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銀坤

“詩可以怨”突出的是詩歌的美刺、言志和觀風(fēng)俗、知民情的作用，也是儒家政治、社會理想在詩歌中的體現(xiàn)。這種怨、刺的情感是有限度的，即怨而不怒，哀而不傷，體現(xiàn) “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的中和精神。溫柔敦厚的中和審美原則，是孔子儒家詩學(xué)思想的要義。

一、怨而不怒，悲憫意識

《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氓》塑造了一個蘊涵著中國文化意味的棄婦，她的怨而不怒正與儒家詩教的溫柔敦厚相吻合，同時也奠定了后世中國棄婦哀而后思的基調(diào)。在講解此文的基礎(chǔ)上，筆者又以“怨刺”詩為話題，和學(xué)生們共同探討了孔子“怨而不怒”所涵蓋的深廣的儒家文化精神。

課堂實錄1

師：儒家詩教主張詩貴溫柔敦厚。所謂溫柔敦厚，就是說詩歌表達思想感情要合乎“正”“和”之節(jié)度，做到“無邪”，不背禮，即體現(xiàn)“禮”的分寸規(guī)范。朱熹為《論語》作注：“怨而不怒”。“怒”有違于禮，詩可以表達怨情，但不可過分。這種精神在《氓》里是如何體現(xiàn)的呢？

生1：女主人公對無情無義拋棄她的氓怨恨不已，“及爾偕老，老使我怨”。然而她被棄回娘家后，盡管很痛心，卻極其冷靜，對男子沒有任何過激行為，更談不上報復(fù)行為，“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我以為這正與孔子主張的“怨而不怒”相吻合。

師：近代有人斷言《詩經(jīng)》有三分之一以上的篇幅都籠罩在悲劇氣氛之下，這也可算作對《詩經(jīng)》多怨詩所下的一個生動注腳?！对娊?jīng)》的怨詩中最令人樂道的是：《小雅》的《節(jié)南山》《正月》《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曼》《大東》《四月》《北山》，《大雅》的《民勞》《桑柔》《瞻印》《召曼》。其內(nèi)容不只限于“怨刺上政”一隅，我們又該如何解讀孔子所編選的這些怨詩背后更為深廣的儒家文化精神呢？

生1：我認為孔子雖贊美仁君美政，但不避直面民生多艱。我在這些怨刺詩中讀出了兩類苦難。一類是愛恨情仇。《詩經(jīng)》“於嗟乎？不承權(quán)輿”（《秦風(fēng)· 權(quán)輿》），分明是沒落貴族的悲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小雅·采薇》），則是征人的哀歌了。另一類是憂國哀民?！缎⊙拧ふ隆繁憩F(xiàn)了末世昏君、得志小人和廣大人民三種人的心態(tài)，道出了亂世人民的不幸。此外還有《小雅·大東》是諸侯國的臣民諷刺周王室搜刮百姓財富、奴役人民的詩，是典型的憂民之作。

師：這些哀民生之多艱的詩歌多是苦、淚、情、仇的宣泄，愛、恨、憂、思的抒發(fā)，儒家關(guān)注民生，孔子主張“為政之道，以順民心為本，以厚民生為本?！币舱怯捎谠姼璧淖髡哒鎿吹乇磉_了悲憫蒼生的情思，才使得《詩經(jīng)》中的怨刺詩流傳至今，如此動人心魄！

關(guān)注民生，關(guān)照時代是近幾年高考命題的大勢所趨。一直以思辨能力的考查為要旨的江蘇卷作文題，2017年也出現(xiàn)了比較明顯的變化。

生活中離不開車。車，種類繁多，形態(tài)各異。車來車往，見證著時代的發(fā)展，承載了世間的真情；車來車往，折射出觀念的變遷，蘊含著人生的哲理。

命題人以復(fù)古為創(chuàng)新，希望從源頭破除學(xué)生套模板、背材料的應(yīng)試陋習(xí)，引導(dǎo)學(xué)生真正從生活出發(fā)，抒發(fā)真情實感，表達真知灼見。從“見證著時代的發(fā)展”，“承載了世間的真情”這兩個層面入手，比較易于構(gòu)思，但是立意上容易停留在淺表性思維的層面。如僅從車輛的發(fā)展來歌頌時代的進步，贊美國家的日益強盛，導(dǎo)致文章流于歌功頌德，雖然政治正確，卻無法感動人心。比較好的立意往往是“哀民生之多艱”。比如像這篇《小車攤》。

