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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對杜詩的闡釋◇董宇宇

2017-08-15 00:56董宇宇
中國蘇軾研究 2017年0期
關(guān)鍵詞:杜詩杜甫蘇軾

蘇軾對杜詩的闡釋◇董宇宇

杜甫在文化史上有著不可估量的意義,其人格及詩歌也極其豐富、復(fù)雜。而蘇軾作為宋代文化的代表,對前代文化的評斷也是他建立和表達自己思想的方式,其中就包括對杜甫詩歌的較多論述,相關(guān)論斷也是杜詩接受的重要節(jié)點。這些論述散見于詩文,除了對杜詩的直接評論,引用、化用中也包含對杜詩的理解。本文在對杜甫詩歌及蘇軾思想的整體觀照中,集中考察蘇軾對杜詩的闡釋,庶能深化對蘇軾思想的理解,并對杜甫之意義做出新的審視。

一、政治樂感的“絕響”

蘇軾在《王定國詩集敘》中說:“古今詩人眾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這段話經(jīng)常被人引及,往往造成杜甫忠君至愚的錯覺,但若結(jié)合上下文語境來理解,尤其對照蘇軾對杜詩的其他評斷,就會發(fā)現(xiàn)并非這么簡單。事實上杜甫的政治情懷在古代士大夫中具有典型性,但又有豐富的內(nèi)涵和特點,這在蘇軾的闡釋中有較全面的體現(xiàn)。

第一,政治情懷在士大夫人生及心靈中占據(jù)重要地位,杜甫所在的盛唐更是政治樂感最充沛和開放的時代。

蘇軾《記子美八陣圖詩》載,杜甫托夢相告:“世多誤解予詩?!栋岁噲D》云:‘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廊私砸灾^先主、武侯欲與關(guān)羽復(fù)仇,故恨不能滅吳,非也。我意本謂吳、蜀唇齒之國,不當相圖,晉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吳之意,此為恨耳。”蘇軾評曰:“此理甚近。然子美死近四百年,猶不忘詩,區(qū)區(qū)自明其意者,此真書生習(xí)氣也?!边@實際反映了蘇軾對《八陣圖》主旨及杜甫思想的理解和態(tài)度:這種“書生氣”與其說是“死近四百年,猶不忘詩”,不如說是一種超越現(xiàn)實功業(yè)及個體生死、具有永恒和根本意義的擔荷人類之應(yīng)然的情志。蓋政治是人類存在的必然選擇,始終有進入價值世界的可能,士大夫作為社會及文化主體,自先秦起便以“修己以安百姓”為天然擔當與主要理想,漢武帝以來又形成相應(yīng)的行政系統(tǒng)和意識形態(tài),這在整個傳統(tǒng)社會都極其突出,往往不因世道治亂及個人升沉而轉(zhuǎn)移,杜甫便是最突出的代表之一。而蘇軾對此在推崇的同時,又似不盡以為然,暗示著新的價值取向。

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后》指出:“曹、劉之自得,陶、謝之超然,蓋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絕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高風(fēng)絕塵,亦少衰矣。”這段話實際揭示了魏晉以降政治—文化轉(zhuǎn)變背景下的詩風(fēng)轉(zhuǎn)變。六朝的“自得”“超然”,是因為以更內(nèi)化的情志、個體意識的覺醒去追尋現(xiàn)實,在山水中體證玄理以對抗和超越現(xiàn)實政治。而杜甫所處的盛唐,由于傳統(tǒng)社會前期歷史合理性的充分發(fā)揮,成為統(tǒng)一、強盛、開放的“黃金時代”,并且相比漢代的強大、凝聚而禁錮,六朝在動亂中對政治的擔荷與拒斥,這也是政治樂感最充沛和開放的時代。人們的現(xiàn)實追求融入情感,充滿信心與熱情,心靈獲得更多自由來深情體認和追詢,這種樂感融化宇宙、追問天地,因此“英瑋絕世之姿,凌跨百代”,但也必然“魏、晉以來高風(fēng)絕塵,亦少衰矣”。這一背景是杜甫出現(xiàn)的前提,反之杜甫正是這種樂感的典型體現(xiàn)。蘇軾則基于個人及時代的旨趣,對兩種詩風(fēng)各有揚棄。

第二,“一飯未嘗忘君”是蘇軾在特定處境下做出的評價,用意是推崇憂國憂民的情懷和“困厄中”的超越之八。

類似表述見于《與王定國書》之八:“杜子美在困窮之中,一飲一食,未嘗忘君。詩人以來,一人而已。今見定國,每有書,皆有感恩念咎之語,甚得詩人之本意。仆雖不肖,亦嘗庶幾仿佛于此也?!碑敃r蘇軾因詩案貶居黃州,受牽最深的王鞏陷入謫嶺外、喪二子、病幾死之境,故須刻意借杜甫來稱贊王鞏“感恩念咎”和表達自己“仿佛于此”,并且宋神宗在詩案中確實有心保護蘇軾,蘇軾之感恩未必不發(fā)自肺腑,這種關(guān)系體現(xiàn)了君臣間應(yīng)然之理與自然之情?!锻醵▏娂瘮ⅰ酚种^王鞏雖不免有“幽憂憤嘆之作”,但主要“皆清平豐融,藹然有治世之音,其言與志得道行者無異”,深得孔子所說“不怨天,不尤人”境界,“特恐死嶺外,而天子之恩不及報,以忝其父祖耳”;接下來回憶與王鞏相遇彭城,贊其山水之游“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又感慨王鞏如今“詩益工,飲酒不衰,所至窮山水之勝,不以厄窮衰老改其度”,與自己鮮明對比??梢妶筇熳佣髦獾纳剿娋仆瑯邮莾r值所在,人生就是從各方面追求本心的提升與滿足,“不改其度”是對“厄窮衰老”的超越,而非外在的政教要求。

從蘇軾一生來說,“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的超然自證才是其真實抉擇,忠君的實質(zhì)是愛民,對杜甫的看法也應(yīng)據(jù)此倒推?!锻醵▏娂瘮ⅰ肥菑摹鞍l(fā)乎情,猶止于禮義”的“變風(fēng)”“變雅”說起,認為這種詩“賢于無所止者而已”,反映了“先王之澤衰而未竭”,但與“發(fā)于情止于忠孝者”不可同日而語,后者才是“《詩》之正”。同理,杜甫“流落饑寒,終身不用”卻“一飯未嘗忘君”,人格臻于至境,才被尊為古今詩人之首。若結(jié)合蘇軾其他評斷來看,“未嘗忘君”的本質(zhì)正是念念不忘“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抨擊暴政、悲憫黎民同樣是其真義;《詩經(jīng)》和杜甫都有大量怨誹之作,這類詩不容否定;更重要的是杜甫執(zhí)著于人生,以本心為依據(jù)在仕途、人情、生活間抉擇,在“困窮”中追詢與超越,故古今詩人中“為首”和“一人而已”有更深之意,絕不限于“未忘其君”。

