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秀華
娘家人傍水而居,屋前那條河當?shù)厝朔Q“大港”,也稱“大埂”,自然村就叫大港上。大港自北向南蜿蜒,通往分湖、太浦河,流入長江。
大港上其實叫大埂上,因為河中央有條長長的土埂而得名,土埂如同一條蜿蜒的龍身,很像當年劉備招親的鎮(zhèn)江北崮山上的龍埂,冒出水面的土堆形似龍嘴吐珠,當?shù)厝朔Q為龍珠。小時候,我曾經(jīng)看到過那堆土墩,上面長著幾棵楝樹,還有一些雜草。夏日里,小伙伴們常常游泳至此,暫且歇息嬉戲。歲月悠悠,浪濤洶涌,河中央的土墩不知什么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隨之消失的還有不遠處的輪船碼頭。記憶中,蘇班輪船從這里穿過,貫穿南北交通。
大港在南片大包圍的外圍,水位直接受太浦河影響,連日的大雨,大港里的水位很高。聽爺爺說,大水曾經(jīng)淹沒了村莊,發(fā)生過“灶膛里捉魚”的故事。在我的記憶中,曾經(jīng)多次看到大人們用麻袋裝土,堆筑河堤,那長長的護堤,如同戰(zhàn)爭片中的那道堅固的堡壘,為村莊筑起了鋼鐵般長城。
母親河是一條溫柔的河。兒時的我們,夏日里,徜徉在她的懷抱里,嬉戲吵鬧,女孩們傍著木盆,晃晃悠悠地從河西游到河東,男孩們從船艄上“撲通撲通”紛紛跳水,然后潛入河底,抓起河蚌和小蝦;冬日里,母親河結了一層薄冰,貪玩的小伙伴,用小瓦片從冰面上削去,發(fā)出一陣“咻咻”的聲音……
一陣風兒吹來,河橋前的菱苗在水浪里顛簸搖晃。幾年前,從遠處飄來了幾叢菱苗,母親設法把它們截留下來,固定在自家河橋前的水域內(nèi)。花開,結果,采集,菱角掉落河中,來年重又生出秧苗,一年又一年,自然繁衍著,生生不息。
記憶中有采菱的情景。那時候,大港里有集體種植的大片菱塘,每到采菱季節(jié),小孩子趴進大人的菱桶里,大人劃槳,小孩采菱,圓圓的菱桶顫顫巍巍的,把握不好,便會原地打轉,大人們不時地告誡小孩:要是掉下河去就會沒命的,因為長長的菱苗會纏住人的手腳,水性再好也難以逃脫。盡管心里恐懼,還是樂觀地哼上幾句《洪湖水,浪打浪》,不時剝開新鮮的菱角往嘴里塞。那時菱角的品種很多:紅菱、尖角菱、烏菱、餛飩菱……最喜歡吃餛飩菱,它形似餛飩其實更像元寶,沒有戳人的尖角,肉質鮮嫩可口。
菱塘邊,一條破舊的水泥船橫臥在水面上,已經(jīng)有點歷史了。幾年前,娘家的責任田就在河的對岸,每次干農(nóng)活,都要搖船過去,收割的水稻也從田里挑到船里,再運至家里的水泥場上,那水泥船便是不可缺少的交通工具和運輸工具。如今,對面的責任田已經(jīng)被征用開發(fā),蓋起了大廠房,水泥船也失去了原有的功效,但它還沒有全部退役,仍然發(fā)揮著余熱,沒有了菱桶,母親就用它來采菱。
近觀河橋邊,魚兒悠閑地游蕩,或嬉戲,或啄食,絲毫不怕我們的騷擾;遠眺大港北邊的河面上,一座新建的大橋橫跨大港東西,橋邊有一男子守在遮陽傘下,悠閑地垂釣。在菱塘的邊緣地,有人撒了捕魚的絲網(wǎng),白色的泡沫浮子散落在河面上,隱約可見網(wǎng)中的魚兒盡力掙扎著,作最后的一搏,上面的浮標也隨之牽動起來。就在那個地方,我仿佛看到爺爺蹲在岸邊悠悠地扳罾,天真的我們靜靜地守在一邊,巴巴地看他從河里拉起四方形的漁網(wǎng),然后利索地抓起落網(wǎng)的魚兒往竹簍里放。夜深了,我們才打著呵欠回家睡覺。記得有一年清晨,睡眼惺忪的我們看到一條一米多長的大魚掛在門框上,嚇了一跳,那是爺爺傲人的戰(zhàn)利品。
其實,水鄉(xiāng)農(nóng)村的男人自小就會捕魚,小我5歲的弟弟很早就學會了捕魚。白天他扛著兩根長長的竹竿,沿著河灘箍網(wǎng),我和妹妹跟著他一路收獲;晚上,姐弟三人照著手電筒,在河橋邊用自制的鐵叉刺河蝦。強光照射下的河蝦,亮著一對紅紅的眼睛,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其間最驚險的便是遇到“火赤煉”,生怕被咬到,一溜煙逃得飛快。
從回憶中走來,岸邊的合歡樹,華蓋如云,旁邊的榆樹高高地聳立著,它是老榆樹的子孫后代??吹接軜?,我忍不住走進回憶。夏日的傍晚,我們在河邊的老榆樹下乘涼,躺在木凳上,仰望星空,看流星劃過,許下美好祝愿;也聽仙女下凡的故事,憧憬著幸福的未來。
母親河用她寬大的胸懷、甘甜的清泉,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大港兒女??墒侨缃竦哪赣H河畔——大埂村莊,年輕人不斷涌往城市,只有一些老人們固執(zhí)地堅守著,村莊變得寂寞,母親河也不再繁華,失去了以往的喧囂和熱鬧。隨著開發(fā)力度的加快,也許不久的將來,這里的村莊將夷為平地,成為新的工業(yè)基地,但大港這條母親河永遠流淌在我的心中。
選自散文集《夢從這里開始》(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