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曙光
(黑龍江大學考古學系)
四壩文化是甘肅省河西走廊西部的一支早期青銅時代考古學文化,因首次發(fā)現于甘肅省山丹縣四壩灘而得名。主要分布在甘肅河西走廊偏西部地區(qū),包括山丹、民樂、酒泉、玉門、安西等縣市,西界已進入新疆東部的哈密市。初步研究認為,其年代為公元前 1950 至公元前1550年[1]。該文化典型遺址有山丹縣四壩灘[2],民樂東灰山、西灰山[3],安西(今瓜州縣)鷹窩樹,酒泉干骨崖[4]和玉門火燒溝、沙鍋梁[5]等遺址。我們所要研究的殉牲主要與墓葬有關,四壩文化一共清理了672座墓葬,其中火燒溝墓地312座,干骨崖遺址105座,東灰山墓地249座,安西鷹窩樹3座。其中東灰山墓地和火燒溝墓地發(fā)現有豐富的殉牲,又因火燒溝墓地的發(fā)掘報告還未正式發(fā)表,故本文將重點討論東灰山墓地的殉牲情況,同時比較分析其它墓地以全面認識四壩文化的殉牲禮儀。
東灰山遺址位于甘肅省民樂縣六壩鄉(xiāng)東北約2.5公里處,遺址面積約24萬平方米。東灰山墓地位于東灰山遺址的東北部,與西南部的生活區(qū)相毗鄰,墓地的南端距沙土丘的頂部直線距離約120米[6]。
東灰山墓地共發(fā)現249座墓葬,其中21座發(fā)現有動物殉牲,占墓葬總數的8.43%。出土的動物骨骼主要有豬、鹿、羊和狗,共計30個個體[7]。其中豬最多,有14具,占到總數的46.7%;其次鹿有11具,占到總數的36.7%,羊和狗各有3具和1具,分別占到總數的10%和3.3%。另有M127∶3中出土的1塊獸骨未進行種屬的鑒定,占到總數的3.3%(圖一)。
殉牲的動物骨骼都是某一種動物的某一個單獨的部位,不見有完整的動物骨架。例如,豬骨為左右下頜骨,左右髖骨;羊骨主要有帶右角的破碎頭骨,帶牙齒的右上頜骨及單個的羊牙;鹿骨有帶牙齒的右下頜骨,左側下頜垂直支,破碎的環(huán)椎,頸椎,右肩胛骨,肋骨,左右側髖骨,左右側距骨和左右側炮骨;狗骨僅有上頜骨。由于受當時各種條件的制約,對于這些殉牲骨骼的微痕分析不夠充分,以至于我們無法更深入地研究當時的屠宰技術和切割方式。同時,對殉牲動物的性別鑒定也比較薄弱,這不便于我們推斷當時的狩獵季節(jié)。
圖一 東灰山墓地殉牲動物的比例圖
東灰山墓地各墓葬中殉牲動物骨骼有明確層位的有以下墓葬:M117的2塊豬下頜骨,出于靠近二層臺的墓室內一端。M65的2塊豬的左右下頜骨和羊的單個牙齒以及一些不能鑒定的碎片被放置在填土中。M90的鹿右髖骨被置于端龕內的炊器雙耳罐M90∶4內。M127的種屬不明的大塊獸骨,也被置于位于腳端左側的炊器雙耳小罐M127∶3內。其余墓葬中殉牲動物骨骼沒有按照動物骨骼出土的具體層位、單位進行系統(tǒng)的搜集、整理和分析。殉牲動物的放置位置有墓室內、填土中和炊器內。墓室內、填土中殉葬動物象征了死者在另一個世界里仍然擁有著象征著財富的各種動物,死者可以繼續(xù)利用這些作為物質生產資料的牲畜來進行生產生活。炊器內放置獸骨意味著生者為了使死者在另一個世界能夠繼續(xù)享用這些肉食而烹制的,這些獸骨很有可能是熟食。
從墓葬形制上看,殉牲墓葬中墓向為西北-東南向的有8座,東北-西南向的略多,為13座。因自然和人為原因被破壞較嚴重,我們只能根據墓葬登記表的墓穴規(guī)格區(qū)分墓葬的大小。墓穴結構均為圓角長方形土坑豎穴,有的有端龕和腳龕,也有的有二層臺。有殉牲的墓葬在整個墓地中多數屬于中等偏大的墓葬,也有小型墓葬。從整個墓地的分布上來觀察,有殉牲的墓葬主要分布在墓地的中部和南部偏東的位置(圖二)。推測使用殉牲的死者或者其家族可能在當時的人群中具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圖二 東灰山殉牲墓葬分布圖
根據隨葬品的多寡,我們可將東灰山有殉牲的墓葬分為三組:隨葬品5件以下的有8座,5~10件的有9座,10件以上的有4座。但是殉牲動物的種類及數量與墓主人隨葬品的多寡并無必然的聯(lián)系。說明當時的殉牲還沒有形成穩(wěn)定的制度來表明墓主人身份地位。
圖三 東灰山墓地殉牲組合
