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雪妮
摘要:域外漢籍是東方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比較文學天然的研究對象之一。隨著學界對域外漢籍文獻整理與研究的深入推進,在東方文學教學中引入域外漢籍將具有重要意義:第一,深化對東亞漢文化圈的學習,了解中國文學在域外的傳播與影響,完善中文系本科生的知識結構;第二,提供大量可供學生直接閱讀的一手文獻,消解語言障礙及文本隔膜問題,將學生從單純依靠翻譯作品進行文本分析的層面,提高到綜合利用國內外漢籍文獻進行研究的階段。
關鍵詞:域外漢籍;東方文學;教學反思
東方文學是由若干東方民族、國家和地區(qū)的文學構成的集合概念,與西方文學一起構成世界文學的版圖。我國早期的東方文學史著作受意識形態(tài)影Ⅱ向鮮明,體現(xiàn)在多以馬克思主義世界觀闡釋東方社會的發(fā)展演進,并以社會形態(tài)的更迭為標準切割東方文學的時代,整體上突出東方無產階級文學,而忽視“唯美派”等資產階級文學,對作家作品的評價多用階級論分析的思路,等等。這種以中國視角過濾東方文學的傾向,直到20世紀90年代之后才逐漸消退。20世紀末21世紀初,我國的東方文學界一致形成了較高的期許,這種期許以季羨林先生的“三十年河西的西方文化將逐步讓位于三十年河東的東方文化”為代表,由王向遠先生提倡的“東方文學理應成為強勢學科”而得以強化。這些學者的提倡推動了國內東方文學在本世紀初迎來了一個良好的開端,然而近年,似乎又出現(xiàn)了重新被邊緣化的危險。其原因既與東方文學學科自身的內在規(guī)律及其應對時代沖擊的反應相關,又與國內東方文學作品翻譯越來越大眾化,而教材又追求經典化的隔膜狀況密切相關。鑒于此,筆者擬以面向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本科生開設的東方文學課程的教學實踐為基礎,結合近年的科研心得,嘗試討論在東方文學教學中引入域外漢籍研究的可能性及重要意義。
一、域外漢籍是東方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漢籍的形成悠長久遠,流布遍及五洲。所謂“域外漢籍”,通常被認為是“流傳至域外或域外人士用漢文撰寫的各類典籍”。南京大學張伯偉教授對“域外漢籍”有著詳細的界定:一是歷史上域外文人用漢字書寫的典籍,二是中國典籍的域外刊本或抄本,三是流失在域外的中國古本。其中第二、第三種域外漢籍,通過翻拍、影印或撰寫目錄等途徑,多已為學術界所知見,但第一種漢籍一一即古代域外人士用漢字書寫的各種思想、歷史、文學、宗教、藝術等方面的典籍,卻大量存在于中國的周邊國家和地區(qū),成為域外漢籍的主體。鑒于此,張伯偉教授提出,隨著域外漢籍文獻目錄、提要、資料匯編、文獻校釋等工作的展開,一個新的學科分支一一域外漢文學研究即將誕生。這一學科分支直接涉及三方面的研究:一是漢字文學研究,二是東方文學研究,三是比較文學研究。其中,域外漢字文學研究已引起國內文史學界的注目,但域外漢籍涉及到的東方文學研究、比較文學研究尚未起步。毫無疑問,域外漢籍是東方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比較文學最天然的研究對象之一。
首先,我們可以舉域外漢詩的例子。漢字曾是古代中國及周邊的朝鮮、渤海、日本、琉球、越南等國共同的書面語,不僅在朝廷諭旨、史書記載、規(guī)章制度、行文報告等官方正式文書中被廣泛使用,而且在文學創(chuàng)作、文化活動等社會生活諸方面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漢詩酬唱因此成為東亞諸國外交儀式和文化交流中的重頭戲,日本、朝鮮、渤海等國文人,曾多有以漢字撰寫詩文者。這種用非母語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并保持長期興盛的東亞漢詩文化現(xiàn)象,在世界文學發(fā)展史上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以日本為例,漢詩不僅是日本貴族和知識階層教養(yǎng)的標志,而且是中國古代詩歌影響并繁衍到海外的最大一脈分支。