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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紙鷂的三種方法

2017-07-18 09:19馬原
西藏文學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尼姆拉薩新建

藏歷新年是三月三日。這天早上被來拜年的同事灌了幾杯青稞酒,頭昏沉沉的,中午就睡下了,一覺睡到天黑,起身后用冷水擦了臉,發(fā)現(xiàn)右嘴角生了癤,這是件小事。

半星期后這個癤無限膨脹,并且流出叫人惡心的膿血;膿血不斷流出,在嘴角結(jié)了核桃大的痂,半張臉開始變形,腫得一塌糊涂。這個部位民間叫危險三角區(qū),說是瘡毒可以從這里的血管直接進入大腦。這我不知道。不過,不怕你們聽了笑話,我的確給疼哭了,而且哭了不止一次。這已經(jīng)不再是件小事。

我開始跑醫(yī)院。

在拉薩藏歷年是個大節(jié)日,要大大熱鬧一番。朋友們一定都在熱鬧,我一個人冷清地趴在宿舍床上看小說。單身男人像我這樣就比較難過,不會行樂消遣。這樣的人,生活里注定有無限的寂寞,其實我不甘寂寞,我有我的排遣方式,讀小說就是其中一種。再比如:

日落時一個人走出去,看看街上人們丟棄的破爛瓦罐陶缽;看看長毛狗追逐玩耍;也可以在甜茶館坐上一小時,把身上僅有的五角錢喝光。再不就繞到藥王山南面,看看朝佛的人們在這塊圣地留下了什么,小泥佛?有釋迦牟尼像經(jīng)幡?鏤刻著經(jīng)文的石板?

或者我可以拉攏窗簾。

(用我另一條單人床單代用的,是你們熟悉的白底藍格的那條)

關(guān)閉房門,扭亮臺燈坐到三屜桌前,給你們杜撰故事;

(當然是有趣的故事——我的愿望)

這種時候我的想象力特別活絡(luò),我會想起發(fā)生過和未發(fā)生過的一切事情。我在寫一個故事之前,總要為寫什么怎么寫這類老問題傷腦筋。要不是小格桑來了,又提起他的刑警隊,還不知道我的想象會馳騁到什么地方去呢。

他先問我是否還記得那個賣松耳石的人。我當然記得。他去年轉(zhuǎn)到公安的,是個名副其實的新手,這個案子叫他有點緊張。我讓他解開風紀扣,把大檐帽摘下來輕松一下,并且給他倒了杯茶。

說說八角街吧。八角街環(huán)繞著名的大昭寺,街巷縱橫交錯。全世界幾乎各民族的人,在這里幾乎都可以看到。據(jù)有人估計,每天來這里買賣和朝佛的人不下三萬,星期天這個數(shù)目至少要翻一番。八角街是個大市場,商品種類之多可以輕而易舉超出你的想象。這里有目前中國最大的古董珠寶市場,每天在這里成交的款項成千上萬,有許多沉著的不辨民族的面孔,從袖筒里對著外國游客偷偷展示藏品,露出不卑不亢的微笑,用手勢討價還價。

我就是在這里認識了名聞遐邇的貓眼兒寶石。我在第二個拐角處的地攤上,買了一塊質(zhì)感相當好的翠綠色松耳石。它有大顆帶殼的雙?;ㄉ敲创?,重量52克。我不懂寶石成色。只憑造型和色彩可意,我決定買它了。他開始要價60元,我以30元還價。他在這個位置經(jīng)年不變,他的年齡無從揣度,說35歲或70歲都可以。我偶爾來八角街一趟,想必彼此早就眼熟。我從臉型斷定他是南亞人種。尼泊爾?也許是印度或者巴基斯坦。他的漢話還算清楚明白,我們以38元拍板,這是去年八月十二日的事,我的臺歷上有清楚記載。

你當然知道八角街西南面那條便路。

(說老實話我不知道,一到八角街我總是搞不清東南西北。)

最近那條路修混凝土預制塊路面。你肯定記得那條路到了夏天就淤滿泥漿。

(點頭。不是表示記得,表示在聽。)

現(xiàn)在這條路已經(jīng)重新修建過了。

(還是不明白。)

