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棉書堂”觀馬敘畫展
一幅畫掛上白色泥墻
生出愛和恨的秩序
歸隱山林的果實
在草本的宣紙上擲下水墨
一支煙壓成云霧
一句詩向葫蘆鞠躬
僻靜處。老茶盤成團
凝神,微息,靜謐
折疊的風尋找一個出口
沖進樓梯,向太陽取火
眾人抿茶,眾人喝酒
今夜的酒長出翅膀——
瓷瓶倒出天空的黑色
瓷瓶倒出烏鴉、星斗、時間的刻度
淡溪梅園訪王十朋故居
一座梅園葬不下一個靈魂
一千七百樹梅花
開成春天的最后一朵
他走過淡溪的拱橋
藏起青苔、草木、陽光
藏起自己的身影。藏起
紅梅樹下的新娘
野鴨浮在荒寂的水面上
那些執(zhí)著的幽香,也有了
藏身之地
他們正在最后地冒險?;ハ嗖蓴X
交出一個個顫動的詞語
你的眼
那是河流靠岸最后一處碼頭
我們竊取身體里的小幸福
仿佛深藏的井道,掘出亮黑的煤
我是你的信徒
——是這樣的
我從你眼里掛出的泉水
看見另一個世界正在靠岸
失眠之夜
——我想回到古代
毛筆代替鋼筆。絹帛代替紙張
用永和九年代替親愛的
偶爾竹籃打水。《詩經(jīng)》里尋找
一個個熟悉的故人
在水之湄、河之洲。他們采葛、采蒿
摽有梅時,他們投我以木桃
我虛設一曲聲聲慢,虛設
郎騎竹馬來。把半夜的耳朵放在昨天
不聽閑言碎語
像貞女的荒原遺世獨立
黑
黑是我條絨布鞋上的顏色,我穿著它
在月圓之夜,渡過那片
村口的溪水、墳地和小樹林走向山頂
溪水里有風骨清亮的閃電
墳地內(nèi)有魂魄出竅的亡靈
至于小樹林,它有秋天寂寥的落葉
和幾只吞啖掉黃昏的烏鴉
那些來路的平坦或坑洼,逐漸向上
一條小道有荒草的覆蓋和蟲子的鳴叫
一堆花石頭,是我曾經(jīng)循跡的白云
一叢野菊花,是我前世心儀的隱士
風吹得無驚無怵,我用黑
一次又一次丈量大地上高山的里程
它愈挺拔,愈讓我用攀登征服仰望
它愈陡峭,就讓我愈接近峰巔的光明之物
這使我內(nèi)心隱藏的黑,愈濃稠
便愈獲得了呈現(xiàn)的意義
逝 水
看洮河的流水蜿蜒,一路向北
孤獨被一支一支香煙點燃
又被晚風一圈一圈吹熄
落日的光卻更為遼闊
父親走后,他失去了依偎的大山
耳畔時時想起一只水壺的嘶鳴
是因為,煙熏火燎的水壺
它的漆黑里,煮著滾燙的淚水
和一只童年的麻雀
它們也曾經(jīng)如漩渦,在他眼眶
和心里不停地打轉(zhuǎn)
他這半生,做過太多貌似徒勞的事情
隨著流逝的水面一一遠去
越來越寬闊的河流
卻在越來越窄的人心里分岔
流入我們生命的歧途
冬 至
一場將下未下的雪,在冬至的早晨虛度
或充盈。北方干燥
構成更多的空洞和消逝
一切經(jīng)年的事物愈發(fā)變舊
幾朵瘦雪,像選擇時辰的曇花
只待韋陀。幾朵瘦雪
像幾個深淺不一的腳印
在風的旋律中融化
一定有一些純潔存在過
一定有一些溫暖,像杯中的酒一樣熨帖
一定有一些美好和感動
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
感 覺
在這個秋天,嘗試喜歡上一個人
并為她寫詩。這種感覺,美好得像晨露
輕輕穿過草尖,落在信箋上
在這個秋天,嘗試喜歡上一個人
并為她寫詩。我掙扎著
一再一再猶豫
這沓從抽屜里取出的信箋,它偷覷著
像我就要曝光的心
在這個秋天,嘗試喜歡上一個人
并為她寫詩。晨露就要落下
卻突然破碎了,有些莫名其妙
消失的感覺在瞬間
拒絕了所有的呼吸和心跳
我是一個復雜的合體
此刻,我是一個復雜的合體,圍坐于爐火旁
佐著些舊年的記憶獨酌
門縫里溜進來的寒冷,像一件風做的皮襖
被更多趕路的人披上,又脫下
酒盅里,透明的液體在杯子邊緣
發(fā)著蕩漾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