第三,盛唐的自由追詢恰暴露了政治不能提供生命的滿足,盛世的幻滅更使杜甫最先對人生歷史發(fā)出深沉質(zhì)疑。

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中自言“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蘇軾《蒜山松林中可卜居……》據(jù)此說“杜陵布衣老且愚,信口自比契與稷”,當然不是否定這種偉大志向,而是表達在現(xiàn)實中不能實現(xiàn)的悲劇意識。傳統(tǒng)社會前期限于生產(chǎn)方式的發(fā)展程度,要求人的思考圍繞現(xiàn)實秩序,對于政治造成的異化、感性生命所受的壓制、生命與政治的應(yīng)然關(guān)系等問題很難開放思考,但情感上對政治是否合理、能否提供價值及生命滿足的追詢激發(fā)了強烈的生命悲劇意識,以積極自主的“立命”最大限度地突破上述局限。盛唐最充沛和開放的政治樂感,恰在追詢中暴露了政治與生命的根本沖突;安史之亂爆發(fā)前后盛世幻相的急遽破滅,更使杜甫最先發(fā)出深沉質(zhì)疑。又如蘇軾《續(xù)麗人行》“杜陵饑客眼長寒,蹇驢破帽隨金鞍。隔花臨水時一見,只許腰肢背后看”,《次韻韶守狄大夫見贈二首》其二“拾遺窮老敢論親”自注“事見子《美贈狄明府詩》”,《用王鞏韻送其侄震知蔡州》“我客二子間,不復(fù)尋諸孫”自注“子美詩云‘權(quán)門多噂沓,且復(fù)尋諸孫’”,所引詩句揭露了政治本位對人的異化,也是生命悲劇意識的表現(xiàn)。

《桐江詩話》中提到“杜甫一生愁”的說法,杜甫除了憂國憂民,也有大量的困窮悲愁、個人失意之詞,蘇軾也充分注意到此類內(nèi)容。例如《次韻秦太虛見戲耳聾》寫“君不見詩人借車無可載,留得一錢何足賴。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雖存耳先聵”,第一句化用孟郊《借車》“借車載家具,家具少于車”,后三句出自杜甫《空囊》“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清明二首》其二“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半耳聾”。杜甫一生空負“致君堯舜上”的偉大情志,卻在黑暗動蕩的現(xiàn)實中陷入蹭蹬、貧寒、漂泊、老病的悲慘境地,但這些詩句實則更表達了對自我的信念和對現(xiàn)實的憤慨。其深層意義在于:漢代以來士人的生存與價值都與政治密切關(guān)聯(lián),個人失意的強烈怨誹卻挺立了獨立的思考與氣骨,尤其在盛世幻相急遽破滅時,構(gòu)成了對政治樂感的消解。

第四,杜甫既有重建秩序的強烈要求,又為其他人生追求賦予了思想和心靈的依據(jù),預(yù)示新的價值建立方式。

杜甫《杜鵑》一詩以顛覆詩歌常規(guī)的“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云安有杜鵑”開篇,又有“重是古帝魂”“禮若奉至尊”等語,蘇軾《辨杜子美杜鵑詩》解釋說:“蓋譏當時之刺史,有不禽鳥若也。唐自明皇以后,天步多棘,刺史能造次不忘于君者,可一二數(shù)也?!倍旁娭姓闻惺且灰载炛?,安史之亂爆發(fā)后之所以強調(diào)尊君,既出于對玄宗、肅宗知遇之恩的感激回報,更重要的是必須號召尊君以重整乾綱的苦衷。更深層講,孔子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論語·微子》 )人類生存應(yīng)是一切思考的核心,只有推動“天下有道”才能實現(xiàn)這一根本目標,這是人類必然的共同選擇,也是士人群體毅然擔起的使命。安史之亂后政治社會危機引發(fā)思想文化危機,漢唐的政治樂感在此后的漫長歷史中幾乎成為永恒的絕響,杜甫的尊君恰從反面反映了政治本體走向消解的事實;他積極致力于重建現(xiàn)實秩序與意識形態(tài),因此詩中又反復(fù)抒寫“圣賢古法則,付與后世傳。君看禽鳥情,猶解事杜鵑。今忽暮春間,值我病經(jīng)年。身病不能拜,淚下如迸泉”,但這種建構(gòu)的基礎(chǔ)和形態(tài)必然已發(fā)生了根本變化,亦即要從“人”出發(fā)來看待和追求政治。

蘇軾《記子美逸詩》記載了杜甫一首逸詩:“《聞惠子過東溪》詩云:‘惠子白驢瘦,歸溪唯病身。皇天無老眼,空谷滯斯人。巖密松花熟,山杯竹葉春。柴門了無事,黃綺未稱臣?!艘黄枧c劉斯立得之于管城人家葉子冊中,題云《杜員外詩集》,名甫字東美?!碧K軾認可這是杜甫逸詩,亦即契合他所理解的杜詩風(fēng)格,而從此詩來看:杜甫對現(xiàn)實政治的追求絕非屈從權(quán)力的“以順為正”,而是有獨立批判與強烈憤慨,對政治發(fā)出深沉質(zhì)疑;他面對不合理的現(xiàn)實,亦將政治以外的歸隱作為人生選擇,從中重新尋找自我;歸隱不只是作為對政治的反抗而存在,也是以情感來追求一種本真生活,使之發(fā)展為具有豐富內(nèi)容的自足體;他在這種生活中體認到形上境界,獲得價值自證感,對現(xiàn)實進一步絕待。

二、新的價值追詢與自證

杜甫既不是把政治功業(yè)作為外在目標或主要價值來追求,較少對人之應(yīng)然做形上思考,也不是在形上追尋人之應(yīng)然中獲得價值,徹底解脫功業(yè)束縛,而是把實現(xiàn)人之應(yīng)然作為自己價值的目標與基礎(chǔ)來強烈追尋,以此觀照政治。他對現(xiàn)實人生的執(zhí)著,有深厚的儒家倫常色彩,但也開啟了新的價值走向。這表明漢唐政治哲學(xué)已不能維系人心,漸而占據(jù)歷史舞臺的庶族(包括沒落士族)一面致力于重新立法,一面回到生活來尋找價值,要徹底追詢和自證。

