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凱旋+陳薇

摘要：東方的寫意畫大師八大山人與西方現(xiàn)代主義之父塞尚，雖身處不同時代，卻在繪畫藝術領域具有高度的藝術共性，既承襲傳統(tǒng)又追求個性，都以畫抒情，以物達志，暢抒胸臆，創(chuàng)劃時代的藝術佳作，成為世界藝術的瑰寶。本文將對八大山人和塞尚的代表作品進行比較分析，探尋二者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的藝術共鳴。

關鍵詞：八大山人 塞尚 自然 簡古 似與不似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7）11-0047-03

一般來講，從繪畫藝術作品中能窺見到一種人文境界，并由此聯(lián)想到藝術家的生活狀況、知識涵養(yǎng)和精神世界。其繪畫作品也體現(xiàn)著作者的生活積淀和真摯情愫，這也是藝術家創(chuàng)作的源頭活水。正如黑格爾給美的定義：“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xiàn)”，①并強調(diào)“藝術美高于生活美。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惫什浑y理解藝術的本質(zhì)：藝術是感性的，是一種靈感，是對客觀自然的感性顯現(xiàn)，是人類對自然的審美反映。

八大山人（1626-1705）與塞尚（1839-1906），一個是中國畫壇巨匠，一個是西方現(xiàn)代主義之父。然兩者皆“雖質(zhì)沿古意，而文變今情。立萬象于胸懷，傳千祀于毫翰?！雹谌“偌抑L，能意匠獨運，終自成風格。八大山人以極其簡練的形象達到抽象的寫意表現(xiàn)，以豪邁的氣質(zhì)，以簡練雄渾的筆墨，借自然之花鳥、山水抒發(fā)個人情懷及審美情趣。而塞尚則以主觀個性的色彩、以整體和諧的造型，在自然的基本元素中通過變形等手法，尋找永恒性及安定感，表達對自然的思考以尋其構成的真諦。雖身處不同時代，二人卻在繪畫藝術領域具有高度的藝術共性，既承襲傳統(tǒng)又追求個性，都以畫抒情，以物達志，暢抒胸臆，創(chuàng)劃時代的藝術佳作，成為世界藝術的瑰寶。

一、師古——承襲傳統(tǒng)與追求個性

中國傳統(tǒng)繪畫藝術講究筆墨與線條，重在描繪現(xiàn)實事物的同時，強調(diào)作品內(nèi)在的精神性因素，便于欣賞者領會畫作的內(nèi)容，并對作品產(chǎn)生共鳴，從而產(chǎn)生精神享受。而西方古典繪畫傳統(tǒng)，則比較強調(diào)色彩、光影和素描的因素，重在表現(xiàn)事物的真實性方面，看似離現(xiàn)實更近，便于他人接受。八大山人和塞尚兩位繪畫大師，在繪畫藝術領域能有如此高的成就，除了豐富的生活閱歷外，對傳統(tǒng)繪畫藝術的繼承作用甚大。

首先以二者的風景畫藝術分析比較研究為例：

八大山人的山水畫最初師法倪云林，后上溯宋元諸家，如董北苑、米襄陽、黃子久等。在他流傳至今的山水畫中，常?？梢姟胺麓蟀V筆意”“比之黃一峰，家住富陽上”“米家畫法以此品為第一”“仿董北苑”“倪迂作畫，如天駿騰空，白云出軸，無半點塵俗氣”等題跋，可見八大山人對這些畫家的崇拜。從畫作產(chǎn)量上看，1690年至1705年是八大山人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高峰期，從其前期山水畫的畫風而言，筆墨變化不多，多以濕筆寫成，細致縝密，多為真山水寫影?！肚锪滞ぷ訄D》（1699年）一陋亭孤懸其中，寥寥幾筆線條勾勒而成，一派荒涼靜寂、無可奈何的枯索情味。畫家惜墨如金，揮以禿筆，并有豪情縱逸的雄健風格、樸茂酣暢的凝重情意和生拙澀秀的奇特韻味，然虛淡中含意多，蘊涵深刻，彰顯個人藝術品性。

我們再來比較塞尚早期的風景畫系列。塞尚能達到至高的藝術成就，和八大山人一樣是“博采眾長，成就斐然”。尤其在同畢沙羅學習時期所繪制的《奧維爾》在塞尚整個繪畫生涯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使得塞尚轉向了對自然的觀察，堅持戶外寫生，使用明快的色彩，吸收了印象主義戶外色彩的艷麗和清新感。

