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涼
雨過后,我們早已忘了從前
■花涼
攝影/Eatting彡 模特/球球你了-
1
白泉再次見到施曄,是在八月末。
午后,白泉坐在店里拉胚。她的陶瓷店很小,有客人進來,掛在門邊的手工陶瓷風鈴發(fā)出聲響?;ㄆ坷哒疥P鍵處,她也顧不得起身迎接,微微一抬頭,說:“隨便看……”
只說出了這三個字,剩下的話全部卡在了喉嚨里。來人不是別人,是施曄。
兩個人都有些微微的發(fā)怔,白泉正思忖著如何開口的時候,背對著她的那個女孩轉(zhuǎn)過身來,手里拿著一個盤子,說:“施曄,這套不錯?!?/p>
白泉起身,輕聲地說:“你的眼光真好,這套‘天青過雨’是純手工做出來的?!?/p>
“天青過雨”四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施曄亦覺得恍惚。
那年白泉19歲,也是八月末,也是這樣的午后,她向他介紹:“‘天青過雨’是青花瓷上品中的上品,因為濕度的原因,這種釉色只有在煙雨天才能燒出來……”聲音朗朗,說的時候一昂頭,一揚眉,明媚生動。
身旁女孩的聲音響起:“施曄,我們就買這一套吧?”
施曄被拽到現(xiàn)實世界里,他垂下眼去,緩緩開口:“好?!?/p>
他真好,白泉的心中有隱隱的苦澀。他真好,佳人在側(cè),意氣風發(fā)。
當年同他那風暴一般的情感,那個有著疾風暴雨的八月末,所毀掉的,從來都只是她。
晚上十點鐘,店里的座機響了起來,白泉走過去拿起聽筒:“喂?”那邊卻沒有人應答,只有電流的“嘶嘶”聲。
瓷器的包裝盒上是印有店鋪的電話的,白泉在心中隱隱覺得是施曄打來的,她咬咬牙掛斷電話。
當年他說喜歡她,說以后要在景德鎮(zhèn)開一間陶藝店,做“陪伴對方左右,可以溫暖人心”的器具,然而這個店里并未有他。
施曄出國前夕,白泉家中的電話也這樣響起過,沒有人說話,只有“嘶嘶”的電流聲。
她絕不原諒他。
2
白泉18歲那年,高考畢業(yè),一門心思報考了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的現(xiàn)代陶藝專業(yè)。
這緣于高二的暑假,她曾去過景德鎮(zhèn)一次。中國瓷都,每家每戶都會做瓷、做陶,她進了一家陶藝店看老師傅做瓷。
老師傅五十多歲,手工拉胚,動作看似簡單,實際最見功夫。
白泉坐在旁邊看,覺得都是在重復一樣的東西,就忍不住問老師傅:“都是這樣重復,您不覺得無聊嗎?”
老師傅微微一笑:“重復的事,一定很無聊嗎?太陽每天升起一次,落下一次,確實是非常重復的事,但誰還不是動不動就被日出和日落打動??!”
白泉的心中,當下便有微微的動容。
走時,她看中了店里的一只瓷瓶,買下來抱在懷中。她剛想往外走,卻偏偏有人掀起門簾,莽打莽撞地闖進來,整個人撞到白泉懷中。她被這樣一撞,一趔趄,手中的瓷瓶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雖說并不是什么宋元寶物,但畢竟是自己精挑細選出來的,就這樣跌在地上變成殘片,白泉還是有些心疼的,眼淚差點落了下來。
只是她還未來得及開口,撞上她的女孩尖厲的聲音倒先響了起來:“你是怎么走路的?故意的吧?碰瓷兒都碰到景德鎮(zhèn)來了……”
白泉只覺得委屈和怒氣全都涌上心頭,她抬起頭來,想要同那個女孩爭論一番。目光落在那女孩臉上的時候,卻恍惚了一下,竟不知道如何開口。
那個女孩真好看,白瓷一般精致的皮膚,眼睛大大的,難以想象方才那般刻薄的話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
“瑋瑋,”是溫和好聽的男聲,白泉面前的門簾又被掀開,走進來的,是一個高且瘦的男孩。他打斷了那女孩的話,伸出手來,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白泉已經(jīng)蹲在地上撿那些碎片,他也蹲下身去,幫白泉一起撿。想必是已經(jīng)看出了事情原委,他開口低聲向白泉道歉:“真是抱歉,我賠你錢吧。”
瓷瓶并不昂貴,只是上面勾勒的工筆畫是白泉所喜愛的,他這樣開口問的時候,白泉的心中微微憤慨。
她站起身來,面色冷峻地說:“不用了,我不要了?!比缓髶P手掀開門簾,大踏步走了出去。外面陽光炙熱,白泉的眼淚流了出來。
那人便是施曄,與他的初次相見,白泉并未在腦海中有什么深刻的印象——直到兩個月之后的八月末。多雨水的暑期,她趴在窗前的書桌上聽周杰倫的歌,樓下有人喊她:“白泉,有你的快遞!”