第一,杜甫的心靈追求超越了政治,達到追詢?nèi)酥畱?yīng)然的終極層面,由此來建立價值歸宿。

蘇軾《評子美詩》說:“子美自比稷與契,人未必許也。然其詩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益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俗允瞧?、稷輩人口中語也。”對“自比稷與契”有不同理解,如《杜臆》指出:“人多疑自許稷契之語,不知稷契無他奇,只是己溺己饑之念而已?!?“己溺己饑”語出《孟子·離婁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讀杜心解》認為:“其稷契之心,憂端之切,在于國奢民困?!边@些理解是相通的,揭示了杜甫典型體現(xiàn)的從人要“活著”的內(nèi)在親證出發(fā),以推己及人、為人類負責(zé)的方式建立規(guī)則與價值的人類總體觀念,這也是中國文化精神的核心與根本。又如杜甫《負薪行》寫夔州“士風(fēng)坐男使女立,男當門戶女出入”導(dǎo)致女子慘悴至極,蘇軾《書杜子美詩后》指出“海南亦有此風(fēng),每誦此詩,以諭父老,然亦未易變其俗也”,正是民吾同胞的博大情懷。

“舜舉”四句出自杜甫《述古三首》其二,是在人類總體觀念的觀照下,以對比來抨擊不合理的現(xiàn)實,挺立歷史之應(yīng)然。中國文化沒有外在超越的觀念,建立規(guī)則與價值是以人類總體的歷史實踐為本,通過揚棄真實歷史、挺立道德本體來實現(xiàn)。這種價值容易指向政治,政治作為人生價值有著深厚積淀,家國身世背景使杜甫對現(xiàn)實有最深沉的體認,但他同時發(fā)揚了儒家親親仁民愛物、與天道同在的情感與境界,在最高層次上超越政治進行觀照,在悲劇意識中導(dǎo)向開放的追詢。他不但表現(xiàn)了追詢政治本體的生命悲劇意識,更有從人類總體觀念出發(fā)對歷史本體的追問,這才是其熱情與能量的真正來源。

蘇軾多次提及杜甫題畫詩,如《與鞠持正二首》之一記“蜀人蒲永升臨孫知微《水圖》,四面頗為雄爽,杜子美所謂‘白波吹素壁’者,愿掛公齋中,真可以一洗殘暑也”。“白波”句出自杜甫《奉觀嚴鄭公廳事岷山沱江畫圖十韻》。側(cè)重表現(xiàn)“雄爽”之氣正是杜甫題畫詩的特點,這是一種雄渾中多了沉郁頓挫的風(fēng)格,正與現(xiàn)實熱情基礎(chǔ)上的深沉質(zhì)疑有關(guān)。

第二,杜甫對生命自身的追詢中暴露了生命有限、價值無解的徹底悲劇真相,又力圖超越。

《評子美詩》接下來說:“又云:‘知名未足稱,局促商山芝。’又云:‘王侯與螻蟻,同盡隨丘墟。愿聞第一義,回向心地初?!酥用涝娡馍杏惺略谝??!薄爸眱删涑鲎远鸥Α队娜恕?,表達仕隱皆不提供價值的深刻悲劇感,篇末“五湖復(fù)浩蕩,歲暮有余悲”在悲劇感中蘊積著追詢的氣魄?!巴鹾睢彼木涑鲎远鸥Α吨]文公上方》,之前又有“甫也南北人,蕪蔓少耘鋤。久遭詩酒污,何事忝簪裾”等語。蓋田園詩酒、功業(yè)富貴都不能提供價值和滿足,虛無才是最終歸宿,這是徹底的悲劇意識;借佛法來尋求解脫,亦即洞悉生命的悲劇真相,破除對個體意欲和現(xiàn)實條件的執(zhí)著,導(dǎo)向?qū)徝莱健?/p>

蘇軾《留題徐氏花園二首》其二云:“退之身外無窮事,子美樽前欲盡花。更有多情君未識,不隨柳絮落人家。”“退之”句應(yīng)為杜甫《絕句漫興》其四“二月已破三月來,漸老逢春能幾回。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之誤記,“子美”句指杜甫《曲江》“且看欲盡花經(jīng)眼,莫厭傷多酒入唇”。從杜到蘇的這一主題,反映了隨著中唐以來政治樂感消解,直接從人要“活著”的內(nèi)在親證出發(fā),一切還原為“現(xiàn)象”,在追詢中暴露了生命有限且無意義的真相,但又沒有抗爭或屈服的對象,面向這種徹底的悲劇性,只能通過審美超越來價值自證。這是一種平和中蘊涵深刻的價值悲劇意識,也是中國悲劇意識的典型體現(xiàn)。

蘇軾兩首[南鄉(xiāng)子]集句詞都用到杜詩:第一首用到“漸老逢春能幾回”,第二首用到“老去愁來強自寬”,出自《九日藍田會飲》“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茰仔細看”。蘇軾借集句表達人生追詢,與杜詩原意一致。杜甫敞開“老去悲秋”的悲劇真相,“強自寬”以下則是中國悲劇精神的體現(xiàn):基于內(nèi)在親證和歷史理性,產(chǎn)生價值自證的愿望與意志,在“現(xiàn)象”中根據(jù)人之應(yīng)然來執(zhí)著而超越,解決了人要“活著”的根本之問,但前述悲劇性不可克服,在悲劇意識不斷興起與彌合中,建立無比開放和堅韌的價值體系,最終指向生命意義在于過程的境界。

第三,杜甫寫隱逸、山水、人情、生活等題材既有政治意氣,也導(dǎo)向?qū)π碌膬r值歸宿的追尋。

蘇軾《跋李伯時卜居圖》記:“定國求余為寫杜子美《寄贊上人》詩,且令李伯時圖其事,蓋有歸田意也……”該詩曰:“一昨陪錫杖,卜鄰南山幽。年侵腰腳衰,未便陰崖秋。重岡北面起,竟日陽光留。茅屋買兼土,斯焉心所求。近聞西枝西,有谷杉黍稠。亭午頗和暖,石田又足收。當期塞雨干,宿昔齒疾瘳。裴回虎穴上,面勢龍泓頭。柴荊具茶茗,徑路通林丘。與子成二老,來往亦風(fēng)流?!毕登陾壢A州司功之職、客秦州時所作。所寫佛道隱逸雖有不滿現(xiàn)實、仕途失意的動因,但從文本看已是擺脫政治的生活化追求,指向形上意味的境界化、歸宿化,而蘇軾等理解的“歸田意”即此。