天亮了，小車攤從巷子里推了出來。

那些小小的轱轆，載著豆腐腦、赤豆糊和一雙龜裂的手，掛著廣播和早間新聞穿過寂靜的城市。

他們究竟是幾時從那些昏暗的屋檐下出發(fā)的呢？我不知道。只是無論我起得多早，小攤車總在那里。一口蒸鍋，架在三輪車的鐵板上，在晨曦微寒的風(fēng)中斜著暖暖的霧氣，界破天與路的明暗。

那種一格格的蒸鍋，裝著洋山芋片，或者整個賣的烤山芋。油炸的土豆片大概是給孩子吃的。但我婆婆從來只買烤山芋。在冬天三九的天氣，烤山芋可以塞進衣服里，或者拿著捂手，但一勺子挖多了，還是免不了燙得咧嘴。

我小時候總想不明白，烤山芋這么燙，小車攤的鐵皮卻還是那么涼，賣烤山芋的老爺爺還是要裹著肥大的襖子，在熱氣騰騰的蒸鍋旁，對著手一個勁兒地呵氣。明明他只要拿一個烤山芋在手，就不會這么冷了呀！

我的婆婆還特別喜歡賣雞蛋煎餅的老板娘。有時候一大早買早餐，婆婆提著小馬扎，坐在小區(qū)門口，和老板娘聊天。我就在一邊盯著小車攤，看著老板娘的手，看著暄黃的雞蛋在滋滋濺著油的鐵板上慢慢凝噎。一張煎餅覆蓋上去，用小鏟子壓壓，煎餅就快好了。

于是清晨，婆婆和老板娘，兩頂白發(fā)，隔著小車攤，在清早日光下生輝。沒有繁華街市，沒有喧鬧通勤的川流車輛，只有佇立街頭的小車，和我眼中的一雙手、一塊雞蛋餅。

不知道為什么記憶中的那刻時光仿佛就是亙古。

后來，后來，我的腳步漸漸遠離那矗立在鋼鐵叢林中的小車攤。我走下路牙，走過非機動車道，一頭扎進川流不息的車流，成為忙碌的蕓蕓之眾中的一個。早晨，父母已經(jīng)從小車攤那兒買好早餐，我坐在家里吃。小車攤成了我上學(xué)路上的掠影。

再后來，再后來，我看見車窗外的小車攤在時間挪移中慢慢變了，老板娘換成了老爺子，再換成中年人……但那些小車攤不管時間怎么流，車流怎么走。他們總是悄悄靜靜、日復(fù)一日地在那里，在那里勞動。

有多少車，無奈總被利耽擱，困在一座城中，死在報廢車隊里。但小車攤，他們是晨曦之子，是屬于勞動者的永恒的生活。

賣烤山芋的老爺爺、賣雞蛋煎餅的老板娘還有我的婆婆，哪一個人物不展現(xiàn)著民情世俗？老爺爺在熱氣騰騰的蒸鍋旁，對著手一個勁兒地呵氣；婆婆和老板娘，兩頂白發(fā)，隔著小車攤寒暄，老板娘換成了老爺子，再換成中年人……哪一個畫面不承載著人間真情？但是文章并沒有止于此情此景，文末的一句，將裝載功名的寶馬香車和屬于勞動者的小攤車進行了鮮明的對比，讓一切喧嘩歸于塵土，讓底層之光照亮晨曦。

二、怨而不怒，憂患意識

由孔子創(chuàng)立的儒家和儒學(xué)在其內(nèi)容所涉及的政治層面上，使“以民為本”的思想走向了政治生活的中心，正如張立文先生所說：“所謂憂患精神，不是指人們陷入困境時的憂患心情，而是指人處于憂患境遇時，對人性的偉大與尊嚴以及人之所以為人的存在意義與價值的深刻體驗，并力爭通過人自身的生命力量超越憂患境遇，達到真善美高度和合的文化心態(tài)。”①憂患意識是儒家民本思想產(chǎn)生的直接原因。在《論語》中，表現(xiàn)出的正是孔子對“道”的擔(dān)憂，對天地的擔(dān)憂，對國對民的擔(dān)憂。