這條路現(xiàn)在比原來要寬一些。重修的時候原來路邊的院子向里面收縮,城建局拆了住戶的院墻又給重新修好。拆墻時在一個獨居老太太院墻下掘出一具男尸,尸身還沒有完全腐爛。對了,就是那個人。你大概沒注意到,第二個拐角上換了另一個賣毛皮的康巴女人。

(我不想告訴你我注意到了,我不想打斷你的話。)

老太太沒有牙齒,兩腮深深凹下去。她說她不知道這件事也不了解這個人。她沒有兒女也沒有固定職業(yè),以在街市上販舊衣褲為生計。老太太吸鼻煙,沒有別的嗜好。居委會介紹,她早年的身世不祥,住到八角街是平叛以后,算來也有20年了。八角街地區(qū)來往流動的人太多,情況復雜,即使為鄰多年,彼此也很少了解。我們開始找她談時,她一口咬定不認識,后來我們嚇了她一下,她便和盤托出了。

她使我想到另一個獨居的老太太,她也住在八角街地區(qū),她的主顧里有一個是我同事。她做私酒,她的酒不酸,生意一直不錯。我喝不來青稞酒,多是生水。在大格桑家里,他是一定要我按規(guī)矩干三杯的,我拿出病情診斷書,告訴他我在患腸胃炎。他一口咬定她的酒是涼開水做的,喝了絕不會瀉肚。我推不過只好喝了,也因此知道有這么個做私酒的老太太。

大格桑再去買酒的時候,我也一道去了,我想看看青稞酒是怎么做的,也想知道她做酒為什么不同于別人。別人都用生水。

她胖胖的,手又肥又厚,人相當和氣。我心里想的賣私酒的老太太一定是干瘦的,不茍言笑,皺紋里藏著無數(shù)秘密。她不一樣。我知道我想錯了,她不會是我小說里的人物。說心里話我有點失望。不過我們還是來聽聽小格桑的關(guān)于老太太的故事。

她說他是她的相好,他的東西都寄放在她這里。她什么都賣。她說他有一顆九眼貓眼兒石。一顆五眼的優(yōu)質(zhì)貓眼兒石價值千元以上。他把它當作寶貝,不離身地掛在脖子上。她說,她向他要過幾次他不肯給,他只給她幾顆她不希罕的松耳石。她因此把他用白酒灌醉了,找來兩個做流動生意的康巴漢子幫忙,用繩子勒死他埋了。她說結(jié)果她并沒有得到那顆寶石,讓那兩個漢子搶了去,她拿他們沒辦法,到頭來吃虧的只是她這個老太婆。她還說她父親是回族,她自己曾經(jīng)做過珠寶生意。

我們問她兩個康巴漢子的相貌特征,她三次說三樣,又說他們出事后就走了。問她他們是什么地方的人,叫什么;她說生意人是不能探問對方底細的,也不問商品的來源,去向。不過她又說聽他們的口氣是去四川藏區(qū)。她這話可信不可信。她在這里20年了,居然沒人知道她的身世。她沒有牙的嘴癟癟的,一副受難者形象。我看她這些話沒幾句是真的。

(后來呢?)

我們分析了她的供詞。估計她可能為了混淆視聽,故意杜撰出兩個康巴漢子。你想,在八角街做各種生意的康巴人有幾千,在沒有相貌特征的情況下尋訪案犯談何容易?又何況她說他們已離開八角街,離開拉薩了!不過我們還是準備派兩個人到她說的區(qū)域察訪一下。

小格桑就是派去四川追蹤的兩個人之一。他說三、五天內(nèi)就要動身。我讓他回來時把結(jié)果告訴我,他笑笑,問我是不是又要寫小說?我不置可否,單憑他提供的故事,素材是單薄了些,不過誰知道案情發(fā)展到后來可能有些什么變化?我寄希望于他此行的結(jié)論。

我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我問小格桑,老太太是否信佛?他說她家里有幾個銅佛和一些法器,但不知道她用來侍奉佛主還是倒賣賺錢的。關(guān)于小格桑的故事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相信你們會原諒我,我不能把這個故事講完。我累了,累了時我喜歡點燃一支煙,平時我不吸煙。我靠在疊起的被上閉了眼。我在想為什么所有那些與陰謀有關(guān)的老太婆都那么干癟;為什么聽了殺人老太婆的故事時,我不自覺地想起賣私酒的老太太形象,竟和這個殺人老太婆完全吻合。

敲門聲。

“馬原,馬原!”

