨，露出傻樣子。“雪峰山橡子拾食，來這里雀兒放糞。”你的那些伎倆，都是從雪峰那里搬弄過來的啊。

師因僧禮拜，師曰：“因我得禮汝。”

禮拜我，才懂得禮拜你自己。密在汝邊（《壇經(jīng)》），不因師指，此事怎知？

普請斫柴次，見一虎，天龍?jiān)唬骸昂蜕?，虎！”師曰：“是汝，虎?！睔w院后天龍問：“適來見虎，云是汝。未審尊意如何？”師曰：“娑婆世界有四種極重事，若人透得，不妨出得陰界。”〔東禪齊云：“上座，古人見了道我身心如大地虛空，如今人還透得么？”〕

天龍，指天龍重機(jī)，玄沙的弟子，事跡見《五燈會元》卷八?！昂蜕?，虎！”看到了老虎?！笆侨?，虎?！蹦愕臉I(yè)力還沒有清除，動(dòng)心了?！版镀攀澜缬兴姆N極重事”，娑婆世界，五濁惡世，佛教對人類社會的認(rèn)識。“四種極重事”不詳，可能指見聞?dòng)X知。出得陰界謂解脫，陰界謂五陰十八界。

師問長生：“維摩觀佛，前際不來，后際不去。今則無住。汝作么生觀？”生曰：“放皎然過，有個(gè)道處?！睅熢唬骸胺湃赀^作么生道？”生良久，師曰：“教阿誰委悉。”生曰：“徒勞側(cè)耳。”師曰：“情知汝向鬼窟里作活計(jì)?！薄渤鐗鄢韯e長生云：“喚甚么作如來？”〕

長生即長生皎然，雪峰弟子，事跡見《五燈會元》卷七?！扒半H不來，后際不去，今則無住。”語出《維摩詰經(jīng)·見阿閦佛品》?！胺硼ㄈ贿^，有個(gè)道處?！闭埓缺癁閼眩们医档蜆?biāo)準(zhǔn)，我是中下根器，只能講第二義?！胺湃赀^作么生道？”好吧，姑且依從你。生良久，無言，使出第一義招數(shù)?！敖贪⒄l委悉。”你這是做給誰看呢。委悉，知曉。“徒勞側(cè)耳。”你難道沒有聽到嗎？我知道你是懂的?！扒橹晗蚬砜呃镒骰钣?jì)?！蹦切┡e動(dòng)過于花哨，不得解脫。

問：“古人皆以瞬視接人，未審和尚以何接人？”師曰：“我不以瞬視接人?！痹唬骸皩W(xué)人為甚道不得？”師曰：“畐塞汝口，爭解道得？”〔法眼云：“古人恁么道甚奇特，且問上座口是甚么？”〕

“古人皆以瞬視接人，未審和尚以何接人？”以瞬視接人，乃特殊的禪機(jī)。參見《五燈會元》卷九香嚴(yán)智閑章次：“我有一機(jī)，瞬目視伊。若人不會，別喚沙彌?！薄爱w塞汝口，爭解道得？”以拳頭堵住口，鎮(zhèn)之以無名之樸。畐，逼迫。參見香嚴(yán)智閑章次：“若論此事，如人上樹，口銜樹枝，腳不蹋枝，手不攀枝，樹下忽有人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不對他，又違他所問。若對他，又喪身失命。當(dāng)恁么時(shí)作么生即得？”

問：“凡有言句，盡落裷，不落裷？請和尚商量。”師曰：“拗折秤衡來，與汝商量?！?/p>

裷，圈定的范圍，圈套?！稗终鄢雍鈦?，與汝商量?！背ズ饬啃模筒宦溲r。裷音yuān，指巾帕或繩索。

問：“承古有言：‘舉足下足，無非道場。’如何是道場？”師曰：“沒卻你?！痹唬骸盀樯趺吹庙ッ措y見？”師曰：“只為太近?！薄卜ㄑ墼唬骸耙矡o可得近，直下是上座。”〕