她“噔噔”地跑下樓去,疑惑地把一個牛皮紙盒抱上來。打開層層包裹后,現(xiàn)出的是一個木質(zhì)的盒子。打開來的瞬間,她愣了愣,是那只白色瓷瓶,瓶身上是她當時初見便愛不釋手的桔?;ā?/p>
盒子里還裝著一封短信,字體剛勁有力:“白泉,你好。很抱歉,兩個月前,瑋瑋打碎了你的瓷瓶。我從老板那里找來了瓷瓶的照片,拜托學校里陶藝專業(yè)的朋友做了一只這樣的瓷瓶。我從小學美術,瓷瓶上的桔?;ㄊ俏易约寒嬌系?。原本想早一點寄給你,但從拉胚到燒制好,已經(jīng)是月余。你在那家陶藝店里留下過聯(lián)系方式,我不確定你能不能收到,但還是想試一下。來景德鎮(zhèn),是不能帶著破碎的陶瓷和心離開的。”
信末落款是他的名字:施曄。
快遞單已經(jīng)潮濕,字跡模糊,但白泉仔細辨認,認出了他是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材料化學專業(yè)大二的學生。
白泉努力回想施曄的樣子,但能想到的,僅僅是他很高,很瘦,蹲下身子幫她撿地上瓷瓶的碎片時,手指細長,像夏季無人的林蔭道。八月末雨水充沛,白泉的心中潮濕一片。
3
沒等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白泉提前去了景德鎮(zhèn)。年走后,施曄為了給你重新做那個被他女朋友打碎的花瓶,來過店里好幾次呢?!?/p>
去那家陶藝店里,老師傅還記得她,他說:“你去
白泉正跟師傅學拉胚,手微微一顫,輕聲開口道:“那是他的女朋友?。俊眮淼昀铮袝r候他女朋友會和他一起來?!钡菚r畢竟是暑假,白泉并未見到施曄。
“嗯,”老師傅點點頭,“施曄喜歡陶瓷,經(jīng)常會
“哦?!卑兹貞艘宦暎拖骂^繼續(xù)拉胚。
白泉再見到施曄,已經(jīng)是九月底。周六晚上有為別的專業(yè)學生準備的陶藝選修課,白泉因在陶藝店里學習過一小段時間,基礎比班里的其他學生好,被老師喊來在課堂上做助教。
老師先在講臺上對陶藝進行基本的理論介紹,而后將點名冊遞給白泉,讓她幫忙點名。
白泉的手指在點名冊上劃過,落在“施曄”兩個字上面的時候,她微微一怔。兩三秒的遲疑之后,她緩緩地往下面坐著的學生中掃視一圈,喊道:“施曄。”畢竟只好像是人生中的小小浪花。
“到?!钡谌趴繅Φ奈恢茫懫鹆怂穆曇?。
施曄并沒有立即認出來白泉,一年前的短暫交匯,
他認出白泉,是在陶藝選修課開始了一個月后。
那一天,老師臨時要處理一些學校事宜,讓白泉先指導他們拉胚。教室里有拉胚機,施曄倒是做得有模有樣,但手法上的技巧掌握得仍然不夠,他舉起手來,白泉快步走了過去。
她蹲下身去,在他身旁指導著他如何操作??此€是掌握不好,便伸出手來親自示意。當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手已經(jīng)覆蓋上了他的手。
陶藝必須是師傅手把手教著的工藝,若是平日,根本不會覺得有什么。但此時,白泉心中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她慌忙把手拿開,而后低下頭去。
許是她低下頭的樣子,讓施曄腦海中的記憶被激活,他的眼睛一亮:“是你?”