課堂實錄2

師：劉熙載《藝概·詩概》也說：“大雅之變，具憂世之懷；小雅之變，多憂生之意?！雹凇对娊?jīng)》中無論是士大夫?qū)y(tǒng)治階級的憂患諷諫，還是小人物對自己不公命運的哀嘆；又或是士卒對無休止戰(zhàn)爭的怨恨、思婦對征夫的殷殷思念及棄婦對悲慘命運的幽怨等，都屬于怨刺詩的范圍。孔子選編這些詩歌，是為了倡導(dǎo)一種怎樣的士大夫精神呢？

生：我認為孔子在選編這些怨刺詩時，倡導(dǎo)了一種自我憂患意識和抗?fàn)幰庾R的覺醒。如《召南·行露》中的女子嚴詞厲色，斷然拒絕欺騙她的有家室的男子，體現(xiàn)那個時代女子堅貞不屈及大膽頑強的反抗精神。就像我們學(xué)過的《衛(wèi)風(fēng)·氓》，雖一直被人們定義為“棄婦詩”，然而詩歌里女主人公的抗?fàn)幰庾R的覺醒在最后一句中可見一斑：“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該女子在飽受生活的折磨之后，終于學(xué)會深思反省，懂得去抗?fàn)幹鲃咏Y(jié)束這場不幸的婚姻從而取代茍且卑微、忍耐過活。還有“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念我獨兮，憂心京京，哀我小心，癙憂以癢?！?《小雅·正月》這首詩抒發(fā)了一個小官吏心憂國事及自身飄搖不定的孤獨落寞之情。

師：《詩經(jīng)》時代詩人們自覺地把“美”“刺”看成是詩歌的主要社會功能，體現(xiàn)出詩人們積極干預(yù)社會生活的意愿?！对娊?jīng)》中以《民勞》《板》《蕩》《節(jié)南山》為代表的怨刺詩，共同體現(xiàn)了士大夫?qū)颐\的深切關(guān)懷，體現(xiàn)了士大夫憂國憂民的情懷，其精神鼓舞著歷代文人“鐵肩擔(dān)道義，妙手著文章”。

《詩經(jīng)》怨刺詩的憂患意識代表了一種高尚的人格，它把個人的榮辱和利益得失放到一邊，而對國家對人民可能遭遇的困境和危難憂心忡忡。這是一種清醒的防范意識和預(yù)見意識，源于一種高度的社會責(zé)任感和歷史使命感。筆者在教學(xué)實踐中用2017年江蘇卷高考作文題指導(dǎo)議論文寫作時，就發(fā)現(xiàn)了像《車如流水情如月》這樣的帶有憂患意識的作文。

當(dāng)冉阿讓把珂賽特從破舊的小旅館中救出，把她抱上那輛顛簸的馬車時，小珂賽特決定無保留地信任這位素未謀面的紳士并與他共度一生。而冉阿讓也在車里決定永遠收養(yǎng)這個孤兒，履行自己對她母親的承諾。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晚上，這輛車里流露的真情像是永不熄滅的燭火，一直閃爍到了今天。

我們都希望“車如流水馬如龍”，卻不愿“門前冷落鞍馬稀?！睆暮螘r起，車變成了權(quán)貴奢侈的象征，我們又何時能回到信陵公子驅(qū)車進陋巷，流露真情的時代呢。

車是我們的代步工具，但漸漸的，車變成的我們攀比的工具，我們流連于它琳瑯滿目的品牌，卻漸漸淡忘了真情的傳遞。我們享受那份因為車而帶來的虛榮，卻將寶貴的真情漸漸掩埋。社會上富二代攀比豪車，六旬老人刮壞奔馳車街邊痛哭的新聞屢見不鮮。為什么我們會把那份虛無的榮耀看得如此重要，而忽略了最重要的真情呢？

冉阿讓馬車里的燭火早已被炫耀和攀比蒙蔽了，我們只看見了有價的虛榮，比車之風(fēng)刮不停，馬達震天響，標(biāo)志多閃亮，不是魚叉就是小馬，勝利女神更軒昂，你說你開日本車？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物質(zhì)大發(fā)展，社會大進步，人人都飆車，我們真的幸福嗎？君不見，高速路上，多少輕狂少年成冤魂，十字街口，幾許深心老者變騙子。車本為人服務(wù)，現(xiàn)有萬千車奴伺候車子，這是異化，還是荒誕？我們見證的時光的流逝，卻忘記了不變的真情。而真情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史鐵生有許多輪椅車，其中有的早已被劃得斑斑駁駁，而他卻視若珍寶，他在《我與地壇》中寫道：“第一輛車，是母親東奔西走找人定制的……這一輛，是他第一次當(dāng)上編劇，電影廠的朋友們湊錢賣給他的……“可見，留下的并不是車，而是母親對兒子的愛，是朋友對他的支持。不能扔的不是車本身，而是在車背后那無法割舍的深切真情。車是活動著的家，多少家庭的溫馨，多少情侶的甜蜜，多少孩子的淘氣，它為你遮風(fēng)擋雨，為你留住深情。