是新建。

“一個人在家?天吶,你是怎么啦?!”

“生癤。準是做壞事了,報應?!?/p>

“準是做壞事了。沒吃飯?”

“有壓縮干糧,有罐頭。”

“到我那兒去吧,到我那兒住幾天?!?/p>

新建是畫家,展覽館的總體設(shè)計。于是我暫時住到展覽館。

他的住處還算寬敞。我進來時一眼看到他工作臺上擺著幾只紙鷂。他也是前年進藏的,原來學工藝美術(shù)。他的壁畫、雕塑、油畫作品都拍成了彩照。我看過這些照片。

兩個光棍漢在一起,日子好過多了。他的住處比我的干凈,原因是有一位姑娘偶爾要來這兒。姑娘很美,笑起來露出白白的牙齒。名叫尼姆,19歲。她喜歡到拉薩河洗衣服。

新建也喜歡拉薩河,他是去寫生,為創(chuàng)作尋找和積累靈感。夏日的拉薩河是誘人的,他被誘惑了,下河游泳了,結(jié)果腳心給碎玻璃剮了二寸長半寸深的傷口。他抱住腳鬼哭狼嚎,引來了遠處洗衣的尼姆。

之后是一連串可以想象的過程:她找來自行車護送他去醫(yī)院,然后是探望。

她發(fā)現(xiàn)他是個畫家,發(fā)現(xiàn)他把胡子剃光其實很年輕(他不過29歲),發(fā)現(xiàn)他的住處是一間零亂到極點的工作室,她成了他的學生。她自幼對美術(shù)就有興趣,現(xiàn)在他們有時整天整天地切磋畫意,他為她塑了個抽象造型的半身像??吹贸?,他們對即將到來的時間抱了太多的浪漫想法。我比較實際一些,盡管吃住在這里,她來了我便走了,我正好利用這段時間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八角街。

釋迦牟尼也許是永遠的偶像。我長時間佇立在大昭寺門前。我對所有這些磕長頭的人們完全不能理解,但是心里充滿敬意。我能看到的是熱情和專一。我在正殿里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她——她的側(cè)影也是胖胖的和氣的。她不會記得我,可我看到她把四張十元錢認真地貼到有酥油的佛龕上。我想起那次在大格桑家里喝她做的酒,的確沒有再瀉肚。

春天是放紙鷂的季節(jié),紙鷂又叫風箏。

拉薩的紙鷂也許不是最有特色的,但是紙鷂的背景是天空。拉薩的天空敢說獨一無二!在這塊地球上最藍最藍的天空放紙鷂,不,就是看別人放紙鷂也是愜意的。這時拉薩的天空正有三只漂亮的紙鷂在飛,和另外三只飛隼遙相呼應。尼姆也許已經(jīng)走了。我該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尼姆不在,有另外兩位客人。莊小小是新建同學,不用介紹。

“這位是中新社的劉雨?!?/p>

“這位是電臺的馬原?!?/p>

我們彼此點頭。劉雨告訴我,北京的一位朋友托他給我?guī)硪槐緯?,讓我抽時間到他的住所去取一下。那個朋友是位作家,他帶來的書里夾著一封信。信上說劉雨也是位作家。

莊小小的一幅出色的肖像畫展出時,某文藝領(lǐng)導人說這畫歪曲藏族形象。莊小小為此牢騷甚大。巧了,這畫的原形是住在那曲牧區(qū)的尼姆的奶奶。尼姆通過新建認識了莊小小,她在莊小小的工作室里看到這幅畫時,簡直呆了。老人臉上深刻的皺紋像皸裂的老榆樹下的樹疤。老人疲倦了一生,時間在這張臉上留下了痕跡。這幅畫的題目叫《歲月》。

尼姆問莊小小怎么認識了她奶奶。莊小小告訴她,他在那曲寫生時就住在她奶奶家里。老人每天給他擠新鮮牦牛奶做奶茶,給他講草原上的傳奇故事。當他提出要為老人畫像時,老人答應了。開始老人有說有笑,后來由于他專心作畫,兩個人沒再交談。老人很有耐心,但她顯然惦記著羊和牛,她坐在那里,心卻離開了。這時他看到她表情里那種潛在的疲倦。他抓住了這個時間里凝結(jié)的一切。