白泉抬起頭來看向他,說:“我收到瓷瓶了,謝謝你?!?/p>
施曄的室友在隔壁班上別的選修課,約好了下課后一起吃夜宵,此時正在門口等他。施曄走到門口又探頭回來,問白泉:“一起吧?”
白泉愣了愣,幾個男孩都是爽朗愛笑的性格,知道擔任助教的大多是一年級新生,紛紛喊道:“走,學妹,一起去擼串!”
白泉素來心性寡淡,鮮少有一群人出去擼串的體驗,但也是真的開心。初秋的夜晚已經(jīng)有了涼意,一大鍋飄著辣椒油的串串端上桌,刺激著人的味蕾。魚丸、牛肚、雞胗……再配上店里自釀的燒酒,熱氣騰騰的樣子。
施曄坐在白泉的旁邊,偶爾會伸出手來,幫她拿兩串食物到面前的盤子中。
4
對面的男孩提到了陸瑋:“施曄,陸瑋還在跟你鬧脾氣?。俊?/p>
施曄輕輕嘆了口氣,“嗯”了一聲。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施曄瞄了一眼屏幕,拿起來走到一旁接聽,是陸瑋打來的。
隱隱約約地,白泉聽到他在安慰她:“我就在學校門口,要不你過來一起吃?你別生氣了……”
正巧面前的杯子里有燒酒,白泉端起來抿了一大口,辛辣辣的,直往嗓子眼灌去。她很早就知道施曄有女朋友,可并不覺得心痛。
他俊朗溫潤,是學生會主席,年年拿獎學金。陸瑋她也見過,雖說是脾氣差了點,但著實是明眸皓齒的美人。
五分鐘后,那邊施曄已經(jīng)掛了電話,走過來在白泉身邊坐下。他不似方才那樣精神,臉上有淡淡的憂愁。
眾人舉起酒杯,有人說:“每次一接到陸瑋的電話,你就這樣。來,喝酒?!?/p>
施曄嘆了口氣,舉起酒杯和大家碰,搖搖頭將手中的燒酒一飲而盡。
那晚有月光,十點多,校園的小路上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白泉有了醉意,只覺得周遭的一切很朦朧。
“沒想到你會來學陶藝。”施曄微微一笑,“女孩子學這個,會很辛苦吧?”
“還好啦,”白泉吐了吐舌頭,“喜歡的,也不覺得辛苦?!?/p>
“那個陶藝店我先前也經(jīng)常去,感覺在里面花上幾個小時做一樣器具,還挺有意思的。但瑋瑋一直沒什么興趣,也不大讓我去?,|瑋,”他頓了一下,解釋道,“就是我女朋友,你也見過的?!?/p>
白泉點點頭:“我知道?!?/p>
他送她到宿舍樓下,白泉往宿舍門走去的時候,忽然又停住腳步轉(zhuǎn)過頭來。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你還是會去陶藝店的吧?”去的?!?/p>
“施曄,”帶著醉意,她咧開嘴一笑,“喜歡陶藝
施曄微微一愣,而后伸出手來沖她揚了揚:“我會
5
施曄究竟是何時對白泉動心的,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同白泉那次吃飯之后,他的確常去陶藝店。再后來,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對方來陶藝店的節(jié)奏,并未刻意約過時間,卻總能在店里見到對方。
白泉跟著老師傅學手藝,偶爾幫忙清理一下拉胚機。施曄則坐在里面,偶爾會翻翻架子上的陶藝書,看到有趣處會喊白泉:“你看這里,記載說景德鎮(zhèn)現(xiàn)在還有很多家庭,女兒出嫁的時候會花上幾十天做一套雕花嫁妝。”
他抬起頭來打趣道:“白泉,你要不要給自己做一套?”