《奧維爾》描繪了一條路從畫面左側拐彎，明亮的光線落在林子后面的道路上，可以看見村子里的房舍。畫中不再是以宗教為主題的想象中的景色，而是以富有光影關系和真實的自然景色，塞尚卻按照畢沙羅的印象主義方法畫出來，以致很多人誤以為是畢沙羅的作品?？梢娙性缙陲L景畫有太多前人的影子，自身風格還不明顯。

而到了塞尚晚期風景畫，其用強烈的色彩，用圓球、立錐體、圓柱體讓自然風景成為平面的構造，更具有獨特的自身風格。例如塞尚晚年風景畫代表作《圣維克多山》，不再像傳統(tǒng)的繪畫圍繞物體輪廓轉動，而轉為大塊面，更具有抽象表現(xiàn)性。晚年塞尚的風景畫輪廓線變得更純粹、更松弛、更抽象，畫面的氣氛也更為自由，更為空靈，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主義”特點，形成自己的藝術風格。

由此可見，八大山人和塞尚在早期的藝術創(chuàng)作上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源于傳統(tǒng)又超越傳統(tǒng)”“既有傳統(tǒng)之源，更有始創(chuàng)之風”的共同性格，并對東西方藝術產(chǎn)生了深淵影響。

其次這樣的繪畫藝術創(chuàng)作風格在八大山人的花鳥畫和塞尚的人物畫中也皎如日星、班班可考。

八大山人的花鳥畫承襲宋法常、明徐渭等水墨一派，發(fā)展為闊筆大寫意畫法。如八大山人早期花鳥畫作品《傳綮寫生冊》，其深受陳淳、徐渭的影響，用筆方硬，題材、布局也有前人痕跡。再者在其《花果卷》中也可以看出，“勾花點葉”和“勾葉墨花”的畫法分明源于周之冕和徐渭。而八大山人中晚期的花鳥畫作品，卻在繼承前輩畫風的基礎上，對客觀事物深刻觀察、理解并大膽刪減，脫去傳統(tǒng)規(guī)矩，做到“無法中有法，有法而無法”， 獨辟蹊徑，力求表現(xiàn)他的精神內(nèi)在，具有強烈的個性，成為耐人尋味的藝術形象。八大山人舍去物象外的細節(jié)真實，不求形似而神態(tài)益真，在創(chuàng)新方面，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和成就。

塞尚在人物畫創(chuàng)作方面同樣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引領西方藝術走向現(xiàn)代主義。

受傳統(tǒng)理性觀念啟發(fā)影響，及對古典繪畫的研究，在塞尚早期人物畫創(chuàng)作中，其善用理性來傳達理想美。如塞尚早期作品《田園》，所有人物身體呈現(xiàn)運動扭曲的狀態(tài)，人物的輪廓用粗黑的線條來勾勒，曲線夸張，畫面筆觸粗獷有力。因受到浪漫主義畫家德拉克洛瓦的影響，這些扭動的筆觸讓人聯(lián)想到德拉克洛瓦，就連那濃烈的翠綠色和艷麗的藍色都能看到德拉克洛瓦的身影，帶有想象的、幻想的和浪漫的色彩。而晚年人物畫《塞尚夫人像》就使用全新的手法，不再見到傳統(tǒng)細致入微的處理方式，而是通過變形進行對稱性的調(diào)整。塞尚總是在浪漫主義、印象主義和寫實主義之間尋找平衡點，尋求內(nèi)心視覺的體現(xiàn)，讓畫面充滿和諧感。

苦瓜和尚有云“故君子惟借古以開今也。”③可知傳統(tǒng)之可貴?？偟膩碚f，八大山人和塞尚兩位繪畫藝術巨匠與奇才，在各自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均師法古人，又不為古人所縛，敢于創(chuàng)新，倘接受傳統(tǒng)，不止于傳統(tǒng)。兩人追求個性的藝術品格，為后來繪畫藝術奠定了劃時代的意義。

