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國 鄧春曉

（四川美術學院，重慶401331；重慶大學 美視電影學院，重慶400044）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我國國家體制改革和城市化全面推進，現(xiàn)代化城市的不斷涌現(xiàn)，新的城市空間和群體的擴展促使城市文化不斷發(fā)生變化，公眾對于地域資源的關注、表達和消費需求成就了以城市為代表的地域資源向視覺藝術資源轉化的催化劑。與此同時，以視覺為中心的文化傳播系統(tǒng)的不斷拓張成就了影像和形象為主導地位的地域文化形態(tài)，電影作為這一文化形態(tài)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無法回避工業(yè)文明和視覺文化擴張的印記，其依托機械復制技術、數(shù)字仿擬技術成功地將原有情境并與原環(huán)境剝離，使藝術表現(xiàn)脫離母本被不斷地創(chuàng)造以迎合大眾口味，以視覺再造的“新奇、轟動、同步、沖擊來組織社會和審美反應”主動拉近與受眾的關系。類型電影中城市電影作為這一關注和訴求的視覺文化手段獲得不斷發(fā)展，城市成為電影突出關注和表現(xiàn)的對象，城市為代表的地域資源借助影像的視覺藝術轉化促成廣泛傳播，以城市為代表的區(qū)域文化孕育了電影，同時，城市電影的不斷發(fā)展成就了公眾心中的“城”與“市”。

一、地域文化景觀的影像表達。

重慶作為地域特色十分明顯的西南都市，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逐漸得到開發(fā)、打造使傳統(tǒng)城市面貌煥然一新，獨特區(qū)域環(huán)境、社會文化架構的立體、多元空間和工業(yè)、新老都市文化交錯要素等成為視覺文化背景中重慶地域電影表達的主題，尤其是作為類型電影的城市電影。自2000年以來，先后有《瘋狂的石頭》《三峽好人》《日照重慶》《火鍋英雄》等十多部以重慶為表現(xiàn)背景的城市電影上映，重慶獨特的地域和社會文化在不斷融入電影文化符號中形成了特別的重慶城市電影，也使得重慶城市電影成為區(qū)域文化的視覺代表。

城市電影對于重慶的表現(xiàn)最初以受眾所處的環(huán)境屬性、大眾文化生活和城市風貌作為襯托表達。作為2001年《生活秀》的他域故事背景，高樓下層層青瓦房頂、拾梯而上的巷子、下店上宅前店后坊的街道木板房和雜亂、層疊熙熙攘攘的狹長小巷等山水之城的獨特元素使得具備地緣關系的異域江城武漢吉慶街故事發(fā)生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平面與立體感層次分明且交錯的重慶，為整個影片成功創(chuàng)造出老街、老城、小人物的交迫與抗爭意象，成就了重慶這一層次分明且交錯的獨有視覺符號。這一獨有視覺符號的廣泛使用還實現(xiàn)于2002年上映的《周漁的火車》，從臨江老街十八梯、舊廠房改的舞廳、不再冒黑煙的煙囪、掛滿晾曬衣物的青石木板灰磚房圍成的舊巷子，到江邊橋邊待整修的臨江平臺，再到長江索道江對面的現(xiàn)代化城市摩天樓群、江邊挖沙船等鏡頭，充分切合了影片對即將逝去的有詩人、詩歌崇尚文藝年代的追憶，塑造了詩情畫意年代與開放物質經濟年代的種種矛盾與交錯。