蘇軾《雙石(并敘)》記在潁州時,“夢人請住一官府,榜曰仇池。覺而誦杜子美詩曰:‘萬古仇池穴,潛通小有天?!薄逗吞仗一ㄔ础芬嗍黾按耸拢⒁隽诉@首《秦州雜詩》第十四全篇:“萬古仇池穴,潛通小有天。神魚人不見,福地語真?zhèn)?。近接西南境,長懷十九泉。何時一茅屋,送老白云邊?!贝嗽娝鶎懮剿[逸已不覺政治意氣,亦非入道、出世或求仙,而是當作本真而超越的生活境界來追求,借以安頓生命和心靈??梢姸鸥Φ囊恍┰姼枰巡辉賴@對政治的認同或反抗,而是讓心靈回到生命需求本身,在各種選擇之間更為裕如,要求重新認識世界。

《東坡八首》第八寫“我窮交舊絕”,獨有潘子、郭生、古生來往,又以“可憐杜拾遺,事與朱阮論。吾師卜子夏,四海皆弟昆”做對比?!笆屡c朱阮論”出自杜甫在成都草堂所作《絕句四首》其一中的“梅熟許同朱老吃,松高擬對阮生論”,實則正反映了作為“四海皆弟昆”先聲的人生取向?!墩撜Z·顏淵》中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這種人格境界可以是一種氣魄,而杜甫“事與朱阮論”除了民胞物與的人格境界,也有政治失意后重新發(fā)現(xiàn)人情生活并從中發(fā)現(xiàn)新的意義。以蘇軾為代表的宋人正是在此基礎(chǔ)上,通過世俗生活、感性生命的本體化來建立價值。

第四,杜甫在重新選擇人生和認識世界中挺立自我,預(yù)示著從“心”自證的價值建立方式。

《東坡志林》卷五中載:“杞人馬正卿,作太學(xué)正,清苦有氣節(jié)。學(xué)生既不喜,博士亦忌之。余偶至其齋中,書杜子美《秋雨嘆》一篇壁上,初無意也。而正卿即日辭歸,不復(fù)出。至今白首窮餓,守節(jié)如故。正卿字夢得?!倍鸥Α肚镉陣@三首》系為天寶十三載秋“大霖雨害稼,六旬不止,京城屋垣頹毀殆盡,人多乏食”而作,借“階下決明顏色鮮”“涼風(fēng)蕭蕭吹汝急”自喻,抒發(fā)“長安布衣誰比數(shù)?反鎖衡門守環(huán)堵”的憤懣。而從馬正卿的反應(yīng)來看,《秋雨嘆》正蘊涵了“白首窮餓,守節(jié)如故”的自證精神。

蘇軾《慎改竄》指出:“……杜子美云:‘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w滅沒于煙波間耳。而宋敏求謂予云:‘鷗不善沒,改作波字。’二詩改兩字,便覺一篇神氣索然也?!薄鞍t”兩句出自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蘇軾《次韻子由書王晉卿畫山水一首而晉卿和二首》其二尾聯(lián)“明年兼與士龍去,萬頃蒼波沒兩鷗”化用此句,“誰能馴”可追溯到顏延之《五君詠·嵇中散》“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如果說竹林名士是在反抗現(xiàn)實的天道自然中獲得價值感,杜甫則更多反映了擺脫政治的自由價值追求,在自證上更徹底。

蘇軾《次韻張安道讀杜詩》從詩歌發(fā)展及本質(zhì)的高度來認識杜甫:“《大雅》初微缺,流風(fēng)困暴豪。張為詞客賦,變作楚臣《騷》。展轉(zhuǎn)更崩壞,紛綸閱俊髦。地偏蕃怪產(chǎn),源失亂狂濤。粉黛迷真色,魚蝦易豢牢。誰知杜陵杰,名與謫仙高。掃地收千軌,爭標看兩艘。詩人例窮苦,天意遣奔逃……”相比杜甫的“文章憎命達”,“詩人例窮苦”說得更透徹:詩的本質(zhì)即情感與理想,必與現(xiàn)實相沖突而失意,又必然導(dǎo)向自證?!洞雾嵄硇殖陶o江行見桃花》用“爾來子美瘦,正坐作詩苦”典故,“作詩苦”當然有錘煉的成分,更重要的是為新的情感尋找形式?!洞雾嵑屯蹯枴芬嘣疲骸爸喯筛Z夜郎,子美耕東屯。造物豈不惜,要令工語言?!睂嶋H是說現(xiàn)實失意促使李杜在政治以外重新追尋,這種文化轉(zhuǎn)型體現(xiàn)了“造物”的深意,杜甫在這方面尤其突出。

三、宋明文化的先導(dǎo)

“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也?!?《藝概·詞概》 )杜詩、蘇詞在內(nèi)容開拓上的貢獻,更深層的還是文學(xué)觀乃至人生觀的根本突破,這種人生觀否棄了外在價值形式,敞開了基于心靈進行價值追求的自由,體現(xiàn)了本真生活對心靈滿足的意義。這不僅是唐宋之際的重大轉(zhuǎn)變,也是中國歷史的分水嶺,看似不及魏晉、明中葉兩次解放思潮那么激烈,卻有根本意義。從唐宋文化轉(zhuǎn)型進程而言,杜甫對政治本體的懷疑和對人生價值的追問,正是宋明文化的先導(dǎo),蘇軾的闡釋必然涉及這一層面。

第一,宋人繼承杜詩遺產(chǎn)的同時又有揚棄,突出了自由心靈和感性生命的一面。

蘇軾《次韻孔毅甫集古人句見贈五首》其一“退之驚笑子美泣,問君久假何時歸。世間好句世人共,明月自滿千家墀”,其三“天下幾人學(xué)杜甫,誰得其皮與其骨……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可見宋人對杜詩的接受與繼承?!对u七言麗句》指出:“七言之偉麗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fēng)微燕雀高’‘五更曉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爾后寂寞無聞焉,直至歐陽永叔‘滄波萬古流不盡,白鶴雙飛意自閑’‘萬馬不嘶聽號令,諸蕃無事樂耕耘’,可以并驅(qū)爭先矣。軾亦云‘令嚴鐘鼓三更月,野宿貔貅萬灶煙’,又云‘露布朝馳玉關(guān)塞,捷書夜至甘泉宮’,亦庶幾焉爾。”這些詩句可見,杜詩的“偉麗”與對政治的強烈體認或追詢有關(guān),中晚唐的中興努力并未振起王朝命運和士人熱情,宋人更不再圍繞政治建立價值,宋詩中“偉麗”風(fēng)格既非當行和主流,也與杜甫不同。