白泉沒有答話,盈盈一笑地轉(zhuǎn)過頭來,施曄的心頭有微微的歡喜,而后腦海中倏忽又想到了陸瑋,胸膛里又有沉重的嘆息。
那天,他特意等著白泉忙完,一同回去。剛下過雨的傍晚,街道上沒有什么人,施曄走著走著,將耳機拿出來戴上,分出一條線,放進白泉的耳朵里。
耳機里播放的是周杰倫的《青花瓷》:“簾外芭蕉惹驟雨,門環(huán)惹銅綠,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zhèn),惹了你……”那首歌單曲循環(huán),放了一遍又一遍。
施曄有幾個小時候的玩伴,那幾天正好來景德鎮(zhèn)玩,他問陸瑋要不要一起去,陸瑋當時一撇嘴,說:“你以前的朋友我都不認識,不去。”
來景德鎮(zhèn)自然是要買瓷器的,施曄思忖了片刻,還是打通了白泉的電話。
她接通,施曄在電話那端問她能不能陪同,白泉爽快地答應:“沒問題的?!?/p>
隔天,白泉帶他們?nèi)チ司暗骆?zhèn)上不少瓷器店,她識貨,又會講價,幾個人都買得稱心如意。
下午,一行人去唱歌,KTV的包廂里,大家一首接著一首地唱,都是很開心的樣子。
白泉也笑得很大聲,話筒傳到她手里的時候,便大大方方站起來唱,施曄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身旁的朋友捅了捅他的胳膊:“施曄,先前我在電話里問你女朋友怎么樣,你還和我說性格不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覺得她的性格很好啊?!?/p>
施曄灌下一口手中加冰的雪碧,沒有說話。
幾個人是坐晚上七點的火車離開景德鎮(zhèn)的,送走他們后,白泉同施曄一起回學校。
因為喝了點酒,白泉的臉紅紅的,她轉(zhuǎn)過頭看向施曄,問他:“施曄,你今天過得開心嗎?”
施曄沒想到她問出了這樣的問題,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白泉停下腳步,認真地看向他:“你和陸瑋在一起,開心嗎?”
施曄的心頭“咯噔”一聲,好半天才緩緩地說:“瑋瑋和我之間可能真的有很多問題,生活里有很多無奈的。”
話說到一半,他轉(zhuǎn)過臉來,正看向白泉的雙眸深處。他心中充滿惆悵,沒有將目光移開,輕輕嘆息了一聲:“白泉啊……”
時隔多年,白泉坐在店里,擺弄著那根電話線,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她想到當時的月光下,他那樣的一句“白泉啊”,還是會覺得悵惘心酸。哪怕是她與他的故事最后有著那樣的走向,哪怕是他放棄了她。
那晚他嘆息著說出“白泉啊”的時候,的確是真的心動過。
她與他如今在這樣的場地重逢,若是再回校,在校園里并肩走上一圈,可會有人認出他們曾是當年那場沸沸揚揚的桃色緋聞的男女主角呢?
6
臨近開學,學校的論壇開始熱鬧起來。某天,有人直接在論壇里丟出重磅炸彈:“A區(qū)教學樓‘接吻門’——內(nèi)附圖文說明?!?/p>
這種事件引起的反響最快,一個小時之內(nèi)已經(jīng)被頂成熱帖。再有幾天,又有人爆出猛料:“當事人并非情侶,男方另有女朋友……”
白泉躲在洗手間的隔間里,拿手機上網(wǎng),留言瀏覽完,竟無一人替她說話。而施曄不一樣,他英俊瀟灑,又在學生會擔任要職,女朋友漂亮。
有人留言:“到底是什么情況?有沒有人說一下?”
下面有人回復:“有什么好說的啊,施曄怎么會看上這種女生,肯定是倒貼的吧?!?/p>
白泉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已出了一身冷汗。她與施曄到底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呢?
暑假開始的一個星期后,白泉第一次收到施曄的短信,他問:“你在干嗎?”