如果說《生活秀》《周漁的火車》等影片中對重慶的表現(xiàn)多作為影像表達的特有視覺背景元素，從側面映畫了重慶地域文化和大眾生活的表層，那么在隨后2006年的《好奇害死貓》中則逐步往城市本體予以發(fā)現(xiàn)，將重慶這座煥發(fā)著新生的老工業(yè)城市急劇變化中城與人、人與人之間彌漫的焦躁、不安、迷失等表現(xiàn)出來。老工業(yè)城市向現(xiàn)代新型都市的急劇轉型成就了電影《好奇害死貓》中聚集于同高檔小區(qū)（?？湾蓿┎煌A層的人共現(xiàn)同一生活圈的城市生活圖景，他們的生活彼此關聯(lián)卻有因為身處不同層面而相互平行且無交集，在彌漫著神秘感的霧蒙蒙的城市中一切似乎充滿了無限可能和機會。來自于小地方的保安終于沒有堅守住其原有的本分與抵御有了非分之想，為了一個不可能的奢望他一步步背離其本有的人生軌跡，邁向歧途甚至不惜放棄自己的人格和生命；千羽為了守住原本屬于自己的家庭穩(wěn)定而不惜處心積慮一步步謀劃，最終失掉了家庭和丈夫；梁曉霞為了守住本該不屬于她的那份愛情而步步逼近她者生活最終失掉了生命；鄭重既要守住聯(lián)姻帶來的財富又要守住找回的尊嚴而采取出軌的方式，最終毀掉了自己的人生。既要邁出又要守住這一主旨貫穿于影片的情與景的互文相應，梁曉霞眼前的舊瓦房與鄭重背后的高樓大廈，高樓上劉奮斗背對的低矮老房與千羽背對的密集高樓，昭示著這座轉型中城市的固守與對時尚的迫不及待?；蛟S是封閉太久，亦或是似青春期的新興都市轉變才使得這一股股隱而待發(fā)的力量在重慶速度下不斷凝聚，引發(fā)一連串的重慶故事。

二、地域錯層文化的景觀表現(xiàn)。

重慶作為長江與嘉陵江交匯處的碼頭城市就不斷地接受外來人口，直至20世紀抗戰(zhàn)內遷和解放后的大三線建設，移民文化基因造就的區(qū)域包容、開放的文化特質賦予重慶多元層疊的地域文化架構，并通過區(qū)域特有的文化景觀的圖像表達，將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文化景觀統(tǒng)一于受眾視覺和文化情懷的訴求滿足，塑造了讓受眾印象深刻的地域電影視覺文化景觀符號。

在《瘋狂的石頭》中一直從碼頭文化的特殊群體——棒棒延續(xù)到現(xiàn)代文明下的普通市民——工藝品廠保衛(wèi)科長包世宏，且多元層疊的地域文化架構下的文化個體還出現(xiàn)了文化對應的錯層關系，現(xiàn)代文化下的市民個體采取傳統(tǒng)碼頭文化的方式與碼頭文化的特殊群體——棒棒交流:“小船要過千番浪,大水不淹一家人,袍哥人家從不拉稀擺待,今兒把大家請起來,就是希望跟大家溝通溝通。羅漢寺這一塊呢,請大家高抬貴手。今兄弟特別備了份薄禮,是點小意思。但是如果哪個不給兄弟這個面子的話,那我就對不起了”，卻被理解為“城管的”“便衣，文明執(zhí)法”，非文明的江湖規(guī)矩處置錯位成文明執(zhí)法。而在《火鍋英雄中》則以更為強烈的故事性將這種文化錯層關系發(fā)揮到極致，以劉波為首的平民“火鍋英雄們”——花襯衫、粗項鏈、蘑菇頭，這一系列元素都使他們的形象臨近街頭不良青年，而面具少年劫匪——潔白的襯衫、筆挺的西褲，這些元素的組合使他們逼近城市精英，但是在故事的進一步展開中，導演以極其諷刺的黑色幽默表現(xiàn)將通過角色的不斷換位，讓“街頭不良青年”與“城市精英”換位，花襯衫、粗項鏈、蘑菇頭頹廢狀態(tài)下飽含的是對生存與美好未來的憧憬、不斷追求，潔白的襯衫、筆挺的西褲挺拔狀態(tài)下卻是不擇手段的暴虐與破壞。這種文化錯位的解讀正是層疊文化背景下既有文化身份丟失者和當下文化身份逃離群體異質文化錯層并交疊的地域文化奇觀的故事景觀。