蘇軾《試吳說筆》云:“前史謂徐浩書鋒藏畫中,力出字外。杜子美云:‘書貴瘦硬方通神?!粲媒駮r筆工虛鋒漲墨,則人人皆作肥皮饅頭矣?!薄秾O莘老求墨妙亭詩》云:“杜陵評書貴瘦硬,此諭未公吾不憑。短長肥瘦各有態(tài),玉環(huán)飛燕誰敢憎。”這是說書法,兩處都引“書貴瘦硬方通神”,立場卻相反,前者贊同是強調(diào)筋力,后者反對是強調(diào)自由。詩歌與此也是相通的,既要有自由的情感與抒寫,也要基于此建立價值,才能形成不同于前人的風(fēng)格。杜甫以來傳統(tǒng)價值消解,開啟了重建的不同指向,韓愈、白居易等詩中追求“道”或“理”的方式并不可靠,宋人實際是以自由的生命意識來重新觀照和追尋。

蘇軾《書參寥論杜詩》記載了與參寥的對話——參寥言:“老杜詩云:‘楚江巫峽半云雨,清簟疏簾看弈棋。’此句可畫,但恐畫不就爾。”蘇軾言:“公禪人,亦復(fù)愛此綺語耶?!眳⒘仍疲骸捌┤绮皇驴诟谷?,見江瑤柱,豈免一朵頤哉!”引詩出自杜甫《七月一日題終明府水樓》其二的尾聯(lián),全詩歌頌對方德政,而尾聯(lián)表達了自己心情;宋人則視為“可畫”“綺語”,亦即從感性生命的角度來理解。

第二,宋人發(fā)掘杜詩中體認生活以建立價值的一面,包括對生活細節(jié)的重視。

杜甫《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六“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蘇軾多次提及,《書子美黃四娘詩》指出:“此詩雖不甚佳,可以見子美清狂野逸之態(tài),故仆喜書之。昔齊魯有大臣,史失其名,黃四娘獨何人哉,而托此詩以不朽,可以使覽者一笑。”“清狂野逸”指心靈的本真自由而超越。蓋“現(xiàn)象”之外不存在給人無限滿足或外在超越的可能,只有從人要“活著”的內(nèi)在親證出發(fā),在對“現(xiàn)象”的體認中建立人類應(yīng)然的存在形式,才能回答人要“活著”的根本問題,解除欲望、觀念、條件等的束縛而達到心靈的超越與解脫,這種進路即現(xiàn)象、情感的本體化,或曰生命意義在于過程。所謂黃四娘“托此詩以不朽”,正因生活“現(xiàn)象”本身就有超越的意義,永恒的價值就在生活“現(xiàn)象”本身。杜甫這種類型的詩歌很多,蘇軾亦屢有述評。又如《西郊》“時出碧雞坊,西郊向草堂。市橋官柳細,江路野梅香。傍架齊書帙,看題檢藥囊。無人覺來往,疏懶意何長”,蘇軾《送戴蒙赴成都玉局觀將老焉》云“拾遺被酒行歌處,野梅官柳西郊路。聞道華陽版籍中,至今尚有城南杜”。杜甫該詩前三聯(lián)皆寫生活“現(xiàn)象”,在細致自然的組織中,實際是建立形式、賦予意義,故尾聯(lián)“無人”“疏懶”正有絕待自由之意,“意何長”則是在生活空間和意蘊的開拓中,指向無限和永恒。

蘇軾《書子美云安詩》指出“‘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guī)啼?!死隙旁瓢部h詩也。非親到其處,不知此詩之工”,《仆曩于長安陳漢卿家見吳道子畫佛……》云“如觀老杜飛鳥句,脫字欲補知無緣”,這兩處強調(diào)杜詩刻畫景物之工,更深層的是對生活的細致體味與捕捉。

又如蘇軾《贈蒲澗信長老》“已從子美得桃竹”,自注“此山有桃竹,可作杖,而土人不識。予始錄子美詩遺之”;《庚辰歲正月十二日天門冬酒熟予自漉之且漉且嘗遂以大醉二首》其一“麴米春香并舍聞”,自注“杜子美詩云‘聞道云安曲米春’,蓋酒名也”??梢娞K軾注意到杜甫對生活的細致記錄,其實質(zhì)是在生活體認中積淀價值。

第三,宋人在杜甫基礎(chǔ)上強調(diào)雅化和超越,并對杜詩有意“誤讀”。

蘇軾《書諸葛散卓筆》指出:“散卓筆,惟諸葛能之。他人學(xué)者,皆得其形似而無其法,反不如常筆。如人學(xué)杜甫詩,得其粗俗而已?!薄按炙住睉?yīng)指世俗的情感、事件和語言,蘇軾強調(diào)俗的基礎(chǔ)上本真和雅化。如杜甫《解憂》寫“減米散同舟,路難思共濟。向來云濤盤,眾力亦不細。呀帆忽遇眠,飛櫓本無蒂。得失瞬息間,致遠疑恐泥。百慮視安危,分明曩賢計。茲理庶可廣,拳拳期勿替”,蘇軾《記子美陋句》指出“杜甫詩固無敵,然自‘致遠’以下句,真村陋也”。

蘇軾《謝蘇自之惠酒》說“杜陵詩客尤可笑,羅列八子參群仙。流涎露頂置不說,為問底處能逃禪”,亦即酒不能使人解脫,而達人是“本自不虧缺”而“全于天”的?!洞雾嶊愃难┲匈p梅》亦云“杜陵休嘆老,韋曲已先春”,杜甫“嘆老”既有生命悲劇意識,又發(fā)價值悲劇意識之先聲。宋人則清醒地認識到,生命有限、價值無解是不可改變的悲劇現(xiàn)實,應(yīng)以審美超越的態(tài)度來對待,把悲劇意識作為建立價值的方式。蘇軾正是否定一切外在標準及負面因素,“向空而有”地自證,以情感本體化的方式建立超越性價值。

蘇軾《次韻子由書王晉卿畫山水一首而晉卿和二首》:“誤點故教同子敬,雜篇真欲擬湯休。隴云寄我山中信,雪月追君溪上舟。會看飛仙虎頭篋,卻來顛倒拾遺裘。王孫辦作玄真子,細雨斜風(fēng)不濕鷗。”“此境眼前聊妄想,幾人林下是真休。我今心似一潭月,君已身如萬斛舟??串嬵}詩雙鶴鬢,歸田送老一羊裘。明年兼與士龍去,萬頃蒼波沒兩鷗?!薄皡s來”句出自杜甫《北征》“床前兩小女,補綴才過膝。海圖坼波濤,舊繡移曲折。天吳及紫鳳,顛倒在短褐”,本來既寫動亂中生活困窘,又與團聚形成復(fù)雜況味。杜詩此類題材一方面是從本真情感突破政治本體,對人生歷史進行建構(gòu),另一方面是從應(yīng)然狀態(tài)觀照生活,營造具有根本意義的情景,宋人主要從后一方面來理解?!懊髂辍眱删浠浴斗钯涰f左丞丈二十二韻》,這種自證包括對政治本體的反抗與擺脫,宋人同樣以后一方面為主。