尼姆告訴莊小小,她阿爸幾次去接奶奶到拉薩來,奶奶都推托要照顧牲畜回絕了。奶奶七十多歲了,她曾對尼姆說過,她活不多久了,她不想死在別的地方,她要留在草原。她習慣了草原,習慣了羊,牦牛和褐鷹。

莊小小準備送這幅肖像參加今年10月在沈陽舉辦的全國美展油畫展。新建準備畫什么呢?尼姆參加了新建的草圖構(gòu)想。

劉雨來新建處閑聊天,我順勢插進小說這個話題。劉雨對這個話題興趣不是很大。

劉雨對莊小小的《歲月》發(fā)表了一些技術(shù)性看法,他不喜歡這幅畫的表現(xiàn)手法。他喜歡談北京的一些青年畫家。北京人都喜歡談?wù)摫本?,正如上海人都希望回上海一樣?/p>

后來劉雨問到新建的草圖,問為什么選擇圣母題材,新建告訴他,全世界的古往今來的畫家都在畫圣母,那么他新建要畫也就不存在為什么了。圣母是基督教題材,也是母親或母愛題材,即使是20世紀的中國人,拉斐爾的圣母也可以喚起同樣神圣的感情。新建的草圖畫的是一位抱孩子的婦女,她眼臉下垂;另有兩個孩子倚她而立,一個在腳前匍匐。看得出這是一個藏族母親和她的三個孩子,背景要虛化得多,隱約看得出雪山、布達拉宮、長城和羊群。他竟然把羊群畫到天幕上,使我有一陣分辨不出是羊還是云朵。

話題轉(zhuǎn)到送展油畫的審查,莊小小深有感觸。審查這一關(guān)卡下他幾幅最滿意的作品,他說現(xiàn)在他學聰明了。他說他已經(jīng)決定了,找一個藏族合作者,把合作者的名字放到前面,這樣無論審查還是評獎都有益處。審查委員會和評獎委員會都要考慮鼓勵少數(shù)民族創(chuàng)作人員,這樣就使作品出生的把握大大增加了。他這么說,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有信心,他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自己不摻一點水分的勞動。

這時我想到另一件事,尼姆就是新建畫中藏族母親的原型,新建是否想到莊小小說的這一層呢?也許。我的一位寫小說的朋友胡大光也是如此。她母親是藏族,父親既有漢族血統(tǒng),又有蒙古族和滿族血統(tǒng)。胡大光的筆名叫平措,他在內(nèi)地長大,生活習慣和日常用語都是典型漢族,他不會說藏話?,F(xiàn)在,他是個藏族青年作家。

扯得遠了,現(xiàn)在拉回來。

我問劉雨到了西藏是否準備寫點什么。他們來拍新聞片,要在西藏停留幾個月。他說,準備在近期寫一篇小說,是關(guān)于一個住在布達拉宮下的老太太的故事。

聽說前兩年拉薩打狗。拉薩的狗實在太多了。聽說以前還要多得多。聽說拉薩狗是名貴品種,在倫敦要賣很高的價錢。

那個老太太已經(jīng)死了,她活著的時候就住在布達拉宮下面,離你們廣播電臺不遠。聽說她死了幾年了,不過我還是想到她原來住的地方去看一看。

她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一輩子獨身一人,她從年青時候就開始,每天圍著布達拉宮外墻轉(zhuǎn)經(jīng)三圈。你們知道,繞布達拉宮外墻一周有將近兩千米。她每天轉(zhuǎn)經(jīng)三圈。常來這里轉(zhuǎn)經(jīng)的人都知道她。她靠做泥佛片為生。

白天,她坐在八角街某個向陽的臺級上,用從遠郊弄來的細黃泥和幾個佛像銅印模,細心地做出體積不大的泥佛。這些佛爺們神態(tài)各異,有千手千眼的歡喜佛,有端坐的宗喀巴,最多的是佛光四射的釋迦牟尼。