她微微愣了愣,但還是回過去:“看電視呢。”
那邊好一會兒才回過來:“嗯,好好看。”
又幾天,白泉在午睡。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短信的提示音又響起來,她拿起手機看,是施曄發(fā)來的:“白泉,你那邊能看到彩虹嗎?”
白泉從床上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發(fā)過去:“沒有啊?!?/p>
施曄發(fā)了一條彩信過來,說:“你看,我這邊剛下過雨,有彩虹?!?/p>
發(fā)過來的那張圖片,是雨過天晴,天藍如洗,彩虹美麗。白泉的嘴角有微微的笑意。是的,收到施曄的信息,她是開心的。
她并不遲鈍,知道自己心愛之人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但開心之中,總有隱隱的不安。
直到臨近開學,施曄在某個夜晚打來電話,他的聲音有些嘶?。骸鞍兹?,我已經(jīng)跟陸瑋提出了分手。你能提前幾天回校嗎?我想見見你。”的人已經(jīng)悉數(shù)離開,只有她靜靜地坐在最后一排,安靜得好似瓷器。
兩天后,白泉返校。施曄去找她的時候,自習室里
那天施曄對她說了什么呢?白泉在陽光下大腦轟鳴,只覺得去回想施曄說的話時,也是如雷鳴一般。
他說他喜歡她,說整個暑假都思念著她,說他原本以為自己的一生就這樣平淡無趣地過去,沒想到會遇到她……
白泉側(cè)過臉去,昂起頭看向他,而后她忽然站起身來,主動去吻上了施曄的嘴。天旋地轉(zhuǎn),她的心中有滂沱的情感,他的心中又何嘗不是?他也深情地回吻她。
那是白泉的初吻,它帶著少女的歡喜、少女的緊張。她以為這是她同施曄戀愛的開始,孰不知任何感情的開始都太脆弱,哪里禁得住這樣的風暴。
白泉那幾天走在校園,都會被人指指點點,便躲在宿舍里不出門。
再幾天,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新帖,是陸瑋發(fā)的。原先尚未冷卻下來的事端,又被注入一壺開水。
陸瑋在帖子里表現(xiàn)出來的,是一個識大體、溫和大方的形象,她說:“希望大家不要再議論這件事情了,給我和施曄一個清靜的空間。我們之間可能是出了一些問題,正在努力修復?!?/p>
三言兩語,卻又撥千斤的力量,白泉看到后,只覺得渾身冒冷汗。
手機握在手里幾天,卻一直都沒有施曄的電話打來,后來在午睡的時候,她偶然聽到室友低聲地交談,議論著施曄和陸瑋請了幾天假,好像一起出去旅游了。白泉只覺得有什么尖銳的東西正緩緩地扎入心臟。
半夜,她摸索著從床上起身,從抽屜中拿出了那只瓷瓶。窗外是滂沱的夏雨,她捧起瓷瓶,一用勁,狠狠地將它往窗外摔去。然后她刪除了施曄的電話號碼,刪除了所有的短信。
直到幾天后,有不認識的號碼打進手機,白泉盯著那串號碼看了許久,不知為何,在心底認定那是施曄。她毫不留情地按下了掛斷鍵,那邊沒有再打過來。
再過幾天,還是那個不認識的號碼,發(fā)過來信息:“白泉,今天晚上我想見你一面,請你務必要來陶藝店?!?/p>
白泉盯著那條短信,只覺得渾身發(fā)冷,她在心中冷笑——是的,她已清醒了。他同這世間所有道貌岸然的成人并無二致。他已經(jīng)選擇了犧牲她,現(xiàn)在又何必來招惹她?
