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凡
推開吱呀作響的板門,眼前是一根細(xì)長的竹傘骨。爺爺正拿著刨刀刨去毛竹粗糙的表皮,又用小刮刀輕輕地刮去傘骨表面的坑洼,竹屑散發(fā)著陣陣清香。
油紙傘,爺爺已經(jīng)做了五十多年了。自我記事起,一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板門,見到的總是這樣的景象:
空蕩的院子里擺著一張歪歪扭扭的舊桌子,上面七零八落地躺著形形色色的顏料、裱紙、膠水……紙上畫滿了五顏六色的圖案:竹子,青翠欲滴;寒松,挺拔高傲;雄鷹翱翔;溪流潺潺……爺爺呢,要么佝僂著腰給裱紙上膠水,要么手拿竹條將麻繩順著小孔穿過去。長期彎腰勞作,爺爺?shù)谋畴y以直立起來了。
院子南邊空地里幾把正在晾曬的油紙傘顯得無比孤單。今天院子里站著二叔和二嬸,這院子就不安靜了。這不我一進(jìn)門,就聽到了埋怨聲:“爸,你做這么多傘干嘛???賣又賣不出去,放在家里還占地方!”二叔皺著眉,手里夾著煙,不滿地打量著院子里的油紙傘。
“就是,就是!您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在家抱抱孫子,聽聽?wèi)虿煌脝??”二嬸附和著,悄悄將膠水、裱紙收拾起來。
爺爺?shù)哪樧兊描F青,沾滿顏料的青筋暴露的手狠狠地敲打著桌子,“油紙傘的手藝是祖宗傳下來的,不能丟??!”二叔彈了彈煙灰,眉頭蹙縮得更緊了,看了看爺爺,又朝二嬸嘟了嘟嘴,便進(jìn)里屋了。拿起油刷卻突然找不到毛竹了的爺爺朝著屋里喊:“我的毛竹呢?”
“燒火了!””二嬸從廚房走出來,用圍裙擦著手,迎著爺爺高聲回答。爺爺?shù)椭^喘著粗氣,霜鬢微微顫抖著。
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其實我也想不明白。但是,對油紙傘的專注讓我覺得爺爺肯定有他的理由。爺爺重重地嘆了口氣,踱到門邊的青磚旁慢慢坐下,掏出煙袋一口一口抽著,臉上滿是歲月刻下的一道道深深的滄桑。
“娃,你過來?!睜敔斀K于看見了放學(xué)回家的我。爺爺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拿起一把紙傘,“娃呀,你可不興跟你二叔和二嬸學(xué)啊。這做油紙傘可是咱家的傳家手藝,這油紙傘也是咱民族的傳統(tǒng)物件呢。你知道為什么叫‘油紙傘嗎?老輩上傳啊,這‘油紙與‘有子諧音,當(dāng)年女孩出嫁,誰的嫁妝里沒有把油紙傘?有了它,寓意著父母對出嫁女兒的一個祝福,一份掛念,希望女兒成家之后能夠早生貴子啊,這是親情和愛的象征啊。唉,現(xiàn)在可落后了,沒人要了!”爺爺嘆著氣,在青石上磕著煙灰,灰白的煙灰隨風(fēng)飄散。
烏黑的天幕垂了下來,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深秋的天空中繁星點點,明亮閃爍。
第二天,我是被窗外的雨聲驚醒的。心想,深秋了,還下雨,這什么鬼天氣。接著看了眼鬧鐘,糟了,要遲到了,而且,偏偏找遍了屋子也沒找到雨傘,我背著書包焦急地看著天空,正不知怎么辦時,突然想到了爺爺?shù)挠图垈悖瑹o奈之下,我抓起一把油紙傘沖向?qū)W校。
“這是你的傘?。?!”剛剛坐下,眼尖的小東便嚷嚷起來,同學(xué)們的目光一下聚焦到我的身上。
“你小點聲不行嗎?”我紅著臉小聲地埋怨,小東一把搶過傘,“嘩啦”一下?lián)伍_,“喲,這是傳了多少代的老古董啊,你一進(jìn)門,我還以為自己穿越了呢!”班里一陣哄堂大笑,鞭子一樣抽打著我,臉發(fā)燒似的滾燙。這時,恰好歷史老師走進(jìn)了教室,“啊,油紙傘!”她顯然看到了剛才一幕,并且對我的油紙傘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徑直向我走來,順手從我手里接過了傘,一邊仔細(xì)端詳,一邊贊嘆,“不錯不錯啊,好手藝!做工很精細(xì)嘛!你這哪兒來的?”
“這是,這是我爺爺做的。”真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我心里滿是對小東的埋怨。老師一轉(zhuǎn)身快步走上講臺:
“同學(xué)們,你們認(rèn)識這傘嗎?這叫油紙傘,正像小東同學(xué)說的,這是古董啊,但絕不是旅游景點賣的那種仿造的。”老師打開了話匣,“這油紙傘啊,可是世界上最早的雨傘呢。你們知道嗎,現(xiàn)在的鋼架傘還是英國人仿照咱們油紙傘的開合原理制成的呢。它的價值應(yīng)該不僅僅是防雨了,防雨用它太貴重了。它用料講究,手工制作,質(zhì)量過硬,尤其是裱紙上的富有個性的繪畫,可是民族瑰寶??!”
老師滔滔不絕,而我卻心潮翻滾。啊,我忽然明白了爺爺半個世紀(jì)如一日的堅守了。這油紙傘是爺爺?shù)木窦耐校且环葚?zé)任,是崇高而偉大的事業(yè)。
記得爺爺曾擔(dān)憂地問我:“娃,你說以后還會有人做油紙傘嗎?”今天,我會響亮地回答爺爺:“教我做油紙傘吧,爺爺!”
[作者通聯(lián):山東福山第一中學(xué)高二(2)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