日本漢詩曾出現(xiàn)過四次創(chuàng)作高峰,第一次是奈良平安時期,以漢詩文集《懷風藻》(751年)為代表,詩歌內容多涉侍宴從駕、宴游、述懷、詠物等,文風浮華,講求對仗,深受中國六朝文學影響。第二次是以五山時期的僧侶詩人為代表,五山詩僧們留有大量個人別集傳世,以近體詩為主流,詩歌技巧趨于純熟。第三次是以江戶時期儒學者和士人為代表,一般知識階層幾乎無人不通曉漢詩,代表詩人有藤原惺窩、荻生徂徠等。第四次是明治時期,森鷗外、正岡子規(guī)、夏目漱石等一批接受近代教育成長起來的著名文學家,幾乎都能寫一手好漢詩。可以說,日本漢詩是日本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東亞文學乃至世界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其次,我們還可以舉域外漢文小說為例。明清時期,中國小說在日本、越南等國的傳播,直接促進了東亞地區(qū)漢文小說創(chuàng)作的全面興盛。中國小說在東亞的傳播與東亞各國漢語學習的旺盛需求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正是在吸收和改編中國小說的過程中,朝鮮、日本及越南的漢文小說逐漸形成了各自的本土文化特色,并成為各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比如,越南漢文小說,據(jù)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組織海內外漢學家合作編撰的《越南漢文小說集成》收錄,大約有《粵甸幽靈集》《嶺南摭怪》《公余捷錄》《南國異人傳》《大乾園家南海四位圣娘玉譜錄》《安南古跡列傳》《會真編》《云囊小史》《聽聞異錄》《山居雜述》《天南云菉》等四十余種。這些漢文小說的出版,或能從整體上改變國內中越比較文學的研究格局,也將為東方文學的教材帶來新的思考與沖擊。
二、東方文學教學引入域外漢籍之可能
國內域外漢籍研究漸成顯學,為其進入東方文學教學提供了可能。域外漢籍研究發(fā)軔于臺灣而盛行于大陸。20世紀80年代中期,臺灣學者開拓甚勤,以往漢學家們不曾注意或是根本生疏的領域,逐漸引起國內外學術界的關注。東方文學教學引入域外漢籍的可能性,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第一,是域外漢籍文獻的影印、整理與編目,為我們提供了大量能夠直接閱讀并進行比較研究的文本。近年,國內域外漢籍的整理取得了累累碩果,一大批學者奔赴韓國、日本、越南及歐美各國圖書收藏機構訪求漢籍善本,創(chuàng)作了許多訪書記錄和書目書志,為域外漢籍的追蹤和整理留下了可供按圖索驥的寶貴線索,這種活動也促成了國內的古籍編目工作和數(shù)據(jù)庫建設的發(fā)展。隨著域外漢籍被引介回歸的數(shù)目不斷增多,有關域外漢籍的整理和研究也不斷升溫,國內漸漸形成了幾個重要的域外漢籍整理與研究基地。如果東方文學教學能有效地利用這部分學術資源,那么對于學生學習中國文學、東方文學將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第二,域外漢籍的研究成果可以轉化為東方文學的教學資源,促進學生認識中國文學在域外的影響,深化其知識結構。域外漢籍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被重視,尤其是在二戰(zhàn)后各國民族主義思想盛行,漢文典籍在日、韓、越等國往往被視為非本位文化而忽略,而國內尚不具備對大量域外漢籍進行深入研究的條件,從而造成了域內看不到、域外不研究的局面。20世紀80年代以來,各國的有識之士逐漸注意到了這批典籍的保護與研究,雖然大陸方面起步稍晚,但進入21世紀后,無論是在研究思路或涉獵范圍,還是在成果數(shù)量、質量上,大陸學界都逐漸占據(jù)中心。如何有效地將這些研究成果轉化為教學資源,也是我們應該思考的新問題。
三、東方文學教學中引入域外漢籍之意義