“舉足下足，無非道場?！贝笠獬觥毒S摩詰經(jīng)·菩薩品》?！皼]卻你?！辈皇且逊浅Ｇ宄藛?？為什么轉(zhuǎn)到書上繞語句呢？這樣辱沒你自己?！盀樯趺吹庙ッ措y見？”為什么我看不見呢？“只為太近?！蹦銢]有低下頭，看自己的舉足下足呀。

師在雪峰時(shí)，光侍者謂師曰：“師叔若學(xué)得禪，某甲打鐵船下海去?！睅熥『髥柟庠唬骸按虻描F船也未？”光無對?！卜ㄑ鄞疲骸昂蜕薪K不恁么?！狈舸疲骸罢埡蜕邢麓??！毙X代云：“貧兒思舊債”?！?/p>

當(dāng)年開玩笑打的賭，光侍者判斷失誤，沒做到“勿輕未悟”（《五燈會元》卷一菩提達(dá)磨章次）。玄沙住持后取笑他，其實(shí)也是反哺他，重新給予機(jī)會。稱師叔，因?yàn)樾承质卵┓?。惠洪《禪林僧寶傳》：“兄事雪峰，而師承之。”

光侍者回應(yīng)不了，各路高人紛紛施以援手?！昂蜕薪K不恁么?！蹦憬K究沒有悟到底，辜負(fù)了我的激勵(lì)?！罢埡蜕邢麓??！蔽抑徊贿^隨口打比方，你卻執(zhí)著至今，被這艘船套住了?！柏殐核寂f債?！蹦闾F了，心眼狹窄。這件事早已過去了，你還忘不了這些陳谷子爛芝麻。

師一日遣僧送書上雪峰，峰開緘，見白紙三幅。問僧：“會么？”曰：“不會。”峰曰：“不見道君子千里同風(fēng)？”僧回舉似，師曰：“山頭老漢蹉過也不知！”曰：“和尚如何？”師曰：“孟春猶寒也不解道。”

“不見道君子千里同風(fēng)？”雪峰肯定玄沙，你也如此，我也如此?！吧筋^老漢蹉過也不知！”玄沙卻否定雪峰，顯示上出的特殊性。此僧是兩次問答的聽眾，被激發(fā)起了疑情：“和尚如何？”到底應(yīng)該怎么回應(yīng)?！懊洗邯q寒也不解道。”孟春猶寒，正是當(dāng)時(shí)的天氣，微微有些刺激，消解松懈。也不解道，連這都不會說。春三月為孟春、仲春、季春。

師問鏡清：“教中道不見一法為大過患，且道不見甚么法？”清指露柱曰：“莫是不見這個(gè)法么？”〔同安顯別云：“也知和尚不造次。”〕師曰：“浙中清水白米從汝吃，佛法未會在?！?/p>

鏡清指鏡清道怤，雪峰弟子，事跡見《五燈會元》卷七?！敖讨械啦灰娨环榇筮^患?！辈豢芍找姟！澳遣灰娺@個(gè)法么？”眼前露柱就是一法，此答疑似陳詞濫調(diào)?！罢阒星逅酌讖娜瓿裕鸱ㄎ磿?。”你確實(shí)有資格消受供養(yǎng)，還談不上解脫。

問：“承和尚有言，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學(xué)人如何得會？”師曰：“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用會作么？”僧便休。師來日卻問其僧：“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汝作么生會？”曰：“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用會作么？”師曰：“知汝向鬼窟里作活計(jì)?！薄残X云：“一般恁么道，為甚么卻成鬼窟去？”〕

“承和尚有言，盡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學(xué)人如何得會？”在外模擬形似?！氨M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用會作么？”在內(nèi)直接感受?！氨M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汝作么生會？”反過來再問，檢驗(yàn)?！氨M十方世界是一顆明珠，用會作么？”此僧依然滯留于語言，沒有內(nèi)化于身，證悟?qū)嵪?，故玄沙鑒定：“知汝向鬼窟里作活計(jì)?！?/p>

問：“如何是無縫塔？”師曰：“這一縫大小？”

