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瓊
頂天立地的青年商人叉開雙腿站在地攤旁,寬大的衣袖罩住了嘴唇只露出兩只碩大的眼睛。渾厚的誦經(jīng)聲自胸腔輕輕涌出。
南頭,急急趕來一個壯實的牧人。
青年商人似石雕般一動不動。周圍,立一片東部商人綠色的尖頂帳篷,縣城寬短的土街被擠成一條曲里拐彎時斷時續(xù)的狹窄細線。
牧人停在攤前,舉起手,彈出一連串重重的響指。
商人放下衣袖,揚揚眉:“啊——朋友,看上什么了?”
牧人不屑地翹著嘴角無言。
商人又用衣袖罩住了半邊臉。
炊煙繚繞,有人生火做飯。東部民歌悠長的調(diào)子緩緩流動在密集的帳篷間。
牧人煩燥地來回走了幾步,立定:“啊,你,你要不要猞猁皮?”
“拿來看看?!鄙倘硕紫聛?。
牧人從懷里拖出兩條密布著灰褐色斑點的淡黃色的猞猁皮,托在手里展示。
“好皮!”商人不動容地贊嘆一聲,“你要多少?”
牧人得意地笑了,一口白牙顯眼地露出。“當然,好皮!”
“你挑東西?”商人敏捷地轉(zhuǎn)身打開幾只木箱的蓋子,又把木箱推到貨攤前,“隨便你挑”。
“挑什么?挑什么?”牧人放肆地將幾盒劣等尼泊爾鼻煙踢到一邊。
商人不急不惱,他指一堆“解放”牌帆布幫膠底鞋,“拿鞋?這種鞋很結(jié)實?!?/p>
“這——鞋?拿幾雙?”牧人漲紅了臉。
“三雙,再不行就拿……拿四雙。”
“我翻箱子?!蹦寥吮称鹗?,氣呼呼的。
商人將木箱里的東西一件件地拿了出來。
“……布襪、童裝、手電、餅干、玻璃鏡子……嘿,撲克牌!不要,一件也不要!”
“給你拿錢。”商人拭拭額前的細汗。
“給錢!給錢!”牧人微張嘴,舌尖在下唇上急促地游動。
“一般皮子我們給六十元,你的皮子就給六十五!”
牧人哼哼著,似笑非笑地瞇起眼。
商人氣惱了,“你這人是犯病了怎么的?六十五塊都不干?!?/p>
牧人只哼哼地冷笑。
“你究竟要多少?”
牧人伸出兩只手指,“我要這個數(shù)!一張整八百!”
商人瞪大了眼。
牧人也瞪大了眼,“你的伙伴去哪兒了?他昨天跟我講了,猞猁皮你們在拉薩賣九百多元一張;我喊八百怎么了?你們吃得夠貪的!”
“這……他……說了?”
“嘿嘿”牧人開心地看他的窘態(tài)。
商人手足無措地呆愣了片刻,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給給給你七百五一張怎么樣?”
牧人痛快地放下皮子。
“呀,買賣好?哦——是我的朋友吧?”后面帳篷的門簾掀開了,商人的伙伴笑吟吟的向牧人打招呼。
“成交了?!蹦寥伺d沖沖搓著手。
“我們,幾天不見了?朋友。”商人的伙伴已經(jīng)踱到地攤前。
“一天呀,你這人!”牧人臉上開了朵花。
“看我這記性!真是一天呀。可你已經(jīng)學會戲弄人了,真不錯!啊——嘖!”
牧人的笑容僵住了.
商人的伙伴并不管正慌慌張張?zhí)湾X的商人,他仍舊笑吟吟的,“啊,昨天,你從酒碗邊偷去了我們拉薩的皮貨行情。我們是朋友,這不要緊。”他頓了頓,“這樣吧,兩張皮子我們給你一千五!不,聽你自己的,給一千六!就當我買回了拉薩的行情。我大虧羅,誰讓我們朋友一場!哈哈……”
牧人,驚駭?shù)陌l(fā)不出聲了。
“朋友嘛好說,就這樣!給你一千六!雖然我虧慘了……來來來,咱們?nèi)ズ染?,我請客了,朋友!”商人的伙伴說著,就殷勤地拉動牧人的衣角。
牧人冷冷地抽回了衣角。
“噢,不領(lǐng)情了?也是,反正什么好酒你都能喝得起了。我取銀!我取錢!”
“不!”牧人喝住了商人的伙伴,“既然我們朋友一場,一張猞猁皮我就給你了!不要一分錢,就當我代我的父老鄉(xiāng)親買去了拉薩的行情!”牧人拿起一張猞猁皮,重重地推進他的懷里,“怎么說呢,碰上你這種人我都變蠢了。呸!”
(原載于1987年第6期)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