來朝拜的農(nóng)區(qū)和牧區(qū)的人們,走過她身邊時總要蹲下身,選幾個泥佛,在她裝錢的紙里留下一元兩元。也有來自異邦的旅游者,他們常要在拉薩買些紀念品帶回去,他們也是她的顧客。他們問她價錢,她不回答,于是他們就學著朝佛的人,照貓畫虎地拿上幾個佛像,留下一張外匯券。這種時候她看也不看,仍舊埋頭從她的印模中倒出一個新的釋迦牟尼像。

下雨天她一般從不躲避,呆呆地看著商販們急匆匆地收拾商品攤;看著人們雜亂擁撞著找地方躲雨;看著雨水沖刷著她從遠郊弄來的黃泥巴,濁黃的泥水從她腳下流向洼處。

她的收入大概不少,她把錢全都捐給了菩薩。她定期到大昭寺、小昭寺、色拉寺、哲蚌寺和布達拉宮朝佛。她捐的錢里有外匯券,有僑匯券,有各種面值的人民幣,有已經(jīng)廢置不用的舊藏幣。每次去,她都傾盡所有,她對菩薩可謂一心一意了。她沒有一件新一點的衣服。

這不是我要講的故事。

這個故事聽來不像真的,不過我相信它是真的。它使我思考很多問題。我到這里半個月時間,已經(jīng)有兩個人給我講過這個故事了。

剛才我說,前幾年拉薩狗多,那時候你們也都沒進藏。狗在商店、飯店等許多公共場所里隨意出入,當時可以稱作狗患了。你們知道藏族喜歡養(yǎng)狗,藏族決不會打狗,可是當時拉薩的狗實在太多啦,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幾例狂犬病病例,而且有幾種傳染病據(jù)分析有可能是帶菌的狗傳播的。另外拉薩的居民僅十萬左右,太多的狗造成比例失調(diào),食物來源成問題,狗群時常發(fā)生惡斗,使居住環(huán)境受到很大干擾。

為此拉薩市政府號召打狗,并成立了業(yè)余打狗隊,企事業(yè)單位職工不準養(yǎng)狗。

多數(shù)人打狗下不了手,就把自家的狗逐到外面。這些家養(yǎng)的狗就加入了街頭巷尾的野狗群,那段時間街上的狗比原來更多了。一些青年人提著獵槍和小口徑步槍追打狗群。

這個老太太開始養(yǎng)狗,把那些受過槍擊驚嚇的狗引到家里,喂它們食,使它們能在不受驚擾的情況下懶臥著曬太陽。

想必是狗也有自己的語言,它們把自己的好運氣告訴同伴,于是有更多的狗到她的蔭庇下。新來的往往混在老住戶當中,畏畏縮縮地進入院門,一邊用久有的提防的眼睛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如果碰巧她手里拿著一根木棍,新來的肯定回身就跑,而且把尾巴夾緊。狗的眼里,木棍和槍是沒有很大區(qū)別的,特別在這段特別的日子里更是如此。

于是這個小院子成了狗類的世外桃源。她每天照樣出去,照樣轉(zhuǎn)布達拉宮三圈,照樣在八角街造佛像,不過她去朝佛的次數(shù)少了,有時帶走泥佛的人留的錢少了她不再沒有表示,她用憂郁的目光看著對方,搖一搖頭,等著對方再拿出一些錢來。

那只矮腿長毛的黃狗又生崽了,小狗崽金黃金黃。她出去轉(zhuǎn)經(jīng)時把小狗揣在懷里;狗媽媽則跟在她身后,隨著轉(zhuǎn)經(jīng)筒有節(jié)奏的搖動,腳步一顛一顛的。

熟悉她的人們都看得出她瘦了,腮塌下去了,眼窩塌下去了,顴骨和鼻梁高起來了。她開始每天買牛奶。

賣奶的孩子知道她不講價錢,市價四角一瓶的不摻水的原奶,孩子們摻水以后賣給她五角一瓶,她每天要買四、五瓶牛奶,有時還要多些。據(jù)她的鄰居說,這些奶都喂了狗崽,她一口也不喝,她從不喝牛奶羊奶什么的,現(xiàn)在她這里已經(jīng)有四只狗崽了。

二十幾條狗住在這個小院里,進進出出,整個巷子都顯得陰森森的。這個巷很窄,兩人對過剛好容得下,這個小院在巷子深處。每天傍黑時分,狗群魚貫溜出院門,在巷子里一字排開向外移動。這個場面如果用長變焦鏡頭從高處拍,我想效果肯定很特別。