時光滾滾，將一輛又一輛、一代又一代的車淘汰，它們消失在歲月的長河中，而永不消散的，確是一代代傳遞下來的真情，車不是虛榮的代名詞，而是真情的載體。車會老舊，但真情永遠不會消失。

可以說憤世疾俗、怨刺諷喻的精神是怨刺詩的最主要的一種文化精神。這篇高考作文由豪車炫富寫到萬千車奴的異化，文章能由現(xiàn)實中的車來車往，提煉出人們從利用車到被車利用的悲劇過程，提醒人們不要被車來車往刮起的攀比之塵所蒙蔽，而是要撥開荒誕的迷霧，留住人間的真情。這樣的作文充滿著對現(xiàn)實人生的憂患意識，充滿著對國家、對人民的責(zé)任感和使命感。

三、怨而不怒，敦厚文風(fēng)

在傳統(tǒng)《詩經(jīng)》學(xué)對怨刺詩詮釋的背后是儒家“溫柔敦厚”的“詩教”在起作用?？鬃又庥凇皽厝岫睾瘛钡娜寮以娊痰睦硇哉闻u，而不是金剛怒目地?zé)o情揭發(fā)和怒罵。不論是純文學(xué)創(chuàng)作還是雜文學(xué)的創(chuàng)作，孔子對統(tǒng)治者的政治批評盡可能做到“怨而不怒，溫柔敦厚”，以達到“補察時政，泄導(dǎo)人情”的目的。

課堂實錄3

師：“怨”是孔子禮樂文化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朱熹的注釋“怨而不怒”也表現(xiàn)出了對禮樂文化的認同。雖然《詩經(jīng)》有批評不良政治的諷刺作用，但這種批判并不是尖刻激烈式的，孔子所謂的“怨”是含蓄委婉的批評?！缎l(wèi)風(fēng)·氓》這篇文章如何體現(xiàn)了《詩經(jīng)》“怨刺”的溫柔敦厚？

生：在《衛(wèi)風(fēng)·氓》這首詩中，對那負心漢的批判，對自己命運不公，沒有現(xiàn)實的否定，沒有痛快淋漓的抗?fàn)?，只是限于道德的斥?zé)。如“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被遺棄后，詩中所有的情感，大多在回憶以往，慨嘆自己的遭遇，根深的倫理道德成為了她人格的自覺維護力量，如“靜言思之， 躬自悼矣”“乃爾偕老，老使我怨，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師：司馬遷對“怨刺”之詞的理解是：“《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思來者”三字深刻地點明了怨刺興寄的歷史意義。《衛(wèi)風(fēng)·氓》中的道德力量限制了女主人公人性中情感的抒發(fā)，削弱了那種愛之深、恨之切的痛苦程度，同樣的還有《柳·名風(fēng)》：“黽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乃爾同死”；《王·谷中有維》：“既其嘆矣，遇人之艱難矣?！倍俭w現(xiàn)了一種道德力量，一種理性化的情感色彩。

“怨”的原則非常符合現(xiàn)代心理學(xué)，從人類心理感受的角度出發(fā)，人往往很難接受尖銳的批評，激烈的批評方式常常會造成被批評者過激的反彈，從而達不到預(yù)期的勸諫目的，結(jié)果反而引發(fā)不良后果，造成社會的倒退。而以委婉的言辭勸諫，卻堅持立場和原則，被勸諫者更能靜下心來反思自己的過錯，在認識到自己的問題后能夠接受正確的意見，這樣的方式自然更有效。筆者在教學(xué)實踐中用2017年江蘇卷高考作文題指導(dǎo)議論文寫作時，就看到了像《七里靴》這樣的文風(fēng)敦厚的作文。