白泉知道施曄的“晚上”指的是八點鐘,那是他們先前心照不宣出現(xiàn)在陶藝店的時間。
時針指向了八點,又指向了九點……白泉盯著手機屏幕上變動的數(shù)字,只覺得這一生好似都在那幾個小時里耗盡了。
一周后,材料化學系傳來施曄出國的消息。多可笑,浪漫溫馨的開場竟演繹出這般潦草狗血的結(jié)尾。
陸瑋雖說成績不好,但家世背景擺在那里,隔幾個月,她也緊跟著施曄的步伐出國。男女主角雙宿雙飛,只留白泉落得個被人指點的下場,任是再強大的心臟也禁不起這般磨損。
大四畢業(yè)后,白泉逃也似的離開了景德鎮(zhèn),發(fā)誓這一生都不再回這個傷心地。
7
白泉悵然地在店里坐了一會兒,泡了一壺茶,看時間已經(jīng)不早,準備起身關店。走到門前,只聽一聲“白泉”,直把她嚇了一跳。
是施曄,他的樣子很憔悴。他往前走近一步,攔在門前,說:“白泉,我有話想說。”
店鋪角落擺著實木桌椅,白泉給施曄倒了一杯茶,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只聽得到墻上掛鐘“嘀嗒嘀嗒”的聲音。許久后,白泉開口:“你陪女朋友來選瓷器?”知道我在景德鎮(zhèn)讀過書,便拜托我一起過來。”
“是堂姐,”施曄糾正,“她要結(jié)婚了,未婚夫在國外,
他抬起頭來,說:“這些年來,你過得怎么樣?”
白泉沒有開口。
施曄的目光投向窗外,說:“當年,我的確是同陸瑋提出了分手。那件事情出來之后,我原本是想第一時間找你的?!?/p>
“可是你沒有,”白泉冷冷一笑,“你出了國?!?/p>
“我出國前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有接。那天,我在陶藝店門口坐了一夜,你沒有來,我以為你是不愿意見我?!?/p>
白泉仍覺得心頭堵著怨氣:“當年那件事情之后,你并沒有找我?!?/p>
施曄嘆了口氣,竟覺得眼淚都快要下來了,他說:“是我不對,可當時陸瑋以死相逼,我父母同陸瑋父母在生意上有諸多牽扯,事情出來之后,我?guī)缀醣唤?,根本無法和你聯(lián)系?!?/p>
“白泉,”他的眼淚倏忽掉下來,“這些年來,我內(nèi)心有愧,卻始終不敢走近景德鎮(zhèn)一步,我怕會在這里見到你,又怕會見不到你。”
白泉似乎聽得到這些年來她在心中建立起來的銅墻鐵壁,如同沙堆一樣緩緩地塌陷。在同施曄的這場情事中,她以為自己是被離棄的那一個,因得這份不安全感,這些年來,她把自己活成了不容許外人進入的銅墻鐵壁。
此刻,當年的誤會解開,白泉只覺得胸口一陣輕松。她緩緩起身,說:“我知道了,你回去吧?!?/p>
“白泉,你還在怨恨我?!?/p>
“我不再怨恨你了,”白泉搖搖頭,“只是我也早已不愛你了?!?/p>
8
隔年八月,白泉舉辦婚禮,場地就在陶藝村的老式院落里,來祝賀的都是在陶藝村畫畫、燒陶的藝術家。
白泉大學畢業(yè)后,輾轉(zhuǎn)去過許多城市,多半是在陶藝店打工,如今的婚禮對象便是那時偶然結(jié)識的。
在他眼里,白泉如瓷器,美麗、安靜、獨立,卻又冰冷。
他也愛瓷,算是小有名氣。白泉剛開始沒接受他,他就那樣耐心地陪伴著她。她在陶藝店打工,他就放下架子,給陶藝店畫瓷。他知道她心中有故事,有傷痛,有不愿提起的曾經(jīng),他不去過問,只是盡心地呵護著她。
他鼓勵白泉回景德鎮(zhèn),并協(xié)助她開店。他不去參加美術展,也婉拒媒體專訪,就躲在這小小的景德鎮(zhèn)里,白泉做瓷,他就畫瓷,做白泉心目中的“陪伴對方左右,可以溫暖人心”的器物。
是在去年的八月末,那天天剛亮,他還在朦朧的睡意中,便聽到門外有人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他趿拉著拖鞋走過去開門,解開心結(jié)的白泉仿佛明亮的鳥兒一樣,撲進了他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