(我笑他又犯了職業(yè)病。不過平心而論,劉雨的攝影作品就是不錯,我喜歡他談關(guān)于攝影作品的構(gòu)想。)

這事首先引起鄰居的不滿。這么多狗在一起群居,難免撕咬吠鬧,結(jié)果攪得四鄰不安。當鄰居說長道短時,她不多說什么,只是為難地笑一下。我想那肯定是苦笑,于是她拿出更多的時間和它們在一起,和它們熟悉,使它們能夠聽她的話,不再撕咬吠鬧,不再攪擾左鄰右舍。它們的確馴順了些,不過她到八角街的時間更少了。

她喜歡的還是那只毛色金黃的小狗,只有它是生在這院子里的,她待它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它已經(jīng)大一些了,她轉(zhuǎn)經(jīng)時不再把它揣在懷里,她在它脖頸拴上了條細繩,它就跟在她身后,像它媽媽以前那樣,隨著轉(zhuǎn)經(jīng)筒有節(jié)奏的搖動,腳步一顛一顛的。晚上睡覺時,它會悄悄爬上卡墊,偎在她胸前安詳入睡。

那一段時間,她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糧食市場,拉薩是高消費城市,西藏全區(qū)糧食又不夠自給,因此市場高價糧食很貴。她是城市居民,糧食定量有限,而喂養(yǎng)二十幾條狗是需要很多食物的。她能怎么樣呢?人們能看到的只是她越來越虛弱了。她時而推著四輪小車,推回滿滿兩只面袋。看得出她是強撐著才沒有摔倒,她推動小車,也是小車的橫把支撐她,她其實是靠了扶持小車在路上行走的。

她自己不再打酥油茶,甚至連糌粑也很少吃。糌粑比小麥要貴??墒撬尤婚_始喝起青稞酒了。我忘了剛才是否說過她不喝酒,也不吸鼻煙。每天中午,她都要坐進路邊的圍帳,痛痛快快地喝上兩杯,然后醉眼惺忪地看看臥在腳邊的小黃狗,也許還要喃喃地和它講幾句只有她和它才明白的體己話。她差不多徹底垮掉了,但是她每天出去,從布達拉宮轉(zhuǎn)經(jīng),到八角街塑造泥佛。你看新建已經(jīng)睡了。我們太打攪了,有時間我們接著談。

那一段時間我們常去拉薩河。拉薩河拉薩一段有一個很大的河心島,前不久我還寫了個關(guān)于河心島的故事。叫《拉薩河女神》。

我說我們,是說新建、羅浩和我。羅浩是專業(yè)攝影人員,也是小兄弟,他只有19歲。我們到拉薩河是新建的主意,到河邊去洗衣服。我敢肯定他是想追尋那段美好的記憶,就是在河心島洗衣時他講了他和尼姆的故事。

我隨便談起劉雨的故事,并告訴新建故事沒講完時他就睡了。新建居然又打了一個哈欠,說小羅早就講過了。羅浩從小在拉薩,關(guān)于拉薩的一些傳聞知道得自然多些。

那一次我們帶了大批臟衣,而且包括各自的床單被單。同時我們也帶了大批給養(yǎng),罐頭和其它吃的。羅浩把弟養(yǎng)的一只來克亨白公雞殺了,做成美味的辣子涼拌雞,我們還帶了啤酒。在西藏最奢侈的就是子雞和啤酒。

和我們鄰近洗衣服的是兩個藏族姑娘。

大概是我和小羅不期待奇遇的緣故,開始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和她們各干各的。拉薩河水清澈見底。先把衣服放在水流里,上端用卵石壓好;這樣浸泡一段時間后撈起一件,平攤在卵石灘上,用肥皂粉均勻地薄灑,之后揉搓,也可以用腳來回踩。之后是第二件,第三件。

先是她們笑了,笑得肆無忌憚。她們在笑我們。一定是我們男人洗衣的動作笨拙得好笑吧。這樣想著,連我們自己也笑了。

我們站在水流中清洗肥皂沫。齊膝深的河水涼得刺骨,水波在卵石河床上閃爍跳躍。把衣服用兩手扯開放下去,急湍的清水馬上滌凈了,而且發(fā)出好聽的聲響。最有趣的是清洗被單床單,平鋪在波面的方格子單子很有裝飾性,有節(jié)奏的抖動像抽搐,可以給人帶來莫名其妙的聯(lián)想,羅浩來了靈感退到不遠處支好三角架,然后按下自拍快門,踏著水花向我們跟前急跑。他剛好來得及像我們這樣揚起被單,快門響了。三個男子漢在拉薩河洗被單的留影照,背景是布達拉宮。

