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暐之 祖忠人
編者按:9月1 5日至1 7日,上海歌劇院版《法爾斯塔夫》在上海大劇院大劇場連演三場。這是歌劇《法爾斯塔夫》在中國完整版的首秀,上海歌劇院通過演員及指揮的“混搭”、英倫復(fù)古寫實又別具一格的舞臺效果,將這部號稱史上最難的喜歌劇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
佳節(jié)已過,余音尚在。9月15日晚起,上海歌劇院版《法爾斯塔夫》在上海大劇院大劇場連演三場。難得的小長假,上海因受臺風影響,三天里有兩天都籠罩在風雨中,月亮看不到,路也不好走。但是15日-17日三晚的上海大劇院卻是歌聲、樂聲、笑聲相伴,觀眾們與《法爾斯塔夫》一道度過了一個別樣的歡樂中秋。
這是歌劇《法爾斯塔夫》在中國完整版的首秀,同時也作為上海歌劇院慶祝建院60周年的獻禮演出,拉開了該院2016-2017演出季的序幕。這部號稱史上最難的歌劇,對于中國的歌唱家們來說恐怕尤其不易。大段的急口令有時會讓舌頭“轉(zhuǎn)不過彎”,加上音樂變化多端,因此對演員背譜的要求極高;同時,因為是喜劇,對演員的表演也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如果表演不到位,喜劇效果就出不來;而且,因為這部歌劇要表現(xiàn)復(fù)雜的場景和心理活動,重唱奇多,從二重唱到十重唱,這樣重唱比例的歌劇除了《法爾斯塔夫》還未發(fā)現(xiàn)有第二例,觀眾聽得過癮,演員卻要竭盡全力,每段重唱需要速度、音準、情緒、相互之間的配合一個都不能少,稍有差池,便會造成不可挽回的錯誤。
本次制作中,A組法爾斯塔夫和艾麗斯由上海歌劇院男中音歌唱家張峰、意大利女高音歌唱家丹妮拉·斯基拉琪擔任,B組則由西班牙男中音歌唱家的彼得羅·斯帕尼奧利、上海歌劇院女高音歌唱家徐曉英擔任。另外,除意大利男中音歌唱家皮耶羅·特拉諾瓦飾演福德,美國籍女中音歌唱家妮可·皮科洛米尼飾演奎克利夫人外,其余角色則均由上海歌劇院歌唱家們擔綱——宋倩飾演南內(nèi)塔,張帆濤飾演芬頓,于浩磊飾演凱厄斯,鄭瑤飾演巴多爾福,張建魯飾演皮斯托拉,王碧華飾演梅格·佩奇。突破中外演員分組的常規(guī),是一種發(fā)展眼光的體現(xiàn)——上海歌劇院就是要通過這種“混搭”,達到藝術(shù)的交流和業(yè)務(wù)的提升,同時也為這部歌劇制作能夠在將來作為劇院積累的保留劇目常演常新,進行軟實力的儲備。
我觀看了15日和16日兩場,分別由意大利指揮家安東尼亞·皮羅利和上海歌劇院指揮家林友聲執(zhí)棒。指揮不同,主演不同,表現(xiàn)各有千秋,卻同樣精彩。對于這部高難度的歌劇作品,上海歌劇院交響樂團的表現(xiàn)非常出色,在兩位指揮的掌控下,樂隊不僅音量控制有分寸,在速度與情緒的把握上也很到位,安東尼亞·皮羅利的輕巧靈動與林友聲的穩(wěn)健厚重各自成蹊,但音樂的質(zhì)感都無一例外地體現(xiàn)出來,威爾第美妙的音樂仿佛從劇場各個角落流出,極富立體感,現(xiàn)場聆聽極為享受。
法爾斯塔夫這個角色對于張峰來說是一大挑戰(zhàn),前期的準備、排練也異常辛苦。在上海歌劇院四樓排練廳,經(jīng)??吹綇埛宄藙e的演員排練的間隙趴在地上背譜。還好在語言上,因為曾經(jīng)留學(xué)意大利以及多年致力于中意文化交流,張峰還比較自如,但是人物的戲劇性和喜劇性都讓他不敢有半點松懈。在太倉帶妝連排時,厚重的演出服總是讓張峰一場戲下來大汗淋漓。他曾經(jīng)對記者說:“我就是負責把戲服弄濕然后烘干再弄濕……”
張峰的音域?qū)捄瘢茉斓姆査顾螂m也不乏無賴,但更多的是憨態(tài)笨拙,因此被捉弄的時候總感覺于心不忍;而彼得羅·斯帕尼奧利則是另一種風格,他塑造的法爾斯塔夫機敏狡黠,有時還有一絲調(diào)皮,而舉手投足之間的自如和自信也能表明他因多次塑造這一角色已對戲劇爛熟于心。
丹妮拉·斯基拉琪聲音條件非常好,音色明麗,聲線流暢,高音自如,加上她美麗的容貌和嬌俏的身形,讓人絲毫不會質(zhì)疑法爾斯塔夫為何會對她窮追不舍了。徐曉英塑造的艾麗斯更多的是貴婦的大氣和穩(wěn)重,與她寬闊的音域、豐滿的聲線相吻合,白有一番迷得住法爾斯塔夫的氣韻。