第四,宋人還繼承陶淵明等的形上追詢,完成尚“韻”的轉(zhuǎn)型,蘇軾與理學(xué)又進路不同。

杜甫《屏跡三首》前兩首寫道:“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村鼓時時急,漁舟個個輕。杖藜從白首,心跡喜雙清?!薄巴砥鸺液问?,無營地轉(zhuǎn)幽。竹光團野色,山影漾江流。廢學(xué)從兒懶,長貧任婦愁。百年渾得醉,一月不梳頭?!薄捌鳞E”指隱居,兩詩皆以“理語”起,但都落實在對生活的描寫,亦即生活的本體化。蘇軾《書子美屏跡詩》云“此東坡居士之詩也”,蓋“今考其詩,字字皆居士實錄,是則居士詩也,子美安得禁吾有哉”,足見其激賞。

蘇軾《跋李伯時卜居圖》:“定國求余為寫杜子美《寄贊上人詩》,且令李伯時圖其事,蓋有歸田意也……吾若歸田,不亂鳥獸,當如陶淵明。定國若歸,豪氣不除,當如謝靈運也?!碧K轍《追和陶淵明詩引》記蘇軾來信語:“吾于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zhì)而實綺,癯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可見宋人還繼承了陶、謝等的出世指向與形上追求,但蘇軾的繼承導(dǎo)向了情感本體化,也與理學(xué)的天理本體、平淡自攝不同。

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后》在比較曹劉、陶謝、李杜詩風(fēng)后又說:“李、杜之后,詩人繼作,雖間有遠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yīng)物、柳宗元發(fā)纖秾于簡古,寄至味于澹泊,非余子所及也”;司空圖論詩以飲食之美為喻,提出“常在酸、咸之外”,他本人一些詩歌正臻此境界;黃子思的詩“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嘆也”?!稌究請D詩》亦云:司空圖自論詩以為得味于味外,“綠樹連村暗,黃花入麥稀”一聯(lián)最善,“棋聲花院靜,幡影石壇高”一聯(lián)工而寒儉有僧態(tài),若杜甫“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則才力富健,遠勝司空圖之流。《江月五首(并引)》更謂“四更”一聯(lián)“殆古今絕唱”。這實際指出杜甫以偉大成就宣告了盛唐的完結(jié),開啟了中唐文化轉(zhuǎn)型,宋人是在新傳統(tǒng)中以杜甫的“才力富健”校正晚唐的“寒儉有僧態(tài)”,亦即在生活的體認中獲得心靈的超越與歸宿,完成這一轉(zhuǎn)型。

四、“詩史”“詩圣”之地位

“詩圣”“詩史”的提法在宋代已出現(xiàn),清代潘德輿《李杜詩話》卷三歸納說:“按杜公之詩,人之推服至極者,如秦少游以為孔子大成,鄭尚明以為周公制作,黃魯直以為詩中之史,羅景綸以為詩中之經(jīng),楊誠齋以為詩中之圣……”“詩史”與“詩圣”密切相關(guān),蘇軾對其間多層含義做了闡釋。

第一,“詩史”指儒家人格觀照下全面反映現(xiàn)實,在悲劇意識中揚棄真實歷史而挺立道德本體。

《東坡志林》卷十一中載:“嘗問:‘荔枝何所似?’或曰:‘似龍眼?!徒孕ζ渎@笾崯o所似也。仆曰:‘荔枝似江瑤柱?!瘧?yīng)者皆憮然。仆亦不辨。昨日見畢仲游。仆問:‘杜甫似何人?’仲游云:‘似司馬遷。’仆喜而不答,蓋與曩言會也。”“杜甫似司馬遷”的提法得到蘇軾認同,蓋《史記》為“無韻之離騷”,杜詩為“詩史”,都是詩與史文化品質(zhì)的融合。

《憶昔》詩云:“關(guān)中小兒壞紀綱。”謂李輔國也?!皬埡蟛粯飞蠟槊Α!敝^肅宗張皇后也?!盀榱裘褪渴匚囱搿!敝^郭子儀奪兵柄入宿衛(wèi)也。(《書子美憶昔詩》 )

《悲陳陶》云:“四萬義軍同日死?!贝朔楷g之敗也?!短茣纷鳌瓣悵啊保恢胧?。時琯臨敗,猶欲持重有所伺,而中人邢延恩促戰(zhàn),遂大敗,故次篇《悲青坂》云:“焉得附書與我軍,留待明年莫倉卒。”《北征》詩云:“桓桓陳將軍,仗鉞奮忠烈。”此謂陳元禮也。元禮佐玄宗平內(nèi)難,又從幸蜀,首建誅楊國忠之策。《洗兵馬行》:“張公一生江???,身長九尺須眉蒼?!贝藦堟€也。明皇雖誅蕭至忠,然常懷之。侯君集云“蹭蹬至此”,至忠亦蹭蹬者耶?故子美亦哀之云:“赫赫蕭京兆,今為時所憐?!薄逗蟪鋈吩疲骸拔冶玖技易?,出師亦多門。將驅(qū)益愁思,身廢不足論。躍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見幽州騎,長驅(qū)河洛昏。中夜間道歸,故里但空村。惡名幸脫免,窮老無兒孫。”詳味此詩,蓋祿山反時,其將校有脫身歸國而祿山殺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也。(《雜書子美詩》 )

杜子美詩云:“自平宮中呂太一。”世莫曉其義,而妄者至以為唐時有自平宮。偶讀《玄宗實錄》,有中官呂太一叛于廣南。杜詩蓋云自平宮中呂太一,故下有南海收珠之句。見書不廣而以意改文字,鮮不為人所笑也。(《書子美自平詩》 )

“詩史”并非簡單的時事記錄,更是基于對人類的悲憫、對歷史的洞徹,以深沉豐富的筆法來全面反映現(xiàn)實,表達鮮明的是非愛憎,深刻反思歷史的本質(zhì),在揚善抑惡中挺立起歷史的應(yīng)然法則。

第二,“詩圣”指儒家那種情感與境界達到極致,亦因此“格力天縱”,藝術(shù)造詣至極入化。

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序例》指出:“少陵一生,篤于倫誼……至于愛君憂國,每飯不忘,尤不可以枚舉。其得于《詩》之本者厚矣,故曰詩圣。”“每飯不忘”等語源出蘇軾,但對“詩圣”的理解不應(yīng)限于“篤于倫誼”?!霸娛ァ笔紫戎笓扇祟惷\、親親仁民愛物、自證而無待、與天道自然同在的儒家人格,蘇軾的“自是契、稷輩人口中語也”等評斷正是對杜甫這種情感與境界的揭示。

