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軍
古人覺得,境界越高,表現(xiàn)形式往往就越簡單。比如,高人點撥多沒有長篇大論,而是“一語妙諦”道破天機,此謂之為“真?zhèn)鳌?;高手出招多是不急不躁,抓住破綻,一劍封喉;神醫(yī)問切,多是慧眼獨具,看準癥候,一劑疴除。故而,“大道至簡”數(shù)千年來一直被奉為圭臬,得到世人的廣泛尊崇。
北宋司馬光就是這樣的堅定擁躉,他一生躬行踐履,留下不少齒頰含香的佳話。
當時,有個叫王拱辰的大臣,在洛陽建了一座別墅,其亭臺樓閣之多,奇花異草之盛,令滿城建筑黯然失色。而司馬光的宅子則又低又矮,破敗不堪,為了避暑,便在房子下面挖一個大坑,被人戲稱為“穴居者”。就是在這樣簡陋無比的地方,司馬光卻十幾年如一日,撰成一部不朽的史學巨著——《資治通鑒》。
北宋還有一位“重量級”人物蔡京,這個人卻反其道而行之。據(jù)《鶴林玉露》記載:某官員在京師買了一名小妾,女子自稱曾是蔡京府里做包子的廚師。那人聽了挺高興,便想親口嘗嘗太師府包子的滋味,但她卻說自己不會做。官員非常不解,問她:“你既然是專門做包子的廚師,為什么不會做呢?”她回答說:“我只是包子廚師中專管切蔥絲的,其余一概不會?!蹦俏还賳T聽完,險些驚掉下巴。
“簡”并不單單是個人的生活習慣,亦非僅僅是生活態(tài)度,而是一種人生境界。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清代湯斌身為江蘇巡撫,一家子穿的就是粗布,吃的就是豆腐以及夫人采來的野菜,生活簡化之后,余下大把的時間和精力留給勤政、善政和德政,百姓都敬呼他為“豆腐湯”,也使他成為清代第一個被謚為“文正”的大臣。
不以簡為憂,不以簡為苦,心中有吞吐天地之志和無限的風光,不鳴則已,一鳴必驚天下、濟蒼生,這豈是那些終日醉生夢死之輩所能理解的。
境界高下,決定著人生的含金量和盛衰成敗,甚至生死存亡也往往盡在其中。當年,蔡京大權(quán)在握之時,確曾志得意滿,風光無限。但令人感嘆的是,這個平生繁花似錦,享盡人間美味的人,死時竟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包子都沒得吃,成為殊可悲也的“餓死鬼”。
而司馬光去世時,京城內(nèi)外紛紛罷市前往憑吊,有的沒有錢買祭品,就當?shù)糇约荷砩系囊路奁暰寡蜎]了街上的奔跑車馬聲。百姓們還爭相刻印司馬光的畫像,以方便吃飯前祭祀他,“天下皆是,家家掛像,飯食必?!薄?/p>
“簡”的法則,一直為有識之士所推崇,好多棘手難題也因此迎刃而解。但是,“簡”并不是單純的簡簡單單,而是簡明扼要,簡便易行,以“簡”馭“繁”。它是三秋之樹,是水落石出,是千錘百煉之后的精鋼,是淘盡沙礫后的純金,是解決主要矛盾的“綱”,是抓住事物要害的“牛鼻子”,是臻達絕頂之境,卻渾若平常,大而化之。“簡”的哲學底蘊十分深厚,每一個力行不輟的生命,無疑會增加長度,提升高度,拓展維度。但倘若“簡”得過了度,變成一片空白,則失去其本來的意義,它就不再是“簡”,而是“廢”了。
司馬光在給神宗皇帝上呈《奉書表》上這樣寫道:“臣今筋骨癯瘁,目視昏近,齒牙無幾,神識衰耗,目前所為,旋踵而忘。臣之精力,盡于此書?!睌?shù)千個日夜的千辛萬苦,只以區(qū)區(qū)數(shù)語概而盡之,司馬溫公可謂深得“簡”之三昧,并為“大道行簡”之楷模。
(孤山夜雨摘自《河北日報》2017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