二、師心——妙在似與不似間

古往今來，“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已悄然成為中國畫追求“神似”（尤其是寫意畫）的一條美學原則。黃賓虹曾在自述《說蝶》一章中講到“進于高遠，臨摹真跡，博通名論，以擴其聞知，猶蝶之為蛹，三眠三起，食葉成繭之時期。雖或不免規(guī)矩準繩，苦于自縛，學之有成，漸能脫化，宜師古人，此其深造。學由人力，妙合天工，入理法中，超跡象外，游行掉臂，瀟灑自如，猶蝶之蛻化，栩栩欲仙之時期也。畫縱橫萬里，上下千年，全師造化，自成一家?！雹茳S賓虹將學畫者師古、終師造化、師心，比喻化蝶的過程。師造化、師心是藝術家最深“心源”和“造化”接觸時突然的領悟，以心為師，脫去自然的嚴謹?shù)母爬ㄐ螒B(tài)，在似與不似之間，尋求內(nèi)心的自然丘壑，胸中脫去塵濁。齊白石也曾有一句名言：“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彼嬑r腿，最初如實地畫十對，后來改為八對、六對，最后變?yōu)槲鍖r方覺得更為傳神。八大山人所繪擬人化的花鳥，極其簡拙的變形手法，亦在追求“秒在似與不似間”。似與不似間，體現(xiàn)了中國畫藝術的高度凝練。

西方現(xiàn)代主義也追求“神似”，塞尚就通過對物體外在形象的概括、變形、抽象化，借物抒情，抒發(fā)胸中逸氣。不再是簡單的傳移模寫，而是通過畫面構成和色彩冷暖的節(jié)奏變化來表達畫家的思想情感，在“似與不似之間”尋求形神兼?zhèn)?。塞尚不遵循傳統(tǒng)透視，采取有意歪曲物體外形，以感性與結構形式的趣味來描繪對象，選擇個人視覺的變形，使得靜物畫面獲得結構和秩序之美，使繪畫從再現(xiàn)自然轉變?yōu)閹в絮r明個性和情感的創(chuàng)造。

八大山人的作品深含自然之道，以造化自然為主，以師承法度為輔，強調(diào)物象的精神而忘掉形狀，甚至通過夸張、變形，達到舍形而意足。其所繪擬人化的花鳥，如白眼向天的魚鳥，或鼓腹獨立，或縮起頭頸，情態(tài)各異，卻增加了鳥、魚的靈動和生命力。以虛、空、隱、幻的形式表現(xiàn)在畫面上，抒發(fā)若喜、若愛、若恨、若愁的內(nèi)心情感。使之有動于心，做到離形得似。

畫面形象是主客觀統(tǒng)一的產(chǎn)物，八大山人和塞尚無獨有偶都鐘情于以意為之的“意象”，通過變形的藝術手法，以神取形，形成簡括、夸張的獨特風格，對物體形象及畫面構圖進行了新的探索。兩位大師都游戲翰墨，妙在意足，不求形似，在似與不似間舍形而意足，一派遠離喧囂、自然沉靜的意境。

三、結語

繪畫作為一種藝術形式，與其他藝術形式一樣，不僅要有共性的東西，也應當具有個性，形成各自風格，優(yōu)秀書畫家的作品應當與其他畫家的作品有所區(qū)別。

藝術在不斷創(chuàng)新和前進的步伐中，不能脫離傳統(tǒng)的沉淀。八大山人與塞尚共同的藝術品格告訴我們，在當今多元文化的藝術界，應當強調(diào)繪畫藝術的差異性，應勇于探索東西方繪畫語言所具有的共性與互補的因素，積極吸納傳統(tǒng)藝術精華，并在繼承傳統(tǒng)基礎上敢于創(chuàng)新、尋求突破。

注釋：

①黑格爾《美學》。

②姚最：《續(xù)畫品》，摘自《漢魏六朝書畫論》。

③石濤：《苦瓜和尚畫語錄》，周遠斌點校。

④《黃賓虹文集-書畫編》之《化蝶》篇章。

參考文獻：

[1]八大山人紀念館編.八大山人研究[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

[2][英]羅杰·弗萊.塞尚及其畫風的發(fā)展[M].沈語冰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3][德]黑格爾.美學[M].寇鵬程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

[4]潘運告主編.漢魏六朝書畫論[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11.

[5][清]石濤.苦瓜和尚畫語錄[M].周遠斌點校.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