蘇軾《書唐氏六家書后》指出:“顏魯公書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fēng)流,后之作者,殆難復(fù)措手?!薄稌鴧堑雷赢嫼蟆芬喑诸愃朴^點,謂杜甫詩、韓愈文、顏真卿書、吳道子畫“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古典詩論中“格力”是指一種價值力量,杜詩“格力天縱”正是上述人格境界決定的審美風(fēng)貌。另外“形式”之美來自對情感之美的恰當呈現(xiàn),情感之美的本質(zhì)在于價值感,杜詩造詣?wù)潜磉_價值追尋中豐富復(fù)雜的情感所需,因之不但詩法、詩律上至極入化,對各種體裁的駕馭亦然,故曰“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

關(guān)于杜甫《杜鵑》一詩不合常規(guī)的開篇,蘇軾還指出:“且子美詩,備諸家體,非必牽合程度侃侃然者也。是篇句落處,凡五杜鵑,豈可以文害辭、辭害意耶?原子美之意,類有所感,托物以發(fā)者也。亦六義之比興,《離騷》之法歟?子美自我作古,疊用韻,無害于為詩?!痹姺ū砻婵词蔷唧w修辭的提煉,但上升到“形式”高度來看,它必須作為情感的“形式”才是美的,更本質(zhì)的則是建立價值的文化心理的“形式”。這種文化心理是審美意蘊的來源,它是“情”“道”合一的,其“形式”因此是開放而穩(wěn)定的。杜甫以來的詩歌由于要用相應(yīng)形式表現(xiàn)新的價值追尋中種種感受和感覺,“似乎便以形式美為起點”,但杜詩特定的情感內(nèi)容決定了必須突破常規(guī)形式,以更高層次的“文”“質(zhì)”統(tǒng)一來展現(xiàn)在追尋中建立價值的文化心理。

第三,以傳統(tǒng)社會前期向后期轉(zhuǎn)型為背景,深沉體認現(xiàn)實又解構(gòu)和自證,才能造就“詩圣”與“詩史”。

蘇軾指出顏書、杜詩“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記潘延之評予書》亦云:“嘗評魯公書與杜子美詩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廢。若予書者,乃似魯公而不廢前人者也?!鳖?、杜是在集大成基礎(chǔ)上極盡能事,前人的價值未必皆廢,但其間確有實質(zhì)性轉(zhuǎn)變,更有根本的啟后意義。李澤厚先生指出,相比張旭書、李白詩“更突出反映新興世俗地主知識分子的‘破舊’‘沖決形式’”,顏書、杜詩突出的是“‘立新’‘建立形式’”“幾乎為千年的后期封建社會奠定了標準,樹立了楷模,形成為正統(tǒng)”“對后代社會和藝術(shù)的密切關(guān)系和影響,比前者遠為巨大”。杜詩正處在傳統(tǒng)社會從前期向后期轉(zhuǎn)型的節(jié)點,交織著對政治的深沉樂感和徹底質(zhì)疑,開啟了價值的追問與重建;以蘇軾為代表的宋人則廣泛吸收各個時代的因素,在徹底解構(gòu)基礎(chǔ)上開放地建構(gòu)起價值。

蘇軾《記少游論詩文》記秦觀語:“人才各有分限。杜子美詩冠古今,而無韻者殆不可讀。曾子固以文名天下,而有韻者輒不工,此未易以理推之也?!倍鸥υ姟肮诠沤瘛薄⑽摹按豢勺x”當然有個人原因,時代背景同樣重要:唐人不以思理見長,但初盛唐思想界不能以“盛世的平庸”來概括,而是“情”融化了“理”,因此充分吸收六朝詩文成就的詩歌成為“一代之文學(xué)”,古文、抒情散文尚無勃發(fā)的條件;在政治樂感消解、思想危機出現(xiàn)時,中晚唐開始新的追詢與探討,但理性追問遠未成功,故詩歌仍為主要形式,古文、抒情散文亦始盛行;宋代由于從“情”和“理”的不同側(cè)面來建構(gòu)價值,詞、詩、文全面興盛。

蘇軾《書李白集》指出:“今太白集中,有《歸來乎》《笑矣乎》及《贈懷素草書》數(shù)詩,決非太白作。蓋唐末五代間貫休、齊己輩詩也。余舊在富陽,見國清院太白詩,絕凡。近過彭澤唐興院,又見太白詩,亦非是。良由太白豪俊,語不甚擇,集中往往有臨時率然之句,故使妄庸輩敢爾。若杜子美,世豈復(fù)有偽撰者耶?”杜甫不可“偽撰”,除了因他在人格和藝術(shù)上的高度,也與不可復(fù)現(xiàn)的時代背景有關(guān)。

第四,杜詩是唐代儒學(xué)在實踐與情感上的反映,對宋學(xué)有先導(dǎo)和啟示作用,在思想史上意義重大。

一些論者將隋唐歸為“佛學(xué)時代”,認為中唐的儒學(xué)復(fù)興運動實未成功,這種觀點可上溯到宋儒。陳寅恪先生則認為:“兩千年來華夏民族所受儒家學(xué)說之影響最深最巨者,實在制度法律公私生活之方面,而關(guān)于學(xué)說思想之方面,或轉(zhuǎn)有不如佛道兩教者?!笔聦嵣咸拼叭獭彪m有消長,總體格局上是并尊的,儒學(xué)由于對“事人”“知生”抱以最深關(guān)切,其主體地位、主導(dǎo)作用絕難撼動;對“思想”不能僅從一些專論來考察,儒學(xué)往往更多蘊涵于實踐層面與經(jīng)史之學(xué),相關(guān)文字散見于四部典籍。首先,初盛唐制定禮樂政刑之典章、大開科舉并頒《五經(jīng)正義》為教材等舉措,深刻影響了士人的進身之路與經(jīng)世之情,也是締造盛世的重要基礎(chǔ)。其次,典籍注疏反映了中國文化在傳承中創(chuàng)造發(fā)展的特征,而“史以輔經(jīng),昭累朝之鑒戒”(商輅《進續(xù)資治通鑒綱目表》 ),故《五經(jīng)正義》、顏師古《漢書注》《匡謬正俗》、初唐官修八部史書等著述之意義都應(yīng)重新審視,子部、集部中的儒學(xué)因素亦須措意。中晚唐除了韓愈等復(fù)興儒學(xué),《通典》系通經(jīng)致用之作,經(jīng)史之學(xué)的推進亦可矚目。