一般認為,東方文學在中古時期大體形成了三大文學圈,即東亞地區(qū)的漢文學圈、南亞東南亞地區(qū)的印度文學圈、西亞中東地區(qū)的伊斯蘭文學圈。這是季羨林先生在突出強調“東方”這一概念的基礎上,為東方文學這一學科成立提出的理論基石?!皷|方三大文化圈”被后來眾多學者沿用,并發(fā)展為一種穩(wěn)定的東方文學教學體系。三大文學圈作為一種文化模式應用在東方文學中,以突出東方文學的整體性與區(qū)域性特征,從而實現(xiàn)其對國別文學的超越固然極其重要,但現(xiàn)實情況是,多數(shù)教材流于概念性的解釋,缺乏文本的實證分析,從而導致教學環(huán)節(jié)缺乏相應的支持。
我們以東亞文學區(qū)域為例,以往教材大多缺乏對域外漢籍的介紹。翻檢20世紀80年代至今的近30種東方文學教材,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介紹日本、朝鮮、越南漢文詩歌、詩話、小說的寥寥無幾。在談論日本平安朝文學時,多關注《源氏物語》《枕草子》等假名文學,而很少涉獵《敕撰三集》《本朝文粹》《本朝無題詩》等漢詩。在提及朝鮮文學時,多以《春香傳》為重心而很少關注漢文小說《九云夢》等。如此一來,研究者既無法深入探討中國文學在域外的傳播與影響,也無法對東亞諸國文學如何脫胎于漢文學的復雜問題獲得更為深刻的認識。因此,在東方文學教學中引入域外漢籍,首先將有助于我們從深層切入東亞漢文學圈,了解中國文學在域外的影響與化用,增補中文系本科生的知識結構。
其次,域外漢籍為東方文學教學提供了大量可供直接閱讀的一手文獻,有利于中文系學生對東方文學進行深入的思考與研究。在中文系的東方文學教學中,我們依據(jù)的大多是翻譯文本。這就意味著我們要處理的是:第一,東方文學史教材上有介紹,但是國內尚未引進翻譯的文本,比如,波斯中古時期詩人的詩歌等,由于學生無法直接閱讀原文,僅憑教材對作者及其作品藝術特色的簡介,則很難對學習內容產生深刻的閱讀體驗和認同,教學效果因此大打折扣。第二,教材上有重點介紹,國內不只有一種譯本,比如,松尾芭蕉的《古池》等。翻譯在一定程度上會造成原文化信息的丟失,這點在詩歌中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翻譯后的詩歌在韻律、節(jié)奏、聲音等方面,都會與原詩拉開距離,這種無可奈何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影響教學效果。第三,教材上沒有介紹,但是國內已經翻譯出版的文本,這在現(xiàn)當代日韓小說領域表現(xiàn)最為鮮明。近年,我國的東方文學翻譯事業(yè)出現(xiàn)的新傾向是對大部頭的古典的翻譯急劇減少,對市場銷量高的大眾通俗文學的翻譯日益飽和,尤其是對日本、韓國的推理小說、愛情小說、青春小說、歷史小說等輕文學的翻譯。這些文本尚未經過時間檢驗,還未被經典化,因此多數(shù)未被納入文學史教程。但學生在接觸到這些文本后,很容易在學期論文或畢業(yè)論文中將其作為研究對象。
將域外漢籍引入東方文學教學,可以解決學生在學習中與文本的隔膜及脫離問題。以域外漢詩為例,域外漢詩是用漢語創(chuàng)作的詩歌,且多化用中國典故,這對中文系學生來說,既沒有語言上的閱讀障礙,又可以調動潛意識的知識層發(fā)揮優(yōu)勢作用。另外,因為這些漢詩是域外文人創(chuàng)作的,其思想、文化、情感又都是與本國的文化密切相關,因此,學習域外漢詩,既可以深化學生了解中國詩歌在域外影響,也可以通過域外文人如何化用中國典故更好地觀察異域文化。就中文系本科生而言,在課堂教學之外,閱讀大量文本,獨立思考,撰寫讀書筆記及課程論文,都是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且最后這幾步才是將教學效果深化的必經之路。然而,目前在東方文學的“教”與“學”中亟待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引導學生通過讀書筆記、課程論文等方式進行深入學習。將域外漢籍引入東方文學教學中,讓學生意識到這些用漢字書寫的外國文學,也是各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憑借其中文系的專業(yè)優(yōu)勢,深入思考域外漢文學與中國文學的關系,使東方文學真正成為中文系本科生知識結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板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