除此之外，作為異質文化錯層并交疊的地域文化奇觀體現(xiàn)，還包括重慶城市中的外來群體區(qū)域方言的運用。方言作為區(qū)域文化和思想的重要體現(xiàn)，在《瘋狂的石頭》中獲得普遍的運用。這種表現(xiàn)手法和方式體現(xiàn)了特定的地域文化特征和文化滲透下的思想行為方式，作為城市外來流動群體的土賊團伙和洋賊來自不同的地域文化生活圈，他們操著不同的口音為了獲得翡翠原石在異域碰面并展開競爭，同屬一行卻由不同的區(qū)域文化熏陶出來，黃渤飾演的操著山東地方口音的黑皮遇事總想以上榔頭的“直接”方式解決問題，直接搶，和口口聲聲以“注意素質”隱忍成事的劉樺飾演的河北地方口音道哥形成鮮明，區(qū)域文化中的直接、粗放和低調、內斂在影片中表達得淋漓盡致。同時，他們又與在香港國際文化與內地粵文化影響下的遇事總是邏輯化并借助現(xiàn)代高科技手段的冷靜思維表達的香港盜賊麥克形成比對，表達的土與洋、手段的土與洋、行為方式的土與洋交疊編織出一幕幕搞笑情境與畫卷，使影片的線索中始終充滿異質文化錯層并交疊造就的地域文化奇觀。

三、異質共存文化的隱喻圖像。

圖像表達的不僅僅是創(chuàng)作者的思路和觀念，放置于文化的脈絡和社會語境中，它將傳遞更為廣泛的主流或公眾意識，以及其他力量藉由作者編織成圖像的意義，諸多片段化的圖像序列組成的影像背后隱含著與世界相關的含義和主題[1]，法國哲學家認為：生活即為諸多景象積累轉化成的表象。美國學者詹姆遜認為，在當今時代，文化逐漸與商品經濟的不斷重疊，使得我們當代社會是景象、形象社會，社會中一切都可以轉化為形象包括文化。毫無疑問，視覺技術進步下的電影正是將景象與文化高度融合并賦予主題和意義的載體。

《火鍋英雄》 海報

緊鄰兩江、順應山勢的層疊交錯地域構架形成的都市風貌給予重慶城市電影故事和視覺畫面以更多豐富的戲劇想象與可能，“蜀不變服巴不易俗”的特性伴隨著城市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成就了重慶城市電影中對于過去、現(xiàn)在、未來立體闡釋的極大可能。作為地域特色明顯的城市電影《瘋狂的石頭》和《火鍋英雄》在地域文化融匯于故事景觀的表達方式同時運用地域視覺景觀為文化圖像隱喻。在《瘋狂的石頭中》中，作為故事主要發(fā)生的地方渝中區(qū)羅漢寺周邊是一個充滿了矛盾與斗爭、現(xiàn)實與想象的城市形象綜合體，曾經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羅漢寺如今斑駁寂寥，曾經作為區(qū)域地標的解放碑如今被摩天大廈重重包圍，曾經時尚的夜巴黎招待所如今散布霉味與燈光昏黃，往昔先進工業(yè)化文明的跨江索道如今成為諸多現(xiàn)代化大橋的點綴。在《火鍋英雄》中，作為地域視覺影像出現(xiàn)的幾個元素：位于老城區(qū)的老同學洞子（歷史的防空洞）火鍋、長江巴商財富（30年的錢庫）、火柴盒式的居民老樓，連接新區(qū)與老區(qū)的無限延伸的現(xiàn)代交通軌道和現(xiàn)代化大橋，橋對面新區(qū)的摩天玻璃幕墻大廈等等，一系列充滿戲劇沖突和想象歷史的、曾經與往昔的、現(xiàn)在的、未來的視覺影像景觀在兩部電影中都有豐富的表達?？邕^了城市視覺景觀作為物體物化、工業(yè)、信息的載體符號，將異質的歷史、傳統(tǒng)、當代和對未來憧憬的地域特色明顯的文化共存狀態(tài)統(tǒng)一于同一故事景觀表達，在視覺影像景觀表達的異質共存文化隱喻圖像對重慶城市影像空間建構中，由視覺影像景觀表達的固守與變遷、欲望與現(xiàn)實、迷失與思尋、繁華與冷漠、游離與回歸成為重慶地域異質共存文化最好的圖景書寫。

