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劍
敲門聲不依不饒。
“妖精!你還賴上我了,我──媽!怎么是 您?”
“罵我妖精?。∧汩L膽子了!”母親揶揄我說,一邊把一只蛇皮口袋拎進屋里。
我趕忙解釋,以為是上門推銷的呢。
母親不理會我,進屋就忙開了。妻子說:“媽,坐車累了,您歇一會兒吧?!?/p>
“我天天干活兒,坐車就是享福呢。”母親說著話,并沒有停歇,她拿了鐵鍋燒水,對我說:“去買包燉雞的佐料,我要燉雞!”我這才發(fā)現(xiàn)蛇皮袋子在騷動,母親帶了只雞來。
母親養(yǎng)了許多土雞,按她的話說,這雞絕對綠色環(huán)保無公害,城里人想買她還不賣呢。母親沒讀過書,潮流詞匯是在電視上學的吧。
母親進城要走十里山路,轉(zhuǎn)兩趟車,進城她不認識路,不知問了多少人才找到我這里。
“媽,歇歇吧!再說已經(jīng)中午了,這會兒燉雞,什么時候吃?。俊?/p>
母親笑一笑,不再搭理我們,去廚房拿了一只碗,放上一點鹽,加少許清水,在刀架上抽出一把尖刀,用手指拭了拭刀鋒,然后命令我說:“把雞提過來!──哦!你感冒了,讓你媳婦來吧?!?/p>
“媽!吃過午飯再殺吧?!蔽艺f。
“弄好了再吃飯,放久了臭得很,你們這屋金貴?!?/p>
我還要勸說,母親已經(jīng)把雞遞到了妻子手上。妻子只好抓住雞腿,捏住雞翅膀,幫母親殺雞。
母親抓住雞脖子,拔掉一撮毛,露出粉紅的肉,尖刀在上面劃拉一下,雞的腿就一伸一縮掙扎起來。我把頭偏向一邊,妻子扔了雞趕緊捂住眼睛。
母親嘲笑說:“嘖嘖!兩個大人哩!連三歲小娃兒都不如!”
妻子訕笑著站在一邊。我說:“媽!我倆可是善良的人喲!”
“你們善良,我就是惡人了!”母親鄙夷地說:“我來做這個惡人好了。我不殺,你們吃、吃不成!”
“我拿到菜市場請人殺?!蔽也环狻?/p>
“請人殺?沒出息的東西。你曉不曉得雞血是塊寶?補得很呢!請人殺雞血就沒有了,還要給加工費,虧不虧!”
雞血是塊寶?我將信將疑。說話間,母親將雞殺好了,她鄭重地把一碗雞血交給妻子,說:“好收起,好收起?!笨礃幼硬话央u血當寶貝都不行了。
母親把雞摁進水桶里,倒上滾燙的水,把雞翻動一陣,試著扒拉扒拉雞毛,對我說:“燙雞要看火候,久了不行,雞皮就掉了──雞皮可是好東西,有人最愛吃;時間少了也不行,毛不好拔,還拔不干凈?!蔽以谝贿呧捺迲?yīng)著,其實我最愛吃雞皮,母親還沒忘記我這個嗜好,心里不覺涌起一股溫暖來。
妻子學得認真,還提了幾個問題,母親見有人學這門子手藝,很樂意教,于是有問必答。但是,妻子袖著白嫩的手卻不實踐,母親也看出妻子學手藝不是很認真。
母親非常熟練地拔完雞毛,然后給雞開膛破肚。刀起刀落,像在雞的身上做雕刻,熟練的動作看得我和妻子眼花繚亂。
母親把雞剁成小塊,放上花椒、八角、料酒,在鐵鍋里爆炒,然后裝進砂鍋,放在灶上燉著。
我們吃飯的時候,砂鍋蓋子“噗噗”作響,一股雞肉香味飄進我和妻的鼻腔,禁不住連呼好香好香!──我的感冒好像好了。
妻子陶醉在雞肉香味里,一副飄飄欲仙的樣子。母親臉上掠過一陣陣笑意,對我和妻子說:“雞給你們燉上了,燉久點才好吃。你爸一人在家,下午我就回去了。你爸說,城里人稀罕土雞肉,我們就養(yǎng)了好多土雞,用三娃的空房子做雞圈,關(guān)了兩大屋子哩。雞娃大了,天天盼望著你們回來吃呢──兒子你不是最愛吃雞皮嗎?多得很,管你夠!可是眼睛都望長了,也不見你們的人影兒。你爸想給你們送來,又走不了十里山路,就天天催我給你們送來,我趕哪趟車都不曉得,咋個送嘛。聽說你病了,我這才硬著頭皮送來了。哎!有一年了吧?有一年沒在一起吃飯了吧?”母親愉快地說著,她臉色紅潤,精氣十足。
母親說:“你爸燒的辣子雞你最愛吃,啥時候回去嘗嘗他的手藝吧,他常常說手藝怕是要荒廢了,要荒廢了……那可是正宗的柴火辣子雞喲。”
是該回去了!逮一只母親養(yǎng)的土雞,讓父親炒一盤辣子雞肉,坐在院子那棵銀杏樹下,聽母親擺龍門陣,陪父親喝幾盅。最好喝醉,靠在母親懷里睡一覺。
選自《天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