雖然法爾斯塔夫和艾麗斯是這部歌劇的主角,但是戲劇的發(fā)展卻是靠所有的角色共同完成的,缺一不可。因此,這部歌劇當中每一個角色不僅僅是唱,更是要戲劇的表現(xiàn)。任何一個角色的出場,哪怕一言不發(fā),都會有肢體語言來進行戲劇的推進。皮耶羅·特拉諾瓦是一位德才兼具的歌唱家,他曾經(jīng)飾演過很多次法爾斯塔夫,而這次飾演福德也同樣得心應(yīng)手。排練期間,有時彼得羅·斯帕尼奧利因故不能參加排練時,皮耶羅·特拉諾瓦會主動一人飾演兩個角色——法爾斯塔夫和福德,以保證排練的正常進行!而他在舞臺上塑造的福德更是令人信服——唱功了得,表演同樣出色,將風度翩翩又有點小肚雞腸、總擔心妻子有外遇而緊張兮兮的福德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飾演奎克利夫人的妮可·皮科洛米尼一張口,渾厚洪亮的音色和超大的音量便將觀眾鎮(zhèn)住了,在表演上,她又將奎克利夫人表面率直、內(nèi)心細膩、處事機靈的個性充分展現(xiàn)出來。
另外,上海歌劇院幾位歌唱家宋倩、張帆濤、于浩磊、鄭瑤、張建魯、王碧華等雖然都是首次出演此劇,但是也都將各自塑造的角色完成良好。而上海歌劇院合唱團同樣表現(xiàn)上乘,尤其結(jié)尾一段的合唱演繹得層次分明又齊整劃一,震撼人心,再次體現(xiàn)了其不一般的實力!
這次的舞美設(shè)計是令所有觀看了演出的人都贊不絕口。幕未啟,已經(jīng)令人浮想聯(lián)翩。淺咖啡色的幕框和清灰色的幕布,在光影的映射中,呈現(xiàn)出絲絨般的質(zhì)感,視覺效果非常舒適。而在幕布上間錯排列的“英鎊”和“情書”,則象征著金錢和欲望,代表俗世永恒的追求!整部劇的舞美設(shè)計簡潔、明快、寫實但不繁縟,更無堆砌——每一個沙發(fā)、花瓶、門、樓梯、桌椅等等全部在戲中,沒有多余,且攏聲效果佳,完全適合歌劇演出的需求;演員的服裝和整個舞臺的色調(diào)自然統(tǒng)一,而明暗相問的燈光也成為戲的一部分,讓人如臨其境;幕布分左右兩塊,在三幕一場之前,戲劇發(fā)生集中在法爾斯塔夫居住的旅館和艾麗斯的家里。這兩個場景又分別劃分為兩個相關(guān)的區(qū)域:旅館大堂內(nèi)景和旅館門外小院;艾麗斯家中的客廳和門廳。這樣舞臺便形成四個表演空間。幕布根據(jù)劇情發(fā)展的需要,自如開合,轉(zhuǎn)場流暢,安靜無聲。全劇只在最后三幕二場是戶外花園,兩塊幕同時開啟,映入眼簾的是花園的圍墻,圍墻后上方緩緩移動的云朵和一輪圓月與舞臺中央的那棵大樹相融相依。云和月是這部戲唯一用到多媒體投影的地方,但是卻自然貼切,完全沒有喧賓奪主的感覺,全部都在戲里。
本劇的導(dǎo)演哈里·費爾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穿著襯衣牛仔褲站在你身邊,單純的目光,無論如何不能把他與我們印象中叱咤風云、唯我獨尊的導(dǎo)演聯(lián)系在一起。就是這樣一個年輕人,以他純熟的戲劇手法和理念,賦予這部歌劇制作一種耳目一新的嫻雅氣質(zhì),在傳統(tǒng)中處處流露出精巧和新意。而看到他的履歷才發(fā)現(xiàn)他畢業(yè)于諾丁漢大學(xué)哲學(xué)系,難怪在這部制作中處處有一種思辨的味道。
而歌劇《法爾斯塔夫》又何嘗不是一部充滿思辨的偉大作品?!雖然法爾斯塔夫被大多數(shù)人認為是無賴又可惡的老光棍,但是在我看來,他其實是一個盲目自信、對自己缺乏客觀評價的人,他想要勾引艾麗斯和梅格,不是因為他的道德品質(zhì)差,而是因為他真心覺得自己的人格魅力已經(jīng)打動了兩位美麗的夫人。所以,因為這種天真,才會輕信,也因為這種天真,才會引發(fā)威爾第的理解和同情,讓法爾斯塔夫唱出“老約翰,照你的方式過日子!”事實上,這部戲中,威爾第不僅沒有嘲笑法爾斯塔夫,相反賦予了法爾斯塔夫一種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用一句“人人都是別人的笑柄”來坦然接受自己所遭受的玩弄,而不是對人生的不如意一味地抱怨。
從那些時輕時重、時急時緩的如流水般的音樂中,我們可以想象出當時的威爾第——一個八旬老人是怎樣寫就這不朽的作品:隨意而為,不再拘泥于有沒有詠嘆,也不再考慮別人的評價,一切都信手拈來,仿佛天賜,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應(yīng)當就是威爾第當年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當他完成落筆的時候,穿越時空的阻隔,我分明看到了他嘴角揚起的微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