從殉牲動物的組合來看有6種:豬,豬和鹿,豬和羊,豬和鹿、羊、狗,鹿,羊(圖三)。從下表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出,豬為當時殉牲的最主要的對象,并且與其他動物共存,豬在殉牲儀式上被普遍地使用。飼養(yǎng)家豬是農業(yè)經濟的一個顯著特點。豬在殉牲中如此廣泛而普遍地被使用,充分說明了當時的居民是以經營農業(yè)為主。在東灰山遺址羊和豬往往同出在一個墓內,表明羊和豬同是飼養(yǎng)的主要家畜。用羊殉牲是當時畜牧業(yè)的一個反映,羊的殉牲數量僅為3具,可見當時飼養(yǎng)羊的規(guī)模應該很小。鹿是狩獵的主要對象,殉牲的鹿占到總數量的36.7%,可以肯定狩獵在當時社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M139中豬、鹿、狗和羊共同殉于一墓的情形描繪了一幅和諧的畫面。
從墓主人的性別、年齡來看,男女在殉牲動物種類上有明顯的差別。通過我們的分析,凡是用豬殉牲的墓葬均為單個女性墓或男女合葬墓。僅有一座男性墓M168殉有豬左髖骨,這種情況也許是性別鑒定中的誤差所致,總之這是個別的形象。凡是用鹿殉牲的墓葬絕大多數都是單個男性墓或男女合葬墓。除M224、M242中未鑒定人骨和無人骨,另M65六人合葬墓中有一個1歲的幼嬰外,有殉牲的墓主人均為20~50左右的成年男女。從上可以得知,當時男女之間的分工已經較明確。男性在狩獵方面的作用更加突出,女性在飼養(yǎng)家畜中擔當著重要的角色。
發(fā)現有殉牲的21座墓葬中,出豬骨的有13座,出鹿骨的計11座,出羊骨和狗骨的分別為3座和1座。張忠培認為,據墓葬出土獸骨種類和其所在墓葬的多寡,可知當時東灰山居民還經營畜牧和狩獵經濟。在人們的肉食中,或者總居民對肉食品種的重視程度來看,可知首先是豬,其次是鹿,再次是羊。出鹿骨和羊骨的墓數,分別占含豬的墓葬數量的84.6%和27.27%,值得注意的另一現象是,凡出羊骨的墓葬,均共出豬骨,進一步說明當時的畜牧業(yè),是以喂豬為主輔以養(yǎng)羊。這類畜牧業(yè)形態(tài),只能是依附種植農業(yè)的定居畜牧業(yè)[8]。
對鷹窩樹和干骨崖墓地的情況知之甚少,而火燒溝墓地的情況我們從有些學者的論著中可以略知一二?;馃郎衔挥诟拭C省玉門市清泉鄉(xiāng),蘭新公路北側。此地處于南北兩山之間的丘陵地段,地形較平緩,平均海拔高程為1500米左右[9]。
火燒溝遺址的墓葬中,多用大量的羊作為隨葬品,出土了大量的羊頭、羊骨、并伴有豬骨、牛骨、馬骨和狗骨”[10]。其中羊骨隨葬多而普遍,其次是狗、豬、牛、馬等。隨葬的成對羊角還可以分為大羊、中羊、小羊[11]。說明以火燒溝遺址代表的玉門地區(qū)當時的畜牧業(yè)較發(fā)達。
我們可以將四壩文化的經濟類型概括為半農半牧,但在其內部之間的差別也是很明顯的。根據殉牲的特點,地理位置以及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差異分成東、西兩個區(qū):東區(qū)以東灰山墓地為代表;西區(qū)以火燒溝墓地為代表(圖四)。東區(qū)的東灰山墓葬中埋葬有豬、鹿、羊和狗,殉牲還沒有形成穩(wěn)定的規(guī)格,種類少數量小。殉牲鹿較多,反映出狩獵經濟在食物生產中的比重要高于火燒溝。西區(qū)的火燒溝墓葬中埋葬有豬、羊、狗、牛和鳥類,而且火燒溝殉牲的習俗似乎形成了一定的規(guī)格,如以成對的大羊、中羊和小羊角隨葬。這些情況說明火燒溝的畜牧業(yè)的發(fā)展水平及其在食物生產中的比重,均高于東灰山。
李水城認為四壩文化可分為兩個類型。一類以火燒溝墓地和玉門沙鍋梁遺址為代表,其分布主要在走廊西半部的偏北一線。這里死者普遍殉牲,種類有羊、牛、馬、狗和豬,尤以羊骨發(fā)現最多。如大小不一成對的羊角、羊腿和羊胛骨等。同時細石器的使用比較普遍。另一類以干骨崖遺址為代表其分布范圍大致在祁連山北麓的山前地帶。干骨崖墓地僅有極少的墓隨葬動物頭骨和獸角,細石器的使用也很有限[12]。我們根據殉牲特點劃分的東、西區(qū)與李水城所分的兩個類型是相符合的。造成四壩文化內部殉牲差異的主要原因有三點:首先,這種東西部的差異應該與其所處的地理位置及氣候環(huán)境有密切的聯(lián)系;其次,這種差異與本地新石器時代晚期遺留下來的殉牲傳統(tǒng)不無關系;最后,外來文化對四壩文化東、西區(qū)的影響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圖四 四壩文化殉牲分區(qū)圖