羅浩的第二次靈感來自解開粗發(fā)辮洗頭的她們。她們準是兩姐妹,她們的頭發(fā)又黑又密。當妹妹的頭發(fā)浸到水里,她又扭轉(zhuǎn)臉來跟姐姐說什么的時候,小羅不失時機地抓拍到這個難得的鏡頭。他就是送這張照片參加日本舉辦的《水與生活》專題影展。

她們并不躲閃,我和新建用漢語請她們配合拍了幾張不同角度的照片。她們顯然很高興,而且漢話說得很好。她們留下了地址和名字,希望我們能把照片送她們一張。她們長得粗壯結(jié)實,我記住了她們開朗的談笑。

看看她們,我不知為什么又想起了劉雨的故事,想起了那群有了家的狗和那個老太婆。我奇怪我總在想這個故事。她們端來了青稞酒邀我們一道喝,我們都怕瀉肚又不好明說,婉謝的同時也回邀了她們。涼拌雞顯然使她們興奮,而我們在喝過啤酒后也有一大壺溫熱的酥油茶喝。

還是那個妹妹首先發(fā)現(xiàn)了掛在灌木叢上的紙鷂,她嘖著嘴,驚詫和贊嘆溢于言表。在征得新建同意后,她熟悉地放飛了。

她說她家里早有兩個紙鷂,是她阿爸疊的。她阿爸疊的紙鷂可好呢。許多鄰人到了春天都找她阿爸,求疊紙鷂。他可以疊出兩種完全不同的紙鷂呢。這時候我想起剛才姐姐留地址時說的,她家就住在布達拉宮下面。我想起該問問關(guān)于那個養(yǎng)狗的老太婆的故事。她是本地人,又住在附近,也許她們能知道得詳細一些。

很可惜,她們不知道。倒是羅浩知道得更多一點。他說她養(yǎng)狗并不是近幾年的事,她多年來一直在養(yǎng)狗,她養(yǎng)的狗的確不下二十只。她不是個做泥佛的,她沒有什么親人,而且她早死了。死了幾年了,甚至連住在附近的兩個姑娘都沒聽說過她。她每每把口糧省下來給它們吃,她瘦得叫人很難想象。前些年拉薩很多人都知道她,有些人出于憐憫送給她一些糧食,這也沒用。她很固執(zhí),別人說話她根本不理會。聽說她是餓死的,也有的說是病死的。反正她一個人生活,跟鄰里沒有來往,人們發(fā)現(xiàn)她死,又因為太瘦,就風傳她是餓死的。誰也搞不清楚。也許她是整天和在外面游逛的狗群在一起,染上傳染病不治而死的呢。

妹妹的心思全放在紙鷂上,我偶然發(fā)現(xiàn)姐姐扭過臉時匆忙用手背抹一把眼睛。我捅捅羅浩,羅浩不再講下去了,新建最后把紙鷂送給了那個愛玩的小姑娘。

姐姐怎么啦?也許……

十一

劉雨在離開拉薩以前講完了那個故事。當時我沒有插話。我知道羅浩的故事也許更真實,但劉雨的故事無疑更多一些思辨意味。他要寫一篇小說,他的故事作為原始素材當然更多一點彈性,羅浩的那個就太限制發(fā)揮和想象。

可以推測,劉雨更多著眼于佛教及其內(nèi)在的影響,浮掠地講一下這個故事不是他的興致所在。我這時發(fā)現(xiàn)了自己是很希望看到劉雨這篇小說的,我想知道這個故事在另一個作家的心里觸發(fā)了什么。觸發(fā)——是我們興致所在。

劉雨走的第三天,我按地址找到了那對姐妹的家。我發(fā)現(xiàn)這個小巷子又窄又深。巧了,妹妹不在。我問了一句,姐姐告訴我:

“她去放紙鷂了?!?/p>

(原載于1985年第4期)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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