眼前就有一縫，你能看到嗎？侈談無縫塔，已然錯(cuò)過。

韋監(jiān)軍來謁，乃曰：“曹山和尚甚奇怪?！睅熢唬骸皳嶂萑〔苌綆桌?？”韋指傍僧曰：“上座曾到曹山否？”曰：“曾到?！表f曰：“撫州取曹山幾里？”曰：“百二十里?！表f曰：“恁么則上座不到曹山?！表f卻起禮拜，師曰：“監(jiān)軍卻須禮此僧，此僧卻具慚愧?！薄苍凭渝a云：“甚么處是此僧具慚愧？若檢得出，許上座有行腳眼?！薄?/p>

“曹山和尚甚奇怪?！贝颂幍牟苌胶蜕校皇侵覆芏醋趧?chuàng)始人曹山本寂（840—901，《五燈會元》往往稱為“先曹山”），而是他的繼承者曹山慧霞、曹山光慧、曹山智炬之一，數(shù)人的事跡均見《五燈會元》卷十三。師曰：“撫州取曹山幾里？”嘗試性考校，監(jiān)軍恐怕還不認(rèn)識曹山吧。取，去，距離。曹山，地處撫州（今江西省撫州市，也就是王安石、湯顯祖的家鄉(xiāng)臨川）。

韋問傍僧曰：“撫州取曹山幾里？”轉(zhuǎn)移機(jī)鋒?！鞍俣?。”傍僧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绊ッ磩t上座不到曹山?！表f參軍以上手的身份印許，此人程度未到，卻敢于出大言。韋卻起禮拜玄沙，致敬此場合的能量源，希望獲得印許?！氨O(jiān)軍卻須禮此僧，此僧卻具慚愧。”此僧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沒有玩弄話頭，不曾作壞方子。參軍未得謂得，乃增上慢。

問：“如何是清凈法身？”師曰：“膿滴滴地?！?/p>

法身不離此易腐爛的色身。

問：“如何是親切底事？”師曰：“我是謝三郎。”

了解自己最親切。玄沙不肯自居高僧大德，謝是他的俗家姓。

西天有聲明三藏至，閩帥請師辨驗(yàn)。師以鐵火箸敲銅爐，問：“是甚么聲？”藏曰：“銅鐵聲?！薄卜ㄑ蹌e云：“請大師為大王?！狈魟e云：“聽和尚問。”〕師曰：“大王莫受外國人謾?！辈?zé)o對。〔法眼代云：“大師久受大王供養(yǎng)。”法燈代云：“卻是和尚謾大王?！薄?/p>

雖然宣稱為聲明三藏，卻不能聞聲以識音。聲明，五明之一?！按笸跄芡鈬酥櫋！彼麤]有什么證悟，千萬不要“外來和尚好念經(jīng)”。法燈、法眼代西天人反詰。

師南游，莆田縣排百戲迎接。來日，師問小塘長老：“昨日許多喧鬧，向甚么處去也？”塘提起衲衣角，師曰：“料掉沒交涉。”〔法眼別云：“昨日有多少喧鬧。”法燈別云：“今日更好笑?！薄?/p>

“昨日許多喧鬧，向甚么處去也？”追究散場后的氣氛，喧鬧消歸寂靜。塘提起衲衣角，示意早已化去?！傲系魶]交涉?！蔽宜喜诲e(cuò)，你答非所問，沒有真正化去?！敖袢崭眯?。”是你自己執(zhí)著了，還好意思說別人。

問僧：“乾闥婆城汝作么生會？”曰：“如夢如幻?！薄卜ㄑ蹌e敲物示之?！?/p>

乾闥婆城，幻化的城，猶海市蜃樓，乃不實(shí)之法。大乘經(jīng)典顯諸法空性有十喻，此為其中之一。敲物是警醒，是幻化，也是十喻之一。

《大智度論》卷六：“諸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如虛空，如響，如犍闥婆城，如夢，如影，如鏡中像，如化。”（《釋初品中十喻》）

師與地藏在方丈說話，夜深侍者閉卻門。師曰：“門總閉了，汝作么生得出去？”藏曰：“喚甚么作門？”〔法燈別云：“和尚莫欲歇去?！薄?/p>

“門總閉了，汝作么生得出去？”即時(shí)測驗(yàn)?！皢旧趺醋鏖T？”門非門，有門就出不去，無門才出得去。“和尚莫欲歇去?！焙蜕姓嫦氪笮菪?？《楞嚴(yán)經(jīng)》卷四：“狂性自歇，歇即菩提?！?/p>