車成了童話中的“七里靴”，穿上它就能一步七里，最終戰(zhàn)勝巨人。這似乎是現(xiàn)代生活中車人關(guān)系的一種隱喻。但是這個龐大的巨人不再是張牙舞爪的怪獸，而變成了人見人愛的名利。出門能否踏上“七里靴”，客觀上是我們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的標(biāo)志。我們起先羨慕兩個輪子的“七里靴”，以后我們看中了四個輪子的“七里靴”，在以后我們還將為“七里靴”的牌子費心。不管我們是否力大如牛，我們注定不能打敗巨人，因為我們正腳踩“七里靴”向他投懷送抱。

人對車的迷戀卻仿佛遠遠超出了它在價值體系中“應(yīng)有”的地位。車成為人身份地位的代表，從18世紀杜巴利伯爵夫人華麗招搖的馬車，到今日報刊中全彩印刷的名車廣告，“寧愿坐在寶馬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笑”的價值判斷，再到赫胥黎《美麗新世界》中未來世界的總統(tǒng)名謂——“福特”，或許車在某時某地已經(jīng)悄悄居于上風(fēng)，而人類反成為車的暴政對象。

荀子似乎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痹谝匀藶橹行牡奈幕到y(tǒng)中，車應(yīng)該只是一種代步的物什，而非炫耀的道具。

不過，且不要急于擺出否定的態(tài)度，即使不追溯到黃帝撥開迷霧的指南車、法國大革命時期運輸哲學(xué)禁書的四輪貨運馬車，每年春運身處和諧號動車之上，感受千里江陵“半”日還的風(fēng)馳電掣的滋味時，我們難免會對車所給予的便利生出幾分感激之情。

當(dāng)車成為了人類的智能工具而非炫耀資本時，它的馬達聲里唱響的就是勞動者之歌。西北的司機總愛說起長時間行車的事跡，以示他們的車是如何跨越了遙遠的路途、用車輪丈量祖國大地的。山區(qū)的司機則喜歡顯示他們對艱險路段的嫻熟掌控能力，繼而贊嘆起有了車和盤山路，就不必仰賴挑夫和馬隊的山上生活。這時節(jié)，車與人融為一體，仿佛手掌和方向盤之間生出了相連的血肉，鞋底與離合器由另一種人體關(guān)節(jié)操縱著。

事如芳草春常在，人似浮云影不留。沒有了“七里靴”，小個子英雄就被打回了原型，但有了它，我們就不再是匍匐于地的弱小者。但是不要忘了，沒有了輪子，我們的雙腳才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踩在了厚實的土地上。

孔子是主張建設(shè)性地批判，反對“匹夫受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式的破壞性的批判。 《詩經(jīng)》有 123 篇被政治家引用來表達看法和觀點，這種表達方式也是溫柔敦厚的“怨”，在溫情脈脈的面紗下完成各項政治使命。這篇文章以“七里靴”為喻來批判人在逐利過程中表現(xiàn)出的種種丑態(tài)，贊美勞動者對車的智能駕馭。以比喻論證的方式寫作議論文，而不是直接評價某些社會現(xiàn)象，同樣可以起到溫柔敦厚的諷喻效果。

結(jié)語：

《毛詩序》有言：“情發(fā)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雹酃P者以《詩經(jīng)》為媒介，指導(dǎo)高中學(xué)生向孔子學(xué)習(xí)“怨而不怒”的中和精神，是讓他們學(xué)會用文字來調(diào)和自己情緒中那種獨白式、宣泄式的暴力，在以文字為載體與社會人生對話時，純粹的憤怒是無法安放在讀者的接受情緒里的，只有形成儒家式的“溫柔敦厚”面貌和情調(diào)才可以泄導(dǎo)人情、凈化社會。

高中生學(xué)寫議論文時，不乏有針對時代與社會的對立姿態(tài)，而且自居為個性與叛逆，他們往往在還沒有明確議論文的創(chuàng)作動機之前，就已經(jīng)在學(xué)習(xí)技巧與方法了。向孔子學(xué)習(xí)“怨而不怒”，就是在幫助學(xué)生明確議論文的社會使命：寫作時要將關(guān)心社會民情、提出獨立思考、諷喻溫柔敦厚的創(chuàng)作精神融入到自己文學(xué)價值的體系之中。

參考文獻

①張立文.《宋明理學(xué)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頁。

②劉熙載著，劉立人、陳文和點校.《藝概》.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3年版。

③鄭玄箋，《孔穎達等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上·毛詩正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作者通聯(lián)：揚州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