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
我有時候會去看戲,覺得戲文中對時間的處理很有意思。
比如《四郎探母》里的一折《坐宮》。夫妻倆在臺上,整整一場戲,你教他們怎么演?其實就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四郎曉得他母親來了,就在附近扎營,他想去看看母親,不知能不能得到公主的幫助。一句話可以講完,卻要演一場戲,這段時間究竟是怎么打發(fā)的?
公主問他,你好像不開心,為什么不開心?她就開始猜。第一猜:是不是我媽媽對你不好?他說不是,岳母對我恩重如山。第二猜:是不是我們夫妻不和諧?他說這也不是,我們夫妻很恩愛,根本沒有不和諧。她再一猜:你是不是在青樓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他說我從來不去那種地方。第四猜:是不是想納妾?還不是。她這一猜也是一逼,將事情逼到了高潮。他不得不交代自己的身份,他其實是楊家的兒男,金沙灘一戰(zhàn)大敗,他做了戰(zhàn)俘,被她家收作女婿——于是,夫妻二人就要面對巨大的倫理挑戰(zhàn),忠和義如何兩全,戲劇性地展開了。
小說是一種時間的藝術(shù),因為它是敘述性質(zhì)的,必須一句話一句話地進行,所以是在一個時間流程里。我們要遵守我們的限制,將不可敘述的轉(zhuǎn)換為可敘述的。
我們能做很多事情,但也有很多我們做不到,做不到的就不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