地藏即玄沙弟子羅漢桂琛，他最初開法的精舍名曰地藏，語出《地藏十輪經(jīng)》：“安忍不動(dòng)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師以杖拄地，問長生曰：“僧見俗見，男見女見，汝作么生見？”曰：“和尚還見皎然見處么？”師曰：“相識滿天下。”

“僧見俗見，男見女見，汝作么生見？”僧見俗見，皆為分別相。參見《五燈會元》卷三南泉普愿章次“太俗生”、“太僧生”?！昂蜕羞€見皎然見處么？”你能證我之自證么？“相識滿天下”，對應(yīng)“知心能幾人”？此當(dāng)“見眾生”之象，是相應(yīng)和贊許。

問：“承和尚有言：聞性遍周沙界。雪峰打鼓，這里為甚么不聞？”師曰：“誰知不聞？”

聞性遍周沙界，為什么還有聽不到的鼓聲？你證到聞性就知道了。《楞嚴(yán)經(jīng)》卷六觀世音菩薩耳根圓通章，同卷文殊菩薩說偈云：“此方真教體，清凈在音聞，欲取三摩提，實(shí)以聞中入?！?/p>

問：“險(xiǎn)惡道中，以何為津梁？”師曰：“以眼為津梁?！痹唬骸拔吹谜呷绾危俊睅熢唬骸翱炀热『?！”

“險(xiǎn)惡道中，以何為津梁？”世間風(fēng)波險(xiǎn)惡，如何才能行走？“以眼為津梁?！迸袛嗔殛P(guān)鍵，當(dāng)修取擇法眼?！拔吹谜呷绾?？”我沒有此眼呀?！翱炀热『?！”當(dāng)勤精進(jìn)，如救頭然（《普賢警眾偈》），哪有閑心說閑話，管閑事。

師舉志公云：“每日拈香擇火，不知身是道場?！蹦嗽唬骸懊咳漳橄銚窕穑恢?zhèn)€道場?！薄残X云：“只如此二尊宿語，還有親疏也無？”〕

前語為基礎(chǔ)，后語更進(jìn)一解。志公，即寶志（418—514），事跡見《高僧傳》卷十，引語見《五燈會元》卷二。

師與韋監(jiān)軍吃果子。韋問：“如何是日用而不知？”師拈起果子曰：“吃?！表f吃果子了，再問。師曰：“只這是日用而不知?！?/p>

“如何是日用而不知？”引《周易·系辭上》提問。“吃。”此破體，亦為親證。參見《中庸》：“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普請般柴，師曰：“汝諸人盡承吾力?！币簧唬骸凹瘸袔熈?，何用普請？”師叱之曰：“不普請爭得柴歸？”

普請般柴，僧人全體出動(dòng)搬柴?！叭曛T人盡承吾力?！毙诚蛏掀瞥?，從聯(lián)系角度談?！凹瘸袔熈?，何用普請？”此僧向下維護(hù)，從分別角度談。“不普請爭得柴歸？”“般柴”為日常修行，此化去玄妙。參見《五燈會元》卷三龐蘊(yùn)居士章次：“神通并妙用，運(yùn)水及般柴?！?/p>

師問明真大師：“善財(cái)參彌勒，彌勒指歸文殊，文殊指歸佛處，汝道佛指歸甚么處？”曰：“不知?！睅熢唬骸扒橹瓴恢??！薄卜ㄑ蹌e云：“喚甚么作佛？”〕

玄沙由《華嚴(yán)經(jīng)》起興。善財(cái)參彌勒，當(dāng)五十一參。彌勒指歸文殊，當(dāng)五十二參。文殊指歸普賢，當(dāng)五十三參。而佛指歸甚么處，于此方開顯禪門。明真大師即安國弘瑫，雪峰弟子，事跡見《五燈會元》卷七?！安恢?。”經(jīng)文上沒有寫，無可奉答?！扒橹瓴恢??！蔽揖椭滥悴恢?。