也有學(xué)者指出杜甫有豐富儒家內(nèi)涵、提供儒者典范的意義,開漢宋儒學(xué)變革之風(fēng)氣,這種觀點同樣可溯源于宋儒。由于儒學(xué)的根本地位,士階層即使未必服膺儒門,在根底上仍與之同歸;科舉對人生追求的影響不可估量,加之初盛唐的盛世氣象,深化了士人的儒家式現(xiàn)實熱情。尤其文學(xué)藝術(shù)作為民族“心靈史”,這種熱情催生了唐代“詩國高潮”,其他門類也有鮮明展現(xiàn),顏書、杜詩、韓文則是典型成果。反之佛學(xué)各宗雖盛極一時,卻多為龐冗的思辨哲學(xué),進入思想世界的還是其基本觀念與宗教一面,禪宗風(fēng)行才深及士人心靈。以杜詩觀之,佛道是追尋心靈審美超越與歸宿的方式。

中國“軸心時代”的“哲學(xué)突破”以承揚優(yōu)秀傳統(tǒng)為前提,這一強大傳統(tǒng)也決定了儒道相通、佛教中國化、三教融合。杜甫以來儒學(xué)多方面發(fā)展,既有對治道的追求,又突出了心性和生活的一面,佛、道亦呈世俗化、心性化動向;甚而士人只要立足于“心”,以人類總體觀念為據(jù),便可建立超越性價值,并從內(nèi)部實現(xiàn)“三教歸一”。宋學(xué)各家多即“心”求“道”,相比理學(xué)后來為官方所利用和扭曲,蘇軾為代表的“情本”思想才是“思統(tǒng)”所在。

注 釋:

[1]引蘇軾文,據(jù)(明)茅維編,孔凡禮點?!短K軾文集》,中華書局1985年版;引蘇軾詩,據(jù)(清)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短K軾詩集》,中華書局1982年版。

[2]句首原有“蘇、李之天成”,但蘇軾《答劉沔都曹書》《劉子玄辨文選》兩文已辨明舊題蘇武、李陵贈別詩是后人擬作?!洞饎娑疾軙吩疲骸袄盍辍⑻K武贈別長安,而詩有‘江漢’之語,及陵與武書,詞句儇淺,正齊梁間小兒所擬作,絕非西漢文?!薄秳⒆有嫖倪x》云:“劉子玄辨《文選》所載李陵與蘇武書,非西漢文,蓋齊、梁間文士擬作者也。吾因悟陵與蘇武贈答五言,亦后人所擬?!?/p>

[3]引杜甫詩,據(jù)(清)朱鶴齡輯注,韓成武點?!抖殴げ吭娂嬜ⅰ罚颖贝髮W(xué)出版社2009年版。

[4]關(guān)于生命悲劇意識、價值悲劇意識,參見冷成金《蘇軾詩文悲劇意識的特質(zhì)》,《中國人民大學(xué)學(xué)報》2010年第2期。

[5]又如蘇軾《次韻子由柳湖感物》“憶昔子美在東屯,數(shù)間茅屋蒼山根。嘲吟草木調(diào)蠻獠,欲與猿鳥爭啾喧”,杜甫在東屯所作數(shù)首皆有困窮悲愁之辭;蘇軾《小圃五詠·薏苡》“子美拾橡栗,黃精誑空腸”、《又次前韻贈賈耘老》“詩人空腹待黃精,生事只看長柄械”,見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其一“歲拾橡栗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其二“長镵長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為命”。

[6]《蘇軾文集》校記:“《外集》四十二‘東’作‘子’。”下文又記鳳翔魏起(字興叔)云:“天與人掘得此詩石刻,與此少異:‘巖密松花古,村醪竹葉春。柴門了生事,園綺未稱臣?!?/p>

[7](明)王嗣奭撰《杜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清)浦起龍撰《讀杜心解》,中華書局1961年版。

[8]又如蘇軾《韓幹馬》寫“少陵翰墨無形畫,韓幹丹青不語詩。此畫此詩真已矣,人間駑驥漫爭馳”“少陵”句應(yīng)指杜甫《畫馬贊》“韓幹畫馬,筆端有神。驊騮老大,騕褭清新”。

[9]又如《書李嶠詩》指出:“‘昔時青樓對歌舞,今日黃埃聚荊棘。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飛?!顛娨?。蓋當時未有太白、子美,故嶠輩得稱雄耳。其遭離世故,不得不爾。”其實這些詩句有“遭離世故”以外的深層悲劇意蘊。

[10]又如《題憩寂圖詩》記:“……仲遠取杜子美詩‘松根胡僧憩寂寞,龐眉皓首無住著。偏袒右肩露雙腳,葉裹松子僧前落’之句,復(fù)求伯時畫此數(shù)句,為《憩寂圖》。”引詩出自杜甫《戲為韋偃雙松圖歌》。

[11](清)劉熙載撰,袁津琥校注《藝概注稿》,中華書局2009年版。

[12]又如杜甫《憑何十一少府邕覓榿木栽》“草堂塹西無樹林,非子誰復(fù)見幽心。飽聞榿木三年大,與致溪邊十畝陰”,《堂成》“背郭堂成蔭白茅,緣江路熟俯青郊。榿林礙日吟風(fēng)葉,籠竹和煙滴露梢。暫止飛烏將數(shù)子,頻來語燕定新巢。旁人錯比揚雄宅,懶惰無心作解嘲”,蘇軾手書《堂成》并跋曰:“蜀中多榿木,讀如欹仄之欹,散材也,獨中薪耳。然易長,三年乃拱。故子美詩云:‘飽聞榿木三年大,為致溪邊十畝陰。’凡木所芘,其地則瘠,惟榿不然,葉落泥水中,輒腐,能肥田,甚于糞壤,故田家喜種植。得風(fēng),葉聲發(fā)發(fā),如白楊也。‘吟風(fēng)’之句,猶為紀實云?;\竹,亦蜀中竹名也?!眱稍娂氈掠涗浬睿屹x予形上意味,是即蘇軾手書之的深意。

[13](清)潘德輿著,朱德慈輯校《養(yǎng)一齋詩話》,中華書局2010年版。

[14]郭紹虞編選,富壽蓀校點《清詩話續(xù)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15]“知者創(chuàng)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學(xué),百工之于技,自三代歷漢至唐而備矣。故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書至于顏魯公,畫至于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p>

[16]林庚《中國文學(xué)史》,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

[17]李澤厚《美學(xué)三書》,天津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

[18]葛兆光《中國思想史》第二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版。

[19]陳寅恪《金明館叢稿二編》,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

[20]參見鄧國光《經(jīng)學(xué)義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十一、十二章。

董宇宇,文學(xué)博士,中央社會主義學(xué)院學(xué)報編輯。

本成果受到中國人民大學(xué)“中央高校建設(shè)世界一流大學(xué)(學(xué)科)和特色發(fā)展引導(dǎo)專項資金”支持,項目批準號(16XNL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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