總之,東區(qū)偏重于經營農業(yè),并兼營畜牧、狩獵和采集,類似遺址集中分布于山前地帶的平坦之地。西區(qū)偏重于經營畜牧業(yè),同時也兼營農業(yè),此類遺址多位于氣候干旱的荒漠地帶。
囿于材料的限制,學界對四壩文化西區(qū)的殉牲情況還不甚明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四壩文化的人群開始使用豬、羊、狗、牛和馬等動物來隨葬。尤其是在西區(qū)使用羊作為殉牲似乎意義更大,可能說明了這個文化的人群確已經開始畜養(yǎng)羊群作為社會生活的一種生計方式。羊對于西區(qū)的人群來講具有特殊的意義。用大量的大中小羊角,羊頭、羊骨來殉葬。有一座墓葬隨葬的羊距骨竟多達88件,這就意味著要一次殺掉44頭羊,其畜羊業(yè)之規(guī)??筛Q一斑[13]。在火燒溝遺址還發(fā)現1件青銅鑄造的四羊首權杖頭,應是表明部落首領權力的特殊器物[14]。四個盤角的羊頭被鑄造在非常復雜的象征權力的權杖頭上,可見羊對于四壩文化以火燒溝墓地為代表的西區(qū)人群意義深遠。據此許多學者將四壩文化的族屬定為“羌族文化”系統(tǒng)。四壩文化的東、西區(qū)之間在殉牲方面的葬俗存在顯著差異,而這正是東、西區(qū)之間生業(yè)模式差異的反映。
[1]李水城.西北與中原早期冶銅業(yè)的區(qū)域特征及交互作用[J].考古學報,2005 (3).
[2]安志敏.甘肅山丹四壩灘新石器時代遺址[J].考古學報,1959(3).
[3]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吉林大學北方考古研究室.民樂東灰山考古——四壩文化墓地的揭示與研究.科學出版社[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8.
[4]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酒泉干骨崖[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5]李水城.四壩文化研究[C]//考古學文化論集(3).北京:文物出版社,1993.
[6]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吉林大學北方考古研究室.民樂東灰山考古——四壩文化墓地的揭示與研究.科學出版社[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8.
[7]此數據是根據墓葬登記表,并結合報告后附錄三《東灰山墓地獸骨鑒定報告》中的鑒定結果得出的。需要說明的是:墓葬中出土有動物殉牲的記錄但并未做種屬鑒定的只計算為1個個體,墓葬中出現同一種屬的不同部位也算作1個個體。
[8]張忠培.東灰山墓地的幾個問題的檢討[C]//西安半坡博物館成立四十周年紀念文集(1958—1998).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
[9]同[5].
[10]火燒溝文化[J].黨的建設,2008(3).
[11] 張學正.甘肅省文物考古三十年[C]//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北京:文物出版社,1979.
[12]同[5].
[13]祝中熹.甘肅文物精華:權杖巧飾四羊首[N].甘肅日報,2005-8-12.
[14]李水城,水濤.四壩文化銅器研究[J].文物,2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