四、地域電影作為載體的當代重慶形象輸出。

隨著大眾視覺媒介認知和表達方式的不斷提高，當下，大眾對于世界的把握已經由文本模式下的抽象邏輯語言表達關注轉換到更多地對圖像和影像的關注，這種轉變與跨文化的傳播交融在一起使地域文化資源作為輸出符號不斷促成大眾對于區(qū)域文化的建構和解構，尤其是當代影視藝術在視覺媒介影響下，借助藝術生產與機械復制技術、數(shù)字仿擬技術的結合，成功地脫離原有情境并與原環(huán)境剝離，以視覺再造的“新奇、轟動、同步、沖擊來組織社會和審美反應”已然成為當下不可或缺的主流。重慶地域文化結構中多元交疊與錯層、固守與變遷、欲望與現(xiàn)實、迷失與思尋、繁華與冷漠、游離與回歸在《瘋狂的石頭》《火鍋英雄》兩部影片中通過文化的視覺化表現(xiàn)方式塑造了一個又一個獨特的重慶文化符號縮微片段，重慶地域文化的故事景觀呈現(xiàn)出獨有的雜糅相間的異域情調，并伴隨著不同文化方式的沖撞貫穿于整個影片對文化奇觀的故事和隱喻圖像表達，這種錯層、交疊和對于傳統(tǒng)的解構與消解，結合直觀的、圖式化、愉悅嬉皮的文化表達將受眾從傳統(tǒng)的宏大敘事和意義深索中解脫出來，一次又一次成就后現(xiàn)代主義解構下的大眾視覺觀感訴求的滿足。

作為區(qū)域文化影像化表達的重慶城市電影運用城市景觀“仿像”在對大眾“重慶”認知的建構同時也消解了大眾對于城市世界的觀感，霧都、山城、碼頭、火鍋、大縣城、小香港等等構成的大眾記憶城市景觀，既是真實空間的書寫與演繹，同時也是媒介空間的社會表達，這種雙關性的電影城市景觀的文化符號成為展現(xiàn)區(qū)域社會和文化變遷不可或缺的內容，同時也被當做地域形象塑造的最佳選題。當下，在一體化、信息化、媒介化對地域文化混合廣泛而深入的變化與影響下，作為地域資源的景觀化與大眾認知的地域城市電影，不斷深入多元化的時間、影像空間表達與探索。一方面，歸因于區(qū)域文化符號塑造中的影像“本土性”非統(tǒng)一也非僅與本區(qū)域相關聯(lián)，亦如?？滤裕骸耙磺形幕际悄阒杏形?，我中有你，沒有一種文化是獨立的和純粹的，所有的文化都是雜交的、異質的、千差萬別和多元的”[2](P23)，重慶地域城市電影中的本土形象表達從本質上離不開文化脈絡的梳理和多方位呈現(xiàn)。另一方面，獨特地理空間構架的地域社會、經濟、文化的交疊特質，使區(qū)域影像的構架、表達結構豐富多元，并經由影像的空間特質予以延展。

結語

綜合上述分析，在一體化、城市化、大經濟帶變革下，以地域新城市電影為主的重慶影像呈現(xiàn)了其獨到的風貌和特色，當都市與鄉(xiāng)村、主流與邊緣、逃離與丟失、迷失與思尋的建構起的重慶視覺符號以更為開放、多元的視覺影像系統(tǒng)豐富補充時，重慶文化符號和地域藝術資源的影像建構將在機遇和未來發(fā)展的多向可能選擇中建立起屬于當代重慶形象輸出符號，并形成視覺文化背景下地域新表征，這一重慶文化資源的地域新影像表征也將更完整地涵蓋：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主流與民間、精英與大眾、回歸與認同、多元與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