大普玄通到，禮覲。師曰：“你在彼住，莫誑惑人家男女?！痹唬骸靶ㄖ皇情_個(gè)供養(yǎng)門，晚來朝去，爭敢作恁么事？”師曰：“事難?！痹唬骸罢媲槭请y?！睅熢唬骸吧趺刺幨请y處？”曰：“為伊不肯承當(dāng)?！睅煴闳敕秸?，拄卻門。

大普玄通，雪峰弟子，事跡見《五燈會元》卷七?！澳阍诒俗?，莫誑惑人家男女?！蹦阍谀抢镒〕终f法，當(dāng)知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孟子·離婁上》）?！靶ㄖ皇情_個(gè)供養(yǎng)門，晚來朝去，爭敢作恁么事？”我只是開個(gè)供養(yǎng)大眾的平臺，怎么敢開口說法。然而所謂供養(yǎng)，當(dāng)然包括法供養(yǎng)?！镀召t行愿品》：“諸供養(yǎng)中，法供養(yǎng)最?！薄笆码y?！敝浪谔ぬ?shí)實(shí)做事，體諒操作者的辛苦。“真情是難?！鄙钣懈杏|，尤其涉及覺他。“甚么處是難處？”具體說說看?！盀橐敛豢铣挟?dāng)?！贝藶槎U門之要，佛慢堅(jiān)固而住。師便入方丈，拄卻門。會心并不在遠(yuǎn)，以不度度之。

僧問：“學(xué)人乍入?yún)擦郑驇熤競€(gè)入路?！睅熢唬骸斑€聞偃溪水聲么？”曰：“聞?！睅熢唬骸皬倪@里入?！?/p>

參見蘇軾《贈東林總長老》：“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夜來四萬八千偈，他年如何舉似人?！?/p>

泉守王公請師登樓，先語客司曰：“待我引大師到樓前，便舁卻梯。”客司稟旨。公曰：“請大師登樓?！睅熞晿恰?fù)視其人，乃曰：“佛法不是此道理?！薄卜ㄑ墼疲骸拔呆ㄌ輹r(shí)，一日幾度登樓?！薄?/p>

泉守王公當(dāng)即太傅王延彬居士，長慶慧棱弟子，此人是王審知的侄子，事跡見《五燈會元》卷八。泉守，指泉州守備？舁（yú），抬走，帶走。又，“上屋抽梯”為三十六計(jì)之一?！胺鸱ú皇谴说览??！庇貌恢@么做，玄沙已感受到了?！兑住吩唬骸盁o妄之藥，不可試也。”“未舁梯時(shí)，一日幾度登樓?！?消除機(jī)心，便在禪境之中。登樓之象，參見《五燈會元》卷十八壽寧善資章次：“一片月生海，幾家人上樓?！?/p>

師與泉守在室中說話，有一沙彌揭簾入見，卻退步而出。師曰：“那沙彌好與二十拄杖?！笔卦唬骸绊ッ醇茨臣鬃镞^?！薄餐诧@別云：“祖師來也?！薄硯熢唬骸胺鸱ú皇琼ッ??！薄茬R清云：“不為打水。”有僧問：“不為打水意作么生？”清云：“青山碾為塵，敢保沒閑人。”〕

“那沙彌好與二十拄杖?！迸郧脗?cè)擊，考校泉守?！绊ッ醇茨臣鬃镞^?！比仫@示證量，自承其失。“佛法不是恁么?！睕]有那么簡單。

梁開平戊辰示寂，閩帥為之樹塔。

梁開平戊辰是朱溫稱帝二年，當(dāng)公元908年。此年玄沙辭世，終年七十四歲。他門下大弟子是羅漢桂琛，其弟子法眼文益創(chuàng)立法眼宗，開出一花五葉的最后一葉。玄沙的語錄，后人輯有《玄沙廣錄》（智嚴(yán)編，宋神宗元豐三年[1080]刊行）、《玄沙語錄》（林弘衍編，明熹宗天啟六年[1626]刊行）二種，均收于卍續(xù)藏經(jīng)中。

編輯/張定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